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凌靈縮了縮腦袋,麻溜地穿好了褲子,見韓羽的小俊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便又笑道,“我們出去散步吧,走走就不癢了,好得快。”
哎,怎么盡在一個小屁孩面前丟臉?還是出去吧,在房間里呆著要尷尬死。
韓羽這才收了鎖靈鞭,瞥他一眼后往外走。
后山很大,云霧又濃,凌靈身上雖不大疼了,但擔(dān)心摔跤還是走得很慢很小心。韓羽陪他小步小步地走著,臉上雖沒什么表情,卻也沒有不悅。
凌靈上輩子從小顛沛流離,親爹在親媽孕期出軌,出生后沒多久就離婚了,兩方都不想要他,不是被親媽趕到姥姥家,就是被渣爹丟在親戚家,再被兩邊的親戚踢皮球似的踢來踢去,受盡了各種白眼和冷遇。
所以別說一起長大的竹馬了,從小到大他連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本以為上了大學(xué)能逐漸穩(wěn)定下來,誰知大二就意外嗝屁了。
看著比他只高了不到半個頭的小韓羽目不斜視的側(cè)臉,凌靈突然覺得有個口嫌體正直的小竹馬好像也不錯,而且孟曉晨那個傻白甜小少爺也說好每天一放學(xué)就來找他玩,總算不是一個人了。
師尊既然認(rèn)生,那便先不著急,先好好交朋友、好好長大吧。凌靈彎了彎嘴角,伸手挽住韓羽熱乎的小胳膊。
韓羽皺眉要將他別開,扭頭瞧見他正仰小臉親熱地看著自己,大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怎的又忍住了。
“韓羽師兄。”凌靈小聲喚他。
韓羽不理他,只冷著小臉繼續(xù)往前走。
“師兄~”凌靈晃了晃他的胳膊,“你理理我。”
“才走了多久就受不了?”韓羽以為這家伙又犯嬌氣,沒好氣道,“別指望我再背你。”
“不是,”凌靈搖頭,“我聽說師兄的家鄉(xiāng)在錦州,那兒好玩嗎?”
聽孟曉晨說,韓羽和他雖然是親戚,但兩人之前并不認(rèn)識,韓家是孟家家主孟璃春妻子娘家那邊一個旁支的后裔,而且早就分離出去在錦州落戶了。
韓羽性格孤僻,一路上不是打坐吐納就是看書,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人,所以孟曉晨對他的了解并不比凌靈多多少。
韓羽想了想,淡淡道:“不記得了。”
他四歲就被送上群仙峰,白駒過隙般過了五百多年,如今外面早已滄海桑田,怎么可能還記得小時候呆過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模樣?
這才離家多久就不記得了?
凌靈一愣,又道:“那你有什么愛吃的東西?”
韓羽:“沒有。”
辟谷幾百年,除了茶水,他早已不知世上絕大部分食物是何滋味,更不知道什么叫好吃,什么叫難吃。
成為韓羽這一個月多來,雖需要重新進(jìn)食,但藕人的喜好似乎和常人并不一致,為了不節(jié)外生枝或讓某些人生出些奇怪的想法,他沒說自己喜愛一切黑色的食物,比如黑木耳、芝麻羹、黑豆……
“喜歡做的事呢?”
“修行。”
“……喜歡的東西呢?”
“星河飛霜。”
凌靈撓頭:“那是什么,流星雨嗎?”
韓羽一滯,卻不再解釋,垂下眸子一言不發(fā)往前走。
幾分鐘前剛決定要和人家好好相處的凌靈嘆了口氣,心說算了放棄,這小哥哥也太酷了啊,不好好回答他的問題就算了,也不反過來問問題,這天還怎么聊下去?
孤云峰很大,凌靈已經(jīng)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可韓羽卻已轉(zhuǎn)身準(zhǔn)備往回走。
“不是,”凌靈雙手拉住他,兩只小短腿岔開,腳后跟著地身子往后仰,“我們都走了小半個時辰了,這塊巖石又平又大,坐著休息一下再回去唄。”
“該回去了。”
“?”
