第211章 畫鬼釀禍
“歐陽一清, 救人先救己。”
聽見陸風直接叫出自己的真名,歐陽一清有些恍惚,這個名字他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叫過了。
看著懷中尸體, 他小心將人放到地上, 眼神黯淡地問:“我這樣罪孽深重的人也有救嗎?”
歐陽一清看著陸風長嘆一聲, 邋遢隨意地坐在樹下的模樣和乞丐沒有區別。樹上麻繩微微蕩漾,他一仰脖子就能掛上去。
“何罪?”
面對陸風的問話, 歐陽一清僅是猶豫一瞬就將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挖了出來,或許他憋得太久, 急需一個出口。
“我自負才華,可以畫仙畫鬼畫精怪,享受盛名,自認畫道上無人能及。”
自幼被人吹捧的人, 最容易恃才傲物, 最受不了別人說自己的不是,可是偏偏有人說了,嘲諷他根本沒有見過鬼物的樣子,畫的鬼物也只是虛有其表。
歐陽一清不服氣,便要親自去看一看鬼物長什么樣, 雖過程艱險, 但終究是畫出了那幅震驚世人的百鬼圖,還引來修真者。
修真者曾勸他說假以時日, 這畫上鬼物必成真。
可當時誰都只當這是夸贊,歐陽一清也沉浸在更上一層樓的喜悅中,將修士的話拋擲腦后。
后來畫里的鬼物真的活了, 父母妻兒慘死家中,他卻因赴宴逃過一劫,
“自己引以為傲的東西,反倒害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世人不知其中內情,都以為歐陽家的人是葬身火海,歐陽一清悲痛過度而歸隱。
陸風聞言只覺噓唏,像歐陽一清這樣驕傲自負且順風順水的人,這樣的災難確實能讓他一蹶不振。
但是他可不能叫歐陽一清繼續如此頹廢下去,遂將袖里乾坤中的畫取了出來。
畫卷憑空懸浮在歐陽一清面前,讓其吃驚不已。
“你的畫不是只會害人,也可以救人。”
隨著陸風的話,畫卷上水墨流動,竟然重現了有人借助畫上枯井封印鬼物的畫面。
“若是你當初能將這畫畫完整,那封印之力就可以大大增加,封印鬼物幾百年。”
歐陽一清被陸風說的話給震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畫還有這樣的作用。
“可是我早已經發過誓,我歐陽一清此生絕對不會再提筆。”
陸風微微一笑,“歐陽一清已死,世上活著的只有酒鬼柳生。”
猜到陸風是希望自己能補全這幅畫,歐陽一清十分無奈,“先生不必多說,我已經無意畫道。”
陸風循循善誘,“畫鬼能釀禍,畫神能救人,匡救彌縫猶時未晚。”
歐陽一清詫異地看向陸風,“畫神是何意?”
陸風解釋道:“你的畫栩栩如生有靈性,可畫城隍神圖貼于家中,以保惡鬼退避三舍,過門而不入。”
“你若想清楚了,將畫補齊可醒來,若是不愿,一頭吊在樹上也能醒來。”
時間耽擱太久,陸風言盡于此,揮手間地上的尸體化作塵埃消失,但是那懸在歐陽一清頭上的麻繩卻還在,宛如他頭上的一把刀。
那只畫有枯井的畫落到歐陽一清懷里,陸風消失時,畫中世界開始變幻。
陸風一個人回到屋子里,而桌上的畫卷內容已經變了,他將歐陽一清留在畫中,便是要看他如何選擇。
畫中一個時辰,外界就是一整天。
不過才進入畫中沒多久,就已經四天過去。
陸風離開屋子時,順手在屋子上施了點小手段,以防有人誤入。
大比在明日,不知山上的人越來越多,處處都可見談論學問的人引起文氣灌體。
出了門,陸風隱匿身形悠哉駕云飛出山峰,在云上遨游。之前沒有發現,現在四處轉轉才看見那主峰對面的一片孤仞之上刻得有字。
這應當就是孔圣悟道時在崖壁上留下的文章了。
它就像是山泉一樣不斷冒出文氣滋養著后來的人,只是滄海桑田,其中蘊含的文氣已經逐漸凋零,越來越少,也許最慢百年,百年后這不知山的文氣就會消失。
陸風站在云上,對著那刻有字的石壁拱手行禮,無論是哪個世界,這樣的人總是令人尊敬的。
恍惚間,石壁上有一縷身影閃過。
陸風起身,負手駕云離開,徑直來到紀明悟的院子上空,見紀明悟不在院子里,便往大儒所在的地方去。
果不其然,那些大儒都聚到了一起,面前靜靜聆聽的正是今年的狀元。
大儒答疑解惑期間,時不時有拇指粗的文氣落下。
數月不見,紀明悟身體里的文氣幾乎是有了質的飛躍,今非昔比。
這場授課直到晚間才結束,因為第二日就是大比,紀明悟等人還需養好精神。
安從郡也回到屋子休息,一連幾日的授課讓他這把老骨頭險些坐不住。
“大師兄的魁首怕是不大好拿……”
經過幾日的授課,安從郡看這次的狀元都不見簡單,大貞和大覃都會是紀明悟最強勁的對手。
“要對你師兄有信心。”
門外傳來一句話,安從郡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就見陸風拿著竹竿從門外走來。
安從郡原本準備歇息,但是看見陸風他便顧不上了。
“學生,拜見先生。”
“無須多禮。”
陸風扶起對方的手,“你們師兄弟相見后感覺如何?”
“師兄不愧是跟在先生身邊最久的,學識了得,我從他身上也學到不少。”
“那可曾怪我只教過他東西,沒有教你?”
聞言安從郡臉色一變,連忙拱手道:“不敢,先生當日收下我時正在離開的路上,因此才來不及教學生什么。”
屋里蠟燭靜靜燃燒,陸風點點頭,問安從郡有什么想讓自己教他的。
突然一問,安從郡還想不出來,也不知道想從陸風這里學到什么。
同時他還有些害怕,要是只能學一樣的話,那他就得把握住這次機會好好選,免得白白浪費。
見狀,陸風無奈地笑笑,主動開口問:“可想要走得更遠?”
安從郡愣住,像是一時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因為他方才還在想琴棋書畫、詩詞經義文章,要選哪個為好。
陸風見狀也不再讓他選了,直接指著房間的桌案,“坐吧。”
“是。”
安從郡依言走到桌案后坐了下來。
忐忑地猜陸風究竟要把什么東西傳授給他,可誰知陸風開口卻道:“我有個故事要說與你聽,聽完后你要將故事寫出來。”
“故事……是。”
雖然不了解陸風的用意,但安從郡還是強打起精神,將桌上的書移開,鋪上紙筆。
“這個故事名為《三國》,無論是過去將來,在我看過的所有故事中,它都是最令人敬佩的人族巨作。中間我會停下來給你時間整理,雖然你只是執筆人,但這書你若是能寫出來,哪怕只得一分原書氣運,都可助你再上一層樓。”
三國中可見王朝更迭、興衰萬變,還可窺得時間長河的一角,明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勢,明白天地運行的道理。
安從郡聽見陸風的話,原本不緊張的心頓時就提了起來,握著筆的手都在顫抖,心緒起伏不定,原本的疲倦消失得無影無終。
陸風見他如此激動,伸手往他眉心彈去一點功德,安從郡立馬就冷靜下來,盡管還是心潮澎拜,但是頭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開始吧。”.
……
翌日。
大比到來,各峰的人都起了個大早,站在山頭看那狀元之姿。
周圍還有不少修士御劍或是坐飛舟來圍觀,將主峰對面的孤仞圍住。
人群中,鐘道衫到處尋找陸風和柳生的身影,搜尋無果后很是奇怪,不明白這兩人為什么一連幾日都不見。
那主峰上,易水寒幾人也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安從郡不過來,想來他應該不會錯過才是,畢竟這里面的人有紀明悟。
“當!!”
鐘聲響,群鳥散開,刻有孔圣文章的石壁如同水面一樣波動,上面的字發出金光,仿佛要從石壁上飛出來。
大比非常簡單,便是接受孔圣三問。
孔圣自會從這些狀元之中選出魁首。
主峰院子中,陸風見安從郡正在伏案苦書,便起身來到院里抬頭看去。
看著那眾人都看不見的虛影,心中生出敬意。
這虛影高大如山岳,雙目緊閉,并不看立在他身前的幾位狀元,以示公平公正。
“傳說孔圣得道后有意志留在了不知山,原來是真的。”
只是可惜那只是一道虛影,并不能與人交談。
孔圣三問并不簡單,每一次的問題都不相同。
人群中有第一次來的人很是好奇地問:“孔圣離開這麼久了,若以過去的學識問現在,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此話一出,沒有人說他不該問,或是譴責他對孔圣不敬。因為這里是不知山,無論什么問題都可以問出來。
所以便有人解釋道:“我聽人說,孔圣其實一直沒有離開,他一直都看著天下讀書人,所以無論文道有什么變化,有什么文章他都知道,所以每一次的孔圣三問都匯集古今。”
“原來如此。”
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三個問題已經出現,隨著文氣注入十位狀元眉心。
“這些問題我們不能看嗎?我還想跟著做一做來著。”
“現在自然是不能看,要等魁首評出來之后才能知曉,至少還有三日的時間。”
過往回答孔圣三問,最快都需要三日的時間,至于為什么會這麼久,看那些狀元的表情就明白了。
一個個天之驕子此刻抓耳撓腮,好似看見了什么滔天的難題,便是大貞狀元顏回也是眉頭緊皺,原本的從容早已蕩然無存。
易水寒他們看向紀明悟,發現的他臉色也很是嚴肅。
第212章 不敢承禮
三日時間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
僅是三次日出東方而已。
可這三日對安從郡來說,尤如歷經百年,只是非他的百年, 而是三國諸君的百年。
三日的時間里他手中的筆從未停下過, 房門緊閉,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熬紅雙眼卻依舊振奮。
易水寒幾人來找過他, 但是見他房門上掛著免擾的牌子便也只能作罷,好奇地猜安從郡究竟在做什么, 為什么三日不出房門一步。
“鐺!!!”
院外傳來鐘聲,是魁首擇出來了,鐘聲響徹每一個山頭。
但安從郡絲毫不受鐘聲影響,正提筆聚精會神地寫這最后的一部分。三日里他耗盡文氣, 終于堅持到了最后一刻, 整個人已經陷入書中無法自拔。
不算寬敞的案桌上早已被他清空,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稿紙。
終于在停筆的那一刻,一道洪亮卻夾雜著滄桑的聲音從紙上傳出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①
聞言, 安從郡雙眼酸澀, 含著熱淚,心情難以言表現。
寫完后他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但下一刻卻突然眼前一花,頭暈目眩間仿佛被滾滾浪花卷入書中。
再睜眼,他看到書中諸多名將謀士大笑著仰天而去, 獨留他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熱淚盈眶。
忽然, 一道模糊身影向著他走來。
這人一身藍袍,宛如看知己那般對著他拱手作揖。
安從郡急忙拱手回禮,正想問來人是誰。
卻聽那人道:“這方世界也很有趣,不枉羅某來這一遭。”
話落,那人一甩袖子,將雙手背負在身后,轉身踏上河流,悠哉地消失不見,空中只回蕩一句:“幸會。”
安從郡站在洶涌的河岸上,腳踏巨石看著河流心有所感。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從郡。”
陸風突然地呼喊讓安從郡猛地從桌案上抬起頭來,而此時他已經滿頭白發,皺紋突增,竟然在瞬息之間老了幾十歲,但那雙眼睛卻熠熠生輝,整個人都精神抖擻。
“學生,拜謝恩師。”
安從郡這幾日收獲頗豐,他起身從案桌后繞出來,蹣跚著給陸風行禮,對自己的容貌變化絲毫不介意。
陸風之前就發現安從郡的生命在流逝,但他在一旁看著并未阻止,畢竟這是以凡人之軀窺探時間長河的要付出的代價。
“嗡!!!”
突然,一道半抱粗的文氣傾瀉而下,落在安從郡的身上,那堆疊在桌上的三國稿紙迎風而起,如同白鶴一樣圍繞在安從郡的身旁。
天上有霞光落下,屋頂還有鶴鳴的聲音,這是文人要得道的象征,可陸風清楚,這一次安從郡顯然要失敗。
果不其然,只見安從郡直起身對虛空拱手一拜。
“多謝孔圣相助,只是今日非我得道之機。”
說罷,安從郡提筆在稿子的開篇上寫下了羅貫中三個字。
文不是他的,他只是依靠這文看了眼時間長河,因此有所明悟罷了。
他需要有屬于他的文才可證道。
果然,那文氣晃了晃,便逐漸消失。
陸風在旁看著那文氣若有所思,等一切恢復正常之后他才對安從郡道:“為師接下來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所以需要你將皇者可封城隍、土地的消息告訴十國的皇帝,另外……”
陸風攤開手,一幅畫卷出現在掌心。
“這是恭賀你即將證道的禮物,名為山河圖,原本上面畫的是一口枯井,但后來被改了。你可不要小瞧它,這山河圖可封印天下萬物,只需你用浩然正氣催動便可。”
這圖在昨日就已經來到陸風手中。
歐陽一清終究還是重新提起了畫筆,只是這世上從今以后便沒有歐陽一清,只有柳生了。
他幫陸風補全了畫,陸風也將房里那幅沾有功德的畫留給了他。
一來一回,也算是各有所得。
隨著陸風的話,那幅畫卷從手心飄浮而起,來到了安從郡的面前。
“多謝恩師。”
安從郡高興地雙手接過畫卷,很意外陸風竟然會贈他這樣貴重的禮物。
可再抬頭時,陸風已經不在屋里。
與此同時,一群烏泱泱的人正在往他的院子趕來。
就在幾盞茶前。
魁首終于選出,是出身于大虞王朝的紀明悟。
許多人聽過他的名字,但其實并沒有多少人真正將他放在心里,大家最關注的還是三大皇朝的人。
而經過這一次,他的名字將被眾人牢牢記住,便是其他狀元也是無比佩服。
在看見孔圣三問的時候,這些狀元就明白他們的對手不是身邊的狀元,而是自己。
這三個問題讓他們揣揣不安,總覺得無論怎么回答都不滿意,事實也如此,所以很想知道紀明悟的答案。
可是在此之前需要先受文氣洗禮。
毫無疑問,十道文氣之中,魁首的文氣是最大的,眾人羨慕地看著。
大虞來的人滿眼含淚,張君鑒更是又哭又笑,雖然早有預料,但當事情真的發生時,那心情實在難以形容。
人群中抱著畫卷的柳生則在尋找陸風,陸風沒有找到,倒是被鐘道衫抓住好一頓感嘆。
“老先生怎么像換了個人似的?”
