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玉礦的真相
這天晚上回到家里, 趙玉成敲開了父親書房的門。
趙瓚似乎已經等他多時,對他的到來絲毫不覺得意外。
“來了,坐吧。”趙瓚從書案前繞過來, 在茶桌上落座。
趙玉成表情微頓,在他對面坐下。
“咱們父子兩個多久沒有坐下來好好聊聊天了?”趙瓚提起水壺給他倒了一杯茶, “我記得你很喜歡洞庭的春茶,特意托朋友帶來了一些, 你嘗嘗看。”
趙玉成的神色有所緩和,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聞了聞,清新的茶香味讓他的頭腦變得更加清晰。
“很香。”
趙瓚溫和的笑了笑:“我兒喜歡就好。”
喝了一杯茶,趙玉成用一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茶杯壁,面對難得溫和的父親,那些質問的話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急匆匆過來找我,可是那位王爺說了什么?”趙瓚先發制人。
趙玉成的動作停了下來,抿了下唇。
猶豫片刻,將今日在酒館中庸王問他的話告訴了趙瓚。
“你以為庸王問這個是為了什么?”趙瓚問道。
趙玉成心中的疑惑不斷放大, 趙瓚實在是太平靜了,他就不怕庸王會因為鎮守而遷怒于他嗎。
壓下這些疑問,趙玉成試探性說道:“王爺對鎮守有所懷疑, 而且以這幾日對王爺的認知來看, 他是個非常心思縝密且有遠見城府的人, 想來是已然掌握了對鎮守不利的證據。”
趙瓚表情不變, 慢悠悠給他續了一杯茶:“說完了?”
趙玉成點點頭。
“你說的不錯, 不過這只是其一。”趙瓚說道:“還記得鎮守突然半夜召我去鎮衙門的那天晚上嗎?你知道那天王爺對他說了什么嗎?”
趙玉成猛的抬頭,心怦怦直跳。
那天晚上趙瓚回來之后立刻就出去了, 直到他早上離府都沒回來。而且據他觀察,整個鎮衙都變得格外忙碌起來, 許多常見不見的面孔也活躍起來,時常在府上進出。
對于那天晚上鎮守對他父親說了什么,他非常好奇,而且經過這次南港漁村的事之后,非常擔心父親會跟著走向歪路。
現在,他父親要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趙瓚道:“看來你自己沒少琢磨這件事。”
趙玉成抿抿唇,不置可否,專心的看著他。
“罷了,既然你這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這件事茲事體大,我也沒想瞞你。”他說著,款款走向書案,右手抬起,放在了筆架旁邊的貔貅上面。
“這個貔貅是鎮守上任的時候送我的見面禮,全府上下的人都直到我很寶貝它,就連打掃清理的下人都不讓觸碰。”
趙玉成點點頭,他是府上唯一一個可以隨意進出這間書房的人,但從小到大都被耳提面命,從來沒有碰過那只貔貅。
只見趙瓚五指張開,抓著貔貅的腦袋往右一擰,腦袋竟然移開了半分,接著他又往左邊一擰,讓貔貅的腦袋回到原來的地方。
輕輕地震顫聲想起,后面的墻壁上出現了一個暗格。
原來這個貔貅就是打開暗格的開關,難怪趙瓚嚴令禁止別人觸碰。
趙瓚走向暗格,拿出來一個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打開。
趙玉成瞧見里頭的東西時,心里的疑惑更深。
“這是什么?”
趙瓚眼神示意他拿出來看看。
盒子里只有一本頁面已經泛黃發皺的小冊子,冊子封面上寫著“下石村族譜”幾個字,翻開一眼,里面還真記錄了下石村全部的村民,包括他們的姓名、家庭人口、住址、房屋面積、名下的不動產權等各項內容。
“這是那天晚上鎮守交給我的。”趙瓚說道。
趙玉成疑惑道:“他要做什么?”
趙瓚將盒子合起來,重新放回暗格里的時候順便說道:“庸王向來不聞政事,醉心于商事,他的私產遍布全國各個市鎮。不夸張的說,每一分一秒的流逝對他來說都是以幾百兩銀子來計算的,可這次他卻當上了欽差,來到十方鎮這個小地方。”
“他來這里另有目的?”趙玉成皺起眉。
趙瓚握著貔貅的腦袋關好暗格,來到茶桌坐下,聞言看向趙玉成:“如果我是你,就會當一切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學習早日考取功名才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
趙瓚嘆了口氣:“從小我就在努力培養你的好奇心,希望你對新鮮事物永遠保持探索精神,卻忘了好奇心太重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他頓了頓,看向趙玉成,見他并沒有遲疑 ,繼續說道:“十方鎮有一座玉礦,據說是建國以來最大的一座,就在玉虛山下面。”
“玉礦?”趙玉成喃喃:“王爺是為了玉礦?這怎么可能?他那么有錢,只是一座玉礦的話,完全可以派人負責,何必要親自過來?”
“玉礦幾年前就已經被發現了,一直是朝廷的人在秘密負責挖掘,現在那些人發現玉礦一直延伸到了下石村的地層,地下大約幾十里的地方,玉量相當大而且品質豐富,顏色純正罕見。”
趙玉成心里一動:“所以挖了玉礦就要下石村的人舉村搬遷?”
“對,挖掘玉礦不難,如何讓一個村子的人都心甘情愿搬離自己生根發芽的地方才是最難的。”
趙玉成點頭。
十方鎮位于國家東南方,偏安一隅,百年間即使是朝代變遷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天災人禍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圍內,這樣宜居的地方可不。
而且村民們生活具有穩定性,祖祖輩輩的人脈、感情發展都在這里,很多人恐怕寧愿死都不想走。
“朝廷就是擔心采取強硬措施會引發暴亂,才派遣欽差前來,庸王殿下與其說是欽差巡按,不如說是來收拾爛攤子的。
趙玉成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天鎮守召我去府上,就是因為王爺將全部內情都告知與他,而現在鎮守又把這件事托付給了我。”趙瓚說道。
趙玉成擰眉:“父親只是掌管刑民案件的幕友,他怎么能把您推出去?”
“鎮守是我的上官,讓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可是……”
“好了。”趙瓚打斷他:“今天說得夠多了,你該休息了,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讓你知道,眼下唯有如何妥善安置下石村的人才是庸王真正關心的事,所以他才會大事化小,輕輕放過鎮守御下不嚴的罪責。”
趙玉成從書房出來,抬頭望向天幕,漆黑中點綴著無數星子,十分耀眼。
他看著那些星星,久久不能回神。
另一邊,袁銘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楊超,兩人一同來到了楊超家里。
宋燕和季清月正在廚房里忙碌,但意外的是,主廚是季清月,宋燕只是在旁邊打個下手。
楊超不好意思道:“月哥兒說想讓我們嘗嘗他的手藝,我和燕子實在拗不過。”
“應該的。”袁銘脫下長衫,掛在了外面的晾衣架上,抬腳走進了廚房。
“袁銘來了?”宋燕正在摘菜,轉頭就看到了袁銘。
季清月聞聲回頭,看到袁銘,笑的十分開心:“夫君!”
袁銘應了聲,對宋燕說道:“剛聽說了那件意外,很遺憾,不過沒關系,你和楊二哥都還年輕,時候到了一定會有孩子的。”
宋燕聞言眸光一暗,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她本來就是樂天派,而且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否則也不會在大家都反對楊超借錢開店的時候堅定的支持他。
“放心吧,我沒事的。”宋燕微微一笑。
季清月拉住袁銘的手:”夫君過來給我幫忙 ,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這怎么行?袁銘是讀書人, 君子遠庖廚,怎么能跟超子一樣在廚房里轉悠?”宋燕說道:“袁明你去外邊跟超子聊會天,飯很快就做好了。”
“沒事的燕子姐, 君子遠庖廚不過是那些書生為了逃避做家務才編出來的說法。在家里時我經常幫阿娘做飯,正好一天沒見清清了, 我跟他說會兒話。”袁銘道。
聽他這么說,總也不好再推辭, 只能將廚房讓給他們兩個人。
宋燕出去了,季清月突然撲進袁銘懷里,嬌聲嬌氣的說道:“夫君,我好想你。”
袁銘掐了掐他的臉,“被燕子姐出意外的事嚇到了?”
季清月窩在他的胸前,甕聲甕氣的點了點頭。
“那只是個意外,而且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任何意外的。”
季清月從他懷里出來,斜眼看著他:“金哥在話本里說,千萬不要相信男人的這種話, 這叫畫大餅,現在做不到的,以后也肯定做不到。”
袁銘:“……”他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頗有點兒惱羞成怒, 他曲起手指在記清月額頭上敲了敲:“我什么時候說現在做不到了?我會一直努力的, 努力做到最好。”
季清月吐了吐舌頭, 跑去灶臺邊繼續炒菜了。
袁銘看著他, 搖了搖頭, 笑了。
晚飯很快就好,現在晚上已經感覺到冷了, 怕飯越吃越涼,楊超就把飯桌支在了廚房里。就著灶臺上的熱氣, 吃完飯渾身都是熱乎的。
四個人這里聊聊那里侃侃,一頓簡單的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
袁銘和季清月攜手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街道上沒什么人,季清月就拉著他走在路中央,連蹦帶跳的。
袁銘也跟著他胡鬧,兩個人很是開心,全然不知此時的情景已然被另一個人盡收眼底。
“那是袁銘和他的夫郎。”
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庸王伏在欄桿上,眼睛望著下面的街道,看到一個熟悉的人,突然說道。
帶著銀色面具的侍衛正在他身后給他捏肩膀,聞言只是把目光分過去一瞬間,好像他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給用按摩這件事。
“嗯。”
“早就聽說袁銘和他夫郎感情甚篤,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還從沒見過誰家夫妻成婚之后會像他們這般如膠似漆。”
銀色面具罩著的臉看不出表情,他眼眸微動,聲音很輕但很堅定的說:“會有的。”
庸王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不再說這個話題。
“交給付礫的任務干完成的怎么樣了?
