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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八九不離十

    春去秋來,十年也不過轉瞬。

    解剖房里的消毒味還是依舊難聞,沿著下頜下緣,用一字切開法順著劃開淺表皮膚、筋膜、肌肉,打開胸腹腔。

    這具尸體是被維市第三人民醫院送來的,患者在抽取心包積液后不到一小時就出現呼吸困難,盡管醫生進行了心肺復蘇、上了腎上腺素,但還是很快就意識喪失,心電圖成一條直線。

    因為年紀不算大,家屬鬧的比較厲害,很明顯這是一起醫療糾紛案。

    尸體的脂肪層太厚,沈肆看著手套上沾著的液化脂肪忍不住皺眉,完成取材后的縫合都不順暢。

    一切都完成后,徐舉案已經在外面等的不耐煩了。

    見他出來,快步上前就要摟住沈肆肩膀,一步之遙時又急剎車似的來了個拐彎,一臉嫌棄:

    “肆哥你身上怎么又是一股消毒液味兒?”

    沈肆淡淡道:“剛完成一項工作。”

    他是法醫,剛完成的工作是什么不言而喻。

    “臥槽!”徐舉案立馬蹦跶的一米外,一臉受傷地勸道,“肆哥,你這么有錢,真的沒必要這么積極的工作。”

    沈肆沒搭理他的胡言亂語,“走了。”

    秦究在市中心找了處高級餐廳,特地找沈肆和徐舉案敘舊。

    高三畢業后,因為徐舉案的破成績實在上不了什么好大學,被徐父徐母送到國外,捐了大把的錢才勉強換了個體面的學歷。

    秦究卻一直是商人思維,也算是沒辜負秦家二老的栽培,大學選的專業就是最熱門的計算機應用,在頂尖學校里結實了一幫頂尖人才,大三就拉著一幫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創業,也不搞什么高新產業,就搞游戲。

    為了降低風險,秦究還拉了沈肆投資,美其名曰“一起發財”。也還算幸運,趕上風口,不過三五年光景,秦究的游戲公司就已經在國內一線城市擁有了自己的一棟樓。

    沈肆想把股權讓給他,秦究也不要。現在游戲市場這么魚龍混雜,競爭又激烈,研發費用還得跟上,沈肆一退,萬一哪天資金鏈吃緊,就沒正大光明的理由讓沈肆給他兜底。

    為了抱好大腿,順帶維持維持發小的情意,秦究逢年過節還風雨無阻地從A市飛回維市。

    “老秦,你下回能不能換個餐廳啊,每回都是這家餐廳,還都是法餐,都吃膩了。”

    徐舉案一看見秦究就開始吐槽,一年到頭數的過來的幾次聚會,秦究十次里頭有九次都是選的這家餐廳。

    “這不是沒辦法嘛。”秦究穿了身休閑西裝,聳肩道,“誰讓這家餐廳我參股了。”

    原來是自家餐廳,錢從哪兒花出去的,又從哪兒進來。

    徐舉案一臉了然,算是又見識了什么叫奸商。

    “坐坐坐,換季了,菜單也換了,我點的都是新菜品。”秦究忽悠徐舉案向來是得心應手,

    “我特地給你開了瓶羅曼尼康帝。”

    維市勉強算是新一線城市,這幾年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就沒停過,和雨后春筍似的,越長越高,越冒越多。

    秦究投的這家空中餐廳就是在一處高樓中,包攬了整一層,靠窗的位置能俯視整個維市,頗有一種紙醉金迷之感。

    酒過三巡,徐舉案就開始有些上頭了,都是發小,說起話來也沒什么顧慮,說什么外國的洋妞都嫌他瘦,說他是小白臉,在國外讀過的英文書都沒被甩的次數多。

    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談到感情問題,也是正常,但徐舉案酒喝的太多,悲傷情緒收不住,非要靠在沈肆肩膀上嚎,這會兒倒是不說什么消毒水味兒了。

    “起來。”沈肆嫌棄的要命。

    徐舉案裝聾作啞,繼續又賴了好一會兒才坐直了。

    怕沈肆生氣,服務員才上了波士頓龍蝦,徐舉案就殷勤地端了換到沈肆面前,“肆哥,龍蝦。”