才幾日不見,酒鬼就不再渾身酒味了,背上還背著幅畫。
柳生也不知該怎么回答,只問:“瞧見先生沒有?”
他從屋里一覺醒來,還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直到看見桌上的畫,畫上正是他坐在山林中的樣子,頭頂的麻繩還懸著,只是畫里只有他一人。
猜到陸風的不凡,柳生本想去問一問,結果發現自己在畫中小半日的時光,外面就已經幾天過去。
鐘道衫不明所以,“我還以為先生同你在一處的。”
“看來你也不知先生去向。”
就在兩人說話之時。
頭頂卻突然出現異動,只見大片文氣開始匯集,宛如漩渦,然后漩渦中心落下一道粗壯無比的文氣,徑直落在了主峰大儒們所住的方向。
這一下幾乎抽走了五分之一的文氣,那場景著實太過恐怖。
而且隨著美輪美奐的七彩霞光出現,山頂下有無數仙鶴沖破云霄,它們都飛向文氣柱歡快地鳴叫著,場景十分壯觀。
據古書上記載,孔圣證道之時也有無數仙鶴盤旋在不知山。
現在眾人也顧不上孔圣三問了,皆是朝著文氣落下的地方趕過去,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水寒幾人心里都有揣測,那個方向正是安從郡的院子,而剛好安從郡沒有過來,將自己關在屋里三日多了。
“莫非……”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他們卻不敢相信,只想盡快看到安從郡。
只是他們才剛趕到院子門口,那文氣柱就突然消失了。
眾人看著不得其解,更加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敢問院內可是安大儒?”
大貞丞相主持了這次的大比,現下他開口正合適。
可院里卻沒有任何回應。
若是平時易水寒他們就直接進去了,但是現在情況未明,他們也不敢貿然闖入。
好在幾個呼吸之后,院門被從內打開。
眾人屏氣凝神,覺得那開門的動作好似被放慢了許多倍。
然后從中走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這……你是安大儒?”
有人不可置信,易水寒他們更是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現在的安從郡不僅是樣貌變了,就連眼神都變了。
祥和、平靜、智慧,好似能看透人心,別人卻看不透他。
安從郡微微一笑,對眾人點點頭,然后緩步走到紀明悟面前,拱手道:“恭喜師兄摘得魁首,果然如先生所言。”
眾人:“!!!”
此話一出,紀明悟頓時明白,安從郡這番變化定然與陸風有關,只是看樣子陸風又走了。
“也恭喜師弟有所得,有所悟。”紀明悟回禮。
眾人叫這一幕弄得大吃一驚。
“安大儒和紀狀元竟然是師兄弟?!”
“這……沒有聽說過啊!”
而且看樣子紀明悟還是師兄,排在安從郡之上。
兩人年紀相差過大,這種事鮮少看見。
雖然現在安從郡的情況說不清楚是個什么樣的狀態,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和身上的文氣都昭示著他早已超越大儒,但不知為何卻卡住了,還差臨門一腳。
現在這場景這讓向來穩重的大儒都忍不住開口。
“一個年紀輕輕的魁首,一個將得大道的大儒,兩人師出同門,那他們是師父會是何人?得有多厲害!”
以前安從郡可是親口說過的,他并沒有拜師,那現在突然多出來一個師父,想來是剛拜師沒多久。
可是要什么樣的人,才能成為一個大儒的師父?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只有姜云臺、易水寒以及武詔先三人知道卻不能說,被這個秘密憋得厲害。
同時心中也十分懊悔,他們當初若是能舍得下,那今日說不定也能像安從郡這般。
主峰能來的人不多,大多數的人還在外面等著結果。
安從郡看了看幾個人,想起陸風的交代,便讓那些大儒和狀元,以及大貞的丞相隨自己一起進入院子。
安從郡本身就是大儒,他的邀請自然是沒有人會拒絕,何況現在他已經踏上大道。
而沒被邀請的人只能悻悻離開。
眾人忐忑進入院子,靜靜等著安從郡開口。
“無需緊張,是件好事。”
安從郡將陸風的話緩緩道來,希望幾位狀元、大儒回去后能將事情告知自家皇帝。
可聽完后的眾人卻有些發愣,他們還以為是文學上的事,不過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確實都是件好事。
大祈都城的土地和大虞兗州府的城隍他們都有所耳聞。
一旦各朝開始敕封城隍、土地,那百姓不僅不用再提心吊膽,擔心再發生大虞兗州萬鬼屠城的事。
而且能敕封城隍的皇帝必然也會威望大漲,民心所向。
那些賢德為善之人也不會被辜負,一定程度上可改變當今百姓的悲觀想法。
“確實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這其中種種好處,大貞的丞相一下子便明白了,激動不已。
但是反應過來就很是疑惑。
這消息怎么會是安從郡來告訴他們呢?
莫非是證道的過程中去了趟地府,還是說地府的人來告訴他的。
一個端倪就可牽出許多想法,自然不乏有將仙人與其連系在一起的人,但他們也只敢想想,不敢說出來。
在各處山峰頂上熱鬧非常的時候。
陸風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那片刻有文章的孤仞里。
這里面自成一片空間。
陸風一眼就看見了那端坐在正前方的人。
隨著他的走進,那位老者也站了起來。
走近后,陸風拱手,“見過孔圣。”
當然,這并非是真正的孔圣,只是留在這不知山的一縷殘魂。
可是這殘魂卻躲開了他的行禮,反倒對他拱手道:“不敢承先生的禮。”
第213章 我是老四
陸風聞言微微一愣, 不過想到對于自己身份的猜想,明白或許是圣人看出了什么,便不在這上面多做糾結。
“陸某過來是想替我那學生道謝的, 多謝圣人施以援手。”
那么多文氣, 足以讓虛影元氣大傷, 原本還可支撐百年的文氣,現在就只剩幾十年了。
孔圣淡淡笑著, “小事罷了,倒是沒有想到先生會因此來見我。”
“理應如此。”
陸風四處看了看, 見白茫茫的天地間除了那棵蜿蜒翠綠、樹葉層層重疊的松樹,及樹下的一方矮桌之外什么都沒有。
不禁好奇,“圣人在此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剛好千年。”孔圣笑著請陸風入座。
千年時間, 其中各種感觸只有自己知道, 許久沒有人同他這般說話了。
陸風盤膝而坐,一眼看見這桌上正放著安從郡寫好的稿紙,只是并非是實體,而是一個投影,包括這松樹、這矮桌都只是投影。
“先生講的故事實在精彩, 聽完還是意猶未盡, 所以便借來一看。”
說著,孔圣揮手間無數竹簡古書的投影出現在桌上, “這里有千年的積累,我看先生也是愛書之人,不知我用千年積累能不能換這書來看一看?”
要說書, 陸風的袖里乾坤中可有不少,像吳羽子、袁成杰、許盡書這些活了許多年的人的積累, 幾乎都到了他的手里。
不過陸風哪里會嫌書多的。
“那陸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風從中取出一個沒有看過的竹簡,翻開之后,問了孔圣一個問題。
“孔圣是否看出了在下的來路?”
好似詫異陸風有此一問,孔圣抬頭看著陸風,然后搖搖頭。
“不知,便是知道點什么,想來我也無法道與先生聽。”
他只是隱隱約約從陸風身上感受到微微熟悉的氣息,這氣息只有當日悟道時感受過。
“若是先生自己都不知道,那當今世上就無人能知曉了。”
聞言,陸風也沒什么心緒起伏,只是平靜點點頭,而后轉頭談論起書上的東西。
不知不覺,便是兩日之后。
孔圣嘆息一聲。
“大比結束之后,我也要休息一段時間,不能同先生暢聊實在可惜。”
孔圣虛影的力量并不強,每一次大比都要花費他許多心力,他需要養精蓄銳等待下一次不知山開啟。
陸風早有察覺,所以并不感到意外,靜靜看著孔圣消失在眼前。
孔圣虛影消失,氣息卻依舊在。環顧一圈,陸風并不打算離開,想起上次在草堂推算沒完成的事,就打算在這里繼續。
而外界。
大比結束之后就有人開始陸續離開,他們需要將這里的消息傳回去。
安從郡所在的院子里,紀明悟聽著他講陸風來過的事,又看了安從郡寫下的三國,這一看就是一整夜,清晨才將其放下,但心神顯然已經陷入了故事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自認是最了解先生的人,但是這三國我卻從未聽先生說過,想來先生沒有說過的東西還有很多。”
見紀明悟如此感慨,安從郡笑了笑,“不必太在意,先生所知,便是我等耗盡一生也不一定能學得完,師兄也當循循漸進,不必操之過急。”
“哎~”紀明悟小心收起稿紙,“師弟說的是,只是明日馬上就要離開了,也不知道先生去了何處。”
安從郡給他說了陸風會離開一段時間的話,這種話陸風還是第一次說,看來這一次陸風真的會離開很久。
兩人都打算明日離開不知山,一個要隨張君鑒回大虞,一個要去游歷,完善自己的著作,好早日證道。
這匆匆一別,下次再見也不知何年何月。
看出紀明悟心中所想,安從郡微微一笑提議道:“明日我陪師兄走一段,到青州城才分開。”
“如此甚好。”
師兄弟多多相處,免得生疏。
翌日。
兩人一同下山,共坐畫舫去青州城。
易水寒他們跟著安從郡沒有離開的意思,還包了一艘畫舫讓張君鑒等人一起搭船走。
頭次與這么多大儒相處,張君鑒等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而安從郡耐不住他們的軟磨硬泡,還是將三國拿了出來。
“這便是引起異象,險些讓人功成名就的書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沒能擠進去的人則是談論起最近的事。這一次的不知山比以往都要熱鬧,發生了許多令人津津樂道的事。
甚至聽見有人說看見了歐陽一清的絕筆畫作。
聽見那些議論聲,安從郡想起陸風贈送給他的江山圖。
起初他便覺得這畫很是眼熟,現在腦中靈光一閃,發覺正是出自畫仙之手,看來畫仙之死還有待商榷。
回去的河面上不如來時擁擠,但還是有好些船只在畫舫前后同行。
煙波江上,船影若影若現,霧氣在江面時浮時沉。
安從郡與紀明悟同站船頭。
“師兄這次回到大虞便要入朝為官了吧。”
紀明悟點點頭:“嗯。”
那皇帝也不知道會給自己什么官職,若是被扔到無足輕重的角落……想來有文相他們在,應當不會過于離譜。
皇帝的昏庸他早有領悟,尤其是最近,行事越發沒有顧忌,不需等死后被人批判,現在就有昏君的名氣流出去了。
“師兄若是遇見難處,皆可告知于我。”
大虞的情況安從郡都有所耳聞,紀明悟年輕沒有經驗,他可以給些幫助,好歹他曾經也官拜丞相。
紀明悟心中一暖,雖然文相等人早就說過會全力扶持他,但是安從郡的話依舊讓人暖心。
就在兩人談話之時。
江面上的煙霧不知何時越來越濃了,原本還在周圍的船只也不見了蹤影。
圍繞在兩岸的鶴鳴猿啼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安靜。
發現這異況的兩人四處看了看,面色同時嚴肅起來。
“從前從來沒有在不知山附近發生過這種事。”
“周圍的船估計和我們一樣,我去叫大家小心些。”
紀明悟話落,剛轉身就被顛簸的船帶著左搖右晃,直到抓住船身才穩住。
轉頭看安從郡同樣沒事他才松口氣,但是船里顯然情況不好,傳來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音,想來已經亂作一團了。
半晌后,船才恢復正常。
眾人都從船里面出來。
“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水下有什么東西。”
可是還不等眾人查探個所以然,就驚恐地發現船身在傾斜,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將船頭緩緩抬起,眾人身體不自覺開始后仰。
“快死死拉住船身,船要翻了!”
紀明悟大喊一聲,雙手同樣死死扒住船邊,而在他和安從郡的前面,一股巨浪正在升起,高度越過了畫舫,像是深淵巨口要將人一口吞下。
“娘啊……”
誰也沒想到平靜的江水會突然發生這種事,眾人臉上都寫滿了懼意,這樣反常肯定不是尋常的風浪,說明水里有東西在作怪。
安從郡看著隨身攜帶的畫卷,心中焦急萬分,他看不見水里的東西在哪里?是什么?
