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八九不離十
俗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溫把酒覺得自從徐舉案的生日宴后,沈肆這人就像是突然打開了某種禁制,從懶得說半個字廢話的冷淡少年,變成開口喜歡閉口想你的臭流氓。
前面還在正兒八經地談校慶的事情,下一秒這人就云淡風輕地表白。
明明她還沒答應發展友誼之上的感情呢!
這人就明目張膽的開始犯規,偏偏她還低擋不住。
溫把酒向來有些遲鈍的感情神經終于還是低擋不住這一發接一發的直球。
她只能搖起白旗投降,“肆哥,你太厲害了,兩星期的事情我答應你成不成?”
把兩星期猶豫考慮的時間拋棄,其實也沒什么。
她清楚自己的答案,她拒絕不了沈肆。
不就是談戀愛嗎?那就談。
“同意了?”
沈肆似乎挺意外的,眼中詫異一閃而過,可隨即便斂下眼瞼,啞著聲笑,“算了,我再等等。”
“再等等?”
溫把酒懵了,微微瞪圓了眼,薄薄的單眼皮都要被撐成雙的了。
她在心里把話都把“肆哥我們戀愛吧”這七個字翻來覆去念了有八百遍了,結果現在說可以,還能再等等。
這種行為的惡劣性就好比對別人說我要告訴你個秘密,結果說算了,還是不說了。
“怎么回事啊。”溫把酒不高興了,“肆哥,你玩我呢啊。”
“怎么敢。”
沈肆說這話時帶著三分笑,看著不大正經,他頓了頓,接著道:
“就是忽然覺得這樣做是趁人之危,不如——”
上課鈴響了,沈肆的聲音低,掩蓋住了他后面的話。
這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個總是拿著咖啡進教室的年輕女老師,會在上課鈴結束后一分鐘才到。
溫把酒想要抓緊這點時間,她湊近了過去,有點著急:“你剛剛說了什么,我后面的沒聽清。”
“我說。”
上課鈴已經響了,可沈肆的聲音還是慢條斯理的,不疾不徐。
“不如,周末和我約會。”
距離沈肆的約會邀請已經過去了五小時十七分二十三秒,現在是晚上八點零九分。
白天沈肆說完約會后就再也沒提其他的,放學了也沒有在社交軟件上和她說約會的地點,更沒說確切時間,就光說了一個周末。
周末周末,一年有這么多個周末,是這個周末還是下個周末,是上午還是下午,什么都沒有。
怎么評價呢,這人整個表現都像極了渣男,撩完就跑。
但偏偏溫把酒上心了。
“怎么回事?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溫把酒洗完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自暴自棄了。
“人家還什么都沒說呢,你怎么就這么當真了?”
而且如果要約會的話,總不能還穿著校服去約會吧?
青春偶像劇里女生約會都是穿的小白裙,溫把酒將自己的衣柜翻了個遍,只有三條裙子,兩條還是校服裙,還有一條是褲裙。
“有點難辦。”溫把酒有些沉重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看來只能和老溫同志要點錢去買條新裙子了。”
雖說和田沁月女士要錢也是一樣,都是一家人,錢也不分彼此,但畢竟田女士是個心思細膩的母親,溫把酒怕要錢時露出什么馬腳。
話說起來,這幾天早上出門,她都沒見幾次溫原大律師的人影,估計是在忙案子的事情,一大早就要出門。
今天田沁月女士也不在家,奶茶店也早早的關門打烊了,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去律師所給老溫同志送飯了。
溫把酒坐在客廳沙發等待,捧著本名著小說打發時間,她看書的速度很快,看了三分之一時,抬頭看了眼掛鐘時間,已經九點半了,但老溫同志和田沁月女士都沒回來。
溫原律師是個很顧家的人,之前案子再忙,都會在晚上十點之前回家,像現在這樣這么遲還沒回來的情況不多見,尤其是這次連著田沁月女士都還沒回來。
溫把酒撥了號,先打給了老溫同志。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了,沒人接。
溫把酒眉頭不由蹙起。
因為工作原因,老溫同志是個常年手機不關機的人,包里還常備充電寶,關機的情況極其少見。
換了田沁月女士的號碼重新撥號,響了很久,好在,終于接通了。
“溫溫,媽媽和爸爸很快就回家了,已經在路上了,沒事。”
似是事先預料到溫把酒的話一樣,才接通,田沁月女士就先匯報了行程,只是聲音有些疲倦,像是強撐著精神在說話。
溫把酒沒回話,刻意停頓了兩秒鐘時間,聽見電話里傳來車來車往的背景音后才開口。
“那好,先這樣,我等你們回來。”
那頭田沁月女士“嗯”了聲,又說了些“不用擔心很快回來”之類的話才掛了這通話。
溫把酒繼續捧著書在沙發上等待,只是很久也沒翻開下一頁。
她有些心神不寧,田沁月女士說很快就回來,可現在已經快十點半了,他們還是沒有回來。
溫把酒的情緒開始有些焦躁,正琢磨著要不要再打一通過去時,門口響起智能鎖解鎖的聲音。
終于回來了。
先進來的是田沁月女士,她手里拎著一個很大的塑料袋子,里面裝滿了各種藥,拇指和食指還夾著一本病歷本。
她將門打開了一些,空著的那只手扶著溫原進來。
溫把酒這才看到,老溫同志是拄著拐杖進來的,他瘸了一條腿。
“怎么回事?”
溫把酒扔下書,幾步上前,接過田沁月女士手里的藥和病歷本,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嚴肅。
雖說溫原是刑事律師,還特別喜歡接社會援助類的案子,受傷什么的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是像今天這樣,弄得要用拐杖回來這還是頭一回。
“小事小事,就是過馬路不小心被車撞了一下。”
溫原樂呵呵地笑著,圓鏡片下的一雙眼都瞇成了彎月,完全不將這點傷勢當回事。
旁邊的田沁月女士正收拾袋子里的藥膏,聞言扭頭便瞪了他眼,然后繼續收拾袋子里的藥品,動作起伏很大,像是在撒氣。
溫把酒心里有數,眼觀鼻鼻觀心,看了眼老溫同志吃力拄著拐杖的樣子,沒說話。
田沁月女士整理完了藥袋,圍起圍裙又匆匆忙忙去廚房,里面很快就想起切菜熱鍋的聲音,剁菜的聲音很響,連拿碗筷也能碰撞出清脆的瓷音。
溫把酒緩緩扭頭望向溫原大律師,父女倆簡單的對視后,溫原大律師尷尬地摸了摸鼻尖。
他咳了咳,心虛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廚房挪動。
“小溫啊,時間不早了,你先回房間休息吧,不想這么早睡的話去隔壁你師傅家串串門也行。”
“好吧。我撤了,您哄吧。”
溫把酒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決定給面子的空出場地,讓溫原大律師有充分的空間發揮瞎扯。
在她看來,這件事兒只是平靜生活中的一點小波瀾,她相信老溫同志一定會處理好。比起這個,她更憂愁周末的約會*應該穿什么。
周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在班群里戲弄了一番,老朱心中有愧,破天荒的,突然宣布要組織班級春游。
其實之前一中也有組織春游秋游的慣例,但現在畢竟已經和隔壁師大附中合并成一所新中學了,目標瞄準的還是省前十中學的位置。
雖說現在實驗中學的領導崇尚素質教育,但大張旗鼓地給準高三生放假春游還是有些招搖,所以這學期除了高三,高一高二的春游都是以班級為單位組織,換言之,春不春游完全看各個班級班主任的意思。
溫把酒覺得就這點上,朱時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身為副班主任,竟然能說動徐亦菲組織春游,就她了解到的,隔壁文科重點班的班主任圖省事兒,班級春游地點直接改成學校自習室,人手一套試卷當做紀念品。
“我和你們徐老師商量過了,因為上次月考大家考的都非常不錯,班級里大部分同學在學習上的自制力都很好。但學習是場持久戰,需要勞逸結合,所以這個周末,我們7班不上自習,去春游!”
朱時一番話說的激情洋溢,徐舉案在底下立馬狗腿地附和大喊一聲“好”,啪啪鼓起掌來,帶動氣氛。
班級組織的春游是本著自愿原則,下了課,顏夢佳就戳了戳溫把酒的后背,詢問,“溫溫,你春游去嗎?”
溫把酒余光略過身旁空著的座位,“我暫時還沒考慮好。”
“啊?不是吧溫溫,春游這種好事,照你的性格不應該爽快同意的嗎!”
顏夢佳捂著胸口,擦著不存在的眼淚,“你變了,你是不是想要周末在家偷偷學習?”
大部分成績好的學生,想要一直成績保持在前列,周末的時間都是貢獻給各種補習班或者自習室,顏夢佳也不例外。
但這次春游實在難得,她想去,又擔心父母不同意。但是如果年級第二的溫把酒去的話,她就有理由去了。
“沒有啦,放心,我放學之前一定給你答復。”
溫把酒邊說邊悄悄拿出手機來,給沈肆發消息。
[肆哥,徐仙和老朱這個周末組織班級春游,你去嗎?]
她這話其實藏了點小心思。
周末的約會和班級的春游重在了一起,但她完全不提周末約會的事兒,就看沈肆的回復。
兩分鐘后,手機頂端出現消息彈框——沈肆回消息了。
他這人回消息好像總是特別快。
溫把酒點開社交軟件,沈肆就回了三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
[你想去?]
好家伙,這是直接將問題拋回來了。
您這是追人的態度嗎?
周末的約會呢!
您在是忘記了嗎?
怎么說也該回復個[不去,周末我們約會。]才對吧?
合著就她一個人心心念念周末約會的事兒?
累了。
溫把酒面無表情地打字回復,[是呢,想去。]
7班的春游最終定在了城西街的一處4A級景區,除了個別太過刻苦的學生,7班九成九的學生都參與了。
溫把酒穿套海軍服,藍白底色,搭了款深藍色的圓頂帽,很早就到了集合地點。
算是正兒八經第一次班級集體活動,大家都有些興奮,朱時站在臺階上挨個點人頭都得扯著嗓子喊。
“溫溫,過會兒去寺廟的時候,你和我一塊去吧?”顏夢佳拉著溫把酒的胳膊,用手擋著說悄悄話,“我聽說永安寺那邊求簽特別靈!”
永安寺就是沈肆長待的那所寺廟,溫把酒稍稍回想了下上次偶然間去的情況,覺得就永安寺這香火,怎么著也不像是求簽特別靈的樣子。
她剛想勸顏夢佳換個求簽的地方,就聽到站在臺階上點名的朱時喊:
“沈肆,沈肆在嗎?”
沒人應。
溫把酒愣了一瞬,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在周圍看了一圈,沒找到人。
看完了才覺得好笑,這種集體活動,沈肆這人怎么可能來?
他這人平時連上課都是隨緣看緣分的。
“朱老師,你是不是喊錯了啊!”徐舉案和一群男生混在一塊,抽空喊了一嗓子,“肆哥不來啊!”
果然,她就說沈肆不可能來。
“不來嗎?”
朱時拿著筆在名單表上劃了劃,聲音被周圍嘈雜的環境掩蓋。
他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語,“明明一早就和我報名了啊。”
因為也算不上是正經的春游,朱時和徐亦菲兩位班主任帶著走了一小段路就在一處古巷解散,自由活動了。
今天太陽好,溫度也高,女生都怕曬。一聽解散,顏夢佳立馬拉著溫把酒朝最近的西西弗書店跑,后面才進去,就立馬點了杯果飲,溫把酒也跟著點了一杯。
“太曬了,也不知道徐仙和老朱怎么就挑了個古鎮,都是商業街,也沒什么好逛的。”
有了果飲,顏夢佳立馬活過來了,癱在單人沙發上,愜意十足。
溫把酒在挑書,“主要本市內的景點,大部分人都去過了吧,老朱和徐仙也只能挑個普通且便宜的。”
“也是。”
天氣實在太熱,后續又有許多7班的學生進了書店,溫把酒忙著挑書,拿著書回來的時候,原先的閱讀區已經有許多人了。
閱讀是私密的快樂,最適合在獨處時享受。
溫把酒沒辦法在人太多的地方沉浸閱讀,她拿著書,在一處靠著窗的書架旁席地而坐。
中途手機震動了幾次,應該是手機軟件推送的消息,溫把酒沒去管,思緒完全沉浸在書里的世界,直到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才如受驚一般,從書中世界抽離。
閱讀帶來的平靜情緒完全被破壞了,溫把酒看了一眼手機頁面,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她按下通話鍵,口氣不大好:“哪位?”
那邊沒立刻說話,慢了兩秒鐘才傳來聲音。
熟悉的慵懶腔,帶著點上揚的語調。
“心情不好?”
“肆哥?”
溫把酒立馬坐直了身體。
“嗯,是我。”
沈肆的聲音聽著有些不大清楚,被背景音里的車流聲蓋住了些。
他問,“在哪呢。”
溫把酒覺得這人真是不管俗事,有些好笑地道:“在春游啊,你又沒來。”
“呵。”沈肆似乎是很低的笑了聲,然后慢悠悠地說了句,“海軍服很好看。”
“!”
幾乎是瞬間,溫把酒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原地轉了兩圈,卻沒看到沈肆的身影。
她冷靜下來,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太傻了。
“肆哥你是不是在尋我開心?”
說不清是因為無端的生氣還是突然涌上的失望,溫把酒的聲音里帶了些委屈。
“我根本沒看到你,你是不是沒來。”
“冤枉。”沈肆依舊是輕笑,似是在耐心地哄,“你看窗外。”
溫把酒乖乖照做,偏頭看了眼窗外。
古鎮街道上車流不息,人來人往,深褐色的木制雕欄下是一家家手工商品店,燥熱的天氣,連街頭販賣的劣質冰淇淋都能售出高價。
像是在一堆雜物里尋找最后一塊拼圖,溫把酒耐著性子仔細看了又看。
——還是沒有。
“你是不是在騙——”我。
她質問的話還沒說完,前方路口的紅燈突然變成了綠燈,車流前進,一直阻塞不前的那輛白色卡車也快速移動。
馬路對面,有人握著一串氫氣球,很大一簇,彩色的。
他戴著頂黑色棒球帽,緩緩抬頭。
像是在販賣一場一觸即破的美夢。
溫把酒聽到手機里傳來聲音,像在哄人。
“溫溫,來約會。”
第52章 八九不離十
這一刻,像是一切都靜默成空,周遭萬物皆黑白,只有沈肆手里的那束氫氣球是彩色的。
溫把酒覺得自己好似在奔赴一場盛大的宴會,她拎著裙擺,赤著腳,明知不對,也要義無反顧地奔向一場虛渺的美夢。
怎么能拒絕呢?