    “不吃。”

    “啊?為啥啊。”

    徐舉案酒喝多了,腦子轉不過來,愣著想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

    “不是,肆哥,這是龍蝦,不是河蝦,不用剝的。”

    秦究瞪了徐舉案一眼,同沈肆說,“他喝多了。”

    一經點撥,徐舉案混沌的腦袋也終于想起來自己無意間說了什么敏感詞匯,“啪嘰”一下輕輕打了自己一個不太響的耳光,“喝多了喝多了。”

    沈肆淡然地看不出情緒變化,“都十年了,有什么不能說的,我早放下了。”

    高三畢業那年,是最難熬的一年,一度應激到和溫把酒有關的一切都會讓沈肆痛苦。

    草莓棚被拆除,蝦不能上菜桌,砂糖橘被列入沈家采買的黑名單,但偶然間看到別人吃巧克力,還是會吐。

    現在他早就走出來了,不會應激到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挑了塊龍蝦肉,嚼了兩下,沈肆的眉心忍不住皺了起來。

    秦究投資的什么破餐廳?做個龍蝦還這么難吃。

    忍著惡心咽下去,沈肆不動聲色地喝了好幾口紅酒壓下去那股難受勁兒。

    秦究瞧見沈肆那難受樣,就一個字眼兒都不信,似笑非笑地問,“真放下了?”

    沈肆覷了他眼,“又不是什么天仙,值得我記掛這么多年。”

    秦究不信,“確實,過去了就過去了,所以此情此景我吟詩一首應該沒問題吧?”

    他把高腳紅酒杯舉起來,對著窗外的月色感慨,“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一首水調歌頭硬是給他念出了幸災樂禍的味兒。

    徐舉案突然驚奇,“臥槽!所以溫把酒的名字是從這詩里取的?”

    “是詞。”沈肆算是服了徐舉案這文化水平了,“九年制義務教育都讀哪兒去了。”

    “得,看來還真放下了。”見沈肆這么淡定,秦究面子上也算放下些懷疑,換了話題,“不過這個月你老板七十大壽,你不去A市一趟?”

    沈肆是A大法醫臨床學白濤教授的收關弟子,老人家身體也不算太好,子女都在國外,照著白濤對沈肆的照顧和教導之情,怎么說也該去一趟。

    但問題是,白濤教授人到老年,錢和名都有了,就愛撮合小輩,尤其對收關弟子沈肆的個人感情十分操心,沈肆本科到研究生的光景里,就被迫相親過十七八次。

    “去。*”

    秦究打趣道:“這回不怕相親了?”

    就知道沒好話,沈肆微微抬頭,目光冷淡地掃了眼秦究。

    “有什么怕的,遇到合適的就處著,總不能一棵樹上吊死。”

    飛機平穩落地,空姐用中英文分別提示乘客已抵達目的地A市。

    摘下眼罩和耳塞,溫把酒意識慢慢回籠。好像做了一場漫長而光怪陸離的夢,一覺醒來卻又完全忘記。

    A市的天空很晴朗,萬里無云,不像英國,三天兩頭的都是雨。

    從傳送帶上拿下行李,一出來就看見高寬穿著一身大紅色接機,喊著她的名字,在人群中顯眼的像只火烈鳥。

    溫把酒壓低帽檐,覺得丟人,唇角卻又忍不住翹起。

    多年未見,高寬卻還是和過去一樣,還沒等溫把酒松開行李箱,已經撲過去抱了個滿懷。

    “受苦了。”

    “受什么苦?”溫把酒感到脖頸處有涼涼的液體低落,笑著安慰,“英國好歹是老牌發達國家,出國前師傅也給了我一大筆錢,哪里受苦。”

    高寬還是執拗的重復,“就是受苦了。”

    “行了,快起來,別人看著還以為生離死別呢。”溫把酒輕輕推開高寬,將行李箱自然地推給高寬,“走了。”

    高寬從小就是溫把酒的小尾巴,又因為高風這一層關系,說是發小,這么多年來,到更像是親人,一邊盡心盡職地幫溫把酒推著行李箱,一邊還擔心她穿的太少會不會受涼。

    溫把酒受不了嘮叨,象征性地把帽子戴上,高寬這才勉強停了說念。

    “先送你回酒店還是先去吃飯?”