就不敢貿然將山河圖扔出去,萬一被水毀了,他們就真的一點手段都沒有了。
就在他焦急之時,余光看見紀明悟拿出一只竹筆,筆上有微弱光芒閃過,而他顯然也在尋找時機。
可惜兩人都沒有發現水下的東西。
眼看船就要翻了。
安從郡心中感嘆:以往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沒想到現在竟然會在這江里翻了船。罷了,一會兒落水后拼盡全力也要催動山河圖,叫紀明悟他們活下去。
殊不知紀明悟也是這個想法。
“抓緊了!”
就在船被直接立起來,眾人被懸掛在空中之時。
“孽畜!”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嘭地一聲竟然將畫舫給壓了回去,順便拍出一掌迎上巨浪。
看著明明是沒使全力的一掌,卻是瞬間將巨浪拍成雨霧,江面上的煙霧也被這一掌給拍散了。
一連串的動作僅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船上眾人像下餃子一樣嘭地落到甲板上,雖然有的人受了傷,但是好在沒有人喪命。
撿回一條命的眾人心有余悸地看著甲板上的人,而那人卻看著紀明悟和安從郡,準確來說是看著他們手里的竹筆和畫卷。
這是個一身寬敞大袍,臂彎放著拂塵,白發間插者玉簪的老者。看著雖然很有精氣神,仿佛比安從郡都要年輕,但是修士的年紀從外表可看不出來,可從修為看,老者一定比安從郡都要年長。
“多謝仙長出手相救!”
安從郡和紀明悟知道對方肯定看出自己手里的東西不凡了,正要拱手道謝,詢問對方是誰時,卻發現這禮怎么都拜不下去。
就在兩人疑惑之時,那修士樂呵呵地開口。
“二位師兄言重了,自家師兄弟不用說這些。”
說罷他一甩拂塵,對著紀明悟和安從郡鄭重行禮。
“蔣育道拜見大師兄,三師兄。”
紀明悟:驚恐……
安從郡:詫異……
眾人:目瞪口呆……
蔣育道見這一船的人如同被定住,心下了然,不急不緩地從懷里拿出陸風交給他的木牌,將之遞到紀明悟二人面前。
說道:“大師兄,三師兄,我是老四。”
看著眼前極為熟悉的木牌,安從郡二人對視一眼,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猜不到年紀的老者與他們是同門師兄弟,只是……
“蔣育道,好耳熟的名字。”
“我也好像在哪里聽過,是古書里,還是修士嘴里?”
“同名同姓吧……”
“別亂猜了,”武詔先突然開口,“也不想想哪個修士敢用這個名字!”
連他們這些普通人都知道這個名字,就更別說修士了。
武詔先雖是大儒,但他在軍中待過,遇見過修士,也共事過一段時間,知道他們的規矩。要是真有修士膽大包天敢取蔣育道、吳羽子這種名字,估計修真路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但是現在這個名字卻出現了,來人一掌就將巨浪拍成煙霧,如此本事……很難不讓人往那方面想。
眾人都不敢開口,緊張地看著紀明悟三人。
好在安從郡替他們問了出來。
“莫非師弟就是那個很久以前的……蔣育道 ”
蔣育道笑著點點頭,“修真界,只有一個蔣育道。”
這話可以說是非常直白了。
眾人再次震住,最近的消息可謂是一個比一個駭人。
“那你豈不是活了很久……”
受打擊最大的當屬紀明悟。
這哪里是老四,這是老祖啊!
紀明悟很是無奈,他這些師弟一個比一個大,身份一個比一個恐怖,這還只是四師弟,那以后要是再多幾個師弟,那身份、年紀豈不是……
到頭來,他這個大師兄最小,最普通。
紀明悟心里忍不住嘀咕:以后估計會繼續冷不丁地冒出一個師弟師妹。
這感覺就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一拳。
第214章 船頭談心
“咱們坐下來好好敘敘, 不過在此之前……”
蔣育道笑著轉頭看向江面,然后不急不緩抬起手,周身氣勢逐漸從隨和變得凌厲。
眾人看著他的舉動不明所以, 直到將那江面無風起浪。
浪花中心冒出一股水柱, 隨著蔣育道身邊蕩起微風, 那水柱由小變大,由短變長仿佛魚竿, 而水下出現了一團黑影。
蔣育道僅是手往上隨意一拉,就像釣魚那般, 水里面的東西就被那水柱給甩到了空中。
“天吶!莫非這就是在水里搗亂的東西?”
“沒想到這江里竟然有如此恐怖的怪物,之前從未聽說過。”
眾人仰頭看著那龐然大物,感覺這家伙要是落下來,定然會把畫舫壓斷, 難怪能掀起那么恐怖的巨浪。
“嘩嘩嘩……”
水從那怪物身上如同下雨一樣, 猝不及防地將眾人淋成落湯雞,空中的怪物還正朝著眾人落下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忙往后退。
狼狽過后抬頭看去,卻發現蔣育道他們三人上方各自升起一個透明的罩子,那水硬是一滴都沒有落到他們身上。
“無需驚慌, 只是江水里的小精怪罷了。”
蔣育道回頭看著易水寒他們, 歉意一笑,“許久未出手, 有些生疏了。”
話落,他隨意揮動手中拂塵。
頓時,一股熱浪向眾人撲去, 大家只覺得像是泡了個熱水澡一樣,渾身舒暢, 身上也變得干燥無比,之前的傷痛也不治而愈。
得道高人當面施展大手段,還是那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仙長,眾人激動得臉色漲紅。
看著蔣育道隨手一抬,怪物就止住了下落的趨勢,那想修真的心到達高峰。
“看樣子確實是傳說中的蔣仙長無疑,難道人真的可以長生嗎?”
長生這兩個字實在是太誘人了,只是從前從來沒有人見過,在他們的印象中,修士只是比普通人活得久,會許多恐怖手段,但還是夠不到長生的邊。
可現在蔣育道的出現讓他們對長生這兩個字有了實質的感受。
眼神也變得火熱起來。
只有易水寒這些大儒心境堅定,對修行沒有太多念想。
船頭。
怪物現身,紀明悟和安從郡的竹筆以及畫卷才隱隱發燙,隨后亮著光芒懸浮起來。
蔣育道看著他們的東西嘖嘖稱奇,然后問:“師兄,這家伙你們可要?”
紀明悟疑惑,“要來做什么?”
蔣育道呵呵一笑:“師兄仔細看這家伙長得像什么?”
眾人聞言看去,之前只顧著害怕了,現在仔細一看,這怪物和螃蟹長得差不多,就是大得讓人害怕。而且方才看見那眼睛,就仿佛是與人對視一般,其中含著人才有的情緒。
他們就本能地恐懼,忽視了這怪物的長相。
安從郡吸吸氣,不大確定地問:“師弟的意思……這怪物可以吃?”
眾人聞言看著那巨大的螃蟹,不自在地咽咽口水,不是想吃,而是害怕。
他們之中也不乏愛吃水貨的,但是面前的怪物之前險些就吃了他們,結果現在就反過來輪到他們吃了。
可是這恐怖的東西,誰能下得了口啊。
那怪物也好似聽懂了他們的話,開始劇烈掙扎,然后掉了一只巨大蟹鉗,嘭地落到甲板上,甲板瞬間就出現了裂痕。
蔣育道看著那蟹鉗搖搖頭,“你想斷鉗求生太晚了,先生雖然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但是為非作歹之輩,可不回輕易放過。”
“原來這些生靈有靈智后,竟然會像人一樣。”安從郡微微感慨。
蔣育道見眾人對這怪物沒有什么要吃的想法,面露可惜之色,伸手一抓就將怪物抓在手中。
眾人眼睜睜看著這龐然大物變成溪水中的螃蟹樣大,都張大了嘴巴。
安從郡看著蔣育道動作嫻熟地蟹鉗收起來,眉頭微皺地問:“我從未在不知山和青州城的這段路間,聽聞有什么妖鬼物的存在,師弟可知道這怪物的來路,還得告知青州城的人,叫他們小心。”
“說起來這事還和地府有關。”
蔣育道解釋道;“最近地府鬼差活動范圍越來越大,那些有鬼差出現的地方,無數鬼物妖怪四處逃散,這東西也是從外面跑過來的。”
三人都知道地府與陸風的關系,便不再繼續說這事,免得引起恐慌,只能回到青州城后給城中知府提醒一下,讓周圍百姓出行小心為上。
江水恢復正常,煙霧散去,不遠處再次出現船影,只是那些船看起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船上人都站著四處張望。
見到有其他船只后才松了一口氣,沒了孤立無援的感覺。
畫舫不遠處,一只大船上有人朝著這邊呼喊。
“對面的兄臺,可知是發生了何事?”
大家現在都驚魂未定,急于同其他船上的人交換一下各自的情況。
安從郡聞言,負手來到船邊,氣息下沉,然后朗聲道:“諸位無需擔憂,事情已經過去,安某可以保證接下來的路將暢通無阻!”
安從郡看著明明垂垂老矣,但是聲音卻是鏗鏘有力,傳遍兩岸,每一條船上的人都聽見了。
“原來是安大儒,有安大儒這話,我等便放心了。”
對面船上的人拱手作揖,對著安從郡鄭重一拜。
接著又有幾只船上傳來聲音,大家各自熟悉一番,打算接下來的水路都不要分開太遠,有事也好相互救援,但最受關注的無疑還是安從郡他們所在的畫舫。
而安從郡他們卻不在意,師兄弟三人聚在一起,打算好好聊聊。
易水寒這些人也不敢打擾,進入船里后就徹底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扎堆討論起來。
其中最感唏噓的,無疑就是易水寒和張君鑒這些早就知道一些內情的人。
張君鑒和陸風也算是有些交情了。
可是他一直以為陸風只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修士,一直都是奔著和陸風交友去的,結果沒想到陸風身份如此不凡。
他既然是紀明悟口中的先生,紀明悟與安大儒和這個乍然出現在世間的得道高人蔣育道又是師兄弟。
那陸風定然也就是這些人的師父。
能收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做學生,再結合種種細節,那陸風的身份不言而喻。
現在看來,紀明悟和安大儒是同門這事反倒是一點都不叫人震驚了。
船頭,三人席地而坐。
紀明悟和安從郡聽著蔣育道與陸風相識的事,感嘆緣分之奇妙。
得知蔣育道去過小山村,與平生見過之后,安從郡也覺得該去小山村走一趟,師兄弟自然就是要整整齊齊的。
“師弟既然在小山村,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經過短暫的熟悉,紀明悟和安從郡對于師弟這個稱呼已經能很好地適應了。
蔣育道說起來也毫無避諱,直接道:“我得先生指點,欲要傳道,這次出門便是要尋找合適的徒弟傳承我的衣缽,路上又想到兩位師兄都在此,便想著過來與二位師兄見上一面。”
聽見蔣育道要開山收徒,兩人都頗感驚訝,這消息要是放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就光是蔣育道還活著這事就足以叫人震驚,何況他現在還要廣收門徒。
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涌來。
“說起來,師弟今年……”
蔣育道知道紀明悟想問什么,坦言道:“快七萬歲了,本來是要死的,可是后來遇見先生,就感覺死不了了。”
他說得云淡風輕,但是安從郡和紀明悟卻是聽得眼角抽搐。
他們是頭一次聽說,歲數還可以用萬來形容。
動不動就萬啊萬的,感覺自己也可以。
紀明悟想起自己二十出頭卻是大師兄,不禁在心中大嘆氣。
旁邊還沒得百歲,看起來卻比蔣育道還老的安從郡也不好受,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嘆了一口氣。
蔣育道見狀也表示理解,不過他不慌,這混元界也找不到比他老的了。
“我看三師兄身上浩然正氣鼓蕩,想來在文道上有不小的突破。”
“唉……將成未成,還需要一段時間。”
安從郡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踏出那一步,畢竟他借三國踏足時間長河之后,就感到自己的大限將至,他也不知道在那一刻來臨之前,能不能真正的踏出那一步。
看出安從郡的猶豫,蔣育道開口:“師兄有空的話,不如去小山村住一段時間,草堂是先生住的地方,也許能幫到你。”
“師弟不說,我也是要去的。”
說起陸風,蔣育道就看向紀明悟的竹筆和安從郡的畫卷。
“這兩樣寶物是先生送與你們的吧。”
說起來他也有,是易經。
“這兩個寶物可了不得,先生是不是沒同你們細說過它們的用處?”
剛才他出手之前就率先注意到了甲板上的安從郡和紀明悟,看他們遲遲不敢出手,便猜測他們或許并不知道手里的東西有多么厲害。
“此話何意?”安從郡聞言面露疑惑。
紀明悟倒是沒有太大反應,拿著竹筆道:“我的筆能吸取他人壽命,此外應當沒有其他用處了。”
蔣育道:……
安從郡:.……
默契地,兩人同時離紀明悟遠了點。
蔣育道清了清嗓子,“方才我看師兄拿著卻不敢出手,可是因為怕這筆一去不回?”
紀明悟點點頭,雖然他已經很熟悉這竹筆了,但是控制不好,怕丟在這江中找不回。
蔣育道便知如此,道:“修士手里其實都有不少寶貝,為了與寶物心意相通,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都會選擇讓寶物認主,同時這樣也能讓其發揮全部威力。”
聞言,紀明悟雙眼一亮。
“可是滴血認主?”安從郡比紀明悟知道的多一點。
蔣育道點點頭,“二位師兄不妨一試。”
流點血而已,兩人二話不說就照做。
在兩滴鮮血同時滴落時。
不知山,孔圣天地中,陸風緩緩睜開眼,眼中宛如有萬千星辰。
但是睜開眼的陸風只是淺淺笑了笑,就閉上眼睛重新入定,而在他的身下,一個透明的八卦正飛速運轉,無數卦象圍繞在陸風身邊,無窮無盡變化著。
江上畫舫。
一只竹筆和一幅畫卷同時飛出,綻放耀眼光芒,引來白鶴好奇查看。
竹筆和畫卷隨著主人的心意在云層之中穿梭,不多時才飛向江上的畫舫。
“我剛剛好像看見有筆和畫在飛!”