銀色面具侍衛今天之所以不在他身邊,就是因為被他派去監督付礫那邊的工作了。這次他帶的人雖然多,但是真能完全信任而且又有能力的人也就他和小武。
想到昨天晚上這人特意跟他說想去做付礫那邊的事,庸王挑起了眉:“本王倒是沒想到,付礫那樣的老頭更招你喜歡,寧愿去看著他也不愿跟本王在一起。”
銀色面具侍衛眼里閃過一抹笑意,捏著他的肩膀的手緩緩下移:“難道殿下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嗎?”
庸王趕緊抓住他那只作亂的手,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的說道:“先說正事。”
“付礫和他的人一直都在和下石村的村長交涉,期間沒有耍什么花樣。不過下石村的村長對此很是抵觸,聽聞我們的來意之后,甚至不愿多說,就只是拿著煙袋在那里沉默的坐著。”
庸王對此并不感到意外,畢竟對農民來說土地就是一切,讓他們永遠離開生他養他的地方,不異于殺掉他們。
他嘖了一聲,他常說皇兄是個傻子,沒想到在這件事上看的這么清楚,否則也不會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他。
“幾個鄉紳那邊可有回應?”
對他來說,難的不僅是說服下石村的村民舉村搬遷,還在于尋找一處比下石村更好的地方,保證人人都有房可住,有地可耕。
好在十方鎮有個能讓這么多人長期生存的空地,不過都是有主治之地,也就是那些盤踞在十方鎮的大鄉紳的私產。
“我跟著韓懷英去拜訪了那些鄉紳,韓懷英能說會道,而且在十方鎮威望很好,那些香生無一不是乖乖聽話,唯有一人不太好辦。”
庸王皺眉:“誰?”
“劉懷仁,十方鎮最大的地主,我們看好的那塊地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
“我對他有點印象,據說他是這附近最有善心的商人,幾次天災之時都會施粥救濟,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還會主動降低地租,他怎么會不同意?”
“去年夏天泥石流,為了防止滾落的石塊砸中下面的村莊,劉懷仁主動請求鎮守將泥石流引向了他的地里,毀壞了祖墳的邊界。有風水先生說他這是行善事,祖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但是必須將祖墳遷至其他地方。”
庸王說道:“所以你們看中的地方正是劉家的祖墳?”
“韓懷英還沒有去跟劉懷仁說,不過他的意思是,以劉懷仁的胸懷和善心,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劉懷仁肯定不會不同意。”
見他點頭,庸王頓時氣笑了。
“就因為人家是個老實人,就活該他受委屈嗎?劉懷仁善良可以做善事,但這不是我們道德綁架的理由。”
“我隨著韓懷英走了不少地方,只有那里依山傍水,而且去鎮上的路也不遠,他們都覺得,只有這個地方才能讓下石村的人同意搬走。”
“有錢能使鬼推磨,本王始終認為,沒有什么是錢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錢給的不夠多。”庸王回頭看著他:“你去告訴韓懷英,錢不是問題,本王要他另想辦法。”
“好。”男人想也沒想到回道。
庸王伸手,撫上了他的面具,嗔怪道:“這里就我們兩個人,你還戴著這東西做什么?”
男人眼里閃過不自然:“這里畢竟不是洛府,還是小心為上。”
庸王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那就進屋,本王親自給你摘下來。”
男人喉嚨滾了滾,應了聲好,跟在他身后走進了屋子里。
按照計劃,庸王前三天視察民情,再根據具體情況決定在十方鎮待多久。
袁銘等人不管怎么說都只是學生,而且是還有不到半年就要參加科舉考試的學生,第四天庸王說要自行安排,就讓他們回去上課了。
一行人回到課堂,立馬就被班上的人包圍了。
南港漁村的事情鬧得轟轟烈烈,現在大家茶余飯后最愛說的就是新來的欽差大人。
李清洲幾個平時在班里沒什么存在感,都十分享受被人簇擁的感覺,一下子就滔滔不絕起來。袁銘和趙玉成不愛湊熱鬧,尋了個借口就去外面了。
兩人在學堂后院的小蓮池邊上走著,袁銘問道:“趙兄似乎有心事?”
趙玉成腳步一頓,想了想問道:“假如一件很大的事,關乎到很多人,但是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會怎么辦?”
“什么都做不了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袁銘道。
他看了趙玉成一眼,繼續道:“和庸王有關吧?如果是這樣那就更沒必要想了,人家是皇上的弟弟,天潢貴胄,從一開始看待事情的眼界和思路就和我們不一樣,與其自我苦惱自我懷疑不如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趙玉成苦笑:“真是什么都逃不過袁兄的眼睛,你說得對。就說南港漁村那事,如果是我早就知道一切,絕對做不到王爺那般不動聲色。”
“也許人家的目的根本就就不在一個小小的漁村,你覺得戶部侍郎怎么會那么巧突然就出事了?”
話音剛落,他們就聽到一道低低的笑聲從頭頂響起。
他們頓時警覺起來,抬頭一看,都愣住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兩人七齊齊跪下, 向庸王行禮:“草民參見王爺。”
庸王嘖了一聲,從樹上跳下來,頗為嫌棄的撇了撇嘴:“我還是更喜歡聽你們之前說的那些。”
袁銘和趙玉成對視一眼, 正要跪下請罪,庸王抬手阻止了他們:“動不動就跪可不是個好習慣, 今日我是一個人出來的,沒有君臣, 就當我只是你們一個普通朋友。”
他說著,走到小蓮池旁邊的石凳子上坐下,招呼他們過來。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蓮花都謝了。”
袁銘不動聲色的動了動手指,有些懷疑庸王話里有話。
“十方鎮可有什么風景雅致又安靜的地方?我想四處轉轉。”說完他又補充道:“一個人去。”
袁銘想了想,回道:“玉虛山的風景很不錯,山路兩旁都是樹,這個時節正好是樹葉變黃變紅的時候,以前就經常有人搬著琴去樹下彈琴起舞。”
“玉虛山?”庸王眨了眨眼, 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袁銘毫不畏懼,鎮定的與之對視。
半晌,庸王笑了出來, 拿出折扇輕輕扇著風, 轉頭望著枯黃的荷葉接連密布的水面。
不一會兒, 叮鈴鈴的聲音響起, 這是上課鈴聲。
“王爺, 我們要去上課了。”袁銘和趙玉成一同說道。
庸王點點頭。
待他們走后,一道黑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正是那個帶著銀色面具的侍衛。
他站在庸王身后,目光沉靜。
“你說, 他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也許是鎮守說了什么,畢竟來之前他們都以為你會從鎮守和韓懷英之間選一個人負責挖掘玉礦。您之前不是說,鎮守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玉礦嗎?這個袁銘表現最好總是出頭,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就是鎮守最主力的眼線。”
“我倒是覺得趙玉成知道得更多。”庸王道。
“那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庸王合上扇子,趴在桌子上看水面上兩只胖嘟嘟的綠頭鴨追逐嬉鬧,嘴邊揚起了笑:“袁銘說玉虛山景色很好,改日我們兩個去瞧瞧。”
剛才他明明說的是一個人去,男人想到這里,喉嚨吞咽了一下,冷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許暖意。
“好。”
再下課的時候,庸王已經不在蓮池邊上了,袁銘沒在意,專心背書。幾天沒來學堂,雖然不至于落下課程,但是背誦的習慣可不能丟了。
這天晚上袁銘終于按時回到了家里,特意繞路去烤鴨店買了一只香酥鴨,那是季清月最喜歡的,早上出門時囑咐他買一只回去。
提著鴨子回到家,袁銘卻發現煙囪里沒冒煙,季清月的工作間還亮著燈。
莫不是干活太投入忘記時間了?
袁銘把鴨子放在餐桌上,來到了季清月的工作間。
他最近正在研制一種新香,推開門就有一股淡雅的木質味道撲鼻而來。季清月新買的器具還在滴答滴答轉動著,然而并不見他的蹤影。
季清月不在這里面。
以他對季清月的了解,就算是火燒屁股了也會把心愛的制香工具收好,不可能就這么大喇喇擺著不管。
袁銘瞳孔一縮,有些擔心季清月出事了,慌忙奪門而出,結果就撞上了剛從外面進來的季清月。
兩人都是一愣。
季清月首先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壞了,忘記夫君今天會按時回來吃晚飯,我還沒做呢!”
說著,他就要往廚房里跑。
袁銘一把拉住他,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告訴我,出什么事了?”
季清月抿了抿唇,嘴邊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爹他們來了。”
袁銘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縣令一家。
“我爹來拜訪庸王殿下,梁茹帶著金寶也一起來了,說是要讓金寶早見世面,說不定能被庸王看上,稍一指點就能有大造化。”
袁銘冷笑:“這位梁夫人還真是想得美,就他那個不學無術,胖的跟球一樣的兒子,怎么可能入得了王爺的眼?”
聽他這么說,季清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相攜著往里面走。
“現在岳父大人他們在何處?”
“已經去了鎮衙,鎮守親自來接的,不知鎮守為何會知道我家的位置。”
袁銘挑起眉,問他:“你見到鎮守了?他對你說了什么?”