    “回酒店吧。”

    才下飛機,還要倒時差,溫把酒現在已經感覺困了。

    “先去吃點吧,我估計飛機餐你也吃不習慣,餓著肚子睡覺不難受嗎?”

    “寬兒,你都決定好了,還問我干嘛?”溫把酒覺得好笑,“怎么啦,給個知情權?”

    “你這破嘴怎么還是這么貧?”

    久別重逢的這點氛圍輕而易舉就被溫把酒給破壞了,也不知道收斂收斂。

    “好,我閉嘴,去先去吃飯。”

    沒辦法,只能服軟。

    “算了,你不想吃還能強求?等明天吧,你休息好了,正好師傅也有事兒,要明天才能到A市,到時候正好師傅做東,也能去個稍微上檔次的餐廳。”

    說半天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溫把酒打趣,“喂喂,我說寬寬,咱都奔三的人了,不談孝敬,咱能不能別老敲高老頭竹杠啊?”

    高寬回她,“那你來?”

    溫把酒更絕,“那不行,我也沒錢。”

    兩個人對視一眼,停頓片刻,默契十足地咧開嘴大笑。

    高寬笑得伏在方向盤上,又逼著自己直起腰來看路,溫把酒在副駕,仰在座椅上笑得喘不過氣。

    時光在這一瞬好像又回到過去,溫把酒似是從未離開過,高寬也似一直陪在她身邊,總是無拘無束的,仗著高風的愛肆無忌憚。

    車逐漸駛向市區,高樓大廈交錯,行人匆匆,溫把酒望向車窗外,驚覺國內的變化實在大的超乎想象。她還停留在十年前的記憶,但一切都早就向前。

    到了酒店,辦理登記,高寬幫溫把酒提了行李箱到房間,似是隨口一問:“這次回來還走嗎?”

    溫把酒回來的突然,是三天前才和他發了消息說要回國了,到A市。因為時差,高寬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消息,連忙買了去A市的票。

    “走啊。”溫把酒脫了外套,躺在松軟的床上,“這次就是劉導點名要我陪她參加會議的,就在A大,結束了就回英國。”

    “那還回維市嗎?”高寬問完又怕誤會似的,“師傅年紀大了,你要是回去的話,他也不用大老遠到A市來。”

    維市,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沉默片刻,溫把酒笑道:“不了吧,怕遇到熟人。”

    第62章 八九不離十

    溫把酒覺得回國后的日子,似乎也沒想象中輕松。

    睡前她一般都會開震動模式,但昨天才回國,就要和A大這邊聯合的課題組商量確定最后的學術會議報告內容,一切都確定完畢后才回酒店開電腦整理。

    工作果然使人犯困,還沒吃晚飯,溫把酒就已經不知道什么趴在桌上睡著了。趴的姿勢不好,半夜還因為頸椎病犯了給疼醒了。

    本就沒睡好,想著偷懶早上多睡兒,沒定鬧鈴,結果一大早就被擾了清夢,瞇著眼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高寬。

    用還不太清醒的大腦短暫思考兩秒,應該不是什么重要的電話,沒帶猶豫,拒接。

    又舒服地躺在被窩里,還沒重返夢境,床頭的手機又“嗡嗡”震動起來。

    忍,再忍一忍,高寬打兩次就沒人接就不會打了。

    但今天的高寬似乎格外的有毅力,一通接著一通地打,時間還特別長。

    忍耐告罄,溫把酒懷著一股怒氣接通電話,看也沒看來電顯示。

    “不是,高寬你家世界地圖是不是缺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啊?大早上就擾人清夢,簡直就是缺大德!”