“我看是你心在飛。”
……
畫舫上,紀明悟和安從郡拿著自己的東西,眼中滿滿喜色。
“大師兄的筆應當不僅是可以吸取壽命這么簡單,或許還有其他的作用。先生對大家都很是重視,所以給的東西應該攻防一體,只是具體如何還需師兄琢磨,至于二師兄的畫……”
蔣育道伸手一探,自己的手毫無意外地被吸入畫中,這讓他的眼里都出現了羨慕之色。
“這畫卷不簡單吶,畫畫的人雖然不是先生,但也是畫道高人,先生又對這畫做了一些改變,可使這畫水火不侵,劈斬不爛,便是我也會被困入畫中,一時三刻出不來。”
紀明悟和安從郡聞言大喜,心中很是感激陸風為他們做的一切。
但是同時也很好奇陸風給蔣育道的。
“先生給師弟的是什么?”
“我的?便也給你們看看。”
蔣育道將幾本經書拿出來,那易經都快被他翻爛了。
紀明悟兩人見只是幾本書,不禁疑惑。
這時蔣育道笑著道:“先生因材施教,他給我的就是我最需要的,我也是因為這幾本書才確定自己的路,決定開山立派。”
“原來如此。”
筆、書、畫……這倒很符合陸風的性格,就是不知道陸風會給平生什么。
蔣育道將書收起來,嘆氣道:“諸位師兄還需快快成長起來,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不能叫先生擔憂。”
他說得語重心長,語氣不似方才輕松。
紀明悟兩人對視一眼,雖不明白,但也決定要走出各自的路來。
第215章 一坐五年
明日總會到來, 船也有行到盡頭的時候。
碼頭處,紀明悟三人即將各自前行。
“二位師弟保重,三年后春江水暖, 小山村再聚首。”
“保重。”
三人一同拱手行禮, 紀明悟同張君鑒他們一起返回大虞, 安從郡則是和易水寒他們離開,處理完手中事后便要開始四處游歷。
而蔣育道走得最是悄無聲息。
不過他們在船上的時候定下了三年之約, 三年后無論陸風有沒有回來,他們師兄弟都要在小山村重聚, 屆時平生也會一起。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風。
……
兩月后,不知山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三國也被人津津樂道, 各大書院都將之列為必讀, 諸多英雄深入人心。
有人說紀明悟奪得魁首。
有人說安從郡半步證道。
有人說萬年未死的蔣育道開山收徒。
更有人說,這三人師出同門,都是仙人的徒弟。
一時間,諸多消息在混元界掀起巨大風浪,有人不信, 開始四處打聽, 卻發現有許多人說是親眼所見,事情越傳越離譜。
而此時的紀明悟已經回到大虞, 官封翰林,成為朝廷新貴,在他返鄉祭祖的第二日, 小山村里的蘇夫子離開了,不久后住在草堂的小鬼平生也被紀明悟帶走了。
一時間, 草堂只剩袁成杰和吳羽子這兩個孤家寡人。
但不久后,道一與太一的矛盾徹底爆發,圣地之間的矛盾總是伴隨著腥風血雨,幾日后,吳羽子也從小山村離開,僅剩袁成杰孤身守在草堂,等著眾人回歸。
秋去冬來。
眨眼就過去五個月,大虞的皇帝終究沒能熬過寒冬,于入冬時撒手人寰,臨死前他終究還是隨了陶愚松等人的意,立了他最不喜歡的長子為皇,紀明悟也官拜太子太傅,成為大虞史上最年輕的太傅。
國喪時,小太子同紀明悟站在城樓之上,看滿城素縞。
“太傅,史官為什么要說皇爺爺是賢庸參半呢?”
紀明悟牽著小太子的手,一身素衣負手而立,平靜道:“史官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老皇帝年輕時還聽勸,心懷抱負,大虞在其手中也曾有輝煌的時刻,只是后來不知是被藏在宮里的魔物蠱惑,還是那把龍椅真能改變人心,死后還是逃不過庸字。
“學生以后也會如此嗎?”
小太子有些不明白,但他并不想和皇爺爺一樣。
紀明悟看著太子稚嫩的面龐,笑著道:“人都會犯錯,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聞言,小太子好奇地問:“先生也犯過錯嗎?”
每每聽到這樣的稱呼,紀明悟總會有些恍惚,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被人這樣稱呼。
他站在墻頭眺望遠方,眼中露出懷念之色,“我也犯過錯,我也被先生罰過。”
“被罰抄書嗎?”
“嗯,不過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將字刻在石頭上,我刻了好久……”
聞言,小太子有些害怕的皺眉,“先生的先生好兇啊!”
墻頭風大,紀明悟牽著小太子往回走,他的聲音由遠及近:“先生他,是最好最寬容的人。”
……
同月。
混元各地冒出許多與城隍、土地有關的廟宇。
一時間,鬼物大幅度減少,地府威名傳遍世間,到處可見鬼神的影子,死后的人也不再孤獨害怕地四處游蕩,而是被鬼差領著去地府報到。
人族氣運上漲,處處都是欣欣向榮的氣象。
平淡地,眨眼就到了年底,發生了一件大事。
捉鬼人內部爆發爭端,許盡書出現后大開殺戒,雖然有意隱瞞,但是一些捉鬼人做過的惡事還是被人傳了出去,一時間捉鬼人的名聲一落千丈。
昔日威風凜凜,如今卻被人指指點點。
但是因為許盡書的出現,還是給了許多捉鬼人信心,相信拔除內部毒瘤之后,捉鬼人將重整輝煌。
當然也有人覺得如今地府鬼差遍布混元界,早已經沒有捉鬼人的用武之地,所以一批又一批的人相繼離開。
但相應的,還是有不少人留下,像晉升玉牌的宮巡繕和華玉昭、常厲山、魯冀等諸多擁有同樣目標和理想的人聚在一起,將重振捉鬼人。
只是沒有多久,許盡書再次消失不見。
大雪落,新春至。
轉眼就是第二年。
道一與太一的事情終于結束,大一慘敗而歸,其老祖太弋更是被道一圣地的開宗老祖提著一把戒尺給廢了修為,多年修行所得盡數歸還天地,太一圣地開始走向衰敗。
袁成杰、蔣育道、許盡書、吳羽子這些人的出現再次將長生這兩個字變成烙印,深深印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每個修士都渴望能走到那個地步。
同年四月,混元界憑空出現一座玉京山,山上有道門,收徒不看資質,只看心性。
同時,那本是末流宗門的玉峰山劍寧宗也異軍突起,在掌門烏屈爻死后,宗門反倒是越來越強,不過近兩年的時間就升上等宗門,讓人瞋目結舌。
六月,大虞文相病逝,紀明悟承文相位,成為所有王朝之中年紀最小的丞相,但無人敢輕視。
只是當月大虞發生了一件怪事。
在文相陶愚松病逝后,大虞皇帝敕封其為都城城隍,但是失敗了。
一時間,大虞眾人議論紛紛。
有人認為是文相德不配位,導致文相死后名聲一落千丈,昔日敵黨卷土重來。
可就在七月初,地府封陶愚松為地府賞善司判官的消息不脛而走,聽說其還是得到仙人親封的,一切謠言不攻自破。
……
眨眼已經是三個春去冬來。
除了前兩年發生的事情有點多,第三年倒是平靜,要說的話,只能說混元界突然多出來很多在外行走的道門弟子。
這些人身著一樣的道服,背著劍,拿著拂塵出現在混元界各個角落,身手都不凡,還擅長畫符。
曾經的假平安符興風作浪了一段時間,但后來地府所涉范圍越來越大,沒少懲治,就沒有人敢弄虛作假了。
所以在道門的道士說能畫平安符的時候,沒少被人看笑話。
但是后來,人們發現道門的平安符真的管用,只是沒有真正的平安符威力大。
盡管如此,也是十分難得了。
于是道門威望再增。
在第三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小山村的草堂終于熱鬧起來。
村長和許多村民都看見了紀明悟的身影。
“難不成真是小紀回來了?”
“叫什么小紀,那可是咱們的丞相,該叫大人了。”
……
草堂里,大青槐樹越長越大,覆蓋的地方越來越廣。
吳羽子看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回來,也頗感高興,“聽說小丞相常常忙得腳不沾地,這怎么有空回來呢?”
“前輩就別打趣我了,我也是忙里偷閑罷了。”
三年官場磨練,紀明悟氣質大變,越發沉穩有氣場,自帶五分的不怒自威。
“這小子打趣師兄了?我幫師兄揍他。”
從天而降的蔣育道還是那副模樣,一落地就說要替紀明悟教訓吳羽子。“見過大師兄。”
吳羽子嘖了一聲:“他叫我前輩,你叫我小子,卻又叫他大師兄,亂套了!你也該叫我一聲前輩才對。”
“你忘了你小時候巴巴追著我叫前輩的時候了?”蔣育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這時,遠處傳來聲音。
“我回來了!”
平生還是老樣子,出去玩了三年,修為倒是長了些,還聽說他和地府走得很近。
最后一個到的是安從郡,畢竟他是第一次來,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
眾人終于齊聚。
他們看著安從郡看見草堂的反應,就像是看見了第一次來草堂的自己,不知何時,這間草堂竟然成了大家的歸宿。
三年時間不算長,但是足以有諸多變化,關于仙人的事也正逐漸平息很少有人提起。
幾人坐著閑聊,不可避免就談到了陸風。
“也不知道先生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
“哎,再等兩年看看。”
……
兩年后。
二月春,不知山突然神光大作,引起大貞修士前來查看,但是那光芒眨眼之間就消失不見了,幾個修士看了又看,并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而在青州城外,一頭大青牛歡快地甩著尾巴。
五年了,整整五年沒有見過外面的景色。
雖然在袖里乾坤中很適合修煉,但是大青牛終究是這片天地間的生靈,在一個與這片天地不相干的地方呆上五年,于它而言不是好事。
就連黑蛋、紫雷以及赑屃都待不住了,一出不知山就迫不及待地出來玩耍。
陸風看著它們,歉意地笑笑。
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坐便是五年,只是這五年對他來說就是彈指一揮間,方才與孔圣告辭的時候都還有些不敢相信。
一出不知山,陸風就感覺到了這方天地的變化,各種氣運上升不少。
在地府遍布混元,人鬼有了清晰的界限之后,天地秩序都恢復了許多,冥冥之中有一道意識正在緩緩蘇醒。
同時,天地對陸風的親和感也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陸風抬頭看著天際,意味深長,“天道,希望你能醒得及時。”
戊虛鼎歸位,混元界破碎的道則修復,人道鬼道各自運行,崩壞的秩序恢復大半,陸風能感覺到天道在復蘇,只是這速度有些慢了。
“走吧,咱們該前往大荒山了。”
坐上青牛背上,陸風這才有時間看這五年間堆積的消息。
首先便是紀明悟的,多是說自己現在的境況,以及說了他代師允許平生離開小山村的事,后面還附有當初他讓平生做的文章。
這文章倒是沒什么道理文氣,就是一小孩對世間的認識,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
陸風將東西收起,既然是紀明悟看過的,他就不看了。
其他人的消息都很少,多是詢問陸風什么時候回來。
陸風看完后并沒有回復,而是將小木牌收了起來,起身朝著大荒而去。
半月后,陸風到了大貞邊境的幽州。
進了城,隨便找了間客棧住下。
幽州境內陰雨綿綿,雨勢時大時小,一直都沒有停歇過。
客棧之中人不多,街上都沒有幾個擺攤的,那些店鋪開著也沒有客人光顧,許多掌柜都是倚靠在門邊,看著老天爺哀聲嘆氣。
“往年春雨也不見下得這般久啊,真是奇了怪了。”
客棧掌柜和小二看著門外,談話間憂心忡忡。
陸風在大堂吃飯,桌上放著兩盤小菜,聞言好奇地問:“幽州的雨下很久了嗎?”
掌柜看向陸風,“先生是外鄉人,不知道也正常。”
說著就給陸風送來一盤小肉,然后順勢坐到陸風身邊。
“都說咱們大貞多水澤,可不就是因為雨多嘛,往年春季都能連續下上兩月,我們本來以為今年也是如此,但是這雨下了都快三個月了,還是一點雨停的意思都沒有。”
“大家都是靠天吃飯的,現在別說吃飯了,衣服都快沒穿的了。”
說著,掌柜把肉往陸風面前推推。
“也不知道這雨什么時候是個頭……先生盡管吃,反正米肉賣不出去也只能發霉發臭,放著可惜了。”
第216章 奈河血水
吃飽喝足, 陸風好奇地問:“這雨一刻不停歇地下三個月定然是不大正常的,難道就沒有人前來查看嗎?”