季清月搖頭,“梁茹一來家里就端的是當家主母的派頭,因為沒有下人,就使喚我跑進跑出端茶倒水,鎮守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煮茶,沒見到他。”
聞言,袁銘的臉色沉了下去。
“她憑什么使喚你?分明你才是嫡長哥兒。”
季清月扁了扁嘴,低下了頭。
袁銘趕緊在他頭上摸了摸,把他攬進了懷里,怪他一時嘴快。
季清月年少喪母,哥哥又很快離家,從小缺愛的他其實一直都希望梁茹能夠把他當做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也正是因為如此,才總是下意識聽她的話。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下次他要是再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討回來。”
季清月歪著頭看他:“夫君這般正人君子,難不成還要和一個女人動手?”
“當然不會,但是他那胖乎乎的兒子就免不了皮肉之苦了。”
季清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埋頭在他胸前,嘴角忍不住上揚。自從哥哥去了戰場,他就沒再體會過這種被別人偏疼護著的感覺了。
就在這時,季清月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出來,一下子驅散了空氣中的曖昧。
袁銘伸手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摸到里面都是癟癟的,皺起眉頭:“中午沒吃飯嗎?”
今天上午他們還在王爺那邊侍候,午飯也是在那邊用的,并沒有回來。
季清月委屈巴巴的點頭。
袁銘看著他這個樣子,一句責怪的話也說不出來。
一只鴨子兩個人吃肯定不夠,索性就帶著季清月到了街上。
“清清想吃什么?”
季清月四處望了望,最后將目光定格在了路邊的一個炒餅攤上。
他伸手指了指:“想吃那個。”
袁銘沉默片刻,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教育過頭了,要知道以前的季清月可絕對不會看到那些路邊攤,隨時去吃個甜品都得去大酒樓。
于是,他委婉的說道:“錢匣子里還有多少錢,你知道嗎?”
季清月有些不理解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老實實回道:“六兩金子,三百兩銀子,還有好幾張銀票。”
“既然有錢,為什么要去吃那個?”
季清月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你想多了,我可不是為了給你省錢,而是那家攤子的炒餅特別好吃,配上香而不辣的油辣椒,還有蔬菜湯,快活似神仙。”
袁銘半信半疑的跟著他坐了下來,顯然季清月常來這里吃,老板都認識他了,直接笑呵呵問道:“還是老樣子嗎?小公子?”
“對,今天來兩份。”
老板說了聲好嘞,轉頭開始切餅炒餅。
季清月則極為熟練的拿起布巾擦了擦桌子,接著把筷子放進餐盤里,倒上熱水燙洗。洗完一套后推到了袁銘跟前,跟他邀功似的的說道:“這些都是如言姐教我的,這家店也是她帶我來的。”
袁銘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人,是季清月最好的朋友。兩人因香水相識,又因為都很喜歡金哥的書而變成了最好的朋友。
季清月說完嘆了口氣:“不過她最近太忙了,每天都要幫家里干活,我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過她了。”
“想見她的話可以去找她,帶上你新做的香水。”袁銘給他支招。
季清月的眼睛猛然一亮,偏頭就在袁銘臉上親了一口。
“我知道了,謝謝夫君。”
第044章 失蹤
很快他們的炒餅和蔬菜湯就端了上來, 季清月說得沒錯,味道非常好,餅帶點酥脆, 里面有肉有菜,辣椒看著很多, 但是并不覺得辣,十分開胃。
分量很足的兩大碗餅很快就被吃完了, 剩下蔬菜湯慢悠悠喝著。
“這不是月哥兒嗎?怎么淪落到吃路邊攤的地步了?看著又臟又臭,還沒有家里的豬吃的好,簡直不敢下嘴。”
他們吃得正開心,一個充滿惡意的聲音響起。
老板聽到這話頓時急了,“這是誰家的小孩,怎么這么沒有教養,滿嘴臟話,我瞧著我這里比你的嘴干凈多了!”
季金寶從小到大都是被捧著的,哪里受過這種委屈, 頓時就紅了眼眶,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
“你這個無知的低等人,知道我爹是誰嗎!”
老板見他穿得綾羅綢緞, 確實不敢得罪, 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欲與他糾纏。
這在季金寶看來就是贏了, 老板是真的怕了他了, 頓時跟一只斗勝的公雞一樣,轉頭挑釁地看向季清月和袁銘。
季清月皺了皺眉, 訓斥道:“季金寶,你去給老板道歉, 憑什么這么說人家?”
季金寶聞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季清月,用一種極為嫌棄的語氣說道:“就你也配命令我?要不是我爹看在你娘早死的份上,早就不管你了,一個什么都不會還偏要嫁給廢物的哥兒,也配這樣跟我說話!”
季清月緊握著拳頭,眼睛倏然紅了,他怎么可以那樣說的他母親!
“廢物?聽說有人在丁班當了三年吊車尾,要不是有個縣令爹,書院都不愿意收,要是比誰的身上肥肉多的話,我確實是個廢物。”袁銘調笑著說道。
季金寶氣的渾身都在顫抖,指著袁銘的臉大罵道:“你才是廢物,你娶季清月就是看中了我們家的錢,就是為了利用他,你根本就不愛他。”
只聽到啪的一聲,季金寶歇斯底里的叫喊聲戛然而止,他捂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季清月。
“以前我不敢教訓你,是因為我害怕沒人給我撐腰,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夫君會幫我,我再也不會怕你了。”季清月看著他,滿臉平靜的說道。
“你大可以去給梁茹告狀,去給我爹告狀,但是在這之前你必須給我夫君道歉,他是你長輩,對長輩如此無禮就是我爹現在站在這里,我也有理由教訓你。”
小胖子哪里見過季清月這般憤怒的樣子,有些害怕了,但是又不想低頭,色厲內荏的放狠話:“你給我等著,你要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把你和這個廢物一起打死!”
說完,他就跑了出去。
季清月要上去追,袁銘拉住了他。
“先好好吃飯,吃完飯我陪你去鎮衙,今天這事說到底都是他的錯,我瞧著岳父大人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會相信你的。”
季清月看著他,一顆心漸漸平靜下來,好像擁有了萬般底氣。
兩人將剩下的飯菜吃完,給老板多付了錢又道了歉,才慢吞吞往鎮衙走。
結果剛靠近鎮衙,他們就看到一群衙役匆匆跑出來,好像是去執行什么命令。
袁銘和季清月退到路旁,等衙役都走了才繼續往前走。
等到了鎮衙,他們就感覺里面的氛圍非常奇怪。按理說縣令來了,鎮守特意設宴接待,再加上王爺還在府上,怎么說今晚也該是非常熱鬧的,結果前院一個人都沒有。
袁銘拉住一個下人問道:“縣令大人在府上嗎?”
小廝點了點頭,一副不敢多說什么的樣子,想了想說道:“小公子出事了,大人和王爺都在后院。”
說完就飛快離開了。
袁銘和季清月都是一愣,他說的小公子難不成是季金寶?那家伙能出什么事?
季清月扯了扯他的手:“我們進去看看吧。”
袁銘點點頭。
果真如小廝說的那樣,他們都坐在后院里。
王爺不在,縣令坐在上首,鎮守就在旁邊走來走去,看起來十分焦急的樣子。
“草民參見縣令,鎮守。”袁銘和季清月對著兩人行了禮。
鎮守早就知道袁銘夫郎的身份,因此并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縣令。
季福來對著他們點了點頭,隨后將目光放在袁銘身上:“今日本官剛來的時候,你不在家里,本想著晚上一起用飯,但是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們,金寶突然出事了,只能先擱置下來,你不要介意。”
袁銘對他這話感到十分意外,上次見面時,季福來對他可沒有這般客氣,難不成是王爺的緣故?
“岳父大人言重了,應該由小婿來辦件您才對,是我來晚了,還請岳父見諒。”
季福來點點頭,示意他們坐下。
袁銘還沒來得及問季金寶發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聽到一陣哭聲響起,是梁茹過來了。
她的眼睛已經哭成了核桃,有丫鬟攙扶著才能行走。
她好像沒看見袁銘他們一樣,將目光鎖定在季福來身上,懇求著說道:“還是沒有找到金寶,老爺去跟王爺說說吧,王爺的侍衛都各事超群,肯定可以找到金寶的。”
“荒謬!”季福來一甩袖子說道:“哪有下官去讓王爺辦事的道理?鎮守已經拍了那么多衙役出去,肯定會找到的,今天晚上就算掘地三尺,也會把那個臭小子找出來!”
梁茹還想說什么,被季福來直接打斷:“你別忘了他是為什么跑出去的?現在我還肯找他是看在父子之情上,等找他回來再跟他算賬。”
見季福來是真的動了怒,梁茹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袁銘在旁邊聽了個大概,問道:“金寶不見了?”
季福來點點頭,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那個臭小子就是被我們慣壞了,一點兒苦都吃不得,趕了幾天路就又哭又叫,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還嫌棄吃住不夠好,我說了他幾句,就跑出去了。”
袁銘點點頭,難怪剛才他和季清月見到季金寶一個人在外面,原來是離家出走了。
這時,他感覺到季清月動了動身子,趕緊按住了他,搖搖頭。
先不說季金寶失蹤跟他們沒有半點關系,要是讓梁茹知道他們剛才碰見了季金寶,之后季金寶要是再出什么事,全部都得賴在他們頭上。
袁銘從始至終都是個十分冷漠的人,更何況十方鎮治安良好,那么大個小子,也不會真的遇到什么事。
派出去那么多衙役都找不到人,多半是他自己藏起來了。
他倒是很想看看,那個小胖子能堅持多久。
大家就這么在這里都坐了下來,孩子還沒找回來,氣氛安靜的可怕,上來添茶倒水的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笑聲忽然響起。
“大家怎么都坐在這里?”庸王搖著扇子走近,最先看向了袁銘:“袁銘你怎么來了?是來找本王的嗎?這次還帶上了你的夫郎。”
說完,他又把目光移向了季福來。
“這是成縣的縣令季大人吧,您大駕光臨,實在是怠慢了。”
“下官不敢。”
說著一群人都跪了下來給庸王行禮。
庸王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下來,“說說吧,出什么事了?”