    手機那頭沉默了好幾秒沒說話,溫把酒覺得高寬應該是被她的氣勢震撼住了,正準備掛電話時,對面終于出聲了。

    聲音不疾不徐,甚至還能聽到飲茶地啜聲。

    “英格蘭待久了,英倫紳士和淑女的品格是沒學到一毛,那套強盜理論倒是學到了精髓。不錯,不錯。”

    溫把酒的瞌睡徹底清醒了。

    高風這老人家說有事兒會晚點來,結果這個晚點就是趕了清晨最早的一班飛機,從維市到A市,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才九點多不到十點。

    師傅有令,只能舍命陪君子,況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上去了,高風這兩年脾氣是越來越大,不好哄了。

    高風在A市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訂了一桌子菜,供給量遠遠超過需求量。一桌子的菜,一大半是溫把酒喜歡的,剩下一小半是高寬愛吃的。

    溫把酒到的時候菜都已經上全了,也沒等她,高風坐在上首位置,高寬和首席大太監似的,坐在旁邊幫忙夾菜。

    “這才十點五十,十一點都還沒到,師傅你是早飯沒吃?”

    “沒大沒小。”

    話聽著嫌棄,但還是心疼,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溫把酒,見她確實還算人模狗樣的,應該在英國過的還算可以,高風這才指著他旁邊的座位,道:“坐。”

    溫把酒昨天晚飯沒吃,一大早起來也沒來得及墊肚子,一上桌就不客氣地開吃,和高寬兩個人還是和從前一樣,為了一道菜的最后那一點渣子斗嘴。

    高風看著他們搶食,嘴上叱著“沒規矩”卻也沒阻止,偶爾夾兩筷子素菜,看看兩個小輩,熱熱鬧鬧。

    年紀大了,一輩子也沒有成家,高風膝下也就高寬和溫把酒兩個徒弟。說是徒弟,實際上也是當著兒女養著,尤其是溫把酒,因為溫原對他的恩情,加之溫把酒從小就聰明惹人疼愛,比起高寬,總是更受寵。

    他年輕時也受過不少罪,年紀大了身體就吃不消了,一到陰雨天走路就疼。若不是為了見溫把酒,也不會大老遠從維市到A市。

    餐桌上,高風除了問問溫原夫婦的近況,只偶爾問問她那個魔術自媒體的賬號最近怎么不更新了。

    “錢夠用了,就不想那么忙。”

    初到英國時,溫把酒做了個魔術自媒體的賬號,不露臉,只專門剪輯魔術手法,正好也算趕上了短視頻爆發的風口,積累到現在,她在INS和推特上的粉絲也有幾十萬的粉絲,偶爾接一條廣告,也能有不少錢賺。

    “有錢了也不能偷懶。”

    高風除了收藏古玩,唯二的樂趣就是魔術,溫把酒既是他的徒弟,不當魔術師,做個魔術博主也勉強能通關,也就高寬,學古箏學不會,學魔術手也笨,最后只能在學校門口開個奶茶店混生活。

    “當然了,我這人最勤奮了!”溫把酒一如既往地夸海口,“保證今年完成百萬粉絲目標!然后給師傅孝敬個一百萬!”

    高風知道溫把酒又在給他畫餅,這些年她畫的餅,雙開門冰箱都塞不下,聽著卻是開心。

    陪完高風,稍稍午休了一會兒,溫把酒就打車去機場。

    她的導師劉雪是今天下午的航班,因為昨天是她二十周年結婚紀念日,所以格外重視,只能讓學生溫把酒先過來把會議的瑣事代為處理完畢,她過完甜蜜的紀念日之后再回國。

    前往機場的途中,溫把酒忽然想到這茬,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應該買束花。

    她從英國出發的時候,是導師結婚紀念日的前一天,飛了十多個小時才回國,根本來不及送花和禮物。

    雖然按照時差來算,中國比英國快七到八小時,結婚紀念日早就過完了,但她的導師劉雪在生活中是個純粹的浪漫主義者,現在送花也不遲。

    飛機逐漸降落,進入滑行階段。

    沈肆打開手機,白濤教授果不其然又發來了好幾條叮囑的消息。

    自從知道得意門生會回來給他祝壽,白濤教授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立馬給沈肆安排了相親。