掌柜擺擺手,“倒是有看見修士,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這事來的。”
這種事他們這樣的小人物哪里能知道細節, 官府也不見人出來說道說道, 大家就只能等著,等老天爺的仁慈。
陸風聞言也知道這掌柜所知不多, 就不再問,飯后撐著傘打算自己出去看看。
幽州長街上流水嘩嘩, 被風裹攜著的雨斜斜探入傘下,沒走多久陸風的衣擺和鞋襪就濕了,這樣惡劣的天氣確實不合適做生意,開門迎客的店鋪里人也寥寥無幾, 生意慘淡。
現在要說最熱鬧的, 也只有幽州的城隍廟了。
不少百姓來廟中燒香祈福,祈求這個雨季盡快過去。
而在上方的城隍泥塑中,城隍爺看著來來往往的百姓眉頭緊皺,一臉憂愁。
忽然,城隍之下的武判文判突然出現, “大人。”
“查得如何了?”幽州城隍看著二人問。
文判武判對視一眼, 面色凝重地搖搖頭,“我等將幽州巡查個遍, 沒有察覺到異常,只是發現雨勢的中心逐漸向著幽州下轄的薊縣匯聚而去,而周圍的雨有了停歇之勢。”
“薊縣?”
薊縣是個十分尋常的小縣城, 從未聽說過有什么古怪。
不過既然雨終于要停了,也算是好事。
幽州城隍提著的心總算是稍稍落下。
他任幽州城隍才得兩年, 要是才上任就出大亂子,那他這個城隍可就太無能了,不僅陰陽兩界都丟面子,時間長了,這個城隍也就做到頭了。
不過就算雨要停歇的樣子,他也不能掉以輕心,打算親自去薊縣看一眼。
就在城隍決定之時,看向門外的法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嗯?”
發覺城隍的異樣,文判武判不明所以,拱手問道:“大人,怎么了?”
城隍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人來人往的人群中的青色身影。
青衣男子進入廟中后將傘收了起來,順手在門外甩了甩雨水,然后將傘倚靠在墻角,這才有空拍拍自己身上的雨。
“這人只是來避雨的吧。”
文判和武判順著城隍爺的視線看去,就見那男子兩手空空,時不時看向廟外的雨勢,明顯來此并無所求,與來上香的百姓不同。
“大人,可是這人有什么不對?”
兩人看青衣男子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城隍爺卻一直盯著他看,著實反常。
“沒什么……”
城隍淡定回應,可就在他要移開目光時,那青衣男子卻突然轉身直直看著他,那并非是看泥塑的表情,更像是在看泥塑里面的他。
但僅是對視一瞬,那雙眼睛就挪開了,仿佛對方只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倒是與其他人不同,進廟來既不拜城隍,也不懼鬼神。”
尋常人進來都是燒香敬神,哪怕是修士也會拱手行禮,但是這青衣男子進來后卻是看看廟宇,打量鬼神,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
“我怎么還有些緊張呢?”
被陸風看著,城隍身邊的兩位鬼神心中逐漸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情不自禁挺直了腰板,將自身最好狀態拿了出來,好似怕面前人不滿意似的。
那城隍其實也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在下屬面前,他也不想失態,就不再關注陸風,轉頭對兩位鬼神道:“多派鬼差去薊縣看看,哪怕這雨要停了也不能掉以輕心,有任何不對盡管報來,我會親自去看一看。”
文武判官聞言,忙收回飛遠的心思,拱手行禮道:“是!”
城隍廟里,陸風看完各位鬼神,滿意地負手走到門邊靜靜等著,天色漸暗,雨勢終于小了一些。
陸風伸手將墻角的油紙傘拿了起來,撐開罩在頭頂就踏出廟門往客棧走去。
幽州城隍及眾鬼神并沒有玩忽職守,只是目前他們香火有限,術法還有待提升,算不到這雨的怪異來源也不足為奇。
就在陸風在大街上緩步前行,心中打算自己親自去薊縣時,兩位巡游帶著香火氣從他身邊飛過,刮起一陣幽涼的風。
夜巡游與陸風擦肩而過,但走兩步后他們同時轉身看向陸風。
陸風撐著傘,平靜走向客棧,與掌柜打過招呼后回到客房里,跟在身后的兩位巡游才轉身離開。
“看來只是凡人。”
“就是沒什么氣息,方才還以為是妖鬼之流隱匿進城了。”
兩位巡游邊說邊走遠,客棧里的陸風卻是笑了笑。
半夜,一團白云從客棧升起,向著薊縣而去。
夜晚的雨勢又變大了,但是云層上的陸風這次避開了雨,或者說是雨避開了他,沒有一滴落到他的身上,反而像是水簾一樣向四面八方分開。
云層上,陸風掐指一算,不多時他就來到了薊山上方,從掐算的結果來看,事情的源頭就在此處。
這是薊縣境內最高最大的山,但是此刻,那山卻驚恐地塌了一面。
從表面看來,薊山是受不住連月的大雨侵蝕才會山體滑坡,恐怖的泥石流向著山下滾滾而去,直接撲進了山腳下的河水中。
任誰來看這都只是尋常的山體滑坡,而且這樣的事在薊縣沒少發生,最近三個月內這都不是獨一起。
但是云上的陸風俯瞰而下,卻覺得這場景倒像是薊山下有困獸,它借雷雨脫山而出,才導致的山塌地陷。
最后那獸潛入河中而走,溢到兩岸上的河水足以證明這獸是個龐然大物,好在這附近并沒有凡人居住。
陸風將上下游仔細看了看,最后確定那獸類是沿江而下了,便駕云追了上去。
薊縣并沒有縣城隍或是土地,否則的話,這里的異樣肯定早早被報上幽州府城隍那里去了。
陸風沿著河水,一路上發現兩岸被溢出來的水摧毀大半,許多沿河的田地被水淹沒,處處都是慘狀。
但沿江百姓還以為是大雨導致的洪水,畢竟往年都如此,只是今年比較失控而已。
甚至有一處下游的小村子被水淹沒,雖然幸存的人已經被及時救走,但是陸風依舊感受到這村子里的死氣。
而且看樣子那獸至少走了一兩天了。
“可惡。”
看著種種慘狀,陸風瞬間消失在原地,勢必要將這個肆無忌憚的家伙抓住。
他一息跨三縣,眨眼就來到河流的岔口。
一處直通大江,一處卻是通向遠方,離江海越來越遠。
如此這情況,陸風已經猜出了獸類的大體身份,覺得這樣的情況下它當選擇入江才對,但是出乎意料的,它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陸風追尋而去,發現這河水竟然是流經陳家村的奈河。
“!!!”
想起青袖,陸風暗道不好,立馬踏云追去。
但是在看著那滔天巨浪時,陸風深知來晚了一步。
……
此刻的陳家村哀嚎遍野,目之所及盡是在洪水中掙扎的人,許多尸體懸浮在水面,隨著奈河上方兩道身影的纏斗漂來浮去!
“娘,爹,哥哥……你們在哪?”
有幸存者爬到高處,無助看著被淹沒的村子,四處尋找親人的身影。
“小弟,抓緊我的手,別松開。”
有兄弟抓住彼此,然后二人被突如其來的蛇尾卷入水底,再浮出已經是兩個尸體。
原本安寧祥和的陳家村瞬息間支離破碎。
有幼童哭著尋母,也有母親焦急張望,終于看見漂浮在水面的孩子尸體,凄然一笑后絕望跳水追尋而去,眨眼就被卷入水中消失不見。
……
奈河橋被水淹沒,昔日清澈見底的河水變成了吃人吞肉的龐然大物。
而那滔天巨浪卻正向著下游的城鎮撲去,數萬萬人此刻正立于危墻下,不需多久就會被奈河水淹沒。
陸風來不及思考,一個閃身攔在下游,洪水下他身形猶如螻蟻,但是下一刻。
“土墻鐵壁,固守一方,妖邪難入,萬法不傷。”
“起!!!”
滾滾洪水氣勢洶洶地從山間奔涌襲來,剎那間,神光大作,一道白光墻壁于兩山之間拔地而起。
“嘭!!”
“嗡!!!”
洶涌洪水猛地撞擊在神光壁壘上,發出巨大聲響。
擋住洪水,陸風又馬不停蹄地閃身出現在陳家村,瞬息間就撈起所有人。
但是幸存者寥寥無幾,一個個驚魂未定、目光呆滯。
百十號人,就這么葬身于奈河水中。
陸風憤怒轉身望去,一條身形恐怖的惡蛟與傷痕累累的青袖纏斗在一處。
事情發生在瞬息間,陸風的出現并沒有引起一蛟一妖的注意。
“敕令!”
陸風怒火中燒,喚出敕令化功德長劍,劍光沖天,那氣勢讓正在往這里趕的幽州城隍以及隔壁大林府城隍心頭一顫,更加不要命往陳家村趕。
“誅!!!”
但他們到時,卻只看見功德長劍落下,一劍斬殺惡蛟。
“吼!!!”
惡蛟痛苦吼叫跌落到水中,鮮血瞬間染紅的奈河水,但那廝竟然還未死去,剩一口氣在血水中翻騰。
陸風卻不再出手,收起了長劍,冷眼看著惡蛟。
厲聲道:“你一路走來興風作浪,不好好歸入江海,卻因一己貪心水淹無數無辜!”
“今日留你一命,從今以后在奈河之中受盡蝕骨剝皮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句含有無窮天威響徹云霄。
仿佛是為了印證陸風的話,無數雷霆從空中落下,直劈惡蛟,劈得它血肉模糊,哀嚎不已,不消片刻就肉身消弭,僅剩殘魂困在水中。
周圍鬼神來了不下百位,他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陸風,從功德長劍出現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但沒想到第一面就見到陸風如此生氣,一個個都大氣不敢出。
幽州城隍更是面色蒼白。
這里雖是幽州與大林府的交界處,但更多是他的管轄范圍。
但是從感受到妖氣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往這里趕了。
可是看見那放著的百來具尸體,以及可憐活著的零星幾人,他也知道自己來晚了一步,心中無盡懊悔愧疚。
“陰差鬼神何在!”
陸風處理完惡蛟,就看著那些死去的人。
“在。”兩位城隍及諸多鬼差連忙行禮。
“沿河搜羅那些冤死之人,莫要叫他們淪為江河水鬼。”
“領法旨!”
幽州境內,這事幽州的鬼差去做足以。
現在最難處理的是這奈河。
“先生,這河水沾染惡蛟血肉,若是留在此處……只怕會生禍亂。”
陸風看著血紅的奈河水,沉默片刻后道:“我要截斷此河,引血水入冥界。”
留在這里只能禍亂蒼生。
聞言,眾鬼神大驚!
青袖立在一旁,雙眼空洞,在陸風看過來時痛苦低下頭,自知百死難贖。
第217章 忘川歸位
青袖的紅衣與奈河的血水仿若融為一體, 陸風看了她一眼,無奈搖搖頭。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已經老了許多, 臉上出現了皺紋。
她一個小精怪, 如何能是惡蛟的對手, 方才的那一戰已經是抽光了她所有的修為和生機,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
惡蛟的魂魄還在血水中掙扎, 引起的波濤猛烈沖擊著神光壁壘。
血水所到之處萬物腐爛,從中升起的血氣更是充滿怨恨、惡念和貪欲, 這些東西彌漫在陳家村上空,侵蝕著人的理智,就連旁邊的鬼神都不適應地皺著眉,生怕沾染上這種東西。
惡蛟的血有腐蝕之效, 河里的生物都浮尸水面, 無一幸免。
岸邊幾個幸存的人也扛不住暈了過去。
大林府城隍偏頭看了一眼,不忍地收回眼神,但突然,他看見從水里撈出來的尸體上生出了不詳的黑氣,遂小心道。
“先生, 這些尸體在水里太久, 沾染了污穢,已經開始尸變了, 或許放在血水中要更合適。”
尸體上的怨念太強,又沾染了惡蛟的血,已經不合適入土為安了, 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會生出什么恐怖的東西,不如讓尸體隨著奈河進入冥界。
青袖聞言張了張嘴, 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那便帶他們的尸體一起走吧。”
陸風一揮手,那些尸體重新落入水中,不過好在魂魄已經離身。
不再管青袖,陸風看向血水。
“先生會怎么做?”
“兩界一河真的能做到嗎?”
截河入冥界的話依舊在眾鬼神的腦海中炸響,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解。
從混元界截斷一條河流,再將其引入冥界,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陸風,他們早就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了。
“看著吧,是先生的話一定可以。”
只見陸風駕云飛到河水上方,眾鬼神紛紛退避,青袖卻呆在河邊沒有走,也無人管她。
陸風單手做劍指立在胸前,心念一動感受起了冥界所在。
五年未見,冥界早已大變樣,越發規整有序,座座宮殿拔地而起。
陸風想好奈河水放置在何處之后,功德長劍再次出現在手中,
霎時,本就陰雨綿綿的陳家村更加昏暗,仿佛連天地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事而感到壓抑。
陸風站在云上手中掐訣,嘴里念念有詞,周身環繞著淡淡的功德神光,香火之氣宛如仙澤圍繞在他的身上,叫人不敢直視,眾鬼神也都微微低下頭。
再次看見這要自己命的神劍,惡蛟害怕地在水中翻騰,試圖逃跑,不想隨著這河水進入冥界。
哪怕它的血肉骨頭都被雷霆剝開融入河水中。
哪怕這魂魄逃出去后多半是被其它鬼妖吞噬,它也無所謂。
比起這些,它更畏懼陸風說的那句永世不得超生。
“孽畜,休要放肆!”
周遭鬼神見這惡蛟翻騰得厲害,怕其打擾陸風,就同時出手。霎時,無數條鎖魂鏈從天而降深入血水之中,將惡蛟魂魄牢牢困住。
而這時,陸風的劍已經落下。
“轟隆!”