如何能抵擋呢?
或許之前是年少懵懂不知愛,可這一瞬,溫把酒忽然無比確信,她對沈肆——
心動了。
不知道是怎么穿過人海車流,意識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沈肆的面前。
“沈肆!”
溫把酒幾乎是整個人掛在沈肆身上,短暫的擁抱后又分開距離,傲嬌又矜持地清了清嗓,偏頭望向一側,欲蓋彌彰似的強調。
“我就是純粹被你的氣球迷惑了,沒有答應說要和你約會啊!”
“嗯,對,是沒有。”沈肆語調慵懶地給溫把酒順毛,“是我自主主張非要買來送的。”
他個子高,一只手臂就能將溫把酒圈住,然后半摟著,朝路邊帶。
“你的這個自作主張非常好!”
女孩子的面子總是金貴的,需要捧著夸著的。
溫把酒也不例外。
她昂著頭,從沈肆的手里挑出一只自己最喜歡的氣球。剩下的都散給過來春游的小學生。
沈肆給的氣球實在太多了,他個子高,氣質好,拽著一堆氣球也只會像是模特拍照。
溫把酒很有自知之明,就她的身高和學生打扮,八成會被人以為是貧困學生打工賺錢。她只留了一只氣球,一只手拽著,一只手挽著沈肆,大大方方的,完全不怕或許會被對面書店的同班同學看見。
關于約會的地點,沈肆只說了兩個字,“山上”,溫把酒本著問多了就沒有驚喜感的原則,沒有多加追問,但她在腦海里已經設想出了好幾種可能。
山上最多的就是樹木花草昆蟲,或許沈肆會給她放螢火蟲也不一定,但是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應該不大可能,難不成是要去野炊?
溫把酒一路上想了很多,直到沈肆將她帶到目的地——
郁郁蔥蔥的樹林間,斑駁樹影掩映下,有一片黃墻黑瓦,貍貓趴在屋檐,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像是只守護獸。
“這是寺——廟?”
溫把酒有些難以置信,睜大了眼回望沈肆。
“嗯。”沈肆輕聲應了句。
啊?
這。
溫把酒有些懵圈了,她頭一回見人將約會地點安排在寺廟的,某一瞬間,溫把酒對沈肆的喜歡有了質疑。
高中生早戀這種爹打媽罵老師勸分的事兒,把約會地點在佛祖眼皮子地下,這,合適嗎?
溫把酒忽然覺得手里拽著的這只氣球都不好看了。
“算是寺廟,也不算是寺廟。”沈肆無聲地輕笑,嘴角弧度上揚,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溫把酒。
溫把酒腦子里想什么,臉上就表現出什么,所思所想幾乎藏不住。沈肆逗完了人,也不繼續解釋。
溫把酒還是不明所以,待走近了些,才有些明白沈肆的意思。
這座寺廟沒有牌匾。
——也就是說,這座廟,沒有名字。
寺廟前有個穿僧袍的和尚,坐在一個低矮木板凳上,從兜里掏著瓜子嗑,腳底下還盤著條黃狗。
估摸著是牙齒不大好,他嗑了一小會兒就“呸呸”了好幾聲,吐出零碎的瓜子殼,掉在黃狗身上,狗也不動彈,怕是習以為常。
整個畫面都悠閑愜意的仿佛是田園山村圖。
“呦呵!這是誰來了?沈大少爺來了啊!”僧人從木頭凳子上站了起來,短暫地歡迎了一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沈肆語氣熟稔,“嗯,過來進香。”
“進香?這都幾月份了才來進香,我還以為你把你——”這僧人邊笑邊說,說了一半才像是意識到什么,堪堪止住了話頭。
彎著眉眼轉了話題,“旁邊的小姑娘是誰啊?”
沈肆不搭理,他又樂呵呵地追問,“女朋友?”
溫把酒被這一嘴問的臉通紅,張了張口想解釋,卻又不知道怎么說,下意識地望向沈肆。
“瓜子要是不夠嗑,我讓人給你送十斤來。”
沈肆不知道什么時候牽住了她的手,領著她向前走,沒再和那僧人寒暄。
寺廟的大門是磚紅色的漆面,看得出來維護的很好,還泛著光澤。推門而進,入目便是一顆巨大的扶桑樹,上面零星掛了些紅色的祈福帶。
和其他寺廟的祈福樹不同,這上面的祈福帶顏色都很舊了,看得出來有些年歲。
沈肆領著溫把酒進了大殿,和打掃的僧人要了炷香,遞給溫把酒。
“你不進香嗎?”溫把酒奇怪。
“你先進,我等你進好了再進。”
沈肆邊說邊回頭和僧人又拿了炷香,等溫把酒進完香了之后才跪地進香,他跪地的時間有些長,叩首跪拜的動作和平常人似乎也不一樣。
溫把酒站在邊上注視著,這個時候的沈肆清冷脫俗的不像是凡人,睫毛微顫,唇角下抿,門外的光線照射下,仿佛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金光。
不知道他在佛祖面前祈求了什么愿望,溫把酒想,如果她是佛祖的話,無論什么愿望一定都會替他實現。
進完香,沈肆領著溫把酒簡單地在寺廟里轉了一圈,要離開時路過祈福樹,他停下又和僧人要了兩條祈福帶。
“這上面是寫自己的愿望的嗎?”
“嗯。寫好了我替你掛上去。”沈肆說完,頓了頓,又笑著補充,“要是怕我看到,單寫名字也行。”
溫把酒還沒想到這一層,被這一提醒,剛要落筆的筆畫便拐了個彎。
她的愿望太多了,想要家人平安健康,想要高考一切順利,想要和沈肆——
啊!打住!
這要是都寫上去,被沈肆看到了豈不是要丟死人?
溫把酒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只寫了自己的名字。
她寫好時,沈肆早就寫好了,她將祈福帶遞過去,試探地問,“你寫的名字還是愿望啊?”
要是寫的是愿望,那她以后一定要悄悄回來偷看。
溫把酒的這點小心思,沈肆一清二楚,“寫的名字。”
啊,那偷看就沒意思了。
她沮喪的表情太過明顯,沈肆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他踩著凳子,將兩條祈福帶系在最高的枝椏上。
紅色鮮艷,風吹而過,樹葉紛紛揚,隱約間能看見那兩條鮮艷的祈福帶上,寫了“溫”字。
“小丫頭,今年零花錢要是有余,記得去買個彩票。”
門口嗑瓜子的那僧人不知什么時候躥到了溫把酒身后,旁邊還跟著那條黃狗。
“為什么?”溫把酒不明所以。
“我們廟雖然比旁邊永安寺人少,但是香火錢多,今年你是頭一個上香的。”
溫把酒還是不明白,“這有什么關系?”
僧人嗑瓜子的動作一頓,吧唧吧唧了嘴,手一揮,“算了算了。”
溫把酒還想再問,但這嗑瓜子的僧人看見沈肆掛好祈福帶過來了,比誰溜得都快。
時間不早了,班級群里老朱發了集合的時間和地點,提前了兩小時發,生怕學生貪玩錯過回去的校車。
溫把酒和沈肆兩人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山下的集市販賣著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套圈、棉花糖、炒栗子……零零碎碎許多,還有氣販賣轉運珠的,十塊錢一串。
沈肆給溫把酒買了串糖葫蘆啃,溫把酒啃的慢,走到書店了才堪堪吃完,距離集合時間還有一小時。
溫把酒在書架間穿梭,看見有趣的書就拿下來翻看幾眼,沈肆跟在后面替她拿著。
“肆哥,都是同學,校慶表演的事情你能不能幫幫我啊?”
也是突然想起,沒幾天就是校慶了,要她一個人上臺拉二胡還不如給她十套試卷寫來得痛快。
更何況,關于她的大提琴手搭檔是如何黃的這件事,十分的責任,沈肆怎么說也得負上七分責。
溫把酒拿眼睛覷他,黑白分明,譴責的意思非常明顯。
如果沈肆還有那么兩分的良知的話,那他現在就該非常真誠且愉快地答應這件雙方互贏的大好美事。
但是,沈肆沒有。
他不僅沒有,甚至還妄圖挑釁溫把酒的耐心。
“我再考慮考慮。”
考慮?
考慮考慮?
還再考慮考慮?
“啪”地一聲,溫把酒將手里的書一合,心里醞釀著臺詞,準備爆發一下小宇宙。
“你肯定老眼昏花了,沈肆這孩子壓根沒來,怎么可能說給溫把酒買氣球!”
——是徐仙的聲音。
幾乎是條件反射,溫把酒瞬間拉著沈肆一起蹲下,背靠著書架,從里面快速抽出一本最大的畫冊,打開,豎起,死死地擋在兩人面前。
可惡!失策了。
忘記現在是臨近集合的時間,書店的學生越來越多,老師也會提前到達。
還偏偏這么巧,她跑過去和沈肆見面的事情還就被老朱看到。
“怎么可能看錯!我看著把酒那孩子跑過去的!”朱時的聲音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不可能,你看錯了。”徐亦菲還是堅決不改口。
溫把酒的心在打鼓,雖然逃過班翹過課,但平心而論,她溫把酒,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好學生,一個拒絕早戀,沉溺于學習海洋的好學生。
可她現在還沒正式和沈肆確定早戀同盟,怎么感覺就要被請家長的節奏?
“我一般不幫同學登臺表演。”
非常時間,但沈肆的聲音絲毫沒有收斂,也幸好他聲音本來也不高。
“噓!”
溫把酒將食指放在唇邊,無聲地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抬眼瞪了他一眼。
小范圍內的挪動了下身體,溫把酒用氣音道:“那你說條件,怎樣才同意?”
兩面書架之隔,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之間的戰斗還沒結束。
老朱顯然是被徐仙氣到了,“你不要覺得就你學生金貴,沈肆這孩子雖然不錯,但在我看來,和我學生溫把酒配的話,還是差那么一點的!”
“對對對,是是是。”徐亦菲也敷衍的很明顯。
溫把酒撥動倒數第二層書架上的書,露出一條小小的縫隙,偷偷地去看兩位班主任,注意力全被吸引。
“我不幫普通同學,我只幫我女朋友。”
沈肆的聲音比平常小了些,但卻依舊清晰入耳,像是有一把小錘敲進人心。
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溫把酒還未說出口的話便被堵在口中。
是溫熱的觸感。
咬住,舔舐,廝磨。
是少年的進攻。
他們用展開的畫冊做偽裝,用書架做抵擋,隔著五米距離,印刻彼此。
這是初吻。
這是初戀。
第53章 八九不離十
初吻,對一個青春期的少女來說,毋庸置疑,相當重要。
溫把酒覺得沈肆這人實在是不講武德,怎么能搞偷襲呢?
她腦袋蒙圈了好一陣,才后知后覺地回神,她嘴巴張了張,剛想要說什么,余光突然看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站在她面前的朱時。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溫把酒“唰”地一下,立正站好,心臟能從嗓子眼跳出來,被嚇得幾乎要窒息。
“朱老師!!您怎么突然來了!”
“我早來了,你在這發什么呆呢?”
朱時那雙穿了有些年頭的運動鞋,此刻極富有節奏地點著地面。探究的眼睛隱在厚重的鏡片之下,將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他之前在遠處看著就覺得這兩個學生靠得太近,覺得舉動太過親密,現在就近這一看,覺得可能性更大了。
“你們倆在這干什么呢?”
溫把酒做賊心理,朱時這話問的她立馬心虛起來,她發呆的時間太長,完全不知道老朱是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看見什么。
“在看畫。”
她低頭望向沈肆,努力睜大雙眼,拼命暗示。
沈肆這人還坐在地上,半點沒有意識到此刻風雨欲來山滿樓的危險氣氛,甚至還用指尖點了點唇角,心情極好。
“嗯,在看畫。”
理直氣壯,光明正大。
大約是被沈肆這理所當然的口吻給說服了,朱時眼中的懷疑少了大約一個指甲蓋大小。
但他不死心,仍然雞蛋里挑骨頭,“怎么突然看畫了?學習相關的書籍怎么不看啊。”
這大約是一個準高三副班主任的必殺技了,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得和學習沾點邊了才行。
“是在學習。”溫把酒腦子轉得快,未經思考,鬼扯的話已經說出口。
“我和沈肆同學是在探討關于如果學美術的話,我們高考是否更占優勢這件事情。”
朱時:“嗯?”
溫把酒:“我們在考慮走藝術生這條路會不會更輕松點。”
……
不得不說,這話對于一個文化課的老師來說,實在是個重大打擊,尤其是學生文化課成績還異常優秀時。
朱時,這位有著十多年優秀教學經驗的老實人副班主任,面部表情肉眼可見的有了一絲絲慌張。
怎么會呢?
年級第一和第二都要去學美術?
這是壓力太大了還是覺得老師太差勁拖累他們成績了?
教語數英和化學的老師都是優秀教師,只有他這個物理老師沒評選上優秀老師。甚至學校論壇上,還有學生還嫌他講課啰嗦。
短短的幾秒里,朱時已經總結并分析了自己教學上的不足和缺陷,越想越覺得或許是自己的問題,一顆赤子教學玻璃心都要碎了。
他聲音微顫,追問道,“那有同學說看到你們倆上山了,應該不會是去畫畫去了吧?”
“啊?那個啊。”
溫把酒面露為難,實在是沒想到她和沈肆跑到山上的事情竟然還被人看見了,還被誤會是去畫畫了。
可是這孤山野林的,說去畫畫的話,萬一下一秒老朱讓她拿出畫的畫來,那不就是露餡了嗎?
但要是實話實說,說沈肆帶他去了座寺廟,人煙稀少,廟里的和尚看著和沈肆還十分熟悉。
溫把酒下意識的不想這么說,總覺得那座廟里或許藏著她這位同桌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撓了撓腦袋,苦思冥想兩秒鐘,忽然一個福至心靈,一個絕妙的理由脫口而出。
“春天到了,我們倆看山上的桃花開的非常好。”
“所以!”