    還三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提前兩天到。

    不為別的,因為這兩天里,白濤給他每天安排了兩場相親,每天一場,不至于太頻繁讓沈肆感到厭煩,也能有更多的選擇空間。

    看著自家導師給他發來的時間安排表,沈肆覺得比和刑偵科合作破案還費腦,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若照著他少年時的性格,怕是連面子都不會給一個,一場相親都不會去。但他現在畢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白濤對他又向來是長輩的關懷。

    沈肆吃過年少狂妄的虧,以至于現在對所有算得上長輩的話都有些難以拒絕。

    出了機場,白濤的消息又發了過來,叮囑他去買束花,別空著手就去吃飯,又不是飯搭子。發完了又強調,把買的花拍給他看。

    這是怕他不買,遠程查崗了。

    沈肆在A市讀了好幾年的書,別的地方不熟悉,機場附近卻算熟,他記得出機場沒多遠就有一家私家花店。據說店主的丈夫是飛行員,為了方便丈夫工作,才把店鋪開在機場附近。

    花店整體的裝潢是北歐綠色調,店鋪外甚至還種了爬墻月季,密密麻麻的鋪滿整片墻。進去后,也是以鮮花為主,綠植只有右手邊一小塊的地方。

    沈肆對送什么花沒太多講究,隨手選了一款花朵,便讓店員包一束。

    花束的包裹需要一段時間,沈肆尋了處沙發坐下等待,戴上耳機,點開視頻軟件打發時間。

    他在INS上關注了一個叫Dita的魔術師,每期最后都會有一段變糖的視頻,還會配合“叭!”的特效音,每一期變出的糖果都不一樣。

    他對前面的魔術興趣不大,每次都是在等待最后的“糖果”,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博主最近已經很久沒有更新視頻了。

    花店的木門被推開,一串風鈴聲響起,應該是又有客人來了。

    溫把酒跟著導航走了好久才找到這家花店,店鋪的客人不算多,很安靜,只有店員用剪刀修剪花枝的聲音和偶爾的幾句交談。

    劉雪不喜歡學生送百合和康乃馨這些花,偏愛更浪漫更獨特些的花朵,選月季或者玫瑰絕對不會出錯。

    店員手里的花束已經包裹的差不多了,正在給沒完全開下來的花朵手動開花。溫把酒掃了一眼,便被里面瑰色的花朵吸引,花朵很大,花瓣邊緣是波浪卷邊,很獨特,有股油畫的質感。

    “這是什么花?能包一束一樣的給我嗎?”

    “赫默莎,是玫瑰花,花語是美麗,甜美。”店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很熱情地講解,“不過很抱歉顧客,今天最后的一束赫默莎玫瑰已經被那位先生訂了。”

    溫把酒順著店員指著的方向望去,恰巧和來人對上目光。

    歲月不居,流光瞬息,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溫把酒,好久不見。”

    月圓又缺,日升又落,無數個日月里痛苦的掙扎都會被時間抹平,可思念卻不會。

    越是壓抑,越是想念,像是一個無法破解的魔咒。而等最終破開的那一瞬間,便會如洶涌的海浪,席卷著他沉入名為想念的海。

    沈肆對溫把酒的想念,永遠在第一象限。

    明明才見面,明明還在眼前,卻已經開始想念。

    第63章 八九不離十

    溫把酒臉上帶著的笑一瞬間冰凍,她看著沈肆一步步走來,甚至產生了逃走的想法。

    驚慌、錯愕、逃避。

    不是沒想過和沈肆的相遇,或許是在倫敦的大本鐘下,或許是在圖書館恰巧拿了同一本書,又或許是在某個共同朋友的宴會上。

    但她也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沈肆常年居住在維市,除非她主動回去,才有那么一丁點的可能碰上。

    來不及思考為什么會在A市遇到沈肆,只能盡可能地維持住神情,不露聲色,“好久不見。”

    像是久別重逢的普通朋友,客套又疏遠地維持著一份體面。

    花店的店員在一旁驚訝道:“兩位認識?是朋友嗎?”

    溫把酒只能點頭,“算是吧。”

    沈肆覺得諷刺,曾經的種種不提,如今連朋友也只能勉強算是。他又摸起佛珠,前塵往事不可追,她要劃清界限,他卻在心里廉價地祈求她回頭,真是賤的慌。

    “重新給我包一束玫瑰吧,隨便什么品種都行,這束花給這位小姐。”

    玫瑰?沈肆要了玫瑰?