陰雨綿綿里,昏暗的天空響起雷聲,但是卻不見雷霆,反倒是看見了一道可以橫跨兩山的劍光從天上落下,沒入渾濁的河水之中后卻沒有掀起一點風浪。
“……”
眾鬼神小心地看著,見沒有一點動靜,心中都狐疑起來。他們不覺得陸風會斬水失敗,而是覺得應該是陸風另有打算,只是他們道行淺薄,看不出仙人的手段而已。
“嘀嗒,嘀嗒……”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著,刷刷刷地落到血水里,濺起一朵朵血花。
陸風持劍立在雨幕中滴水不沾,那一劍之后天地寂靜,除了雨聲就再無其它。
大林府城隍和幽州城隍等人等了許久,見陸風不再有動作,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以為是陸風遇見了什么問題,但他們又不敢問。
就在這時,幽州城隍道:“我好像……感受到了地府的氣息。”
陰冷的鬼氣中摻雜著香火和功德。
這種氣息對凡人來說百般不適,沾染了還有可能會生病、折壽。
但是這氣息對他們鬼神來說,卻是無比的親切舒服。他們雖然是陽間的鬼神,但是時不時還是會抽空回地府平衡一下自身氣息,去賞善罰惡殿內拜一拜陸風的長生牌位,所以對地府的氣息很是熟悉。
但是地府怎么會悄無聲息出現在這里呢,這樣濃郁熟悉的感覺,他們甚至覺得只要自己向前走一步就能立馬出現在地府。
“莫非地府就在眼前,只是我們沒有看見?”
“大人!您看那血水在褪色!”
突然,有鬼差出聲,眾人聞言看去,就見那鮮紅的血水真在變淡。
“不是褪色,是這水已經流入地府了,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
經過陸風的輕松一劍,奈河水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流入冥界,原本血紅的河流恢復正常,只是依舊是混濁的洪水,并不清澈,水中的尸體也不見了。
“!!!”
“這,簡單揮劍就成功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眾鬼差不可置信,感覺太輕松了,和他們想象中的大陣勢完全不同。
大林城隍與幽州城隍對視一眼,一人道:“那一劍并不簡單,先生是一劍斬開了虛與實。虛幻的血水凡人不可見,流進了冥界,而真是的奈河卻還在人間正常流淌。”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幽州城隍解釋道:“便是從現在起,陳家村里其實有兩條河流,一條和從前一樣,但另外一條卻能通往冥界。”
“那豈不是人人都能進入地府!”
就在眾人談論之時,陸風駕云來到他們跟前,“無需擔心,冥界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就算有人知道奈河能通往冥界,也無人敢擅闖。
眾人見陸風過來,連忙拱手行禮。
陸風隨意擺擺手,看著眾鬼神道:“你們現在大可以試一試能不能進入。”
聞言,幾位鬼神躍躍欲試,見陸風不似玩笑后便鼓起勇氣向前走去,但是無論他們是走上游還是下游,始終都還在陳家村。
“明明感覺地府就在眼前,怎么會進不去呢?”
哪怕是地府鬼差都只能在原地打轉。
不知不覺,陳家村的水位已經下降大半,直到血水全部消失,那水位才恢復到從前,但是村子卻沒有辦法恢復到原樣,處處都被爛泥覆蓋,房屋垮塌,已是物是人非。
“回吧。”
陸風留下兩個字,向前一步就消失在眾鬼神眼前。
知道陸風去了地府,幽州城隍讓鬼差帶上陳家村眾人的魂魄,要在天亮前回到幽州。
“這些鬼魂我就帶走了,告辭。”
“告辭。”
兩位城隍相互拱手,而后各自回去,他們不能離開城隍廟太久,免得誤事。
冥界。
一條血河帶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百來具尸體從天而降,落到黃泉路的盡頭。
鬼城中的眾鬼看著那條血河本能地感到厭惡害怕,那河水給他們的感覺,仿佛陷進去之后就不能再出來了。
不祥氣息太濃,讓鬼物都要退避三舍。
能留在鬼城之中的,要么死時不帶怨氣,要么怨氣早散了,大家都只是安分生活在鬼城里的普通鬼,見到如此濃烈的血氣怨氣還是本能退避。
要是沾染怨氣,可就不能回鬼城了。
賞善司,陶愚松負手看著那血河,猜到是陸風的手筆。
血河落了地,河上的石橋也跟著落下,橋頭還跟著一朵血紅妖艷的花。
眾鬼差好奇圍了上去,見血水中還有一條蛟龍魂痛苦掙扎,就下意識離河水遠了點。
冥界邊緣特有罡風卷過血水,吹到他們身上猶如刀割,實在不好受。
這時,一道身影踏空而來。
在陸風落地的瞬間,陶愚松也跟著過來了。
“判官陶愚松見過先生。”
陸風回頭,微微一笑,“五年未見,文相可還習慣?”
陶愚松面不改色地拱手,“地府沒有大虞文相,只有判官陶愚松。”
聞言,陸風點點頭,“看來適應不錯。”
談話間,又是幾道身影趕來。
領頭的康笙拱手行禮,“見過先生,見過判官大人。”
“嗯,來得正好,都過去看看吧。”
陸風負手向前走去,踏過黃泉路來到奈河橋前,指著血河道:“此為奈河,又名忘川,融了惡蛟骨血與惡念貪欲,還有一村百姓的怨恨,告知地府所有人,若是跌入忘川,必會被這些惡念貪欲纏住,被拉入忘川無法逃脫,對小鬼而言,困上千年也是少的。”
其中還有雷霆殘留,陸風怕嚇著周圍小鬼,都沒有說。
聞言,原本擠過來看的許多鬼物都連忙后退,便是鬼差也會小心避開那些被惡蛟卷起來的浪花,生怕沾上。
說完忘川,陸風就看向橋頭的彼岸花。
“出來吧。”
話落,一抹紅色身影出現。
陶愚松等人看著這個老婦人很是驚訝,因為她的生機正在流逝。
“你可知錯?”
“知道。”看著沉在忘川河底的那些尸體,青袖老化的身軀搖搖欲墜。
“那惡蛟是因我而來,想吞了我增長修為,那人卻不自量力非要護著我,輕易就被卷入水中溺死了。”
青袖說得云淡風輕,可那雙手卻在顫抖。
“五年里我一直記得先生的忠告,未曾與他產生任何糾葛。我日復一日的等在橋頭,看著他讀書,看著他成秀才,看著他喜悅失落,看他相思成疾,固執地守著我……”
“可是先生,人與妖的感情并無不同,壓抑越久越是恐怖。”
所以她哪怕耗盡所有修為也要狠狠在那惡蛟身上劃下一塊肉。
但是她沒想到自己與惡蛟動手,會導致整個陳家村被水淹沒,不知道惡蛟的血會讓沾染的人死后不得安寧,連尸體都不能留在混元界,里面還有那個少年。
青袖氣息微弱,忘川里吹來的血風都足以折斷她。
周圍鬼差聞言都不禁動容,但因她之故全村盡死是事實,就是不知道陸風會怎么處置她。
此刻青袖已經心如死灰,并不在乎有什么懲罰,而是緩緩跪在陸風面前。
“這是青袖的罪,也是青袖的孽,任憑先生發落。”
青袖又老了許多,身形佝僂著。
陸風看她這個模樣,無奈搖搖頭,開口道:“忘川中惡蛟并不安分,就罰你留在這奈河橋頭,一生看守惡蛟不得離開。”
“!!!”
一生都困在這奈河橋頭,忍受忘川中撲面而來的罡風鞭笞,時刻聽惡蛟在水中哀嚎,聞著血腥味抵抗水中溢出來的惡怨貪恨,時刻不得輕松,日復一日不停息。
眾鬼神都覺得這個懲罰有些恐怖。
可是青袖聞言卻是詫異地抬起頭看著陸風,眼中滿是感激之色。
對別人說這個懲罰太嚴重了,可是這對她來說求之不得。
當年模糊一眼,他在橋頭守自己六年。
如今他的尸骨沉在忘川水中,她就在忘川岸邊守他一生。
兩兩相抵。
第218章 遠赴大荒
“黃泉罡風勁猛, 她現在恐怕承受不住。”
陶愚松看青袖蒼老孱弱的模樣,感覺她連一夜都撐不過去。
可青袖聞言卻是急急開口:“青袖受得住,不受黃泉罡風就算不得受懲罰。”
她說得急, 生怕陸風改變主意, 將她放到別處去。
陸風看著她, 覺得她這副模樣確實是受不了幾天就會被黃泉罡風吹七零八落了。
“罡風鋒利兇狠,但是若能熬得住, 在罡風之中修煉可事半功倍。”
聽見陸風說可以在罡風中修煉,眾鬼差都是下意識后退一步, 黃泉罡風本就非同小可,現在還多了忘川中惡蛟的兇煞血氣,若非是窮途末路,他們絕對不會跑到罡風中去修煉。
而且陸風只說熬得住事半功倍, 沒說熬不住就是魂飛魄散。
有鬼差大著膽子靠近, 僅僅是在忘川邊上都被吹來的風瞬息斬出多道傷痕。
眾人見狀都搖搖頭,覺得青袖在地府只怕是待不了多久就會消亡了。
“多謝先生指點。”青袖也知道,但是她別無選擇,只是……
“先生,陳家村的人都是無辜的, 先生慈悲寬容, 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將他們的尸體撈出來,洗滌凈不詳的黑氣。”
陸風看著青袖, “此事因你而起,無需我插手。”
青袖自然知道這是她的責任,但是她沒有那個能力, 可是陸風都這么說了,她也不敢再求什么。
陶愚松見陸風話中有話, 青袖卻沒有聽出來,就干脆替她問道:“先生,可是需要青袖做什么?”
“嗯?”青袖意外抬起頭。
陸風也不再賣關子,平靜道:“傳說有一種孟婆湯能叫人忘記前塵往事,洗滌靈魂,若是能將此湯熬出來,早晚倒一些進入忘川,一段時日后,自然能洗去尸體上的黑氣。”
只是這樣一來,時間久了,誤喝忘川水的人只怕會忘記許多事情。
陸風轉頭看向陶愚松,叮囑道:“告知地府眾人,無事離忘川遠些。”
“是。”陶愚松拱拱手,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只是那孟婆湯要怎么熬?”
青袖也聚精會神地瞪大眼睛。
他們是頭一次聽說這個東西,沒想到世間竟然還有能讓人忘記前塵往事的湯水,不禁十分好奇,如此奇物也不知道陸風是從哪里聽到的。
可是陸風卻是擺擺手,對青袖道,“自己琢磨吧,若是想贖罪,就在罡風中活下來,否則無人能讓那些尸體脫離血水。”
“多謝先生。”
青袖又多了一個必須抗住罡風的理由。
事情解決,陸風也不再多留,只是看到那座孤零零的石橋,想起那和自己相談甚歡的少年和執著的青袖,陸風無奈嘆口氣。
一揮手,那石橋上就多了一個牌匾,其上有三個字。
奈何橋。
橋頭紅花依舊搖曳,但是不見讀書的少年。
離開地府后,陸風回到了陳家村。
連月來的大雨終于停歇,此時正是日落西山。那幾個幸存的人已經被帶走安置了,陳家村的慘事也被傳得沸沸揚揚。
不少人說陳家村的人一夜之家被大水沖走,尸骨無存。但是奇怪的是下游的鎮子卻相安無事,怪異得很,于是不少人揣測陳家村的人其實是被一條潛在水中的大蛇吃了但,后來有高人出手,殺了巨蛇。
這說法倒也不是空穴來風,聽說是是陳家村活下來的那幾人說的。
只是那些人都受了驚嚇,又經歷了這樣一場慘烈的事,記憶都十分混亂,整日胡言亂語,說出來的話也不知真假,可憐得很。
陸風杵著竹竿走在面目全非的小路上,耳邊還依稀能聽見河邊的搗衣聲,但如今都已經被泥水覆蓋。
“您是……陸先生?!”
陸風聽著熟悉的聲音回頭,笑著道:“大山。”
“真的是您。”
陳大山沒有想到陸風還記得自己,有些意外,畢竟剛才若不是陸風手里拿著青竹竿,他都想不起陸風了,第一次見面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
不過這細細一看,五年過去,陸風倒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同以前一樣。
“你娶到媳婦了嗎?”
想起當初陳大山一直在攢錢娶媳婦,這么久過去,陸風便好奇一問。
聞言,陳大山尷尬撓撓頭,“沒,本來要娶的,但是村里突然出這事,全村都……大家都說這里不好,就不愿嫁過來了。”
其實也能理解,原本熱鬧的村子突然變成這樣,他自己都有些害怕,如今他一個人,正想著要不要干脆離開這里,可是他也沒地方去。
“說起來我也是運氣好,本來上山打獵后是要下山的,但是在山上不小心摔了腿,只能在山上住一夜,反倒是因禍得福。”
陳大山提著只干瘦的野雞,孤零零地站在本該安寧平靜的小路上,喋喋不休說了許多。
“先生,那條大蛇是真的嗎?”
陸風聽出了他話語里的害怕,平靜地點點頭。
陳大山有些緊張,“那它真的被那位高人殺了嗎?會不會再來?”
“無需擔憂,那蛇已經死了,你若是害怕,那以后再修橋時,可在橋下懸掛一把斬龍劍鎮橋,如此,那些大蛇就不敢再走這里了。”
“斬龍劍……”
陳大山跟著重復呢喃一句,然后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看著陸風時眼中多有打量,心中有個問題卻不敢問出口。
陸風好似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笑著道:“娶親之事無需著急,我見你命中有一子一女,是長壽有福之人。”
“是嗎!”陳大山喜笑顏開,“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陸風隨意擺擺手,拿著竹竿轉身離開,嘴中念念有詞。
“行善者,福雖未至但禍已遠離,做惡者,禍雖未至但福已遠離。”
陳大山聞言,還是沒忍住心中的疑惑,高聲對陸風的背影問道:“那位斬大蛇的高人是先生您嗎?”