不等凌靈說話,韓羽已經(jīng)開始發(fā)力。
他走得比來時快許多,凌靈擔(dān)心放手便會把屁股摔成兩半,只得抱緊他的胳膊大聲道:“你這人怎么不講道理,著急回去拉屎嗎?紫陽圣尊要你照顧我,我要是摔壞了,你……”
韓羽卻不再說話了,臉上也不再是剛才那種放松的神情,好看的小劍眉微蹙著,眼神很冷,好像心情突然變差了一般。
被迫用腳后跟鋤地的凌靈:“……”
這位小朋友怎么每次在他對他有所改觀的時候就開始不討人喜歡?
如果他上輩子大學(xué)畢業(yè)去當(dāng)小學(xué)老師,這個叫韓羽的學(xué)生成績再好也不給他小紅花,哼!
回房后,凌靈鼓起白嫩的小腮幫、雙手抱胸,兩條小短腿左腿后退一步,右腳向前在地板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
天天生氣表情包,沒見過也總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吧?
韓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鞋子上的泥巴不斷地灑落在地面上:“你這樣拍是沒用的。”
說罷他小手一揮,一道青光過后,兩人的鞋都變得潔凈如新,地板也干凈了。他坐到一旁的矮榻上盤腿打坐,閉目吐納,不再搭理氣成河豚的某人。
凌靈:“……”
穿越這么久,除了受原身的影響偶爾想念一下林靈兒的爺爺,凌靈還沒有這么思念過誰,此刻真是萬分想念孟曉晨。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不存在的手表,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我們家子涵怎么還沒放學(xué)、還不來找我玩啊,哥哥我跟這個無趣的家伙在一起快要憋死了!
韓羽聽到動靜,眼睛也不睜咸咸道:“不累就打坐,運(yùn)行周天。”
“我累了!我身心疲憊!”凌靈倒在床上蹬掉鞋,縮進(jìn)被子里去了。
一柱香后,韓羽結(jié)束吐納睜開眼,看見對面床榻上的小童不知何時已經(jīng)蹬開錦被,正露著小半個白皙的肚皮、四仰八叉地橫躺在床上熟睡著,腦袋吊在床沿,額頭上幾縷發(fā)絲朝四面八方散開,粉嫩飽滿的小嘴微張,門牙處露出一個小小的缺口,大眼睛因?yàn)樽藙蓍]不緊,翻著白眼……
韓羽皺起好看的小眉毛嫌棄地哼了一聲,推門走了。
藥師執(zhí)事送晚飯和湯藥來時,外面下起了不小的山雨。
“什么味道這么苦?”起床沒多久的凌靈捏著鼻子走過去,發(fā)現(xiàn)飯菜旁邊放著一個晶瑩雪白的骨瓷碗,里面盛著黑乎乎的藥汁,藥汁里還泡著一團(tuán)水母尸體般的透明膠質(zhì),一股化不開的苦味隨著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
“這該不會,是我要喝的藥吧?”凌靈頓時如臨大敵。
來送藥的藥師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輩分比凌靈低,點(diǎn)頭道:“正是,小師叔你已經(jīng)不需要再泡藥浴了,每日自行吐納運(yùn)氣,晚上喝一碗湯藥即可。”
“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吧。”凌靈滿臉堆笑地送客。
什么鬼東西看著就比他上輩子的命還苦,等會去找一大把糖進(jìn)去攪拌攪拌,實(shí)在不行就偷偷倒掉好了,反正根據(jù)他之前的經(jīng)驗(yàn),不喝藥也能好,只是好得慢一點(diǎn)。
“這湯藥中的天山雪耳十分珍貴,不可浪費(fèi),”藥師執(zhí)事微笑著說,“我?guī)煾捣愿肋^,要看著你喝下。”
韓羽進(jìn)來時,凌靈正和藥師討價還價:“那我能不能在藥里加糖,十分糖。”
可以的話他還想再加點(diǎn)珍珠和牛奶。
藥師:“不可,影響藥效。”
凌靈:“……”
藥師:“小師叔,天山雪耳涼了就會自動結(jié)冰,重新化開很費(fèi)勁,還請盡快飲用。”
凌靈:“qaq我不想喝!”