    溫把酒這才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方才店員說的話,赫默莎也是玫瑰的一種。

    酸澀的情愫上涌,她還沒思考好,試探的話卻已經先說出了口。

    “這么漂亮的花應該是送給重要的人吧,不必割愛。”

    既然推拒,沈肆也不強求,“你挑一束。”

    這話便是要把她的這束花也買單的意思了。

    “多謝。”

    沈肆不缺錢,一束花錢也不需要多客套。

    溫把酒沒了仔細挑選的心情,隨手挑了束橘色的奧斯汀,沈肆結賬。

    店員抱著一堆花朵修剪,溫把酒和沈肆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等待,氣氛略微有些凝滯。

    溫把酒找了個話頭,“挺巧的,能在A市遇到。”

    “過來給一個長輩祝壽。”沈肆三言兩語地回答完,便把話題轉了回去,“你呢?不是說會定居英國?”

    溫把酒也不多言,“有個學術會議。”

    “看來發展的不錯,恭喜。”

    這聲“恭喜”沒有任何波瀾,像是釋懷后的真心,又像是老死不相往來的虛偽客套。

    “還算湊合。”

    溫把酒臉上可以保持的笑意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無意間抬眸,注意到沈肆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溫把酒睫毛纖顫,一瞬的慌亂后微微閉眼鎮定下來。

    食指中指合攏,輕輕擦過右眼角,再睜眼,輕笑著自我調侃:“上學時候就羨慕你雙眼皮,就去割了,結果醫生水平不大好,割的不太對稱。”

    “不算明顯。”

    既是這樣說了,也不方便繼續盯下去。沈肆目光移開,還是沒確定溫把酒眼角那一絲白色是不是疤痕。

    話說到這兒,已是冷場,而奧斯汀還沒包裝好。

    溫把酒手伏在沙發把手上,手心已浸的都是汗,余光瞥見沈肆放在桌上的手機,不停彈出消息,一條接著一條。

    具體的文字內容看不清,但看信息發送的頻率應該很急。她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揣測那束赫默莎玫瑰到底是送給誰的?

    年輕的店員說的話似有回聲機一般不停在腦海中回放——赫默莎的花語是美麗,甜美。

    所以,他要送花的對象也是個這樣的人嗎?

    溫把酒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笑著催促道:“如果有急事的話就先走吧,感覺你手機都要彈消息彈冒煙了。”

    沈肆的手機開的靜音,消息彈出來的時候也沒有震動提示。他掃了眼,都是白濤教授發來的消息,問他花買好了沒有,選的又是什么花。

    花店的鐘表是是十二進制報時式的,十七點,咚咚敲了五下,沈肆下意識望去,已經是下午五點。

    放下手機,沈肆道:“不是什么急事。”

    頓了頓,他又似無心地說了句,“一個相親局。”

    “相親?”溫把酒愣了一瞬,和她預想的有些出入。

    “嗯。”沈肆笑謔道,“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這個“蛇”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良心被凌遲,溫把酒誠懇道:“是我的錯。”

    “得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沈肆狀似毫不在意,談笑風生地揭開當年的傷疤,“年少不懂事,我們那個年紀什么事情能有學業更重要?是我強求。”

    溫把酒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眼眶濕潤,她借著低頭掩飾,說不出一句話,沈肆卻好似已經釋懷。

    “正負兩個電荷隔遠了,吸引力就會變小,如果其中一個電荷周圍再有其他干擾物,那么就會被屏蔽。”

    “自然界的規律就是如此,人又怎么能例外。”他望向溫把酒,波瀾不驚,“是我沒能從維市走出來,是我的錯。”

    奧斯汀已經包裹好,和之前的那束赫默莎玫瑰一起拿了過來。

    沈肆捧過赫默莎,將花放在副駕駛位置,關上門,環顧四周,花店附近只停了他這一輛車。

    “怎么走?”