季福來說道:“回王爺的話,犬子頑劣,下官已經派人去尋他了,等回來就好好教訓他。”
然而就在這時,梁茹忽然哭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庸王腳邊。
“求王爺幫臣婦找找兒子!小兒金寶今日下午外出后就沒回來,他是第一次來十方鎮,走的時候也沒帶人,我們已經找了幾個時辰了都沒找到。王爺的侍衛神通廣大,求您出手!”
季福來的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第045章 子不教,父之過
庸王把目光投向季福來, 問道:“夫人說的可是真的?令郎當真失蹤了?”
事已至此,季福來只能點頭。
梁茹見狀大松了一口氣,連連請求道:“求網王爺派出侍衛幫我們找一下兒子, 金寶他一個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沒帶什么錢, 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
庸王點點頭:“本王理解,這就派侍衛出去尋。”
“小武。”他轉頭吩咐道:“帶幾個輕功好的出去找。”
“是!王爺。”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去, 戴著銀色面具的侍衛突然從外面進來。
他對庸王說道:“屬下回來的路上抓到一個小賊,問他也不說是誰家的孩子,天快黑了,我怕他一個人在外面遇到危險就先帶回來了。”
袁銘挑了挑眉。
只見庸王點了點頭,就有侍衛帶著一個小孩走了進來。
身穿綾羅綢緞,帶著玉冠,渾身都圓溜溜的,可不就是他們剛才在小攤上遇到的季金寶嗎?
季金寶被侍衛丟在地上,睜開眼看到熟悉的爹娘, 頓時腰桿硬了起來,對著銀色面具侍衛大喊道:“你竟敢稱本少爺為賊,你知道本少爺的爹是誰嗎?我叫他把你抓起來亂棍打死!”
此話一出, 滿堂寂靜。
還是季福來最先反應過來, 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對著庸王請罪道:“小兒缺乏管教, 對王爺出言不遜, 下官罪該萬死!”
梁茹也被嚇到了,趕緊拉著季金寶跪下來, 對季金寶說:“快給王爺道歉,帶你回來的是王爺的手下。”
“我不!他罵我, 還打我,憑什么要我給他道歉?應該是他跪下來求我原諒才對!”季金寶梗著脖子說道。
庸王的臉色冷了下來,面無表情的問銀色面具男:“你罵他還打他了?”
戴著銀色面具的侍衛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季金寶見狀頓時得意起來,完全不把他爹娘警告的眼神放在眼里。
只聽到庸王冷笑一聲,說道:“打的好!”
季金寶頓時呆住了,嘚瑟的表情上尚且來不及收回去,但是以濃濃的驚訝,看起來十分扭曲。
“本王的人,他愛怎么做什么就做什么,都有本王擔著,且不說只是打了你一下,就算殺了你又有誰敢管?”
他這話說的十分狂妄而且沒有道德可言,但在場無一人敢反駁,哪怕是季金寶的父親季福來。因為他知道,這次是季金寶理虧。
“季金寶,你給我過來!告訴我你都干了什么?”季福來怒火中燒。
梁茹知道季金寶寶可能犯了大錯,不敢再替他說話,連忙問道:“你下午跑出去之后都發生了什么?”
季金寶顯然已經被嚇壞了,哇哇大哭起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庸王擺擺手,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令公子似乎語言功能不太完備,還是讓我的侍衛說吧。”
戴著銀色面具的侍衛走向前一步,用平靜無波的音色說道:“這位季公子試圖搶劫小販,還差點兒把人家的攤位砸了,揚言說自己的父親是朝廷命官,甚至當著父母的面欺負攤販的女兒,屬下正好路過,看不過眼才出手。”
庸王看向季福來:“見到袁銘夫郎的時候,本王差點以為縣令的家教很好,看來是本王看走眼了。”
季福來頓時滿臉通紅,沒什么比說他家教不好更能羞辱他的話了。
“子不教,父之過,季大人在好好做官,為國為民的同時也要注重一下家庭教育,免得后代都養歪了。”庸王繼續殺人誅心道。
“下官明白,多謝王爺教誨,下官一定加強對犬子的教育。”說著他重重的在季金寶腦袋上拍了一下,怒聲道:“還不快跟王爺道歉!”
他所用的力道之大,讓季金寶往前踉蹌了一下,差點栽倒在地。
庸王皺起眉:“教育兒子不是這樣教育的,本王不需要他道歉,回去休息吧,本王今天也累了,明日再好好說話。”
季福來悻悻地應了一聲,帶著梁茹和季金寶告退了。
他們剛走出正堂的門,就聽到庸王繼續說道:“袁銘,你去本王那里,本王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聊,第一次見到你的夫郎,是該表示表示的。”
聽到這話,梁茹腳下一滑險些摔了一跤,季福來的步子也頓了頓。
袁銘嘴角微微上揚,對庸王拱了拱手說道:“草民知道了,多謝王爺。”
庸王神通廣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季清月在季家其實并不受寵,而他這個哥婿更是不得喜愛,眼下這出就是專門做給季福來和梁茹看的。
不管他是出于好意還是好玩的意圖,對袁銘來說確實是件好事,因此他對庸王很是感激。
袁銘帶著季清月來到了庸王的院子里。
夜幕降臨,這間院子十分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但是袁銘很清楚,暗處隱藏著多少雙眼睛。
要是膽敢有人在這里對庸王做什么,那些躲在暗處的刀就會迅速飛過來直入咽喉。
但是季清月對此一概不知,他牽著袁銘的手,有些膽怯,但是眼里藏不住好奇,時不時左盼右顧,四處看著。
目前來看庸王對他們是有善意的,至少跟季福來比起來,庸王似乎更喜歡他,所以袁銘就沒特意提醒季清月讓他謹慎一些。
小花園里的亭子被布置過,已經不是他們上次來時的樣子,四周都裝上了紗簾。
侍衛掀開簾子站在門兩旁,庸王回頭對袁銘說道:“進來吧,外面蚊子多。”
袁銘對折季清月點點頭,手牽著手走進了亭子。
他們都坐下之后,侍衛就放下了紗簾。
亭子外面掛著許多燈,亭子里更是亮如白晝,隔著紗簾能夠隱約看到外面的人,并不怎么影響視線,但能夠完全隔絕蚊蟲叮咬。
庸王親自給他們倒了茶,將茶杯推向季清月的時候,微笑著說道:“剛到十方鎮本王就對袁銘一見如故,當時鎮守還以為本王對他有什么出格的心思,告訴本王說他早已成婚。”
季清月聞言瞪大了眼睛,審視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流轉。
袁銘的眉心跳了跳。
他按住季清月的腦袋:“腦子里在想什么呢?”
季清月對他吐了吐舌頭,低下了頭。
庸王看著他們兩人的動作笑了笑:“放心吧,月哥兒,本王只當袁銘是朋友,從來沒有對他有其他的想法。就算有,看著他滿心滿眼都是你,也該放棄了。”
季清月輕輕的笑了笑:“王爺說笑了,我當然相信我夫君。”
庸王忍不住嘖了一聲,自顧自倒了杯茶:“本王有點后悔帶你們來了,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添堵嗎?”