溫把酒一個大喘氣,停頓了一秒,突然望向沈肆。
不知為何,沈肆從中讀出了歉意還有一絲絲的絕望。
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便聽到溫把酒抑揚頓挫,飽含深情地道——
“我們!去結拜了!!”
沈肆:……嗯?
朱時:?
冷靜片刻,作為見多識廣的人民教師,朱時承認,他之前是對自己的經驗有了過高的依賴。
看見一男一女倆學生在一塊關系好了些,就覺得是早戀。
事實證明,時代在進步,學生在發展。
他怎么能總是用這種齷齪陰暗的思想考慮學生之間美好的同學情誼呢!!
“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倒是沒想到只不過就是讀個三國,現在的少年人竟也能這么雄心壯志,甚至還發展到了看見桃花就要延續桃園三結義去結拜的美德。
是時候回去和任課的語文老師好好講講了,沒事別把閱讀課講的這么生動形象熱血沸騰。
集合的手機鬧鐘及時響起,解救了此刻有些凝滯的氣氛。
朱時立馬回神,關了鬧鈴,張張嘴,欲言又止。
“算了。”這位老實的人民教師摸了摸有些禿的前額,沉重的嘆了口氣,“是老師想錯了,集合了,你們倆也過來吧。”
老朱一手捧著保溫杯,一手揮舞著迷你校旗,招呼周圍學生集合。
這一茬算是過去了。
溫把酒站在原地剛要舒一口氣,就見沈肆慢悠悠地站起來,平靜地望向她,聲音不咸不淡。
“結拜?”
——要命。
溫把酒笑容瞬間凝結。
沈肆顯然沒打算將這事兒輕拿輕放。
“那我們這算是結拜為兄妹了?”
——要了親命了。
“呵。”
沈肆很淡的笑了一聲,走近了些,微微彎下腰,貼著溫把酒的耳朵。
反問,“那你說,我們剛才四舍五入一下,是不是就是亂。倫?”
校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集合完畢,學生們邊走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溫把酒和沈肆兩人走在隊伍的最后面,沒人說話。
自從書店里沈肆的死亡三連問后,溫把酒就像個鵪鶉一樣,一個屁也崩不出來。
她能感覺到沈肆的氣壓似乎有點低,但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緩解這該死的窒息氛圍,尤其還是在被親了之后。
肆哥肯定是想要確認關系的,想聽到她親口承認答應。
但偏偏,她在朱時面前親口蓋章了拜把子的事兒。
這不就是妥妥的個渣女行為嗎?!嫖了人家后還不承認!
想到這,溫把酒心里又有點怨起老朱來,如果不是老朱突然出現,她也不至于想出這么個破理由來。
可惡!她是豬腦子嗎?山上花開的好就說是去賞花了不就好了,為什么非要說去結拜了?!
溫把酒幾乎要被這遲來的后悔淹沒。
怎么辦,真要做同生共死、兩肋插刀的異姓兄妹嗎?
溫把酒絕望的望天。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改過自新,說上山偷桃了也不說結拜了,愛誰結拜誰結拜吧!
校車上的位置都滿了,只剩下倒數第二排的兩個位置。
溫把酒手里拽著氫氣球,坐在靠窗位置,沈肆拉了拉帽檐,坐在她旁邊,然后將一個袋子放在兩人中間,然后戴上藍牙耳機,閉目養神,一副不想和外界多接觸的樣子。
這就有點讓人心塞了。
溫把酒盤算了一路,就打算在校車上的時候和沈肆好好解釋解釋,可他現在耳機一戴,帽子一拉,中間還放著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一東西,很大一塊。
溫把酒突然有些好奇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從書店出來后沈肆就一直拎著。
她悄悄挪動位置,調整角度,透過袋子上方的縫隙看了一眼,越看越覺得,這東西似乎有點熟悉,不管是體積還是顏色都讓她印象深刻到發指的程度。
造孽啊!!
這玩意不就是書店里的那本巨大畫冊嗎?!
“肆哥。”
溫把酒的手越過畫冊,很小力氣地拽了拽沈肆的袖子,求和的意向十分明顯。
沈肆眼睛微睜,身體朝被拉的地方傾了傾,像是重心不穩似的。
“這還沒磕頭燒香上祭,就叫上哥了?”
磕頭燒香上祭品,都是結拜的流程。
溫把酒又被噎住了。
她訕訕道,“你不要無理取鬧,特殊情況需要特殊處理,我那是非常之舉。”
沈肆不咸不淡地“嗯”了聲,算是答應。
溫把酒不擅長吵架,最討厭現在這樣類似冷戰的情況。
她望著沈肆,突然有些生氣。
“你如果非要結拜的話也不是不行,但是我這人不能虧本。”
扭頭看了看周圍情況,溫把酒聲音低了些,拽著沈肆的衣袖兇巴巴地威脅。
“你親了我,所以我得親回來!”
證據非常充足,理由十分可靠。
沈肆沒忍住,本就是在裝冷漠,此刻靠在椅背笑得很放肆,連帽子都掉了,頭發有些凌亂,透著少年的不羈。
動靜太大了,周圍同學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肆哥怎么啦?笑得這么開心?”
溫把酒胡扯,“他吃了含笑半步癲,現在就快瘋了。”
沈肆聽到了也沒有解釋的意思,仍舊笑個不停。
周圍的視線片刻后便散去,沈肆也終于笑停了。
他將一只藍牙耳機摘下,借著給溫把酒戴上的動作,說道——
“女朋友,現在給你機會親回來。”
第54章 八九不離十
奶茶店被砸了。
春游結束,溫把酒就接到了田女士的消息,馬不停蹄地便過來幫忙收拾。
因為溫原的原因,田沁月女士的店也不是頭一回被砸了,之前也有過被害者家屬過來鬧事兒,甚至請了混社會的人過來。
一回事生二回熟,溫把酒邊將雜碎的玻璃掃干凈,邊同田女士說話,沒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老溫同志這回又是接了什么燙手山芋啊,又被人尋仇?”
等了半天,沒聽到田女士回答。
溫把酒扭頭看去,田沁月女士拿著抹布機械地擦著桌子,神思不屬。
奶茶店被砸后,店里的員工都放了假,現在只有田沁月女士和溫把酒在收拾。
天氣漸熱,樹影斑駁,暖風過,帶進路旁的歡聲笑語。陡然間,溫把酒覺得奶茶店里有些過分安靜了。
她又喚了幾聲,田沁月女士才終于回神。她給了溫把酒一個“安心”的笑,繼續干手里的活兒。
“那件案子要勝訴了。”
溫把酒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田沁月女士說的是什么案子。
是魏雨心的案子。
父親殺死了強。奸女兒的富二代,現在輪到女兒守護父親了。
她由衷地感到高興,連打掃碎玻璃都多賣了幾分力氣。
“那是好事啊,那人都要去坐牢了,砸我們家店也就是無能狂怒。”
報復式的砸店,最后反正都得去坐牢,損失點奶茶店的*維修費也沒什么。
溫把酒沒想多深,她只是單純地認為這是一個賭徒最后的嘶吼泄憤,空虛且無力。
“這次不一樣。”
田沁月女士的聲線清冷地陳述。
“我們要搬家了,溫溫。”
溫把酒愕然,“什么時候?”
田女士聲音很輕,但卻沒有周轉的余地,“下個禮拜。”
“我還有校慶表演,能不能等校慶表演結束啊。”溫把酒突然間就有些慌,絞盡腦汁地想著可行的理由。
田沁月女士沒說話,只停下了手里的活兒,望著溫把酒,目光溫柔。
溫把酒突然間就沒來由的泄了氣,她聲音漸弱,“我不是說不愿意走,只不過想遲幾天。你和爸爸可以先搬走,不行我就先到寬寬或者五叔那住幾天。”
說完又欲蓋彌彰似的強調,“我只是想要參加校慶表演,不想要留遺憾。”
田沁月女士半晌沒說話,溫把酒的心一點一點忐忑起來,手心抓著掃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
她是有些害怕這樣的田女士,像是濃烈的水,不言不語,卻在無形中施壓。從小到大,只要她做了什么虧心事,便會頂不住這樣的壓力,倒豆子似的說出來。
“小溫,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開始并不喜歡你爸爸。”
出乎意料,這次竟然是田女士先開了口。
溫把酒沒說話,腦子有點懵,在她記憶里,父母好像一直很恩愛,幾乎從來沒紅過臉。
田女士似乎也不需要溫把酒的回答,她似是在回憶從前。
“我最開始喜歡的人是我高中的同學,是個成績不好的小混混,但是少年人所以為的愛都很淺顯,誤把欣賞當做喜歡,自我感動,自我說服。”
“媽媽后來也因此做了很多錯事,幸好最后遇到了你爸爸。”
“我不是在全盤否定,只是媽媽認為,如果真的足夠喜歡的話,那就等彼此都成長為更好的人時再相愛也不遲。”
溫把酒聽懂了。
田沁月女士想告訴她,真正的喜歡和愛,那就算經過時間的沖刷,也仍然會保持那份悸動。
她不知道田沁月女士是什么時候發現她在戀愛,明明也不曾對她說過。
她很想大聲的反駁,想說她真的真的很喜歡沈肆,卻說不出口。
或許在大人眼里,他們這種青春期的小打小鬧都不是真心。
溫把酒沒正面回答,她低垂著頭,固執又蠻橫地重復。
“沒有,我只是想參加校慶表演。”
如同一張被反復撕開的紗網,嘶啞又猙獰。
溫把酒的二胡從來沒有拉的如此糟糕,只是單純的發泄,沒有任何樂感。
鬧鐘響了,發泄似的彈奏也戛然而止。
她給自己限定了十五分鐘的平靜時間,時間太長的話就會擾民。
其實她不是不能理解田沁月女士和溫原同志做出的決定,畢竟一個窮兇極惡之人被逼到絕路,確實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而且這還是個有點權錢的惡人。
安全起見,案件結束之后搬家是最好的選擇。
再說,溫原同志之前也不是沒搬過家。就溫把酒有記憶起,少說也搬了五六次了。有時候是搬到其他市區,有時候是到其他省份,等事情平息了,再重新搬回來。
所以溫把酒習慣了沒有深交的朋友,這么多年也只有一個高寬寬一個發小朋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啊。
溫把酒放下二胡,從口袋里摸出一只玉墜,是個葫蘆樣的酒壺玉墜,用暗金色的線串著。
——這是春游結束時沈肆給的。
當時他是怎么說的呢?
溫把酒摩挲這玉墜,視線開始模糊。
——“明年給你雕個鐲子怎么樣?女朋友。”
校慶排練接近尾聲,年級主任卻突發奇想要將月考提前到今天下午,學生們一片哀嚎,又不得不抓緊時間多復習。
沈肆這段時間幾乎都沒缺席上課和晚自習,明顯感覺到溫把酒這幾天狀態有些不對,像是心里藏著事。
若是往常考試前,不說多刻苦,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抓著筆卻半天沒寫一道題,走神的太明顯。
還有十五分鐘自習課時間結束,課代表馬上就要收作業了。
沈肆沒多問,也沒提醒。他打開面前的卷子,一目十行地看題,答題。
溫把酒是自習快要結束時才算是回神,后面桌的顏夢佳過來問最后一題答案。
“啊,我還沒寫完。”
溫把酒如夢方醒,朝著顏夢佳抱歉地笑了笑,拽出一張草稿紙,立馬便飛速的寫起來。
她發呆的時間太長,前面填空和選擇也有好多沒寫。
“夢佳,能不能把你前面的題目給我——”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溫把酒剛準備借用一下顏夢佳的卷子抄一下前面的答案,就發現旁邊突然出現一張寫好的卷子。
所有題目都寫好了,后面大題該有的步驟一項都沒少,甚至還在題干上劃了圈,看著像是故意留了點思考過程似的。
她有些愕然地望向沈肆,“你不是從來都不寫作業的嗎?”
所有的老師都默認了沈肆可以不交作業也可以不寫作業,但算是基于對沈肆這段時間來上課的尊重,作業試卷還是會發。
“對,我不寫。”
沈肆應的理所當然,他將鋼筆放下,點了點試卷最上方空白的姓名一欄。
“名字自己寫?”
溫把酒的作業毫無波折的成功上交。交完了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沈肆好像在悄悄地看她。
說看大約也不算準確,應該算是在觀察?
人還是往日里那副事事不關心,淡漠清冷的樣子,但靠著椅背的角度變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斜靠著椅背,也不閉目養神了,就半瞇著,似睡非睡的,盯著她看。
溫把酒莫名其妙突然有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做賊心虛似的。
“你老盯著我干嘛?”
沈肆反問,“不能盯?”
溫把酒被問懵了,有些慢半拍地回答,“那當然可以盯。”
過分的誠實可愛了。
沈肆被逗樂了,忍不住低笑,這段時間的郁氣也散了些。
溫把酒才意識到自己回了句蠢話,自己也被自己逗樂了,跟著笑起來。
見她笑了,沈肆從抽屜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慢條斯理地拆包裝,是草莓夾心的。
他拆了一粒,遞到溫把酒面前,“吃點甜的會更開心。”
沒有直接去問,是拐著彎的關心。
溫把酒知道,沈肆看出來了,她這幾天的不對勁。
她也知道逃避沒有用,卻總是想著再拖一拖,也連帶著好幾個夜晚都失眠。
總是要去面對的。
“我有事要和你說。”溫把酒雙手互扣,緊緊相握,她停頓了會兒,又補充了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嗯。”
沈肆無意識地撥弄起佛珠,速度很快。面上卻沒什么表情,云淡風輕的。
自習課是上午的最后一節課,結束后大部分學生都去吃飯了,還有零星幾個動作慢的學生沒走,還在收拾著書包。
溫把酒不敢明目張膽地牽手,只是輕輕拽著沈肆的衣袖。
等最后一個收拾好書包的學生離開后,她才松懈下來,雙手握住沈肆的一只手。
緩緩道,“我爸是個律師,平常呢接的最多的是公益案子,其次是替小偷小盜打辯護。怎么說呢,我爸這人,有點理想主義。”
“所以才造成了現在這種情況。”
說到這兒,溫把酒停了下來,突然玩起沈肆的手來,將他細長的手指一會兒彎曲一會兒擺直。
沈肆耐心的聽,也不提問,也無所謂自己的手被溫把酒折騰來折騰去,甚至還將佛珠扔在課桌上,騰出另一只手來,放到溫把酒面前。
頗有一種“任君采擷”的意思。
溫把酒將這次的案子簡單講了一下,末了聲音藏不住的低落。
“這幾天就是為了這件事煩神?”