陸風并沒有回答,只是一陣春風吹來,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鄉間的小路上。
陳大山見狀深吸了一口氣,這答案顯然已經十分明顯了。
他誠惶誠恐地拱手,“恭送先生。”
幾日后,陸風到了幽州邊境,再往前走便離開大貞了。
陸風和大青牛騰云站在山岳之上,山間隱約有桃花盛開。
看著身邊陪伴自己許久的大青牛,陸風想了想勸道。
“大荒路途遙遠,不如你還是回小山村去吧,在那里好生修煉,將來若是能化成人形,天地間任你遨游,可見萬般自在。”
大青牛聞言抬起兩大牛角看向陸風,眼中透出些疑惑。
若是以往,陸風如果不方便,那就直接不帶它了,根本不會對它說這些。
相牛笨拙地開口,“先生這樣說,是不要我了?還是不會再回小山村了?”
“……”
陸風看著相牛笑了笑,“那你便再陪我走這最后的一段路吧。”
相牛點點頭,“先生今日說話叫老牛聽得云里霧里。”
陸風笑笑,“不如你化人后去多多讀些書,做個不同尋常的、有學問的妖怪。”
大青牛跟在自己身邊,雖然知道是非善惡,但對學問卻沒什么精通的。
“我腦子笨,聽先生說了許多書都沒什么收獲。”
“無妨,妖的修行路漫漫,可以慢慢來,還有許多時間。”
說著說著,兩人不知不覺就已經離開了大貞,朝著大荒群山而去。
大荒在混元大陸的盡頭,緊鄰海水。
一路從各王朝上空飛過,陸風才發覺這些王朝的名字如此陌生,細想來,來這里這么久,他也就只去過大虞,赤燕,大貞和大祈而已。
還有如此多的地方他沒有到過,感覺有些遺憾。
半月后,慢慢悠悠的陸風總算是來到了沿海的一大城中。
仔細打聽一番,陸風才知道這里是渝水王朝的旌州。
渝水不是末流王朝,相反在七大王朝之中,它可排進前三,這旌州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就是除了商隊,鮮少有外人來。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陸風一落地就直奔酒樓,要了許多在其他地方沒見過的水貨,可謂是大吃特吃。
“這位先生吃東西可真是爽快,一定是外來人吧!不過海里的東西性寒,要配三味酒才好。”
一年輕人來到陸風身邊坐下,干脆叫小二給陸風拿一壺好酒,“這酒就當是我請先生了。”
陸風淡然笑著,“無功不受祿。”
“嘿嘿嘿,好說,”年輕人興沖沖地湊過來,“我長這么大就沒有離開過旌州,不知道外面其他地方是什么樣的,倒是經常在茶樓里聽一個外來的說書先生說外面的事,但是他翻來覆去的講,我都聽膩了。”
“所以是想聽我講?”
“對對對,先生盡管吃,這頓我請了。”
陸風倒是不介意說一說自己遇見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再添個菜。”
“小二,來幾個招牌的!”
年輕人爽快答應,看來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為聽故事可出大手筆。
既然如此,陸風便問他想聽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不過鬼物這種最好,渝水王朝外面真有那麼多鬼物嗎?”
旌州靠海,遇見的水中妖物太多,鬼物反倒顯得很少。
“鬼物確實多,我便同你說說鬼新娘的事吧。”
酒樓里,許多食客聞言都情不自禁湊了過來。
陸風要說的是青袖的故事,這故事長,其中各種曲折精彩萬分還可警醒世人。
陸風說故事自然不像說書人那般精彩紛呈,但是他聲音平緩溫和,說起來仿佛是他親身經歷一般,叫人聽得入迷。
等故事到尾聲時,眾人都意猶未盡。
年輕人嘆息,“這就完了嗎?”
陸風搖搖頭,“沒有,她后來還有故事,不過……你只怕是聽不到了。”
“啊?為什么?”
少年剛問完,一家仆就找了過來,“少爺你怎么不在茶樓,跑這里來了!老爺叫你回去呢,該準備出海了!這可是你第一次出海,要好好準備。”
少年聞言有些遺憾。
他等這次出海很久了,偏偏這個時候遇上陸風。
就在他唉聲嘆氣時,陸風卻突然開口:“在下能一起去嗎?”
“先生也要去?”年輕人下意識看向陸風眼睛。
陸風點點頭,“在下還有許多沒說完的故事,但等你回來,我估計已經離開旌州了。”
聞言,那少年頓時猶豫起來。
旁邊家仆見狀趕忙提醒道:“少爺,這次出海事關重大,老爺不會允許有外人的。”
而是還是個眼睛看不見的書生,這去到海上能做什么,要是遇見風暴,只會拖累。
陸風聞言也不強求,正想收回自己的話。
但是那年輕人卻一咬牙道:“先生不如同我回去見見我爹,說不定他突然心智失常,同意了呢!”
陸風:……
倒也不必。
第219章 出海目的
陸風還是跟著年輕人回去了。
路上才得知這人是旌州大戶曹家公子曹白景, 因為早產體弱,從未出過海,所以每日就愛在城中吃喝玩樂, 打聽旌州外面的事情。
“簡直胡鬧!”
聽到曹白景的請求, 曹修怒喝一聲, 看著自家這被寵壞了的兒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海上兇險, 要是出了人命怎么辦!”
曹家靠海發家,船隊里的人都是經驗老道、會些拳腳的武者或是修真之士。
本來帶上曹白景這個從來就沒有出過海的兒子已經是很冒險了, 為此還特地多找了個修士貼身保護,現在還要帶上一個眼睛不便的人,就更加拖后腿了。
“就是多添一個人,好生待在船中就行了, 出不了事的。”
曹白景還想再爭取一下, 畢竟這出海一次可是十天半個月,他在船上定然十分無聊。
“天真!”曹修重重嘆息,“海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風暴巨浪都是輕的,若是遇上海妖, 你是要你這朋友去海妖肚子里給你講故事嗎!”
曹白景:……
“不會就那么倒霉遇上海妖的……”
“哎~”看著自家兒子, 曹修哀聲嘆氣。
陸風倒也不強求,只是對出海感到好奇罷了, 要去海上他自己也能去,不必讓這對父子爭得面紅耳赤。
可就在他要開口主動說不去之時,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個身后背劍的修士。
陸風在大堂中本沒有什么存在感, 按理從進門后,人的視覺中心當在曹家父子身上, 可是那人一進來,看見堂中情況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曹修看著來人,臉色緩和了一些,對著站在門口不過來的人道:“小友不用回避,我們父子二人只是在說些小事而已。”
聞言,那修士像是才回魂似的大步踏入堂中,在曹修的注視下來到陸風面前恭敬拱手行禮。
“拜見先生。”
陸風在樺悟進來的時候就認出他了。
“幾年不見,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我也沒有想到會遇見先生。”樺悟笑容燦爛,細看之下還有些緊張。
曹修看著開口問道:“賈小友與這位先生認識?”
“在下算是他的長輩。”
聽出樺悟用的是假名,陸風也不戳穿,畢竟很多大宗們的修士在外行走時多會用化名,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樺悟還是道一圣地圣主的徒弟。
而且從吳羽子那里來看,陸風確實是算得上長輩。
聽見陸風這么說的樺悟自然是萬分高興的,對著曹修拱手道:“先生確實是家中長輩,我許久未見,方才一時激動,失禮了。”
“無妨無妨,親友相見自然如此。”
看樺悟的樣子,曹修不覺得他是在說假話,而且樺悟來旌州城已經有一年多了,乍然看見親人也能理解。
只是如此一來,他就有些拿不準陸風出海的事了。
樺悟的實力他是見過的,如此厲害的修真子弟,想來家中長輩應該也不差,就是他看不出來,橫看豎看陸風在他眼里都是普通人。
看出曹修的松動,曹白景趁機開口道:“賈兄這么厲害,那先生應該也不差吧,就算不會功夫,也還有賈兄保護。爹,就讓先生和我們一起出海吧。”
“這……”
聽見陸風也要出海,樺悟有些疑惑,按陸風的能力,只怕是眨眼間就在海上跑幾個來回了,至今他還記得那騰云駕霧的瀟灑感覺。
不過想起陸風喜好看市井煙火,體會人間百態的溫和性子,有這般舉動也不足為奇。
“曹老爺無需為先生擔憂,先生既然說要去,自是知道海上種種的。”
“好吧,既然賈小友都這么說了,那便三日后一起出發。”
曹修也不再多說,反而笑著問:“先生現在可有落腳的地方,若是不嫌棄,府中還有許多客房,先生可以安心住下。”
“多謝好意,在下會在客棧落腳,就不叨擾了。”
說罷,陸風就要離開,樺悟見狀趕緊道:“我送先生。”
陸風點點頭,與曹氏父子微微拱手:“告辭。”
“先生慢走。”
出了曹府,樺悟跟在陸風身邊,“客棧多有不便,先生不如住到我那里去。”
陸風敲著竹竿,步伐緩慢地避開人群,聞言笑了笑:“你會做飯嗎?”
“呃……不會。”樺悟撓撓頭,原本成熟英勇的人在陸風面前宛如毛頭小子。
“不過我可以找個廚子到家里去,那宅子是我一年前租下的,十分安靜,不會有閑人打擾。”
“既然如此,那走吧。”
“先生這邊請。”
樺悟高興領著人往自己的住處走。
宅子確實如他說的那般安靜,進入院中,陸風好奇地問樺悟為什么會在這里。
“大虞事了后,我就回了圣地,參與了與太一的那一戰,本是想磨練磨練,但是后來老祖出手,匆匆結束了戰斗,我自覺磨練不夠,就又出來了,然后隱姓埋名在此處待了一年有余。”
道一與太一的事陸風是知道的,現在看樺悟也是修行到了瓶頸,他選擇出來歷練算是明智之舉。
“那你們此次出海是為了什么?”
對此,樺悟搖搖頭,“我只是受托保護曹家公子,這事好像除了曹修,其他人都不知曉,不過看樣子應當是件大事,連官府都出人一起。”
“是嘛。”
陸風看起來只是隨口一問,并沒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而且在這屋里一住就是三日,平時不是看看書,便是自己與自己對弈。
樺悟不懂棋道,不過跟在陸風身邊好像更加能凝神靜心,心情舒暢。
三日后清晨,天色灰蒙蒙的,樺悟敲響了陸風的門。
“先生,要走了。”
陸風打開門出來,手里依舊拿著那根竹竿,“走吧。”
“近些年出海多了一個規矩,便是離開那日要先去城隍廟拜一拜,求平安歸來。”
所以樺悟領著陸風往城隍廟走。
陸風聞言,笑道:“他們應該拜海神才是。”
“海神?”
“沒什么,隨口說說。”陸風恍然想起來,現在并沒有這個神靈。
樺悟心中好奇,但忍住了沒問,只是心中多有琢磨。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城隍廟門口。
雖未天光大亮,但是此時這里已經擠滿了許多人。
“賈小友與陸先生來了,一起吧。”
曹修招呼二人一起上香,而他前面還站著一個身穿甲胄的將軍,那將軍看了陸風二人一眼,什么都沒有說,好似并沒有將他二人放在眼里。
天下的城隍廟都大差不差,里面鬼神配置也都差不多,陸風對這個旌州府城隍還有些印象,當初給正神令牌的時候他看過一眼,是個心懷大義的人。
祭拜時,陸風與樺悟站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曹修持香跪拜,余光看見了他們,見樺悟只是微微拱手,曹修倒是不意外,畢竟樺悟雖然有意隱瞞,但是他知道樺悟的修為和來歷應當不簡單。
但是看見陸風挺直腰板,直視城隍塑像時,他還是詫異了一瞬,想不通這二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就在眾人祭拜城隍的時候,那城隍卻從塑像中出來,徑直來到陸風面前,帶著文武判官對陸風行大禮,用外人聽不見的聲音道。
“旌州府城隍,拜見先生。”
前不久,陸風回到地府的事他們這些城隍早已得到消息,對陸風的模樣更是熟記于心,生怕鬧出大貞幽州城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陸風的這種事。
方才在陸風進入廟中時他還有些不確定,但是在看見陸風對著自己溫和地笑了笑,他便肯定是先生來了。
“不必緊張,我只是路過此地。”
“是,”旌州城隍起身,小心問道:“敢問先生可是要出海?”
陸風看城隍面帶猶豫,“是有什么不妥?”
“最近出海的船只鮮少有安然無恙回來的,我感覺與那海妖有關,最近海妖活動頻繁,還望先生小心。”
可是剛說完,城隍就想起陸風的身份,尷尬道:“是小神多慮了。”
“無妨,不過這便是你不想他們出海的原因嗎?”