袁銘道:“多謝王爺今日在岳父大人面前為草民長臉,草民感激不盡。”
庸王嗯了一聲,眉毛揚起,似乎對他的識相和聰明很是受用。
想了想,他說道:“本王從前沒有跟季大人有過交集,不過聽下人回報說,他在為官之道上還算有些成績,這是顧了這頭失了那頭。不僅不懂怎么教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做到公平,讓月哥兒從小受了許多委屈。本王希望今日之后,他能有所改變,也算是為他的后代積福。”
季清月的眼眸微動,卻什么都沒說。
袁銘已然懂了他的意思,攬著他的肩膀,替他說道:“月哥兒是受了很多委屈,不過今后有我在,他不需要遲到的父愛也不需要補償,王爺這般做就當是為了季金寶。”
庸王噗嗤一聲,險些把嘴里的茶都噴出來了。
他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袁銘,神情十分復雜。
如果只是為了那個討人厭的小胖子,他不說也罷。
袁銘端起茶杯,擋住了唇邊的笑意。
之后從庸王口中得知,其實他們發現季金寶根本就不是巧合,他們早就知道對方的身份。
庸王在外吃飯時,正好碰見了季金寶打著他父親的名號狐假虎威,欺負小二,庸王最討厭這種紈绔子弟,特意設了個計。
果然就看著季金寶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不愧是王爺,心思很是縝密。”袁銘說道。
庸王挑起眉毛,好笑的看著他:“本王倒覺得你想說的是老謀深算,城府極深。不過這兩個詞本王都很喜歡。”
袁銘不說話了,舉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下。
三個人就這么坐著,在微涼的晚風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年的好友。
戴著銀色面具的侍衛站在房頂上,兢兢業業的守護著他的王爺的安全,只是視線頻頻離開崗位,不由自主就看上了亭子里。
明日是書生茶話會,有庸王主辦,邀請附近遠近聞名的文人墨客和書生學子前來斗文。這次和菊花宴還不同,菊花宴是鎮守辦的,許多真正有了名氣的人不一定有興趣參加。
但是庸王的邀請,沒有人不敢賞臉。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這次的茶話會將會比以往每一次的菊花宴都熱鬧的多。
說起今年的菊花宴,庸王便讓袁銘仔細描述當時的情景。
當初劉紹軒纏著他的時候,他還能把鍋甩出去,但眼下這個情況由不得他不說了。
于是,袁銘只好用一種十分沒有激情的語氣將他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就連季清月都有些嫌棄,畢竟他也是親歷者之一。
季清月一把推開袁銘:“還是我來說吧。”
袁銘無語望天,將自己面前的位置空了出來,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季清月對金哥相當癡迷,以至于他在說這件事情的時候都圍繞著金哥,先說自己為什么參加菊花宴,就是想去看看能不能見到金哥。
再說秦巧兒和王謙的糾纏,他又從金哥的話本中所寫的東西進行展開,以此來論證金哥就在那天的菊花宴之中,并且再三強調金哥所寫的內容比袁銘說出來的好太多。
袁銘:“……”
打死他也沒有想到的是,庸王竟然也聽說過金哥的名號,并且看過他全部的話本,一聽這話,季清月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兩個人圍繞著金哥滔滔不絕說了半個時長,將袁銘完全晾在了一邊,袁銘坐在旁邊,默默地給他們兩人倒水,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袁銘實在忍不住了,主動說道。
季清月還有些意猶未盡,但是看著外面的天色確實不好再留。
于是戀戀不舍的對庸王說道:“王爺改日有空的話可以來找我們,我們有許多特別喜歡金哥的人,經常聚在一起聊天,不過都是哥兒和女子,以王爺的身份不便參加。”
聽著他話里深深的遺憾,袁銘的嘴角抽了抽。
這個世界未免太玄幻了,他的夫郎就快和王爺處成好姐妹了。
庸王打開折扇笑了笑:“本王定會找出金哥,到時候讓他和月哥兒一起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袁銘感覺庸王在說這句話時,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一眼。
第046章 公平交易
聊完這些, 袁銘就跟庸王告別,帶著季清月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季清月的情緒非常高漲。他抓著袁銘的袖子一個勁的說著庸王各種好, 說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平易近人的皇親貴族,最最重要的是庸王還是金哥的粉絲。
袁銘抽了抽嘴角, 恐怕季清月在意的只有這最后一條吧。
眼看著季清月越來越癡迷于金哥,甚至會因為別人也喜歡金哥而對他報以最大的好感, 袁銘說不出該高興還是難過,心情很是復雜。
如果有一天季清月知道了他就是金哥,不知道是會驚喜還是驚嚇。
袁銘悠悠嘆了口氣,暫時不去想這件事。
第二天的詩會袁銘自然是要參加的,庸王沒有擺范最后一個入場,反而來的很早。
袁銘到的時候,花園里只有寥寥幾個正在小聲交談的書生,而庸王已經坐在了上首。
一見到袁銘,庸王就對他招了招手。
袁銘點點頭, 來到了庸王身邊。
“時間還早,陪本王下盤棋。”庸王努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棋盤。
袁銘轉眼看過去,棋盤上已經布滿了棋子, 這是一個殘局。
果然就聽到庸王說道:“本王昨夜無聊, 便執二子左右對弈, 下到這里突然不知如何破局。”
他說著拿起了一枚白子, 抬手擺在了一個空上, 抬起頭對袁銘說道:“假如你是黑子,下一步要如何走呢?”
袁銘垂首思索片刻, 皺著眉搖頭:“王爺恕罪,草民棋藝不佳, 恐怕找不到破局之法。”
庸王與他對視,很快笑了出來:“也是,本王忘了,原名你擅長書畫卻棋藝不精,實在有些可惜,以你的聰明才智,若是學上一段時間定能成為個中高手。”
袁銘道:“王爺謬贊了。”
“本王正好認識一位圍棋大師,就是十方鎮籍,現下正在成縣定居,有回鄉養老的打算,你若是有意,本王可以代為引薦,只是他收不收你,本王就沒辦法干涉了。”
十方鎮籍的圍棋大師?
袁銘心中一動,莫不是葉云旗葉老。葉老的名字只要是懂點圍棋的人都知道,上輩子袁銘在成縣書院學習的時候,因為完全不懂圍棋很是不受待見,幾次想要拜師都被人拒之門外。
后來之所以能找到一位落榜的舉人教授棋藝,就是因為葉老的一句話。
彼時他頂著大太陽、提著禮品去舉人家里拜師,毫不意外被拒之門外,但舉人好歹讓他進了大門,袁銘便認定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在花園里坐了整整一天。
就在他近乎絕望之時,他看到舉人扶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趕緊跑上前,已經站的時間太長腿已經變得僵硬,差點摔倒在地。
舉人知道他的來意,嘆口氣說他只收十歲以下的學生,圍棋練的是童子功,年紀太大沒了靈氣天賦也就沒了。
袁銘垂下頭,手握成拳頭,要是他再找不到老師教他下棋,就會錯過三年一次的鄉試。
彼時袁銘滿心都是早日去往京城找到自己的渣爹報仇,眼看著愿望落空,眼淚直接就滑了下來。
葉云旗看見了,卻以為他是因為找不到老師而難過。
他于心不忍,問了袁銘幾個關于圍棋的問題。袁銘一一答過,似乎很是讓他滿意。
于是葉云旗轉頭對舉人說:“為師讓你找有靈氣的學生,但是年齡不是判斷有無靈氣的唯一標準,我就覺得這位袁公子很有靈氣。”
因為這句話,舉人收下了袁銘,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但是可以跟他的學生一起學習、切磋。
之后袁銘展現出很強的天賦,讓舉人刮目相看,也對他越發溫和。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那天幫他說話的老者,是舉人的老師,著名的圍棋大師葉云旗。
回憶停止,袁銘收回思緒,對庸王說道:“如果王爺愿意為草民引薦,自當感激不盡。”
見面這么久,這還是庸王第一次從袁銘臉上看到這么明顯的情緒變化,不禁好奇道:“難不成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袁銘沒有賣關子,說道:“草民斗膽一猜,十方鎮出名的人不多,精通圍棋之人更是鳳毛麟角,能稱得上大師二字的唯有一人,葉云旗。”
“袁銘你果然聰明!本王說的就是他。”
得到肯定的回復,袁銘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涌動而起喜悅,說道:“草民仰慕葉老已久,如果有機會能成為他的學生,實在是三生有幸。”
庸王挑眉,忽然舒展眉毛,放松的躺在了椅子上:“本王會為你引薦,但是有個條件。”
袁銘對此并沒有感到意外,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已經做好了庸王會提出很無厘頭要求的打算,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庸王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說道:“本王此行是做欽差,皇上的意思是,每隔三天要給他寫一封簡報,告訴他本王在這里都做了什么。前幾日你一直都跟在本王身側,而是擅長書寫文章,所以本王把這個任務交給你。”
袁銘不禁疑惑起來。
撰寫簡報不是什么復雜的事情,而且堂堂庸王身邊不可能沒有可用之人,他為什么要舍近求遠來找自己呢?
庸王似乎猜到了他內心所想,笑呵呵說道:“如果只是寫普通的簡報,本王當然不需要你,本王想要你把這些寫成話本的形式,就以南港漁村為背景。在你撰寫期間,小武任你差遣,有任何需要直接告訴他即可。”
袁銘看著他,心里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想。
于是,他問道:“青山書店可是王爺的產業?”
庸王揚起嘴唇:“不巧,正是。”
袁銘心道原來如此,難怪庸王一來十方鎮就表現的極為看重他,許多時候看似刁難又會恰到好處替他解圍。
所有這些,根本就不是因為庸王看中了他的皮相,而是因為庸王早就知道他是金哥。
庸王移開視線,將折扇收起放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本王答應月哥兒要帶他和金哥一起吃飯,不知道你明天晚上可有時間賞臉?”
末了,他補充一句:“以袁銘的身份,本王做到了承諾,月哥兒也不虧,兩全其美。”
袁銘抽了抽嘴角,他能不答應嗎?
“草民當然有時間,提前謝過王爺。”
庸王滿意的點點頭,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本王不麻煩你多寫,就寫成十日易讀上面的文章即可。”
袁銘:“……是。”
兩人說這些話的功夫,花園里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這會兒已經很熱鬧了。
見袁銘和庸王坐在一起下棋,這些人不敢貿然打擾,就和身邊的人聊天,當然大部分注意力還是會放在庸王這邊。
庸王抬起手,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四面八方的目光齊齊聚集到他身上。
“感謝各位光臨本王的詩會,今日只論詩論文采不論君臣,請大家盡情抒發胸中情意,這里就是自由與浪漫的天地1!”
他的話音落下,便有不少年輕書生才子高呼附和,氣氛頓時變得熱烈起來。
“本王這里有一個殘局,誰能陪本王下完,賞金十兩!”
他說完,便有人朝他走了過來,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想要一展棋藝的人和看熱鬧的人紛涌而至,將庸王圍得水泄不通。袁銘自覺地從人群中退了出來,走到角落里坐下。
庸王就是只狐貍,心眼子多得跟蓮藕一樣,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太累了,袁銘寧愿回去多讀幾篇晦澀難懂的文章。
不過很顯然清靜對他來說是很奢侈的,剛坐下,就看到季福來朝他走了過來。
第047章 第 47 章(捉蟲)
袁銘避無可避, 只好站了起來,對著季福來拱手:“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季福來復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嗯了一聲, 坐在了他同桌的對面:“昨日見面匆忙,還沒來得及問最近你和月哥兒過得怎么樣?一切可還順利?”
大約是因為庸王對袁銘格外看重, 季福來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袁銘從來都是識時務的人,見狀面上表現得越發乖巧, 恭敬回道:“多謝岳父大人記掛,我和清清一切都好。除了清清離家太遠,時常想念父親和家人。”
季福來臉上露出驚訝:“月哥兒當真想我們?”