沈肆面上不顯,心里松了一口氣。
鬼知道他跟著提心吊膽了多少天,生怕溫把酒突然反悔,覺得早戀不如學習。
本就睡的不好,連做噩夢都是溫把酒在夢里說“我覺得早戀影響我拿第一,要不咱們還是當兄弟吧!”
只是異地,還好。
還好?還好個屁。
沈肆的面色微冷。
“嗯。”溫把酒聲音悶悶的,“但還有一件事。”
“什么?”
溫把酒低著頭,沉默著沒說話。
沈肆沒有催促,甚至微微避開視線,不給她壓力。
中午放學的高峰期,就算是在教室里也能聽到外面吵鬧的聲音,教室的窗戶沒關,風也溫柔的吹拂。
恍惚間,沈肆感到手背有些涼意。
“吧嗒吧嗒”,溫把酒無聲地落淚,眼眶紅紅的,望著沈肆。
沈肆的心猛地一顫。
他尚未反應過來,突然身體被迫前傾。
溫把酒用力拽著沈肆的衣領,氣勢洶洶地吻了上去。
吻的毫無章法,甚至因為太用力還有些碰到牙齒。
她的聲音哽咽又委屈,像是雨中淋濕的小貓,等待主人的到來。
——“我不想分手。”
——“我們私奔吧。”
第55章 八九不離十
下午,月考開始后半小時,第一考場的前兩個座位仍舊空著,朱時看了眼書桌上貼著的姓名和學號,一個頭兩個大。
造孽,真是造孽。
雖然不是聯考那么重要的考試,但這兩個人也太放肆了點!
朱時恨恨地跺腳,毫無頭緒。
他是被第一考場的監考老師叫來的,語氣還算客氣,說開考都十五分鐘了,為什么你們班的學生還沒來?
朱時當時乍一聽,以為就沈肆沒來,還笑吟吟地同負責第一考場的監考老師說沒事,結果等聽仔細了才回味過來,好家伙,這回連溫把酒都不來考了。
他憋著一口氣打電話給徐亦菲,畢竟他只是個副班主任,這種事情還是要和她通個氣兒。
徐亦菲也在監考,怕打擾學生考試,手機直接靜音了。
朱時打不通電話,只能發微信消息過去,看徐亦菲又不回,憋著一股氣兒,隔段時間就發消息騷擾。
中學生活除卻學習考試的時間大部分都是枯燥的,沈肆和溫把酒兩人同時缺考這件事足夠引起談資,更何況身為第三名的秦究還有意推波助瀾,在學校論壇上發了個不大不小的帖子
——《第一名第二名同時缺考,原因為何?》
然后自問自答,在底下評論——[我猜是因為和第三名的友誼深厚,想讓第三名逆襲一位,真是感天動地的友誼!
一看就是扯淡的原因,瞬間引起一大波的反駁。
又是放學又是考試結束,回帖的人數不斷攀升。
秦究看熱度差不多了,切了個賬號,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我知道原因,好像是沈肆身體不好突然暈過去了,溫把酒把他送醫院了。]
然后繼續切換小號,頂帖——
[是的是的,我好像中午也看到了!沒想到沈肆看著強壯,實際上好虛弱的!]
如法炮制了幾條評論,秦究心滿意足地退出論壇,深藏功與名。
今天下午朱時整場考試都坐在頭排,手機噼里啪啦不停發送消息,估計沈肆和溫把酒這兩人不搞出點正兒八經的名義,很難交差。
反正他秦究只是基于人類八卦的天賦,發了個帖子而已,怎么能算攪渾水呢?
溫把酒在出租車上看到秦究在論壇上發的這些放屁言論時已經遲了,她開了車窗,風從外吹進,帶進新鮮的青草味,還有城市的喧囂。
這世界強調規矩,哪怕是在夏天肆意生長的雜草也會被切割整齊。
溫把酒一只手臂撐在車窗邊,腦子還在胡思亂想,到現在還是有些沒回過神來,分不清自己是一時昏了頭,被沈肆的外表勾引,還是內心早就想要出格叛逆一回。
在教室里,她委屈巴巴地說了一番,最后還又哭又兇地吻了沈肆,說要私奔。結果話才說完,就生起怯懦來,還有幾分自覺丟人。
連簽字都需要監護人的年紀,談什么私奔?
只是一時沖動,這股勁兒過了之后才知道不現實。
“好。”
她還在抽抽噎噎,大腦沒來得及對沈肆說的話做出反應,下一秒便感到脖頸被托了起來。
沈肆用了點力,單手控制著,不給她的身體任何后退的可能。
他回吻的很用力,甚至帶了點撕咬,有些疼。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吞咽的聲音。
溫把酒被親的發懵,連哭都停住了,舌根有些發麻,只剩下本能的回應。
后面迷迷糊糊地便跟著沈肆上了輛車,賣了她都不知道。
車速漸快,道路也越發寬敞,溫把酒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時候突然便能看見遠處大片的蔚藍色。
是海,蔚藍色的大海。
溫把酒的情緒立馬被點燃,望著車窗外,眼睛亮亮的。
“肆哥!是海!”
“嗯,是海。”
像是在特意附和,沈肆說話的聲調比平常略抬了些,顯得情緒也高昂了起來。
他沒看窗外,盯著正扒拉著車窗,朝外看的溫把酒。
暖風帶著海洋的氣息從遠處吹進,有些咸,有些澀,她迎著光,籠罩在一片光芒里,連發絲都在閃耀。
沈肆伸出手,輕輕撫上她飛揚的衣角,又很快收回。
到了目的地,沈肆帶著溫把酒朝一家海鮮店走,沒立馬去海邊。
他們到現在還沒吃飯,沈肆倒是無所謂,他這個胃早就習慣了不規律的飲食。但溫把酒不一樣,她在車上已經從口袋里掏了好幾回小零食了。
這家海鮮店應該是這條海岸線上最大最正規的一家了,因為是淡季還是工作日,客人倒是不算多。
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沈肆手機掃了碼,跳出菜單頁面后便將手機放到溫把酒面前。
“你點。”
溫把酒幾乎沒什么不喜歡吃的海鮮,魷魚、扇貝、烤魚、蝦、螃蟹亂七八糟的都點上,為了表示對男朋友的一點尊敬,她點完了之后禮貌性地問了下沈肆要吃什么。
“都行,隨你。”
沈肆對海鮮沒有太多追求,他看了眼溫把酒點的海鮮,又加了點爽口的蔬菜和飲料。
因為客人不算多,上菜的速度很快。
這家店菜的味道還不錯,溫把酒吃了一只蝦后,便戴著手套不停地剝蝦。
她動作利落干凈,一個接著一個,剝好了之后就放在碗里,整整齊齊。
沈肆對海鮮沒有特別的喜好,滿桌子的菜,他只動溫把酒不怎么愛吃的那幾道。
溫把酒剝蝦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剝滿一小碗的蝦。摘了手套,從消毒柜里那了一個小碟子,倒了點醋進去,然后將那碗蝦放在沈肆的面前。
沈肆慢條斯理咀嚼的動作瞬間停止,他望向溫把酒,有些意外。
“給我的?”
“嗯,給你的。”溫把酒答的理所當然。
她換了一副手套,給沈肆剝完蝦后才開始剝自己的那份,完全沒有之前剝蝦的動作精致,邊吃邊剝,很尋常地問道:
“知道為什么我要給你剝蝦嗎?”
沈肆也不思考,“為什么?”
溫把酒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盯著他,兀自悶氣了兩分鐘,才特別小聲地嘟囔了句。
“因為我想你以后剝蝦的時候都能想起我。”
她說的很直白,一點也不轉彎。
許是為了證明,她伸出五指張開,一字一頓地強調,“我是真的,一點,一點都不喜歡剝蝦。”
因為喜歡你,思念你,所以才給你剝蝦,希望你也能總是念起我,想到我。
沈肆單手捂住下巴,抑制不住地低笑,肩膀都抖動了起來。
和他平日里總是勾幾下唇角,意思意思似的笑容不一樣,是完全克制不住的笑容,眉目張揚,如白晝流星,耀眼奪目。
笑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話,還特別欠。
“想念人的方式有很多種,也沒必要一定是剝蝦。你說我要是不愛吃蝦,一年里難得才吃一回,你這是不是就有點虧?”
溫把酒是個講道理的人,仔細一想,好像是有點虧。
“也是噢,那怎么辦?那你喜歡吃螃蟹嗎?我給你剝。”
這話一出,沈肆才稍微止住的笑又猖狂了起來,笑的眼角都快流淚了。
“可以了啊,再笑就不禮貌了啊。”溫把酒有點無話可說,她戳了戳沈肆的腰窩,半是威脅,“你不會不想我吧?”
她是真的有些擔心。都說異地戀容易分手,更何況他們這還沒談幾天的戀愛就要分開兩地。
“怎么會。”
溫把酒沉重地嘆了口氣,憂愁道:“說的太輕松了,有點敷衍。”
沈肆狀似思考,“那我給你剝蝦?”
溫把酒:“……你夠了啊。”
關于剝蝦想念的話題是沒法繼續了。
溫飽問題一解決,沈肆便帶著溫把酒去海邊。
海鷗成群飛過,飛魚躍出水面。
天氣晴朗,風也溫柔。
沈肆好像單純只是帶溫把酒出來玩,半句也不提溫把酒要離開的事情。
他給溫把酒買草帽,買小桶,買小鏟子,連游泳圈也買了。
溫把酒把褲子卷到膝蓋以上,拎著小桶沿著沙灘撿貝殼,有時候遇到被沖上岸的海星、螃蟹,也一起撈進桶里。
沈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手里還拎著她的鞋。
溫把酒的桶里已經裝滿了,她用腳踢著海水,回頭對著沈肆招手。
“肆哥!快過來!”
陽光有些刺眼,沈肆瞇著眼望過去,只看到溫把酒手里拿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他加快步伐走過去,才發現是個海螺殼。
很大的一個,棕白色的花紋,泛著光澤。
溫把酒興致高昂,像是發現了寶藏,眼睛亮晶晶的,將海螺放在耳邊。
“真的有海浪聲!”
她聽了一會兒便放下,拉著沈肆便躺下。雙腿浸在海水里,隨著海浪的起伏,膝蓋處已經有細細的海鹽凝結。
玩了好久,溫把酒也累了。
她將海螺遞給沈肆,然后雙手交叉枕在腦后。
“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聽聽海螺。”
達摩克里斯之劍終于落下。
沈肆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他問,“如果聽不到聲音呢?”
海螺的聲音其實是內部和外部空氣的共振現象,如果在很安靜的情況下,是不會聽到所謂大海的聲音。
溫把酒的物理最好,不會不懂。
“那就在在有聲音的地方聽,熱鬧點的地方。”
“我不愛去熱鬧的地方。”
“肆哥你怎么回事啊,故意和我抬杠是不是?”
溫把酒覺得今天的沈肆多少有點欠,“你是不是現在就想分手了,找好下家了是不是?”
沈肆輕哂,“倒也沒那么快。”
知道是故意在逗她,溫把酒本就不太多的離愁更是一點都不剩了。
她向來是從不吝嗇情感的表達,喜歡就是喜歡,想要就得去說。
溫把酒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細沙,鄭重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在國旗下講話。
“喂,肆哥,我和你說,我肯定會想你的。”
沈肆還在逗她,“能有多想?”
“嗯……怎么說呢。”溫把酒拿出考場寫作文的勁兒,開始矯情。
“我會控制不住的想你,會日思夜也想,會明明你還在眼前,就開始想念。”
沈肆偏過頭,吐出兩個字評價,“肉麻。”
溫把酒也覺得有點過分肉麻,感覺雞皮疙瘩下一秒都要出來。
但她死鴨子嘴硬,非得要到一個答案。
她拽著沈肆的胳膊,迫使他傾斜半邊身子,直勾勾地問,“那你會想我嗎?”
“你說呢。”沈肆不答反問,臉突然靠近。
他應該是才喝了水,唇上還有水痕,看著很軟很好親的樣子。睫毛很長,直勾勾地看過來,瞳孔里印著自己。
溫把酒一下子就色迷智昏了,松開手,退后一小步,兇巴巴地指責,“你干嘛突然靠這么近!”
“嚇到了?”
“才沒有!”
溫把酒逞強,嘴硬不承認。
她將海螺塞到沈肆的手里,掉頭就朝前走,“我要去撿貝殼了!”
她這一個下午撿了滿滿一籃子的貝殼,琢磨著或許回去可以做個貝殼風鈴。
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暗,沈肆將溫把酒送到家門口,目送她回去。
小區門口的聲控燈有些不靈光,溫把酒要費力地跺腳才能短暫地亮一會兒。
她站在橙色的燈光下,同沈肆招手。
“行了,別送了肆哥,再見!”
沈肆也揮了兩下手,“明天見。”
溫把酒轉身,費力地走兩層樓梯就要用力跺腳,背影看著有些氣急敗壞。
沈肆沒走,他盯著溫把酒的背影突然無聲地笑起來。
“溫把酒。”
“干嘛?”
她站在樓梯用力蹦了一下,有些兇巴巴,有些不耐煩。
“我會想你的。”
溫把酒煩躁的情緒一下子消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沈肆又重復了一遍,聲音在樓梯道間響起回音。
“我會想你的,溫把酒。”
“會很想你,知道嗎。”
第56章 八九不離十
缺考的事情到底還是逃不過去,溫把酒早上才到教室,就看到朱時像個門神似的站在教室門口。
“你過來。”
朱時這次恐怕是真生氣了,鐵了心要給溫把酒一點教訓,整張臉都板正的要命。
溫把酒知道這回是躲不過去了,她小小挪了兩步,悄悄朝教室里面望去——
啊,沈肆這家伙竟然又沒來上早自習。
“在找誰?”
她才收回目光,就對上朱時探索的眼神,連眼鏡片都反著精光。
溫把酒反應極快地扯了個由頭,“找組長,想把作業先交了。”
“昨天考試,哪里來的作業?”