那邊跪在城隍前抽簽的將軍看一連三次都是不好的簽,不禁眉頭緊皺,想著再抽最后一次,反正無論結果好不好,他這次海都非出不可,就想求個心安罷了。
旌州城隍看向那第四次,笑了笑,“有先生在,是小神杞人憂天了。”
話落,那將軍終于抽出了想要的東西。
陸風搖搖頭,“就算不同意,他們還是會去的。”
“是啊,小神也只能是警醒一下。”
城隍已經盡力,畢竟人心不是抽幾次簽能改變的。
陸風和城隍看著那些人,樺悟雖然沒有看見城隍,但是他能感覺到那股似有似無的香火之氣就在陸風旁邊,猜想是城隍來拜見陸風了。
廟中的人也察覺到這香火味道比剛進來的時候要濃郁,只是他們并不知道城隍爺就在身邊,士氣十足準備出海。
“恭送先生。”
城隍和幾位鬼神對著陸風離開的背影拱手行禮,直到他消失在視線里才回到泥塑之中。
“先生果真同傳說中的一樣平易近人。”
文判忍不住開口,心中隱隱有些激動。
武判卻道:“那海妖要是敢興風作浪,可真是活到頭了。”
……
出海口。
四五艘大船后面還跟著無數中小船只,將海口擠得滿滿當當。
那些船上還有許多士兵,看來此次出海目的目的非同小可。
陸風跟著樺悟上了曹家的船,曹家的民船雖然很大,但還是不能和官家戰船相比。不一樣的外觀混在船隊中也比較顯眼,尤其還是走在前頭,有帶路的意思。
甲板上,曹白景和陸風他們站在一起,臉上有頭一次出海的激動興奮。
“爹,咱們究竟是去干什么的?怎么會和官府的人一起,看他們趾高氣昂的,根本就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而且看那樣子感覺像是去剿水匪的,一會打起來我們會被打死吧。”
“小孩子家哪來這么多問題。”
曹修顯然不想多說,轉頭就對樺悟道:“犬子便交給小友了。”
說罷他就轉身去上了官船。
日出東方,無數船只駛離港口,陸風感受著那咸濕的海風嘆息。
“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220章 海上大霧
一望無際的茫茫海上, 浩浩蕩蕩的船隊打破了少有的平靜。
離開港口后,他們從天亮走到天黑,現在回頭看, 很多人都如同隨波逐流的浮萍, 只有那些經驗老道的人才知道如何在茫茫海上分辨方向。
領頭的曹家船只上, 陸風坐在船頭,海風吹拂著他的衣衫, 樺悟背著一把長劍站在他的身旁,看那恭敬模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保護的人是陸風。
至于曹白景,早已經不似剛出海時的那樣激動,此刻他神色懨懨地坐在一旁,臉色微白。
“累……”
看著一成不變的海上景色, 曹白景覺得眼睛疲憊不已, 只有陸風給他說渝水王朝外面的事情的時候,他才能強打起些精神。
“先生不暈船嗎?”
陸風搖搖頭,手里把玩著青竹竿,微微有些手癢,想在這船頭甩竿釣魚, 但奈何船太高又行得急, 非釣魚的好時機。
曹白景唉聲嘆氣,“我就知道, 先生這個樣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暈船的,整艘船只有我一人坐立難安。”
這種痛苦此刻無人能理解。
不過,如此他就有些好奇了, “先生以前出過海嗎?”
陸風淡然笑著,“未曾, 這還是第一次乘船出海。”
曹白景這下更加深感蒼天不公了,“同樣都是第一次,只有我……三魂去了七魄。”
說著說著他就又不舒服起來,胃中翻滾不停,實在是吐無可吐,只能躺著有氣無力地看著海天一線,連意識開始浮浮沉沉。
“少爺,再喝一碗吧。”
下人端著熬好的藥過來。
曹修對曹白景的情況早有準備,所以一開始陸風就沒有插手。
“不喝……”
但是現在幾幅藥喝下去,曹白景的情況絲毫不見好,反倒是被那濃烈的藥味熏得直反胃。
一想到可能還要在海上飄十天半月,曹白景就難受得仿佛看見陰差來拿他了,人也漸漸沒了動靜。
見人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陸風讓樺悟將人帶船里去休息,他也不用再講故事。
他這一停下,船頭就少了許多人。
見沒有那么多人盯著自己,陸風這才向曹白景伸手,手心附著點功德,在別人注意不到的情況下將之打入曹白景的身體里。
“百病不侵。”
陸風如此說一聲后就收回手,而曹白景緊皺的眉頭也終于松開,熟睡著被樺悟架進近船里。
橘黃的落日漸漸隱沒在海線下,天色逐漸暗淡下來。
“先生,吃飯了。”
樺悟從船艙里拿飯菜出來。
曹修還在官府的船上沒有回來,就不需客氣地一同用飯,都是各吃各的。
那船頭兒是個健壯大漢,手里拿著碗筷,豪放地一腳踩在船邊上,邊刨飯邊看向遠方。
還不忘回頭對陸風道:“夜里冷,先生還是別在這甲班上吹冷風了,若是發熱可要遭罪的。”
“多謝。”陸風微微一笑,招呼船頭兒一起坐下吃,順便問這船要什么時候才會停下來。
這船頭兒對陸風印象不錯,畢竟出海這么多次了,他們還是頭一次有故事聽,而且說得宛如親身經歷那般鮮活。
“咱們這次是和官府一起,停不停的輪不上我們做決定,先生若是倦了就回船里休息,這船估計還要走個七八日。”
至于去哪里,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
入夜,目之所及漆黑一片。夜晚風大,海浪遠比白日滾得厲害,而船隊不知不覺進入了大霧之中。
陸風站在船頭,看著那霧氣好奇地問:“遇見海上大霧的時候,船隊會不會走散?”
“自然會的,所以后來大家都在船上放了個鼓。”
正說著,一道鼓聲就突然響起。
“咚!!”
“咚!!”
船頭兒旁邊有人連忙擊鼓回應,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鼓聲在海面響起。
“利用鼓聲判斷彼此位置確實方便,想來這鼓也不是尋常鼓吧。”
“先生好耳力,這都聽得出來。這是特制的鼓,其聲音可驅散海中一些妖物,要是不仔細聽還聽不出來。”
“原來如此。”
陸風未曾經歷過這些,感覺十分新鮮,但是看著那霧氣,他微有不解,“想來這鼓聲也會引來一些妖物吧。”
這世間總是不缺好食人肉的妖的。
“這是自然,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都不會用,要用上了就小心警惕便是。出海本就是把腦袋別褲腰上的事,什么危險都有,怕死就不出海了!”
船頭兒語氣堅定,以凡軀搏深海的覺悟便是樺悟都動容,這就是他選擇留在這里的原因。
談話間,從鼓聲中判斷,整只船隊都已經進入了霧氣中。
這霧并無任何異樣,無妖氣也無鬼氣,只是這霧氣看來不是一般的大,竟然半晌了都還未走出去。
好在走了半天都安然無事,眾人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
船頭兒回頭吩咐,“留一些人警惕守夜,其他人先去休息,接下來的路還遠!”
“是。”
眾人剛動身。
可突然,船身毫無征兆地偏了一下,像是一處突然下陷。
船在海上搖晃是常有的事,但是像這樣平穩的時候,很是突兀地偏了一下就十分不對勁了。
經驗老道的船頭兒也發現了問題。
“戒備!敵襲!”
遂著聲音的出現,一道信號煙劃破海上的夜空。
紅色的煙火短暫照亮海面,卻沒看見什么。
“莫非是意外?”有人狐疑。
可正疑惑時,其他船上也接二連三放出信號。
“妖物來襲!妖物來襲!”
隨著官府的船上傳來聲音,船頭兒等人也不再猶豫,“準備!殺敵!”
話落,無數船員拿著長槍大刀,殺意盎然地警惕等著。
雖然這事來得突然,但是船上的人應對有序,顯然早已習慣這種情況了。
樺悟看了看陸風,陸風微微一笑,“去吧,勿要失信于人。”
雖然不需要,但態度還是要有的。
樺悟是受曹修所托來保護曹白景的,遇見事情自然是要守在曹白景身邊,而不是守著陸風,而且陸風也不需要,看起來也無需他出手。
“我感覺船在下陷。”
海上霧氣濃厚,眾人也看不清楚這海中究竟有什么,只能一邊穩住船只,一邊警惕著。
“什么人!!!”
“那不是人,別讓它們爬上船!”
突然,那將軍的聲音從霧中傳來,曹家船上人很多,陸風拿著竹竿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聞言好奇看過去,法眼之下妖物無處躲藏。
只是這一看,陸風就不適地皺眉。
“……”
只見旁邊的船身上爬滿了人。
準確來說是密密麻麻的死人,蜘蛛那般緊緊貼在船身上,更是同蛆蟲一樣一個疊一個不停往上爬去,身體還能扭曲成恐怖模樣,便是死人也算不上了。
“沒想到海上竟然有這樣的東西。”
那些死人身上沒有鬼氣也沒有妖氣,身軀被海水泡爛融為一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船從海中行過時刮來的,多到駭人。
一想到自己腳下的船身上也扒滿了這東西。
本不想干預的陸風就微微不舒服,一道神光悄無聲息從他腳下蕩開,掃過船身的任何一處。
“都動手!”
船頭兒拿上武器,眼中露出兇狠之色往船外一看,手中長槍蓄勢待發。
可是當他俯身,卻是什么都沒有看見,其他人也是左看右看,除了依稀看見船體上有許多抓痕外什么都沒有看到。
而旁邊的那幾艘大船上卻傳來激烈交手的聲音,這不禁讓他們感到疑惑,不信邪地將船里里外外檢查個遍。
“奇了怪了!”
船頭兒嘀咕一聲,和眾人面面相覷。
樺悟和醒過來的曹白景走了出來,此刻他們的船不再搖晃,但是能感受到旁邊傳來的動靜。
“先生,我去看看。”
曹白景在陸風身邊無需保護,華梧便要去其他船上幫忙。
大船無需擔憂,只是后面的那些小船上比較危險。
陸風聞言點點頭。
樺悟拔劍出來,腳尖輕點船面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多時幾道劍光在黑夜中猶如雷光閃過。
在其他船上都熱火朝天的時候,曹家大船上的眾人卻是拿著武器無處發揮,很是想知道究竟發生什么了,就他們什么都沒看見感覺很是怪異。
曹白景睡一覺后精神恢復很多,挨在陸風身邊好奇地問:“發生什么事了?”
陸風搖搖頭,曹白景這才反應過來陸風什么都看不見。
他這才轉頭去問船頭兒。
“劉叔,這是怎么了?”
船頭兒拿著武器,低頭想了想,“不會是人蟲吧……”
聞言,陸風好奇,“何為人蟲?”
“所謂人蟲便是人在海上死后,尸體泡在海水中,腦子被海里的妖蟲吃了,而后軀體被蟲控制。”
說是妖蟲,但其實并不是真的妖類,只是嗜血的、愛吃腦子的蟲子。
曹白景聞言愣住,走到船邊看了看,疑惑地問:“那我們這里為什么沒有?”
“呃……我也不知道。”
霧太大,他也不知道其他船是什么情況,他們的船又是什么情況。
而在另一邊。
那將軍帶著人對付這些扒在船身上的東西綽綽有余,無需旁人擔心。
他們船上甚至還有修士,在樺悟出手的時候,那些人也一同出手了,三下五除二將那些東西清理干凈。
一個時辰后。
等到船離開迷霧,那些人蟲也消失不見了。
樺悟與方才一起出手的那些修士拱拱手,眾修士見樺悟如此年輕卻修為不俗,本欲結交,但是樺悟卻沒有那意思,收劍回到陸風身邊。
安全之后,曹修也終于按捺不住回了自家船上,直奔曹白景的房間,見他安然無恙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早知道自家傻兒子不會受傷,但是做父母的總是要親眼看見才行。
“老爺。”
見曹修回來,船頭兒走過來欲言又止,曹修見狀就將人叫去自己房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損失?”
“不是,是我們什么都沒有看見。”船頭兒再仔細重申一遍,“是一只人蟲都沒有看見!那些東西之前確實有扒在我們船上,但是等我們要動手的時候它們就不見了。”
聞言,曹修愣了一下,半天才道:“你的意思是,在其他船都在殺人蟲的時候,咱們這里安然無恙,你們甚至連人蟲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船頭兒重重點頭。
曹修這下便皺起了眉,這樣的情況他從來沒有遇見過,“我去看看。”
說罷,曹修走到船邊借著微弱的光亮看了看,確實是看見了船上的抓痕。
見船上的人都看著他,他擺擺手叫眾人勿要露出異常,萬一叫人發現,他們是有嘴都說不清,畢竟路是他們帶的,在所有船都受到攻擊的時候,就只有他們安然無恙,這很難說得清楚。
囑咐完,眾人一切照舊,他才拉著船頭兒走到一旁問有沒有發現什么,還著重問了陸風和樺悟。
可船頭兒卻只是搖搖頭。
“罷了,再看看吧。”
說罷,曹修就向著陸風他們的屋子走去。
聽見敲門聲,樺悟輕輕拉開門問曹修何事?
“方才兵荒馬亂,想看看小友和先生是否無恙。”
樺悟一拱手,“先生已經睡下了,有勞掛心。”
“睡了……那曹某就不打擾了。”
目送曹修離開,樺悟才關上房門。
……
眾多船只離開那片霧區后,海上的霧氣依舊不散,陸風懸空而立,看著海面漂浮著的尸體或是殘肢斷臂心中深感復雜。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這些人蟲曾經都是活人,如此多的,可見這海上死的人數都數不清,它們被風浪聚到此處,專門靠著大霧遮掩襲擊過往船只。
這種東西不能留,如此多的尸體安能堆在海上,連海中的獸類都不敢靠近,早晚要出更大的問題。
兩團小功德出現在手上,陸風將之隨意手搓了一下就變成三昧真火。
“呼。”
將掌心中的火苗吹向海面,頓時就像是熱油遇上明火,這海面就這么燃了起來,人蟲的嘶吼聲接連從火海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