“那是自然。”袁銘道:“清清雖然看著任性,但內心里比誰都柔軟,您是他父親是他最親的人,應當最為清楚才是。”
聽他這么說,季福來罕見的露出了懷念的表情,說道:“月哥兒小時候確實是個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后來……是我的錯, 在他失去娘親之后忽略了他,才會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袁銘很認真地說道:“清清沒有變,他的心一直都是純凈的, 而且我很愛他現在這個樣子。”
季福來怔愣片刻, 笑了出來:“當初月哥兒一門心思要嫁給你, 我百般阻攔, 覺得你給不了他幸福, 如今看來倒是我目光狹窄了。”
袁銘笑了笑,沒說話。
季福來看著遠處高臺上被眾人簇擁著的庸王, 眼睛閃了閃:“我在成縣當了十五年縣令,勤勤懇懇, 為國為民,一切從百姓出發,可是上面的人永遠都看不到我。但是另一個人鉆營取巧,只是獲得了皇親國戚的歡心,短短兩年都能去州府當官,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怎么樣做才是對的。”
袁銘轉頭,目光落在季福來身上:“所以,岳父大人這次來十方鎮,是想奉承庸王,繼而讓您的高升之路更加平坦?”
季福來驚訝于袁銘的直接,面色慍怒道:“袁銘,麻煩你注意一下跟長輩說話的態度。”
袁銘從善如流的道歉,但是看著毫無誠意,絲毫不像是知道錯了的樣子。
季福來氣笑了:“昨日在鎮衙大堂,你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莫不是以為有了庸王做靠山,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這些皇親貴族最是喜怒無常,雷霆雨露說變就變,只怕你無福消受。”
“既然岳父大人都明白,還有什么糾結的?”
季福來一怔,扭頭看向袁銘。
袁銘滿臉平靜,絲毫沒有因為他剛才的話而感到惱怒,氣定神閑的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教訓的人一樣,奇怪的是,季福來心里真的有這種感覺。
沉默半晌,他嘆了口氣。
“也罷,我本就做不來阿諛奉承那一套,與其為難自己不如順其自然。”
袁銘對他笑了笑,拱手道:“岳父大人圣明。”
季福來頗感熨帖,越發覺得袁銘這個女婿看起來沒有之前那么不順眼了。
這次詩會是庸王主辦的,一切規矩都由他來定,而他的辦事準則就是什么都不管,沒有開場沒有講話沒有長篇大論,大家自由發揮。想寫詩的寫詩,想作畫的作畫,想小酌閑聊的找個空桌坐下來就行。
在這里,沒有往常那些繁文縟節,大家盡情釋放自己的文采熱情,十分閑適自得。
庸王被那些人圍著,袁銘不愿去湊熱鬧,一直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有人過來就說兩句話,沒人就安靜喝茶。
季福來也去了庸王那里,就算不需要阿諛奉承,作為下官,他必須侍立在上官身側。
這個時候袁銘就十分慶幸自己還沒有開始做官,畢竟到了官場就變得身不由己,這些事情他上輩子早就體會過,所以現在沒有那么急切了。
甚至很珍惜現在平靜平淡的生活。
這場詩會一直持續到傍晚,晚飯是自助餐,庸王找了鎮上最大酒樓的大廚來做菜,色香味俱全,而且量大管飽。
袁銘正在吃飯,劉紹軒突然湊了過來。
袁銘奇怪的看著他:“劉兄不是說伯父要留你在家里學習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今天來這里之前,他們幾個就商量過是否要一同前往,但最后還是袁銘一個人來了。
劉紹軒的父親不讓他出門,趙玉成則要跟著父親一同參會,至于李靖,自從得到了在青山書店抄書的工作,他就好像鉆進了錢眼里,只要稍有空閑時間都在書店忙活,其他活動不管是什么都不熱衷于參加。
袁銘十分理解他,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非常懂那種關鍵時候拿不出錢的感覺。
袁銘一個人也很自在,即使沒有找到一起的伙伴也并沒有感到失落。
只是沒想到詩會走到尾聲,他卻見到了劉紹軒。
劉紹軒端了一大盤飯菜,腮幫子鼓鼓的,一邊囫圇咀嚼一邊說道:“父親似乎跟庸王有事要談,接到王府侍衛的通報就過來了,我試著求他帶我一起,沒想到真的答應了。”
他自顧自說道:“可能是我爹心疼我今天學了一天的習。”
袁銘若有所思,庸王行事作風雖然比較隨意,但也不是會無故消遣別人的人,他找劉紹軒的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到底是什么呢?
另一邊,小武湊到庸王耳邊說了一句話,庸王便點點頭站起來,說自己突然有事要忙,請大家自便。
隨后他就離開了詩會。
帶著侍衛來到院子里臨時當做書房的房間,庸王就看到里面的劉懷仁和韓懷英,溫和的笑道:“麻煩二位親自走一趟了。”
他們二人連忙說不敢,便要跪下給庸王行禮,卻被阻止了:“今日叫你們來,是本王有事相求,不必多禮。”
劉懷仁點點頭,順從的坐了下來,來這里之前他已經知道接下來庸王要說什么事了。
隔著一個院子,仍能聽見不遠處的花園里傳來觥籌交錯的聲音,然而書房里卻十分安靜,落針可聞。
韓懷英自覺的開口道:“城西的那塊地……”
天黑之后庸王還是沒有回到詩會,大家便陸續告辭了。
花園里的人越來越少,袁銘和劉紹軒你來我往,不知喝了多少杯茶,肚子都脹了。
喝完最后一口茶,劉紹軒撇嘴道:“早知道我就該帶著李兄一起來,袁兄你和趙兄一樣,都是鋸了嘴的葫蘆。”
袁銘抽了抽嘴角,不打算接他這句話。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爹怎么還沒回來?”劉紹軒百無聊賴的說道。
袁銘往周圍看了看,剩下的書生確實不多了,許多小廝穿梭在桌椅間開始打掃衛生。
瞧見個熟悉的人,袁銘對他招了招手,等人過來后,問道:“你可知道劉懷仁劉老爺,他在跟王爺說話嗎?還是已經回去了?”
小武回道:“還在書房說話,應該不久之后就會過來。”
袁銘對他道了謝,看向劉紹軒:“現在放心了吧?劉老爺就在王爺書房里。”
劉紹軒別扭的說道:“我又不是擔心他,只是覺得無聊,想回去睡覺罷了。”
袁銘無意拆穿他,看了他一眼就別開了目光。
小廝又上了一壺茶,兩人看了茶壺一眼,不約而同移開了目光,沒人再動。
所幸小武說的是真的,沒過多久,劉老爺就帶著小廝過來了。
遠遠的,他們看到劉懷仁似乎舉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剛才還說一點都不擔心爹的劉紹軒立馬站了起來,飛快跑到他爹身邊。
袁銘沒有跟過去,站在原地等著他們。
劉紹軒揚聲道:“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他的聲音實在大,袁銘一字不落的聽見了,走在劉懷仁身后的庸王也不例外。
“本王可真冤枉,我能對劉老爺做什么?”
第048章 第 48 章(捉蟲)
庸王突然出聲, 屬實把劉紹軒嚇了一跳,他迅速跪在地上,告罪道:“草民參見王爺!”
庸王笑著讓他起來, 然后繼續問之前的那個問題:“你來說說,本王能怎么欺負你爹?”
劉紹軒頭頂冒汗, 囁喏著嘴唇不知該說什么。
“王爺恕罪,犬子口無遮攔, 冒犯了王爺是他的無心之失。”劉懷仁連忙道。
庸王擺擺手:“本王沒有要怪他的意思,劉家現是本王的大恩人,本王怎么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怪他?都快起來吧。”
劉懷仁連連道謝。
庸王把他們送到門口,說了聲好好休息才轉身離開。
袁銘和劉紹軒一同出來,不禁為庸王的態度感到奇怪,尤其是他剛才對劉懷仁說的那句話。
他說劉家現在是他的大恩人。
袁銘不解其意,劉紹軒更是一頭霧水,見庸王已經轉身離開,趕緊問道:“爹, 王爺找你干什么?他剛才說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劉懷仁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向了袁銘。
袁銘拱手道:“我叫袁銘,是和劉兄一同上課的同窗, 我們的座位就挨在一起, 平時經常一起學習。久聞劉老爺大名, 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般溫和儒雅, 是我們這些年輕后生的榜樣。”
沒人不愛聽好聽的話, 劉懷仁顯然也是如此。
袁銘一頓彩虹屁,他的表情更加溫和, 說道:“原來是你,經常聽紹軒提起你, 他總你才思敏杰刻苦鉆研,難以讓他望其項背。”
袁銘謙遜的笑了笑:“論起聰明才智,劉兄不比我差,只是他更加活潑好動一些。”
聞言,劉懷仁長嘆了一口氣,“他哪是活潑好動,分明就是玩物喪志,一點心思都沒放在學業上。”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狠狠的瞪了劉紹軒一眼。
劉紹軒吐了吐舌頭,來到袁銘身邊抱住了他的胳膊,吐槽道:“爹也真是的,在我兄弟面前也不知道為我留點面子。”
劉懷仁冷哼一聲:“你這兒子也從來沒有讓我在我朋友面前有面子啊!”