糟糕,撒謊沒撒圓。
溫把酒不說話了,裝乖。
好歹是一直看好的學生,朱時沒和溫把酒多計較,他輕聲嘆了口氣,問:“說說吧,昨天為什么缺考啊?”
溫把酒還是想先糊弄一下,“昨天有點低燒,就不想考了,回去休息了。”
“但是我記得你高一下學期才開學時候,發燒到39℃,說話聲音啞了,走幾步路就咳嗽,都沒請假回家,硬是考完了才回去。”
追憶完往昔,朱時又刻意補充了句,“那次還只是個周考。”
溫把酒被這話一噎,倒是沒想到朱時記憶這么好,當場給她翻起舊賬來。
她那時候確實認真,但卻不僅僅是因為在乎成績,主要是因為這個成績最后會涉及到座位分配問題。
高一那會兒,朱時主張不以身高排座位,也不主張將男女生分開坐以防止早戀,他主張自由民主,又為了激勵學生學習,所以最終按照周考和月考的綜合排名讓學生選擇座位。
溫把酒對成績其實也沒有那么高的追求,每次考試都第一名,她都嫌煩了。
無聊,沒新意,考個其他名次其實也不是不行。
但問題是,她最近有點衰。
連著好幾任和她做同桌的學生都出了點意外,不是出車禍骨折就是吃果凍噎住,僅剩的一個稍微能抗的還因為猥褻女生被她給捅了一刀,“瘟神”的名號也是這么來的。
當時班里的總人數是奇數,會有一個人單座。
溫把酒要的就是個單人單座的豪華座位,一個人占兩張課桌,作業都能攤開來寫。
要是缺考一場,她這個豪華單人座鐵定保不住。
能怎么辦?就考吧。
“我當時是因為座位啊。”溫把酒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朱老師,您忘記我高一時候那‘瘟神’的外號了啊?”
“沒忘。”朱時推了推眼鏡,“所以這回怎么不考第一了?”
“嗯?”溫把酒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說,現在班上的座位也是按照成績排的,你怎么不努力爭取考第一了?”
溫把酒終于轉過彎來了,但這還沒完,朱時語氣不咸不淡地繼續道:“哦,是因為沈肆也和你一樣缺考了是吧。”
溫把酒的心咯噔了一下。
“反正你倆鐵定倒數,班級人數還是偶數,總歸還能做同桌是吧?”
啊,這,真沒想這么多啊。
溫把酒徹底懵了,她還沒想到這一層呢。
她張了張口,試圖挽救一下,但一抬頭就看見朱時咬著那口才補好的牙,一副隱忍怒氣的樣子,立馬便把話給咽了下去。
“你過來。”
朱時明顯還憋著氣,向前走了些距離,找了處相對人少的地,同溫把酒招手。
溫把酒拖著步子跟過去,低頭準備挨訓,卻聽到朱時很長很沉地一聲嘆息。
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但更多的是長輩對小輩的無奈和包容。
溫把酒忽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朱老師帶你的時間也快兩年了,缺考這事兒可大可小,把酒啊,你同老師說實話,到底為什么缺考了?”
講真,朱時對學生很好,不是那種只對成績好的學生優待的教師,他對末尾學生從不放棄,對處于中間段成績的學生也處處留心。
溫把酒有時候會仗著朱時好說話,在他課上玩游戲開小差,但所有科目中,她的物理最好。
不是因為朱時教得好,是因為朱時這個人好。
他對教師這門職業是有敬畏的,怎么說呢,就和溫原一樣,對法律充滿敬畏。
所以這時候,當朱時真心誠意地來問缺考的原因時,溫把酒向來拿手的胡扯大法就失靈了。
她只能實話實說,半開玩笑道:“還能因為什么啊,因為愛情唄。”
說到這,溫把酒的口吻一轉,語氣有些微妙,“朱老師您不都猜到了嗎?”
要是沒猜到,之前也沒必要在座位這事兒上特地提到沈肆。
溫把酒做人做事的信條就是坦誠,不用朱時逼問,她自己就先如實交代了,連帶著之前班級出游和沈肆去玩也說了,因為要避風頭所以不得不搬家的事兒都一字不落地交代完畢。
朱時聽得眉頭越來越緊,溫把酒看著他幾次試圖張口說些什么,最后都沒說成,反倒是又跑到遠處茶水間給徐亦菲打了個電話,絮絮叨叨說了很久,隔著三四個教室的距離,都能看到他的臉色變化,像川劇變臉似的,一會兒一個樣。
溫把酒看了眼手表時間,還有五分鐘早自習就下課了,她到現在連書包都還沒放下呢。
靠在走廊上,朝外望去。
維市這幾年是發展的越來越好了,學校附近的學區房都建了好幾個了,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在施工,像是散亂的俄羅斯方塊,總能契合到最佳位置。
溫把酒覺得自己大約是睡眠不足,神經出了差錯,滋啦滋啦的切割噪音和背書聲合在一塊,竟是能品出幾分安逸來。
寺廟總是有一種超出世俗的安靜,如果又是建在深山之上的,幽遠寧靜便更甚。
沈肆換了一身灰色僧服,沒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從永安寺徒步上山,終于到達目的地。
是上次春游時,他帶著溫把酒去的廟,那個沒有任何牌匾的寺廟。
說是寺廟其實不太準確,因為這里除了供奉神佛,其實還供奉著沈家的列祖列宗,算得上是家族祠堂。
因著民國戰亂,沈家先祖才特地將祠堂遷到這座人跡罕至的山上,又為了多一層保障,故而又在此基礎上建了一座無名廟。
沈肆走了快三十公里的路,中間沒有休息,甚至連一口水都沒喝,自父母去世后,每年的忌日他都是如此,若說是苦修,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懲罰。
門口還是上次的那個僧人,他算是沈家守祠人,故而拋卻前塵往事后,便隨了沈姓,單名一個“空”字。
沈空似是特地換了一身新僧袍,看見沈肆來了,雙手合十,表情莊重地道:“你這樣修行,讓我們這種苦行僧可怎么辦?拜托,很卷啊。”
沈肆懶得搭理他的打趣,這人有聰明腦子,人生第一大事卻是“混吃等死”。也不知道沈家的慈善基金會雇傭的都是什么教師,竟教出個這么個人來。
他彈了彈僧袍,昨天夜里下了雨,路過的車輛濺了他一身泥水。
“有新的僧袍嗎?”
“本來是有一套嶄新的僧袍的。”沈空搖了搖頭,長長地嘆息了聲,“但是很可惜,我為了迎接你,特地穿身上了。”
像是為了證明,沈空還特地轉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讓沈肆看清這件嶄新的、沒有絲毫褶皺的僧袍。
沈肆:……
“有干凈的僧袍嗎?”
僧袍多的是,沈空還算良心,拿了件半新的僧袍來。沈肆換了后便朝后面祠堂走。
從布包里拿出準備好的貢品擺放好,照例先上了香,叩拜先祖。
紙錢廟里面都有,沈肆在聚寶盆里燒了小部分,又拿著剩下的去廟里的那顆扶桑樹前燒了。
他一個人跪在扶桑樹前,背挺的很直,頭卻很低,像是虔誠的教徒在*主面前謝罪。
“讀了好些書,不過都覺得沒什么意思。”
“有按照你們的話回去上學,準備考個好大學,成績,還算湊合。”
“之前養的好些貓都被我抓去絕育了,絕育完對我齜牙咧嘴兇的要命,結果我一拿貓糧,又巴巴地沖我撒嬌,真是沒記性。”
……
“最近遇到了一個會變魔術的人,會變出來一顆糖給我吃,雖然我也不怎么愛吃糖。”
“對了,很神奇,她好像還帶了好眠的buff,做她旁邊都容易睡著些,也不知道為什么。”
……
“她現在應該是很喜歡我的。”
“我也是。”
沈肆一個人自言自語,向著虛無的空間陳述著自己的近況,語氣沒什么起伏,像是單純的工作匯報,又像是隨意的閑聊。
他說累了便停一停,想到哪便說到哪,絮絮叨叨講了快一個小時才停下。
而后他兩手伸直,交叉放在額前,很是莊重地跪拜。
明明是泥土地,卻仍是被他磕出了聲響,又悶又重。
因為跪的時間太久,他站起來時撐了下地。
勉強站直,沈肆仰頭望向扶桑樹的樹冠,零星的紅綢飄揚,其中一個寫了他的名字。
“之前說,成年了就去見你們,大概是要食言了。”
“我想重新過好這一生了。”
第57章 八九不離十
朱時和徐亦菲隔著手機的激烈對峙爭吵似乎終于有了結果,在早讀課結束前,朱時宣判了對溫把酒的處理結果。
“進教室吧。”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溫把酒踩著早讀課結束的鈴聲踏入教室,才坐下來,后面一排的顏夢佳就拿著筆戳了戳她后背,語氣里充滿好奇,“咋了啊?咋缺考了啊。”
她這話一問,溫把酒沒抬頭都能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若有若無探究的目光,全班的耳朵都得豎起來了。
溫把酒邊從抽屜里面拿課本,邊抽空回答,“你猜呢?”
顏夢佳瞬間委屈,雙手托著下巴撒嬌,“我不知道嘛,溫溫你說說嘛,不會真和論壇里面說的那樣了吧?”
“屁呢!”溫把酒還沒回答,徐舉案聲音便賊洪亮地從最后一排傳來,“學校論壇里說的都是屁話,都是假的!”
學校論壇的那點腥風血雨都是秦究搞出來的,還扯什么沈肆暈倒了,溫把酒幫忙送醫院。他徐舉案就是從這棟教學樓上跳下去,那也是一個字都不信!
許是徐舉案的威望不夠,他這話才說完,班上立馬就有人反駁。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那沈肆不是老不吃飯嗎?餓昏過去也有可能啊!”
“是啊是啊,那或許他本來就體質虛弱呢?”
“也不一定啊,或許是受瘟神的影響呢?霉運纏身了呢。”
……
徐舉案被逼的沒辦法,扯著嗓子鬼吼,就差拿著小喇叭重復播放了,“我肆哥身體倍兒棒!我肆哥身體倍兒棒!”
“沈肆第一吹”果然名不虛傳。
溫把酒掃了眼旁邊空蕩蕩的座位,算了算日子,也不知道田沁月女士會是今天還是明天來給她辦轉學手續,忽然間便有些莫名的煩躁。
她抬腳踹了下旁邊的座椅,但力沒收住,動靜弄的大了些。
一剎那,全班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沒辦法,溫把酒笑瞇瞇地補救。
“各位,我還在這兒呢,能不能別當著我的面說我壞話啊。”
顏夢佳立馬和個小狗腿子似的,兇道,“說的就是你,江格格!”
江格格無語地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表示閉嘴。
“首先呢,要鄭重澄清啊,沈肆身體沒問題啊,而且就算是他身體有問題。”溫把酒語氣一頓,聳肩道,“我這小身板哪里扛得動啊。”
有些嚴肅的氣氛立馬活躍了起來,說是哄堂大笑也不為過。
溫把酒淡定地舉起第二根手指,補充,“其次,我缺考是因為我要轉學了,考第一還是考倒數第一對我沒什么區別。”
原本還在嬉笑的快樂氣氛一瞬間凝滯了,班長烏連算是反應最快的,“轉學?轉哪啊,我們學校不是維市最好的中學嗎?”
這里面再深層的東西就沒必要細說了,溫把酒開始跑火車,“哎,這不是因為成績太好了,被其他學校重金收買了嘛!朋友們,以后就是普高再見了。”
徐舉案作為首席“沈肆吹”,第一個提出質疑。
“不對啊,要是普高來挖人,為什么不挖第一名肆哥,反而要挖你一個第二名啊!”
溫把酒“噓”了一聲,目光溫柔,“質疑的很好,下次不許質疑了。”
班上剛凝聚起來的這點離別的傷感就被弄沒了,到上課之前,班上大部分人都沒弄明白溫把酒說的話里哪些是真的,默認溫把酒說的都是假話,以為她是為了避免被追問缺考的真實原因,才胡編亂造出來的謊話,畢竟這種事兒她也不是頭一回干。
下午的數學課,徐亦菲破天荒地沒有第一時間講卷子,反倒是很正兒八經地花了五分鐘將溫把酒從頭到腳夸了一頓,從她的成績說到為人處世,最后才說溫把酒轉學的事情。
那節數學課,是溫把酒有史以來收到最多小紙條的一次課堂,徐亦菲也睜只眼閉只眼沒多說什么。
一直以來都覺得只有微薄可憐的那點同學情誼,突然間就在離別的傷感中爆發了出來。
年級第二的“瘟神”即將轉學,只用了兩堂課的時間便傳遍了整個年級,連隔壁班的秦究都過來湊熱鬧,送了一沓子的草稿紙過來以表離別愁緒。
溫把酒一臉冷漠地收下了這一沓子草稿紙,問:“沈肆呢?”
秦究打起哈哈:“天機不可泄露。”
溫把酒沒了耐心,“說人話。”
“這么說吧,如果你爸媽死了,你要去看嗎?”
這什么破問題?
“廢話,那當然要去。”
秦究還是那副不顯山不露水的表情,“那就行了。沈肆今天就是辦的這種程度的大事,所以來不了學校。”
溫把酒猛然間便愣住了,潛意識里總覺得這里面有什么細節她漏掉了,但又反應不過來到底是什么。
原本有些煩躁郁悶的情緒似是被淋了一場大雨,一瞬間干凈。
她沒再去追問細節,“那明天呢?他還來嗎?”
“不好說。但往年至少都要半個月,長的話一個月也有過。”
這么久?
沮喪的情緒壓抑不住。
后面的幾天確實如秦究所言,連著三日都不見沈肆的身影。
能用的理由已經都用完了,領新校服,去參加年級大合唱的錄制,連同學錄都已經收集滿,只差沈肆的那一頁。
田沁月女士下了最后的通牒令,要在這個周日離開維市。
不是沒試過給沈肆打電話,但總是關機。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點空都抽不出來?消息不回,也沒說找個人帶話。
臨走前的最后一個晚上,溫把酒躺在床上,悲觀地思考著人生。
沈肆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凌晨一點二十七分,如果不是溫把酒恰好在思考人生,十有八九怕是接不到了。
她接的匆忙,開口便問,“你還好嗎?”