藥師端起藥遞到凌靈跟前:“小師叔,哭也沒用的。”
凌靈轉(zhuǎn)身就跑,藥師擔(dān)心跑快了對方摔跤受傷,好一會兒都沒抓到人。
一旁的韓羽終于忍無可忍,不由分說一把拎住凌靈的后衣領(lǐng),指尖青光一閃將他制在椅子上。
“你干嘛唔……”凌靈話未說完便被捏住下巴強(qiáng)制性張開了嘴,韓羽面無表情,接過藥師手里的碗伸到他嘴邊,毫不留情地把一整碗藥全部倒了進(jìn)去。
那所謂的天山雪耳單是名字好聽,熬成藥不僅顏色難看,味道也極苦,而且苦中帶寒,入喉之后像活生生吞了一大杯冰冷的美式咖啡,加了一大把磨成粉的蓮子心的那種,一碗下去簡直遍體生寒,胃里泛出一陣又一陣被過苦的滋味引發(fā)的惡心感。
凌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肉乎乎的小臉被苦得煞白,晶瑩的淚水從眼眶流出,和溢出嘴角的藥液混在一塊。
“好苦,好冷,你好狠的心!”他淚眼婆娑地控訴。
韓羽卻置若罔聞,松了禁桎后把碗還給藥師。
“多謝韓小師叔,明日此時我再來。”藥師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凌靈終于能動,趴在桌邊一陣干嘔,卻什么都嘔不出來,倒了水咕嘟咕嘟灌了兩杯都沒能將苦味壓下去,苦澀的藥味依舊不斷從喉間泛上來。
“吃飯,”韓羽將兩人的飯菜布好,見凌靈趴在桌上不動,蹙眉道,“不餓就打坐吐納。”
凌靈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淚,一言不發(fā)地拿過自己的飯碗低頭扒飯,大顆大顆的淚珠落在雪白米飯中。
韓羽不解:“又哭什么?”
“不是我要哭的,”凌靈強(qiáng)行將眼淚夾在眼眶里,鼓著滿滿一腮幫子的飯扭頭不看他,“是這具身體要哭。”
“如此嬌氣又無天分,”韓羽將目光收回,低聲道,“為何要選擇修行之路?”
凌靈把飯咽下去,吸了吸鼻子道:“其實(shí)我可能吃苦了。”
“沒看出來。”
“真的,我二師兄愛在飯菜里下毒,事后給我喝的解藥也是這般苦。而且不同的解藥有不同的苦法,外加各種怪味,簡直難以下咽,我卻喝了一個月。”凌靈想起那段日子只覺嘴里更難受了,不由皺起了眉毛。
他頓了頓,接著說:“你是不是覺得既然我喝了那么多次,為什么還這么矯情?”
韓羽看了他一眼,意思再明顯不過。
“喝得多就能習(xí)慣,就不苦了嗎?我本可以不喝呀,”凌靈盯著手里的筷子,垂著眼簾小聲道,“但我沒有選擇。誰叫我弱呢,在哪都被抓著脖子灌藥。
“有時中毒疼得生不如死,我卻逃都逃不了。而且我體質(zhì)特殊好得快,好了之后同樣的毒對我不僅沒效,我修為還漲了。我?guī)熜钟l(fā)興奮,下回劑量更大料更多,大家還覺得我該感謝給我?guī)熜帧!?br />
韓羽聞言微怔,皺了皺眉道:“既如此,當(dāng)日玄夜圣尊不過問了你一句,你為何要留下?”
“我家在鄔越洲一個偏遠(yuǎn)的村莊,附近有喜食孩童的妖獸,時不時便來偷搶村里的孩子,我也被抓去過。爺爺年紀(jì)大了、腿腳又不便,擔(dān)心護(hù)不住我,這才將我送走,”凌靈回憶著林靈兒的記憶,“我答應(yīng)過爺爺要好好修行,將來回去把那里的妖獸都除掉。”
那次被抓,林靈兒其實(shí)也受了很重的傷,爺爺和村里請來的修士再晚一點(diǎn)就會被整個吃掉,但他奇跡般地恢復(fù)得特別快,修士看出他或許有點(diǎn)奇緣,便建議爺爺將他送去修行。
于是在小靈兒痊愈之后,爺爺便給他準(zhǔn)備了行囊,叫他去爬扶搖峰的天階,拜入赤月宗。
可他只有這點(diǎn)長處,于修行上毫無天賦。凌靈托著小腮幫嘆了口氣,得想想法子才行,否則在林爺爺去世之前可能都不能履行承諾了。
韓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什么,低頭取下腰間的紫色香囊,從里面拿出一顆用七彩糖紙包著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