袁銘看著他們父子兩個你來我往的爭吵,勾起了嘴角,內心涌起一股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羨慕。
注定不會有父親的他恐怕永遠都不會體會到這種感覺。
劉懷仁意識到自己在外人面前說這些有些不合時宜,清了清嗓子,對袁銘說道:“馬車就在巷子口,你家住在哪里?不如讓車夫送你回去吧。”
袁銘婉拒了他的好意,說自己家就在附近。
劉懷仁聞言并未強求,又和他說起劉邵軒在學堂的表現。
一直到他們在巷子口分開,劉懷仁都沒再提起剛才和王爺談話的內容,袁銘知道分寸,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和他們分開后,袁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
吃完夫郎做好的飯,又和夫郎膩歪了一小會兒,他走進書房,坐在書案上,面前是展開的空白的書頁。
目無焦距的思索片刻,提筆在書頁正中心寫下了“漁村之變”四個字。
他還不知道南港漁村更多的事情,需要明天見到小武之后再了解,現在他要做的是把他在南港漁村的見聞先記錄下來。
第二天袁銘來到方圓學堂上課,正坐在座位上專心看書的時候,小武突然進來對他說王爺有請。
班上的人都知道小武是王爺的貼身侍衛,頓時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袁銘身上,有羨慕,有嫉妒。
袁銘抽了抽眼角,覺得庸王這是在給他挖坑。
他可不認為庸王沒有辦法在他一個人的時候或者來到學堂之前傳話,偏偏當著大家的面來表現他的不同,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內心把庸王罵了幾百遍,但面上表現的十分恭敬,對小武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就跟著小武離開了學堂。
這次小武帶他去的地方不是庸王的院子,他們徑直來到了城外郊區。
袁銘掀開馬車看著外面連綿的群山,有些猜不透庸王這是要讓他去哪里,問了小武也沒得到答案,于是跟他開了個玩笑:“王爺該不會是讓你把我賣了吧?”
聽到這話,小武面無表情的臉皮抽動了一下,隨后說道:“袁公子多心了,如果王爺真要干這種事,就不可能派我去。”
袁銘:“……”
干笑一聲,他干脆將簾子徹底掀了起來,搭在窗框上。
馬車繼續前進,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小武跳下馬車,對車內的袁銘說道:“袁公子下車吧,到地方了。”
袁銘下了車,舉目四望,心中的疑惑更甚。
這就是一個荒山,山上郁郁蔥蔥的林木都是野生的灌木,絲毫沒有專人種植管理的痕跡,房子更是一間沒有,聽不到半點人聲。
小武任由他四處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袁公子看清楚了嗎?”
袁銘疑惑的轉頭,不解的問道:“看什么?這座山嗎?”
誰知小武竟然真的點了頭:“這是王爺的吩咐,他說要讓您將這里仔細看看,方便以后寫到話本里。”
袁銘有些奇怪,庸王讓他將南港漁村的事情寫成話本,和這里有什么關系?
不等他多問,小武已經轉頭,看向了唯一一條上山的路:“走吧,王爺已經在山上等著了。”
袁銘只能將疑問暫且壓在心底,跟著小武一起上了山。
走在山路上,袁銘越來越覺得奇怪。
這條山路狹小而且不平整,泥土還有新翻出的痕跡,路兩旁的灌木都呈現出新傷,掉落在地上的碎枝殘葉保留著綠色,這些現象無一不顯示出這條路是剛剛開掘出來的。
但按照腳下土地的凝實程度來說,又好像并不只是做一次使用。
難不成庸王想在這座山上修建一座莊園?
袁銘這般想著,不動聲色的開始觀察離山路更遠的地方的樣子。
這座山的泥土質量很好,典型的黑土地,肥沃有力,雜草都長了幾丈深,如果能把這些荒地開墾出來,確實是不錯的耕種資源。
一路暢行無阻,約莫小半個時辰后,小武帶著他轉過一個低崖,來到了這座山的另一面。
視線更加開闊,袁銘低頭往下看,就發現這里竟然就在十方鎮的正上方,相鄰的那座山就是玉虛山。
“來了?”
一片明顯臨時開采出來的空地上,庸王依舊慵懶的躺在他的躺椅上,頭頂是一個用竹子和樹枝編建而成的涼亭。
看見他,庸王走了過來,嘴角噙著笑:“上來的路上都看清楚了?你覺得要是在這里建一個莊園,是個不錯的選擇嗎?”
袁銘心里一動,庸王真的要在這里建一個莊園。
十方鎮不是風景很好的地方,而且交通也沒有特別便利,位于這個國家的正南方,只有氣候條件稍微適宜一點,但也絕對不是最好的。
袁銘很是奇怪,堂堂庸王手握金庫,為何要大費周章在這個窮鄉僻壤建造一座莊園?
他的目光驟然向右邊看去,難不成是為了那座玉礦?
“怎么不說話?”庸王搖著扇子湊近了他的臉。
袁銘往后退了一步,實話實說:“草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相信王爺肯定有比十方鎮更好的選擇,為什么要把莊園建在這里?”
“這里不夠好嗎?”庸王極目遠眺:“這里有山有水,土地肥沃,假以時日交通也會方便起來,本王倒是覺得這里是很適合居住的地方。”
“對十方鎮的人來說是很不錯的選擇,但對您來說似乎有些差強人意了。”
聞言庸王哈哈大笑起來,似乎對他這個回答很是滿意。
“本王就是要讓十方鎮的人滿意。”
他把折扇一收,說道:“聽說袁銘你是上觀村的人,假如本王讓你放棄原來的地方搬到這里來住,你會同意嗎?”
第049章 第 49 章
袁銘愣了愣, 有些不解其意。
但是見庸王似乎很固執的想要得到他的答案,最終點了點頭。
庸王納罕道:“每個人都對自己的故鄉有特殊的感情,追求落葉歸根, 為什么你似乎對此并不怎么在意呢?”
袁銘笑了笑:“對我來說,那里只是有一個能為我遮風擋雨的房子罷了, 和別處并無差別,重要的不是住在哪兒, 而是和誰住在一起。況且這里山明水秀,又是王爺莊園所處之地,肯定會比一個普通的村莊更好。”
庸王被他這極端功利性的話語弄的一怔,但是很快又笑了出來。
他從來不覺得功利有什么不對,這只能說明那個人目的性很強,而且執著于自己的目標,愿意為之努力奮斗,有功利心的人比無頭蒼蠅強多了。
“袁銘啊袁銘,你總是能給本王驚喜。”
袁銘笑了笑沒說話。
剛才那番話確實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上觀村除了他的阿娘,沒有什么值得讓他留戀的人。他大可以將阿娘帶在身邊,總好過兩個人都苦守寒地。
不知是不是他的話取悅了庸王, 接下來庸王對他可謂是相當溫和, 對他的提問幾乎是知無不言。
袁銘也終于弄明白了他今天來這里的原因, 還是為了寫話本, 但并不是南港漁村那一本。
庸王確實要在這座山上建造一座莊園, 但是并不是為了他自己居住需要,而是為了下石村的人。
庸王揚手一揮, 向袁銘展示著他的宏偉藍圖。
“這一整座山本王都會派人開墾出來,在適宜的地方建造民舍, 供下石村的村民居住,這些開墾出來的土地就直接過戶到他們名下,每年只需向本王上交不足一成的糧食,就可以獲得王府的庇護,遇到饑荒之年,莊園里的存糧也會為他們開倉。”
聰慧如袁銘,此時也有些搞不懂庸王這么做的意圖了。
“為了挖掘玉礦,本王不得已毀掉他們的家,自然要賠給他們更好的。”
好像是看出了袁銘的疑惑,庸王說出了這句話。
袁銘垂下了頭,眼睛看著腳尖。
自問如果是他,根本不會做到這個程度,在這個國家的各個地方,每天不知道會上演多少個不公平的事件,下石村所遭遇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庸王根本沒必要做到這步,甚至更準確的說,玉礦開采是朝廷的旨意,讓下石村舉村搬遷也是朝廷的意思。
庸王只是一個不事朝政的閑散王爺,當了這個欽差完全可以只按照旨意辦事,他現在做的這些動用了私人財產,還會欠下私人人情,根本就不該是他管的范圍。
袁銘可不相信真的只是因為庸王善良,如果他真的善良到這種程度,那天在南港漁村就不會血流成河。
“你還有什么疑問嗎?”庸王見他專注的思考著什么卻不發一言,主動問了出來。
袁銘搖搖頭:“草民只是一介書生,暫時給王爺辦事,也僅限于書寫簡報,別的草民無權過問也沒有興趣知道。”
庸王看著他冷哼一聲:“你倒是本分。”
袁銘只當沒聽見他話里的嘲諷,低頭謝了王爺夸獎。
庸王抽了抽嘴角,實在不知該怒還是該笑,索性轉過臉去不理會他了。
不一會,小武過來通報說匠人已經找到了適合打井的地點。
庸王微微點了下頭,眼神示意他說:“以后這種小事找袁銘就行,或者你直接帶他過去,有什么問題讓他直接問工匠。”
袁銘知道這是為了讓他更好的寫話本,應了下來,跟著小武離開了。
小武帶著他來到了山體背面一處較為高聳的地方。
幾個穿著短打的匠人圍在一起,只見其中一人將石灰粉撒在地上形成一個圈,指著地上說:“就在這里開打。”
其他人應了一聲,拿著鐵鍬鏟子就開始忙活。
袁銘和小武對打井這件事一竅不通,退到了后面一點的位置,不隨意出聲干擾他們。
匠人們拿著細長的鐵具直直向下挖,不知道挖了多久,站在坑里的人喊道:“出水了!”
一時間,大家都歡呼起來,袁銘和小武的臉上也不自覺帶了笑意。
出了水就說明地方沒找錯,先前拿著石灰圈地的老匠人直起腰,囑咐他們好好干,來到了袁銘他們身邊。
小武對老匠人抱了抱拳:“劉師傅,這是袁銘,來幫王爺寫簡報的書生,麻煩您跟他多聊幾句。”
老匠人十分受寵若驚回了一禮,笑著說:“王爺太客氣了,這都是我的分內之事。要不是王爺,我和我的幾個徒弟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聞言,小武暼了袁銘一眼。
袁銘會意,順著劉師傅的話問了下去:“剛才您說,要不是王爺就要去喝西北風,是什么意思?”