沈肆明顯愣了一會兒才答,這么晚了,原本也沒指望這通電話能被接通,誰曾想,才響了兩聲鈴便接通了。
“嗯,還好。”
“真的還好嗎?”
沈肆跪在蒲團上,夜晚的寒風將僧袍吹的嘩嘩作響,連帶著手機傳出來的聲音都忽大忽小,有些聽不太清。
“這么不放心?秦究和你說了?”
“沒啊。他就問我如果你爸媽死了,你要去看嗎?還說你要至少半個月才有可能回學校。”
沈肆輕哂,“這不是說了嗎?”
“什么?”
許是夜深了,亦或者是埋在被子里太久氧氣不夠了,溫把酒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不了這話,又或者說是不敢相信。
短暫的,兩邊的手機都沒有傳出聲音。
沈肆給足了溫把酒緩沖的時間,才開口,“我爸媽死了。”
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溫把酒的瞌睡一下子便醒了,她覺得這時候應該說點什么,但平時信口開河的那股勁兒一瞬間便消失不見,只能結結巴巴地來了句,“對,對不起,節哀。”
“你對不起什么?”手機里的聲音慌張的顯而易見,沈肆輕笑,“他們死了好幾年了。”
近代以來,沈家就是靠著賭場發家的。按理說莊家就該是作壁上觀,看著來往賭徒輸個精光。
但偏偏生了個沈肆,從小便是被沈家老爺子手把手帶到的,耳濡目染間便青出于藍勝于藍。
小時候靠著聽力比常人好,但凡是扔骰子的賭注便輸不了,旁的靠運氣的賭注也總能贏些小利。再大些,精通了概率學,便更是贏多輸少。
正所謂年少輕狂,才十四歲的年紀,又是整個沈家捧在手心里的晚輩,沈肆的心思便更不在學業上,三天兩頭逃課,去自家賭場混跡一天,三更半夜才回家。
就這樣,時間一久,向來有求必應的沈父第一次對沈肆發了一通火。
沈肆完全沒當回事,手里還盤著兩枚骰子,“您給我取了這個肆字,不就是希望我能肆意的或者嗎?我現在就是在肆意人生啊。”
沈父怒罵:“我讓你肆意,不是放你肆無忌憚!你以為你憑什么十賭九贏?不就是靠著你姓沈嗎!你看你到外面,還能贏幾次!”
話是氣話,沈寒管理著沈家部分的賭場,當然知道沈肆是憑本事贏的,甚至他還關照了下面的人,給沈肆出些絆子。可就算是這樣,他這兒子的賭癮就是戒不掉。
這話戳中了沈肆的痛點。
賭場有年齡規定,未成年人不能進入。沈肆卻從七歲便開始上牌桌,十歲時賭場的賭徒們都知道,和誰賭都不能和他賭,就因為他姓沈。
年紀再大些,學了概率論,沈肆便發現,他的賭注勝率比正常值要高的多。
他不相信運氣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私下里卻隱隱在懷疑,是不是他下的注被莊家動過手腳,才能贏得這么容易。
沈寒給他戳破了這一層紙,給輕狂的少年一個響亮的耳朵。
青春期的叛逆便洶涌而來,沈肆只言片語未留,第二天便帶著一千塊錢離家出走。
他到了離維市很遠的城市,去了那里的黑市賭場,觀察了好幾日,才從小賭開始,慢慢攢錢。
不是一直能贏,但沈肆卻總能神奇地控制住輸錢很少。
青春期的少年對父母總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氣,不肯低頭。沈肆在心底里暗暗發誓,他要用這一千塊賭到一百萬,然后再風風光光的回去,證明父親是錯的。
他在離維市很遠的賭場隱姓埋名的下注,自以為背負了全世界的不甘和委屈,卻不知道,在幾百公里外的維市,整個沈家都在不分晝夜的追尋他的蹤跡,他所厭煩的父母,短短幾個星期的時間里便白了頭發,憔悴下去。
他在外面漂了五個月,從炎炎夏日到白雪皚皚,終于從一千塊攢到了九十萬。
只要再賭贏幾次,就能回家了。
“小子,和大叔賭一局?”
又贏了一千多,準備收手時卻被一個大胡子的人攔住。
這種事情不是頭一回遇到了,總有幾個賭鬼會盯著贏錢的人,又因為是黑市賭場,見他年紀小,連貪婪的面容也絲毫不掩飾。
沈肆雖然個高腿長,但卻偏瘦,吃虧了幾次打架的經驗也上來了,這個大胡子他還不能全身而退。
不賭不行,不破財打發不掉。
沈肆說:“就賭一把。”
大胡子同意了,一把輸了一萬。
“不行!你不能走!我今天偏不信了!我還非得贏一把!”
沈肆不耐煩,卻只能陪著他賭,他有意輸,想要早早結束脫身,卻不知為何,一贏又贏,連贏好幾把,只差一萬就能湊夠一百萬了。
他隱隱覺得不對勁,“大叔,不賭了,我把從你這贏的錢都還你,你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哎呦,還是個懂疼人的好孩子啊!”大胡子一臉驚訝神情,隔著手套很用力地鼓了掌,“但是還是再賭最后一把吧!我預感最后一把我會贏。”
他話說的極其篤定,沈肆心中的不安慢慢擴大。
摸牌前,大胡子突然脫了一直帶著的皮質手套。
沈肆的目光一凝,這個人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最后一把,沈肆輸了十萬。剛好是從這人贏來的錢再加一萬。
果然有問題,這大胡子最后出老千了。沈肆看的明白,卻知道這錢必須出,好在只是一萬而已。
他將拉鏈拉開一個小口,從背包里面拿錢,可摸了好一會兒,卻摸不到東西,反而連金條的手感也不太對。
“小弟弟,可別怪大叔沒提醒你。我們這賭場的規矩,一萬塊可值一根手指。”
沈肆心煩意亂,“我知道,錢我有。”
他從小在賭場混跡長大的,知道里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以贏的錢都換成了金條,放在背包里,走哪背哪,還特地背在胸前。
“哎呀,找不到就算了,讓家里人送點錢過來不就成了嘛!”
“我說了不用!”
沈肆猛地拉開背包拉鏈,卻發現原本在里面的金條不知什么時候都變成了重量差不多的石頭。
“啊呦,我說小兄弟,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錢丟了?”
沈肆冷著臉不回答,那大胡子也不在乎,他自顧自繼續道:“出門在外可得小心點,尤其是金條這種寶貝,那可得看緊點。”
正說著話,這大胡子的六根手指便不知道從哪捏出來了根金條,金燦燦的,很是壓手。
只一眼,沈肆便認出來了,是他的金條。
他強壓著情緒,不過是些金條罷了,加起來還沒有不及他過年壓歲錢的零頭多,大不了就再多待五個月,你得冷靜。
大胡子毫不掩飾,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越來越多的金條被他拿了出來。
似還嫌刺激不夠,他湊近了些,對著沈肆一臉真摯感謝:“小兄弟,我觀察你很久了,賭運是真不錯啊,你的孝敬我就收下了,多謝了啊。”
一定要冷靜、冷靜——
冷靜個屁。
明知是圈套,明知有陷阱,但那一瞬間憤怒的情感還是占據了上風,他揮拳砸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想要弄死這該死的六根手指。
很快,更多的拳腳迎了過來,混亂中他摸到了一把刀,理智消失,他拼著一股狠勁兒,斬下那根多余的手指。
凄厲慘叫聲傳遍整個黑市賭場,沈肆終于滿意地閉上眼。
沈老爺子是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下午到的,是大胡子手底下的一個小嘍啰拿沈肆電話打的,過來索要醫藥費和賠償金。
沈肆離家出走,換了手機卡,音訊全無,但手機快捷鍵的1號鍵還是保留的沈寒的號碼。
沈肆被打斷了一個肋骨,除此之外都是皮肉傷。
沈國昌來的時候,沈肆已經醒了。
“醒了?你小子倒是皮實。”
沈肆嘴角被打破了,一張口便“嘶”了一聲,見了沈老爺子也不問好,側著頭,別捏地開口:“他們人呢?”
“他們?”沈國昌覷了眼沈肆,語氣平靜:“過來路上車速太快,開進ICU了。”
“什么?”
在沈肆最年少輕狂的十四歲,揮舞著世界上最鋒利的長矛來證明自己的勇敢無畏。
他確實做到了。
他刺破了名為“愛”的鎧甲,戳進了父母的血肉身軀,最終將他們殺死。
黃色的裹尸布包著他們出來時,沈肆沒有流淚,他坐在輪椅上,呆呆地問:“醫生,會不會是假死啊。”
會不會因為我離家出走太生氣了,所以故意收買了醫院,收買了醫生,收買了護士,來演了一出給我看,來讓我吃個教訓?
他知道了,他懂事了,他以后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
他會好好學習,好好生活的。
所以,你們別睡了。
我受不住。
冬天就要過去了,可沈肆的春天卻永遠不會到來。
第58章 八九不離十
溫把酒的瞌睡已經完全消失了,她望向窗外,只有零星幾顆星星,雖不足劃破夜幕,但卻給這黑夜以溫度。
十四歲,離法定成人年齡還有四年,也不過才剛剛達到完全刑事責任的年齡。
中國的家庭關系里,哪怕是到六十歲了,送走八十歲的老母親怕也會傷心許久,責備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盡心照顧。
百善孝為先,那如果因為子女的原因造成父母死亡呢?
這根本無法細想深究,只是光假設,溫把酒便覺得要窒息了。
但與此同時,她之前在沈肆身上感到奇怪的維和地方都能說得通了,越來越多的細節浮現。
學校里關于他砍掉別人一根手指的傳聞;他總是睡不著;總是渾身充滿著喪氣,無欲無求的不像個正常人。
溫把酒越想越多,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那你、那你是想要皈依佛門嗎?”
“嗯。”
沈肆答的毫不猶豫。
溫把酒的眼淚止不住的流。
“那時候一度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覺得死了也沒什么不好的。”
即使是回憶到了很痛苦的過往,沈肆的語氣依舊平靜,像是在敘述簡單的日常。
“但是還沒來得及實施,沈老頭就發現我的念頭了。他說我不能死,他要我活著,活著為他們祈福。”
“我覺得這辦法也不錯,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來生,但既然世人都相信,那我去試著相信也無妨。”
溫把酒受不了了,又悲傷又替自己委屈,哭腔罵道:“雖然確實挺慘的,但是你既然要做僧人,那干什么還要和我談戀愛啊!你玩弄我感情啊!”
“王、八、蛋。”
本來還算傷感的氣氛,被溫把酒一句“王八蛋”砸了個窟窿,風一吹,什么悲傷都不剩。
沈肆愣了一瞬,而后便是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扶著墻,笑的止不住。
笑聲傳到手機里,溫把酒抽抽噎噎地委屈罵:“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回應她的是更加大聲的笑,溫把酒又委屈地想罵人,但一想到沈肆才講的悲慘過去,又耐著性子聽他笑。
“就這么怕分手?”
沈肆終于停住笑了,但語氣里還是藏著笑意,止不住。
“倒也不是。”溫把酒實話實話,“分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但是目前來說,我還是很喜歡你這個舊的。”
沈肆被一句話撓了心窩。
好想,好想現在就抱住溫把酒。
“那是以前。況且我罪孽太深重了,就算弄了個假的眉心痣聊表誠心,佛門也不收,頂多讓我在寺廟里跟著修行而已。”
其實不是佛門不收,只是沈老爺子沈國昌不同意,所以便不入佛門了。
這件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沈肆對沈家所有人說的話都有一種病態的執著,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他幾乎放棄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特質,親手一根一根地剃掉逆鱗,剝掉刺骨,變成很聽話很乖的人,沒有脾氣,也沒了靈魂。
那段日子的記憶很模糊,時間都好像被按了加速鍵,重復單調,連顏色都變成了黑白色。
沈肆不是沒意識到不對,所以他抽出時間從佛寺走了出來,在大過年的時候跟著徐舉案到處亂晃,還在商場里被溫把酒誤會偷手機。
一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沈肆就想笑。
徐舉案那家伙是知道他之前的事兒的,但他沒帶腦子,怕是以為自己被那大胡子搞出心理陰影,干脆也發育成小偷了。
又痛心又不忍心責備,一個目光里能包含十八種情緒。
真是個傻逼。
后來到警局,被送了一瓶旺仔;到學校,又被變著花樣地索要巧克力;永安寺后的河邊,突然出現的魔術奶糖;放羊、撐腰打架……
不到一個學期的時間,過的好像比之前快三年的時間還要值得紀念。
溫把酒這人哪里是“瘟神”,明明就是“福神”。
“謝謝你,女朋友。”
“謝什么?”溫把酒不明所以。
“你救了我。”
溫把酒只是稍加反應了一瞬就明白了沈肆的意思。
“我可沒救你。”
溫把酒抓了幾下頭發,絞盡腦汁想出了語文優秀作文里的相似勵志話語調調。
“在你很痛苦的這段時間里,是你自己把自己拉了出來,你一直都沒放棄拯救自己。我的出現,只是在你墜落時稍加棲息的樹枝,但沒有我,你遲早也會重新飛回天空的。”
“所以你很厲害啊肆哥,能把自己從深淵拉回來。”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周六,溫家一家都在收拾打包行李。溫把酒偷摸跑到對面高風家里敲竹杠。
“師傅,我都要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你不送點東西表達一下心意?”
高風優哉游哉地聽著曲兒,頭都沒轉一個,“不送。”
“別那么小氣嘛!”溫把酒試圖撒嬌,“不行就先把過年的壓歲錢預支了。”
高風冷哼一聲:“就那么幾把破鎖,你到現在還沒開完。”
“不是,鎖這個性質不一樣。”溫把酒突然嚴肅起來,一本正經的解釋,“這玩意是小偷的必修課,不是魔術師的,可不興學。”
高風一眼看破,“不是因為你那小男朋友?”
知道沈肆心中最大的深淵后,溫把酒就決定,要和小偷城的人和事短暫地斷絕關系,高風作為小偷城的創建者也不例外,雖說這肯定是沒斷成就是了。
“話不能這么說,師傅。我這人向來是幫理不說親。”溫把酒又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摸著良心說,正經人誰學開鎖啊?”