劉師傅沒有要隱瞞他們的意思,聞言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后就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拿起掛在腰間的煙袋,在身后的石頭上磕了磕。
他吸了一口煙,緩緩說道:“十方鎮地方不大,由于許多村莊都臨著河流,打井也不是必須的,所以鎮子上百年來都只有一家打井的工匠。就是我的師父。”
和許多狗血話本里的故事一樣,老工匠百年之后,將自己的手藝和鋪子都傳給了徒弟,可是他的徒弟們卻不是一條心。
老工匠無妻無子,劉師傅是他的第一個徒弟,對劉師傅的感情自然和別人不同,完全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
當然他也沒有完全不管其他徒弟,鋪子的房契雖然在劉師傅手中,但他要劉師傅發誓,把其他師弟當做親弟弟一樣,互相扶持,互相照應。
劉師傅本就是個老實人,對這些安排毫無異議,但他有一個眼高余頂的師弟。
“我師弟不知從哪里結交了縣里的人,并對他們說的話深信不疑,堅持要把我們打井的技術和鋪子一并轉讓給那個人。作為交換,那個人會帶著我們所有人去成縣發展。”
相比于師弟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劉師傅更喜歡腳踏實地,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而且他不認為一個在成縣很有路子的人會淪落到找他們要傳承。
劉師傅對這件事表現了極大的不贊成,但是師弟已經被那人的允諾蒙蔽了雙眼,趁其不備將房契、師兄弟幾個的身契和記載著打井技藝的秘籍偷出來一道給了那個人。
“要不是庸王找到我們,恐怕我現在已經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別人奴役使喚了。”劉師傅看著庸王所在的方向,略帶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感激之情。
袁銘寫完最后一筆,將書頁合了起來問道:“那您的師弟呢?怎么處理了?”
劉師傅苦笑道:“逐出師門,讓他走了,我答應過師父要照顧好師弟們,可才不到兩年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不是你的錯。”袁銘安慰著說道。
劉師傅擦了擦眼角,笑了出來:“你說的對,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替王爺辦事,帶著其他的師弟們過上好日子。”
說完,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走向挖井的地方,開始查看情況。
小武看到袁銘在本子上寫了很多東西,納悶道:“王爺只是讓你寫關于他所做事跡的故事,劉師傅只是個挖井的工匠,為何你把他說的話全都記下來了?”
剛才他遞給袁銘一個眼色,只是為了讓他把王爺救人的事跡記下來。
“一個好的故事是由一個個完整有思想的人組成的,要想讓一個人立起來,就要有因有果。”袁銘說道。
第050章 琉璃鏡
似乎是為了論證他剛才的說法, 袁銘又去找其他幾位匠人,也就是劉師傅的師弟們聊了聊。
要不是他蹲在石頭上刷刷刷記著什么,小武大概會以為他只是在磨時間閑聊。
小武搞不懂也懶得懂, 默默移開了視線,他還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而袁銘也從這些人口中獲得了足夠的信息, 包括一些打井的方法,當然是極為粗淺的, 并不涉及到傳承的內容。
問過劉師傅之后,獲得了他的同意,袁銘準備把這些也一并寫進話本里。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直接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賺錢領域。
這一天袁銘在山上待了很久,庸王為建造這座莊園花了大價錢,從十方鎮找來了最好的木匠,石匠,農戶分別在他們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
超高工錢的誘惑之下,這些人就像不知疲倦一般, 從早干到晚,除了吃飯時間都在山里跑上跑下。
半天的時間,庸王頭上的涼亭已經修建的極為完善, 看起來比他在鎮衙院子里的差不了多少。
袁銘跟著沾了光, 就坐在里面的書案上, 伏首安靜寫著文稿。
一直到太陽落下, 庸王對著小武招了招手, 接著就看到,小武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這些人乖乖站了一行, 手里都拿著圖紙,向庸王匯報今天一天的成果。
工匠是賤籍, 在今天之前,他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王爺面對面交流。因此即使是對自己干的活十分滿意的情況下,交由王爺審判的那一刻,內心還是忍不住忐忑。
不過很幸運的是,庸王是個非常和善的上位者。
聽他們一一匯報完,庸王揮手,侍衛便端上來一盤金葉子。
“這些就是你們今天的酬勞,以后每天都是一樣,都在這個時候交給你們。”
他說著,侍衛便端著盤子走到他們面前,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枚金葉子。
眾人狂喜,還有人把金葉子悄悄放在嘴里咬了咬,感覺到極端的硬度之后,臉上立馬帶上了驚喜的表情。
“多謝王爺,我們一定會更加努力,做好每一個細節,絕對不會讓王爺失望的。”他們齊聲高呼道。
庸王點點頭,叫他們回去休息,明天再上來。
人都出去了,亭子里只剩下庸王和袁銘兩個人。
回頭看到袁銘復雜的眼神,庸王奇怪道:“為何這般看著本王?”說罷,他恍然大悟道:“放心吧,你也有。”
他親自從盤子里拿出兩枚金葉子,遞到了袁銘面前。
袁銘沒有客氣,接了過來,雖然他剛才并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有錢不拿就是傻瓜。
“多謝王爺,草民也會恪盡職守,寫出讓王爺滿意的話本。”
庸王笑了笑:“說起來,你之前寫的書和桃花酒的方子為本王賺到了不少錢,可遠不止這些。”
袁銘道:“那些都已經給過報酬了,銀貨兩契。”
庸王挑起眉:“好!希望你以后能為本王賺到更多的錢,到那時本王肯定不會虧待你。”
“一定會的。”袁銘語氣狂妄,絲毫沒有謙虛。
但這次庸王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不論其他,僅僅是他那雙能寫出讓大多數人都喜歡,并愿意為之付錢的話本的手,就肯定會給他賺很多錢。
拿上金葉子,袁銘先下了山。回家的路上,他琢磨著要給季清月買些零嘴,閃身走進了一家雜貨鋪。
貨架上的商品琳瑯滿目,除了各種蜜餞零食,還有很多小玩意兒。
袁銘走到裝滿鏡子的貨架前,其中一面鏡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鏡子不大,只有他的巴掌大小,但是鏡面非常清晰明亮。他湊近了些,甚至能看到臉上的細紋。
伙計早就注意到了他,見他對鏡子感興趣,連忙湊過去介紹道:“客官好眼光!這是本店最新的琉璃鏡,是大海那邊的洋鬼子帶來的,整個十方鎮就這一個,品質上乘。送給喜歡的女子或者哥兒,對方肯定滿意極了!”
伙計能說會道,幾句話就把這個鏡子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可惜他面對的人是袁銘。
袁銘頭腦十分清醒,理智的和他對視:“既然這鏡子這么好,又只有唯一一個,怎么到現在都沒賣出去?”
伙計聞言頓時蔫了,知道忽悠不住眼前的人,索性實話實說。
“這位公子,我沒騙你,這鏡子真的好,而且就這一個,不過好東西自然會有個更高的價格,而且過于小巧……”
袁銘頓時就品出了話里的意思,鏡子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貴了,普通人買不起 ,但是對有錢人來說又太小,看不上。
“多少錢?”
伙計頓時精神一震,對他緩緩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兩?看伙計的表情絕對不止這個價。
“二十里?”袁銘挑起了眉毛。
伙計點了點頭,快速解釋道:“是貴了點,但是絕對物超所值,這又不是普通的銅鏡,一整塊都是用琉璃做的,背面鑲嵌著紅寶石,低調又奢華,大小正合適拿在手里……”
伙計滔滔不絕地說著,袁銘沒怎么聽進去,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琉璃產自西域,最初傳入這個國家的時候確實引起了轟動,因為人們從來沒見過能把面容照得如此清晰的鏡子。
但因為運輸費用過高,再加上西域人其實也沒有完全掌握煉制琉璃的方法,導致產量非常低,一直到十年后,才在本國流行起來。
但也只有達官顯貴和名門豪紳才用得起,平民只能在雜貨店里遠遠看一眼解饞。
彼時袁銘和季清月已經在京城安家,他只是個翰林院小官,除了微薄的俸祿家里再無進項。
生活交往處處捉襟見肘。
他每天只想著如何節衣縮食把錢都空出來,用做和大官結交的敲門磚,根本注意不到琉璃這樣的小玩意。
直到有一天,他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近日想要結交的某位大人的夫人十分鐘愛琉璃,才開始打聽這樣東西。
后來輾轉多人,他斥巨資買到了一面鑲著鋯石的琉璃鏡子。
那面鏡子很大,足有半人高,特別適合婦人穿衣打扮,后來事實證明他的禮物送得很對,夫人大喜過望,寵愛妻子的丈夫也因此和袁銘變成了朋友。
但袁銘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夫郎也很喜歡琉璃。
那時候的季清月已經變得非常懂事,從來不會讓袁銘為難,更不會主動伸手問他要任何東西。
袁銘叫人將琉璃鏡子搬進府里的時候,季清月正在忙活制香,所以并不知道袁銘買鏡子是為了討好別人。
他無意間看到了鏡子,傻乎乎的以為那是袁銘要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因為季清月一直記得自己剛查出懷有身孕的時候,袁銘大喜過望,說一定會好好待他,會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帶到他面前。
為此季清月期待了整整一個月,到了生辰那天,袁銘卻因為事務繁忙一夜未歸,第二天也只是匆匆給他說了句生辰快樂,然后送了一個玉制的平安扣。
如果季清月不知道鏡子的存在,他可能會為了這只專門在廟里供奉了十多天的平安扣開心好幾個月。
很久之后,袁銘才知道這件事。
再問季清月當時的想法,季清月只是說他已經習慣了,夫君應該把正事放在第一位,那個鏡子送給他就是浪費,而送給那位夫人能讓袁銘在翰林院少做幾年的冷板凳。
袁銘已經記不起來自己當時聽到這話的感受,可是現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欠了季清月太多了。
“伙計,把鏡子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