高風算是服了溫把酒的這張破嘴和歪道理,從茶幾下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一個破木盒子,扔過去。
溫把酒接過,很沉,彈了彈上面的灰,打開,是十根碼的整整齊齊的金條。
“沒良心的。”高風又坐回沙發上,擺著一張臉看都不看溫把酒一眼,嘀嘀咕咕地罵:“就知道你個小男朋友。”
溫把酒立馬放下木盒,三步并兩步跑過去,一把擁住高風。
“師傅,我真的超愛你!你放心!你以后老了我一定給你養老送終!當然啦,你的錢也一定要多多留給我嗷!”
高風抿著唇角笑了一下,便立馬板正了臉色,嫌棄趕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快走快走!”
溫把酒抱著一盒子的金條,想了一圈地方不知道放哪里最穩妥,最后還是放在了背包里,還給背在了身前。
周末出發去高鐵站時,溫原看著溫把酒背在身前的包,一眼便瞧出不對:“里面什么東西啊,這么寶貝地護著?”
溫把酒環顧四周,然后對溫原招了招手,溫原湊過去,就聽見自家寶貝閨女神神秘秘地說:“錢。”
溫原:?
錢包放里面也不至于這么護著吧?
溫把酒一瞧著自家老爹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著重補充了句:“是很多很多錢。”
溫原目光依舊懷疑:“你私房錢能有我多?”
溫把酒不想和心里只有私房錢的人說話了,扭過頭把安全帶一拉,乖巧等著田沁月女士出來。
溫原一臉憂傷:“女兒大了,有代溝了。”
田沁月女士時最后檢查了一圈,關門上鎖:“走吧。”
因為要去高鐵站,溫原開的是共享汽車,摸索了一會兒才算熟悉,磕磕絆絆地開出車位,中途還因為開叉了道,繞了好大一圈路,等到高鐵站的時候他們所在的列車已經開始排隊檢票了。
溫把酒拖著行李箱一路快跑,老遠就看到徐舉案對著他揮手,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請示兩位領導,小溫想要暫時離隊!”
溫原和田沁月順著溫把酒的方向看了眼,便看到有個男生站在那兒招手。
一看就是特地過來送行的,田沁月女士發話,“去吧,看著點時間。”
“知道知道。”
列車才開始檢票,排隊的隊伍還很長。溫把酒丟下行李箱給溫原,一只手托著身前的背包,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
徐舉案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帶著黑色鴨舌帽的高個子男生,溫把酒記憶力一向很好,她記得這個黑色鴨舌帽沈肆之前戴過,可候車廳的人太多了,她個子不高,看不清那人的臉。
知道沈肆的往事后,她就沒問他會不會來送她這樣的問題。
但或許,或許他能抽出一點時間,從寺廟趕過來見她一面呢?
溫把酒跑的飛快,幾乎是沖到了徐舉案的面前,也終于看清旁邊帶鴨舌帽的人的臉。
——是秦究。
這家伙不僅戴了一頂和沈肆那頂一模一樣的黑色鴨舌帽,還帶了口罩,遮住大半張臉,要不是眼睛還露著,根本認不出來他是誰。
溫把酒跑的氣都沒喘勻,又氣又無語。
徐舉案已經拿出翻箱倒柜的姿態,抓緊時間從被背包里掏東西,“這我給你買的禮物。”
一個用彩帶扎了個蝴蝶結的禮物盒塞到溫把酒手里。
“還有這個,是顏夢佳要我帶給你。”
徐舉案像是哆啦A夢似的,一件一件地掏禮物。
“等一下,這個先給你。”溫把酒還在喘氣,將自己的背包塞到徐舉案懷里,強調:“給肆哥的,不準打開看。”
徐舉案身上背著的東西太多,秦究順手便接了過來。
“這么沉?”
溫把酒沒回答,只強調了一點,“把包背在胸前。”
“神神秘秘。”秦究邊吐槽,還是邊將背包背在胸前,然后將一個袋子遞過來,“沈肆給的。”
溫把酒一聽到這話便知道,沈肆肯定是沒來了。
有些失落,但確實又在意料之中。
“沈肆他被束縛在這里了,你別怪他。”
“我什么時候怪他了。”溫把酒瞪了眼秦究,“我知道,他不能離家出走。”
“沒怪就行。”說是這么說,秦究笑道,“溫把酒,雖說異地戀最容易分手,但你可千萬別應了這話。”
溫把酒現在看秦究腦袋上的黑色鴨舌帽很不舒服,硬是要挑他話里的刺,“那萬一是肆哥移情別戀了,要和我分手呢?”
“沈肆他不會。”秦究說的很肯定。
“為什么?”
高鐵列車提示音和秦究的聲音交錯響起,可溫把酒還是聽清楚了。
“之前徐舉案的生日宴上打牌,你發牌的時候出千了吧。”
拿著身份證刷卡進站后,溫把酒就追著末尾的人群奔跑,腦海里卻仍在回想著剛才秦究說的話。
是啊,那個大胡子肯定是出老千了才能這么精準的控制牌面,給后面偷東西留出時間。
她的水平騙騙沒見識的普通學生還行,但沈肆肯定是看出來了,看出來她在發牌時候做的小動作。
那他后來是怎么做的?
有了王炸還故意輸的最多,給她當零花錢花。
溫把酒沖進車廂里,溫原拿著手機對她招手,“再晚來兩分鐘,咱們一家子就只能分兩班列車了。”
溫原律師和田沁月女士將靠窗的位置留給她,她把身前的小桌板放下,趴在上面。
車廂外,乘務員還在大聲催促,“各位乘客,請盡快上車!”
溫原以為她是因為沒看到高寬過來送她傷心,“寬寬是要打工才沒來的,而且他不是前天晚上才過來咱家里嗎?”
高寬無父無母,平日里除了上學的時間,大半的日子都在打工掙錢。更何況,這么多年的情意在這,送不送也沒那么重要。
溫把酒悶聲解釋,“知道,我哪有這么小肚雞腸。”
“那就是舍不得離開啊!”溫原安慰道:“還會回來的,不會很久。”
溫把酒“嗯”了聲,將腦袋埋在臂窩里。
車廂門即將關閉,車廂外的工作人員還在扯著嗓子喊:“那個戴黑色鴨舌帽的同志!你還上不上車啊!”
像是某種感應,溫把酒猛地抬起頭,望向車窗外。
僧袍外面穿了件外套,看起來不倫不類的,頭上還是那頂黑色鴨舌帽。一看就是剛才寺廟里趕來的,膝蓋處還有泥印,下巴也隱隱有胡茬冒出。
車門關閉,列車緩緩向前駛。
沈肆摘下了鴨舌帽,望著溫把酒,好像只是單純來見她一面而已。
他說了什么,卻被列車啟動的聲音掩蓋。
溫把酒看清了他的口型,他說——
“我會想念的,會很想念。”
第59章 八九不離十
知道溫把酒要離開后,徐舉案這位重點班里唯一不學無術的學生,就代表了整個班級過來送行。
他還提前要了溫把酒的車票班次和時間,特地買了票進站,防止在車站門口等候時一個眼神不好看漏,反正他錢多,還順道給秦究和沈肆也買了車票。
結果誰曾想都檢票進站的時間了,他們在候車室繞了三個來回,愣是沒看到溫把*酒。沒辦法,最后只能兵分兩路,沈肆檢票進站,秦究和徐舉案在候車室外面等。
最后在外面等是等到溫把酒了,可徐舉案這傻缺就顧著把東西塞過去,完全忘記告訴溫把酒沈肆已經檢票進去了。秦究也光顧著勸別異地就分手,把百年好合的另一位重要對象完全忘記在月臺。
溫把酒在追著人群狂奔時,只有一轉頭就能看到沈肆在一旁。
沈肆明明一早就看見她了,卻也沒叫住她,看著她的背影遠去。
如果不是高鐵站工作人員的那一嗓子,溫把酒想,或許她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沈肆過來見她了,可能往后的日子里還抱著沒能見一面的遺憾。
新家在很遠的連城,也是田沁月女士長大的地方。
溫把酒小學時候也在這個城市居住過很長時間,也幸好溫原大律師深諳“狡兔三窟”的道理,雖然錢賺的不多,但出于對自身和家人安全的考慮,在房價還沒漲起來的時候就很有遠見的在維市和連城置辦了房產。
維市是沿海地區,連城卻是實打實的內陸城市,兩地就算是坐高鐵也要等待六個小時,飛機倒是只要一個半小時,但溫原律師有中耳炎,每次乘飛機耳朵都要遭罪,田沁月女士心疼他,情愿委屈自己和溫把酒,一家三口坐六個小時的高鐵。
所以等到連城時,天已經黑了,打了車從高鐵站到家,已經九點鐘了。
晚餐在高鐵上已經吃過了,簡單地整理完行李,到十點多溫把酒才有空打開沈肆給的袋子。
不是什么高級的袋子,就是一個普通的紙質袋子,好在質量還算不錯,拎了一路也沒變形。
她在高鐵上的時候就想打開看了,想知道沈肆到底給了她什么離別禮物,但又怕如果打開后丟了什么東西,下了高鐵很難找。
因為這一絲的擔心,溫把酒忍了一路的好奇,等待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洗完澡換上睡衣才很有儀式感地打開。
里面東西不算多,只兩樣東西。
第一樣東西是練字本,沈肆怕是還記著她說要練字的話,給他抄了十本的練字本做范本,連英文的都有兩本。
溫把酒邊翻邊笑著罵:“什么啊,我英文寫的也這么爛啊?”
行吧,多練練字也沒壞處。
第二樣是個藍色盒子,看著樣子有些眼熟,溫把酒坐著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熟悉感在哪兒。
這玩意兒不是之前老朱發的煽情玩意兒嗎?說什么要丟一些值得珍藏的東西進去,最后畢業了可以和自己的朋友相互交換。
當時班長發這破盒子時,沈肆的盒子顏色好像還是她選的。
朱時搞得類似的煽情小把戲太多了,溫把酒壓根沒把這個記在心上,倒是沒想到沈肆這個平日里看著無欲無求的給上心了。
發的盒子質量不好,溫把酒怕一不小心就給弄壞了,很小心翼翼地打開,最上面是一張銀行卡,卡背面寫了密碼。
下面是一沓子彩票,這些彩票新舊不一,但新的那些彩票里,每一期都有一張一模一樣號碼的彩票。
溫把酒記憶力好,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來了,那串號碼是她和沈肆一起買彩票、還中了六百塊的那串數字,沈肆當時就兌換了,還把六百塊都給她買零嘴。
雖然她只買過一次彩票,但也知道,從概率學上來講,中過一次的號碼再次中獎的幾率肯定會很低很低,就算是中獎了也不會是什么大額獎金,但沈肆就像是真的要給中國的彩票事業做貢獻似的,每一期都買這串數字。
剩下的彩票,溫把酒查了一下往期中獎彩票的號碼,發現沈肆給的那些過了兌換期限的彩票,最低的也中了有一百塊,最高的能有六位數。
盒子底下壓了一張小紙,寫了一串四角密碼。
31303 80017 80227 27292 10000 90500
溫把酒翻出四角號碼詞典逐字翻譯——
運氣分你一半。
也不知道這些彩票沈肆攢了多久,怕是得每期買個百十來張才行吧。而這些彩票,他一個都沒兌換,全當做一種運氣的象征送給了她。
溫把酒忽然有些后悔了,她為了省事兒,很多零碎的東西都沒帶來,其中就包括老朱發的盒子。
改天她得去超市里找一個一模一樣的盒子,還得是綠色的。順便再去一趟銀行,看看沈肆到底給了她多少錢。
真是的,這人怎么這么有錢啊!
不會這張銀行卡里的錢比她從高風那葛朗臺那兒好不容易薅來的金條價值還高吧?!
八百公里外的維市,沈肆背著一書包的金條上山。他在回來的路上沒打開看,等回了沈家的祠堂才打開。
里面是一個木盒子,看著有些破舊,上面雕刻的花紋也磨損掉了部分,但用的卻是極好的紅木而制。
盒子沒上鎖,輕輕一撥便打開了。十根很有分量的金條整整齊齊地碼在里面,燭光照射下,整個木盒子從里到外都在發著光,還是金光。
沈空本來還在旁邊擼狗,看到這,極其夸張地“哇”了一聲,感慨道:“你小子說是要遁入空門,結果還是放不下這些黃白之物,俗氣!真是俗氣!”
沈肆也沒料到這盒子里面都是金燦燦的錢。在高鐵站,從秦究那兒接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包好像還挺沉,但從來沒往金條上面想,他想過或許溫把酒會給他一書包她最喜歡的巧克力,像小孩似的,把最護食的東西讓出來;又或許是給他一把二胡,讓他完成她未盡的校慶表演。
他想了許多,但從來沒想到溫把酒會給他準備這么多的金條。
溫把酒的家庭他是了解的,要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金條,除非溫原受腐敗去打假官司,還得連著打好幾場才有可能奢侈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搞來的這么多金條。
沈肆下意識想要摸出手機打過去問問,卻又擔心時間太晚。連城距離維市八百多公里,他們這次過去就相當于一次搬家,怕是已經很累了。
躊躇片刻,沈肆還是沒撥通電話,抱著木盒子去禮佛。
沈空不明白了,“哎哎,不是,你們沈家這么有錢,你不至于這么寶貝一堆金子吧?”
沈肆瞥了眼過去,冷淡道:“就寶貝。”
沈空:……
“行,你厲害。”
沈肆說寶貝是真寶貝,山上東西不多,他翻出之前寫廢掉的經文,疊起來,套在舊木盒外面,聊勝于無的做了個保護層。
抱著一盒子的金條禮佛,也不知道是虔誠還是不虔誠。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好久,沈肆也不可能幼稚到去遷怒金條,但在一開始,他確實厭惡了好一陣的金子,連帶著初入永安寺時,看到金光閃閃的佛像都有一種不適感。
他時常會后悔,如果那時候能為所謂的傲氣低一點頭,九十萬時就帶著金條回家便好了。又或者如果他當時把錢不換成金條這么顯眼的東西,說不定結局便不會如此。
后來漸漸脫敏了,卻也不是完全能釋懷。就像是有一根刺,雖然小,卻牢牢地扎在深處,只要一拔就會帶出一片腐肉和膿液。
越是陳舊的傷口,治愈起來便越難。
溫把酒給他的這一盒金條,是拔出刺的鑷子,是敷在傷口的草藥,只是療傷的過程難免充滿痛和苦。
他這一夜都沒有入眠,只要一閉眼好像就又回到了那個賭桌前,又看到那該死的第六根手指,煩躁、厭恨,輕生,負面的情緒洶涌而來。
他努力沉下心,念佛誦經,掃地整理,一直到次日清晨,沈空喊他出來吃早飯時,還抱著那一盒金條抄著佛經。
“年輕人身體素質就是好,竟然還沒猝死。”
沈空一看到那滿桌子的經書和宣紙就知道沈肆又通宵沒睡,又嫌棄地喊,“快點出來,把你的手機拿走,大早上的都響了好幾次了,吵不吵啊!”
沈肆沒有將手機隨身攜帶的習慣,手機怕是昨晚打掃時不知道順手給丟在哪個地方了。
他接了手機,才發現溫把酒一大早就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才撥回去,那邊就立馬接通了。
“肆哥早上好!”
“早上好。”
沈空在旁邊“呦”了一聲,眼神欠兮兮地望著沈肆。
從接通電話開始,這人的語氣和口吻就變得柔軟起來,像是在故意哄人似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異地戀的女朋友打電話過來了。
問候完溫把酒便開始說正事兒了,“怎么回事兒啊肆哥,給這么一張大額度的卡,我一個高中生哪兒去花這么多錢?”
她今天一大早就起來去了一趟銀行,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沈肆給的那張平平無奇的儲蓄卡里面竟然存了五百萬,她盯著數了好幾次才確定沒把那么多的“0”數錯。
沈肆說的理所當然,“就是給你亂花的。”
他原本還想多打一個“0”的數,怕嚇著溫把酒,便算了。
“嗯?培養我鋪張浪費的習慣?”
“如果能培養出來也行。或者你當是一種補償也行,我不能在你身邊的補償。”
沈父沈母在ICU里靠著一堆機器續命時,沈肆曾經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如今他們都葬在了維市,也把沈肆困在了這里,他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溫把酒知道這事兒,知道他的心結。
“多大點事兒肆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這不是經典高考作文素材嗎?你來不了我就去找你啊,這五百萬權當是飛機票錢唄。”
沈肆輕哂,“我給你的錢是合法合規的,那你給我的一堆金條是從哪兒變出來的?”
從他告訴溫把酒這件事,到溫把酒給他這一盒金條,時間太短,點石成金也沒這么快。
“我有個師傅啊,就是教我魔術和二胡的師傅,他有錢又大方,他非要給我,不要還不行。”
溫把酒胡說八道的本事一流,開口就吹,“而且你也別小瞧我給你的金條,雖然以市面上的金價來說,我給你的金條肯定沒有你卡里的多,但是我這可不是普通的金條。”
沈肆配合地問:“怎么不普通?”
“嗯……這個嘛。”
牛吹早了,還沒想好怎么圓。
“這個就像我肚子上的肉!”溫把酒靈光一閃,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比方,“那也不是普通的肉,那是爸爸的錢,媽媽的愛。所以啊我給你的金條也不是普通的金條。”
沈肆踏出房門,恰好外面撞鐘的聲音傳來,空靈幽遠,和溫把酒的聲音交錯間,他聽清了后面的話。
“肆哥,那是我目前能給你的最大的喜歡。”
是在她能力范圍之內能找到的最多的金條,如果有更大的能力,她會給的更多來填補他心里的空缺。
不是只給十根金條,是她只有十根金條。
沈肆聽懂了溫把酒的言外之意,心里的那根腐爛的刺悄無聲息間好像就被剔除了,用的是草莓味的麻醉劑,紗布是連白絡都剔的干干凈凈的砂糖橘味兒。
“你以前真沒談過戀愛?”
溫把酒莫名其妙:“嗯?什么意思。”
“你都要把我拿捏死了。”
第60章 八九不離十
溫把酒離開后的維市實驗中學還是處處有她的身影,雖然代表高二七班的校慶表演吹了,但之前
因為上課戴眼鏡看朱時那顆掉下的牙而硬著頭皮上的合唱,倒是保留了下來。
在辦理轉校的前兩天,溫把酒參與了合唱的錄制,作為領唱,鏡頭倒是不缺。這歌還被校領導看中了,作為校慶的預熱,每天都在校門口的那塊大屏幕上來回播放,上下學高峰時都能看到溫把酒深情地假唱。
因為忌日,沈肆和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朱時抓不到人代表班級參加校慶表演,只能選了還算有點才藝的徐舉案上去,畢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從小就各種培養熏陶,多少有點拿得出手的東西。
溫把酒是事后從顏夢佳他們的空間里面看到視頻才知道的,沒想到徐舉案平日里看起來人模狗樣的,跳起拉丁來,那小腰扭的,那小腿蹦跶的,活像個妖精。
她的入學手續也辦好了,因為之前在維市的成績太優秀,直接進了連城中學的理科重點班。
這里的競爭壓力比維市更大,中考時就刷掉一半的學生。高考模式和維市也不一樣,他們只考語數外三門,剩下的科目算等級。
而為了沖刺更好的大學,連城中學實施的是期中和期末考成績分班,年級前45名才有機會進入重點班,但前50名的分數都咬的很近。
溫把酒很擅長的物理完全沒辦法給她拉分,反倒是語文的那手臭字,平白無故比別人低了好幾分。期末考試的時候只將將考了第九名,差一點就掉出前十。
雖然小學時候也在連城住過一段時間,但溫把酒還是久違的水土不服了,皮膚上出了大片大片的紅疹。
班級里一心只有學習的同學,怕她的紅疹會傳染,私下反映給老師。班主任不是朱時,再也不會無條件地偏袒她,只能收拾好書包,在家自學了小半個月。
后來回學校了,溫把酒還是習慣不了這樣的高壓環境,忍不住逃了一次晚自習,被班主任當著全班的面訓了整整十分鐘,讓所有人都引以為戒。
越是這樣溫把酒骨子里的叛逆就越叫囂,每個夜晚她都在想著維市,想回維市實驗中學,想念老朱的嘮叨。
溫原律師和田沁月女士對她的教育從來都是放養型,并不像別的學生家長一樣,沒收手機和平板,一門心思的監督學習。也因此,在這樣的高壓環境下,溫把酒得以有喘息的空間。
晚自習結束時,她會拍一張照片給沈肆,有時候是星光璀璨的夜空,有時候是吃的路邊攤,有時候甚至是做不出來的題目。她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因為那件事情,沈肆中考結束就休學了一年,在家學完了整個高中內容,怪不得考試能壓她一頭。
如果周末有空暇,有時也會和沈肆通上一個晚上的電話,田沁月女士知道,卻也沒再多說什么了,只敲門喊她出來別忘記吃晚飯。
沉溺于做題和各種考試之中,時間難熬卻又過的飛快。溫把酒本就比同齡人能睡,到了高三每天覺都不夠睡,和沈肆的聯系也少了許多。
新學期開學時,溫把酒曾問過他,以后想干什么,沈肆說了兩個字“隨你”。
“我?我以后可能會去當法醫。”
溫原對法律有非同一般的敬畏,希望溫把酒繼承這個神圣的職業,而田沁月女士卻希望溫把酒學醫,兩個相結合一下,不如去讀法醫,沒有醫患糾紛,也大大減少了自身被刺的風險。
不過全國排名第一的法醫學在A大,離維市很遠,溫把酒不確定那時候的沈肆還有沒有走出來,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報考A大。
一進入高三,時間就變得更緊張了,沈肆能接到溫把酒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難得的幾次通話也是匆匆說了幾句便結束。
到了上學期結束時,溫把酒下了通牒,在高考結束前,不再聯系。
沈肆沒同意,問:“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沒遇到啊。”溫把酒否認,語氣輕快,“學習任務太重了,還要談戀愛維持感情太累了,想專心一點,等畢業了,就有精力了。”
沈肆說:“我去連城見你。”
“不行哦肆哥。”溫把酒語氣難得的嚴肅,“我知道你聰明而且家世好,高考對你可能不那么重要,但對我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你來的話會影響我的心態,會讓我沒法堅定地去全力以赴。”
溫把酒連哄帶威脅,沈肆只好答應。
是啊,在連城的高壓學習氛圍和競爭之下,溫把酒就算底子再好,也會感到吃力,更何況又是在新的考試模式之下。
沒關系的,也就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沈肆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變化,甚至比之前更加積極了。
他待在寺廟里的時間逐漸變短,就算不吃安眠藥,躺在床上兩三個小時也能勉強入睡了。
高三的課程也幾乎一節沒落下,和秦究這個千年老二的總分也越拉越大,他甚至已經提前看起了法醫專業的書,人體解剖圖都已經熟記于心。
偶爾會被徐舉案強行帶走去到處閑逛胡吃海塞。吃飯時照常不動筷子,只挑點蝦吃,吃的時候還非得別人幫著剝了殼才吃。
徐舉案認命地剝蝦,“不是肆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雞毛了?”
沈肆回他,“被慣的。”
他對草莓和砂糖橘兩種水果的偏愛到了家庭醫生說要控制的程度,胃不好的人水果不能多吃,偏偏他把涼性的水果當正餐吃,吃多了吐了,還要用染成黃色的手指繼續剝砂糖橘。
實在買多了的草莓和砂糖橘,來不及吃就開始腐爛變質,他便拿給學校里的羊吃。他們一起負責養的那只叫“流氓”的羊很沒用,每次洗澡時都不聽話,吃東西也總是搶不過別的羊。
閑暇時,沈肆還會學著打磨玉器。他想雕刻個小酒壺的掛墜給溫把酒,又想磨個耳墜或者手鐲,但他的手實在不夠靈巧,學了一個多月,廢的玉料比別人半年還多。
秦究擔心他的狀態,抽空問了一句,“應該不是異地戀要分手了吧?”
沈肆直接拿用廢的玉料扔了過去,一塊不夠,砸了三塊。
都說歲月如梭,高三的時間更是過的飛快,但沈肆卻沒有這樣的感覺。他買了老式的日歷,過一天撕一張,有時候才過了零點就迫不及待的撕掉下一張,總覺得日子漫長到難熬。
最難熬的時候,他在扶桑樹前跪了一晚,第二天便買了機票去了連城。
他在連城中學校門口等了一天,卻沒看到溫把酒。想打電話,手按在撥通鍵上又無數次退回。
回去后,沈肆沒多久便發燒了,他沒讓任何人陪著,一個人住院。
一瓶250ml的吊水,一共4387滴。
時間一天天過去,高考前最后一個月,沈肆才終于有了些盼頭。
沈國昌問他打算大學去哪兒讀,他好提前給大學捐一棟樓。
沈肆說不用,沈國昌非犟,說沈從容當年讀書時,他捐了三棟樓。
沈肆不知道怎么和沈老爺子說,他捐三棟樓那純粹是他這個小姑考不進去,走了特招的名額才進去的。
沈國昌覺得自己這個孫子就是頭倔驢,只能退一步,“那就在學校附近買一套房吧,你過得慣糙日子,人年輕小姑娘可不一樣,得捧著。”
沈肆沉默片刻,說了“A大”,然后又強調了句:“裝修的好看點。”
最后一門科目結束后,沈肆申請領養學校里的那只“流氓”羊,養在沈家的莊園里,每天陪著曬太陽,順順羊毛。他還買了草莓苗,準備在沈家的庭院里搭建一個小型草莓棚。
連城的高考時間比維市要晚兩天,沈肆計算著時間,甚至想過是不是還要把經緯度的誤差考慮進去。
他等的煎熬,連城高考結束的那天,他掐著時間打了電話過去。
沒人接。
很正常,才結束高考,是要興奮很長一段時間,還有不停的聚會,她會很忙。
到了晚上,沈肆又打了過去,這次是關機。
看來是在外面玩的太盡興了,手機電量不夠了。
第二天依舊是持續不斷的忙音和關機提示音。
沈肆沒再打電話,考完試的快樂似乎和他無關,他只頻繁地點開和溫把酒的聊天頁面,待在窗前,一坐一下午。
或許是發揮失常了,沒有考好,還在傷心難過,不想接他的電話。
他得準備一下安慰的稿子,告訴她,上不了A大的王牌法醫系也沒關系,他會陪著的,不管是哪個學校哪個專業。
夜深了,夏日的雷雨不停,溫把酒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
沈肆不準備再等了,他買了明天最早的機票,啟程去連城。
他到了連城,溫把酒的電話也打來了,毫無預兆。
沈肆還在機場外等車,聽到手機鈴聲響起的瞬間,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他設置了來電鈴聲,只有溫把酒的來電是響鈴,其他人都是靜音。
“喂,肆哥。”
溫把酒的聲音聽著很平靜,不像從前,說話都總是帶著波浪號。
看來可能真是考砸了,得帶她去散心。
沈肆在腦海里搜素連城有趣的地方,幸好他之前來過連城,做過攻略。
“對不起。”
“沒考好?這沒什么好道歉——”
“我們分手吧。”
沈肆僵在原地,握住手機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到泛紅,空氣變得稀薄,連呼吸都費力。
“我沒參加高考,申請了英國的學校,那里的教育資源更好。”
“只是異地。”
沈肆竭盡全力地想要挽留,聲音都在發抖,但溫把酒對他的凌遲才剛剛開始。
“但是肆哥,我以后不一定會回國了,也許會定居在英國,你能徹底離開維市?你離開不了。”
溫把酒知道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所在,一句話便讓沈肆失了聲。
“以前是我太年輕不懂事,錯把欣賞當成喜歡。”溫把酒一句話否認掉過往從前,頓了頓,她又似憐憫地強調:“肆哥,你以后一定會遇到更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手機里傳來忙音,溫把酒已經結束了通話。
他后知后覺地放下手機,機場外的出租車司機已經等的不耐煩,“到底上不上車啊?”
“不用了。”
出租車司機罵了句:“早說啊!浪費我時間。”
有一瞬間,沈肆覺得是自己在做夢,像他久久無法安眠后做的一個噩夢。
和現實中的一切都好似隔了一層若隱若現的霧,他想要撥散,他想要掙脫,卻只是徒勞。
他撥回去電話,卻已是關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連城繁華,車水馬龍,充斥著各種世俗的音調。沈肆的世界卻就此安靜,只剩下機械的提示音。
他拼命走出維市這座圍城,卻又被困在了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