    “我在手機上打了車,過會兒就來。”

    “機場附近怕是沒那么容易打車。”

    沈肆將那束赫默莎放到后座,也不催促,坐在駕駛位等待。

    國內打車軟件已經做的很成熟,等了快五分鐘卻遲遲沒有人接單,溫把酒有些后悔,之前怎么就讓打車師傅走了。

    怕錯過導師的航班,溫把酒只能捧著奧斯汀上車,“多謝了。”

    “客氣。”沈肆又問了一遍,“去哪兒?”

    “機場。”

    機場?

    沈肆扣安全帶的動作稍頓,“回英國?”

    “不是,去接個人。”

    沈肆沒再多問,總要有點成年人的邊界感。

    溫把酒開了車窗,望著不斷后退的樹影,神思漸遠,想要淡忘的過去像是扎了根一般,深深地刻在腦海里。

    “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張卡。”

    沈肆只略想了一瞬便知道她說的是那張黑卡,因為異地,所以想要拼命補償。

    “本就是給你的,哪來的欠。”

    溫把酒突然有些好奇,“你之前給我的錢你有計算過嗎?”

    “沒。”

    想起來了便會轉錢過去,夜深了想念了便會轉錢過去,也從沒查過賬。

    少年沈肆貧瘠的十七年人生里,還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好好愛一個人,他所學會的只是世俗上最簡單地表達愛意的方法——給錢。

    溫把酒手臂撐在車窗上,低笑著,卻沒告訴他正確答案。

    本就不算遠的路程,沈肆就是保持安全車速也不過十分鐘便開到目的地。

    下車,溫把酒站在車外,捧著奧斯汀,關上車門,又一次道謝,“多謝了。”

    沈肆道:“上車前已經謝過了。”

    “不是為這個謝。”溫把酒輕輕扶了一下額,笑容終于有了幾分真意,“你給的那張卡,后來幫了我很多,謝謝。”

    沈肆沒料到是這茬,他沒細想,以為這筆錢給溫把酒的留學幫了忙,畢竟英國的物價不算便宜。

    他啟動車,依舊客套,“不謝。”

    車漸行漸遠,溫把酒站在原地,直到完全看不見后才轉身,導師的班次應該快到了。

    她步伐加快地走向機場,卻突然被一個女性工作人員攔住,遞過來了一張面紙。

    “女士,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嗎?”

    溫把酒有些愣神,后知后覺地撫上臉頰,手心一片濕潤,她根本沒意識到是什么時候哭的。

    接過紙巾,她又一次笑著道謝:“多謝了。”

    返程時,沈肆出了一個小事故,人沒事。開車時分神,不小心擦了前車。

    等到達餐廳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半小時,赫默莎也落了幾支裝飾用的滿天星。

    相親的對象是一名醫學博士,高知家庭出身,或許是想要引起共同話題,談論的大部分內容都是醫學內容。

    沈肆凝神聽著,卻不知不覺地想起溫把酒。

    她的頭發變長了,車窗打開時,外面的風吹進來,發絲會拂過他的臉,很癢。

    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男朋友,外國人總是更會表達浪漫,更會討女生歡心。

    “說起來,還有一個問題,可能有些冒昧,但如果不問的話我會很擔心。”

    對面相親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望著他。

    “高小姐,請問。”

    白濤教授發的消息他壓根就沒仔細看,只恍惚記得今晚相親的女孩是姓高。

    “你的性取向。”有些難以啟齒,但高小姐還是問了出來。

    “因為以你這么優質的條件,卻找不到對象實在稀奇,所以就有些擔心,當然,我不是歧視同性戀的意思,我個人還是認為愛是平等的,你別介意。”

    原來是擔心做了同妻。女生出來相親確實需要考慮的更多,這沒什么值得介意的。

    “不是同性戀,只是比較有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

    對面的高小姐單手撐著下巴做出傾聽狀。

    沈肆道:“我配不上高小姐。”

    都是成年人,這話中的潛臺詞不需多言。

    高小姐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下去,沉默許久,她問:“那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你會變魔術嗎?最簡單的變糖果也行。”沈肆問。

    這是什么問題?

    高小姐如實回答,“不會。”

    沈肆回道:“我喜歡會給我變魔術的女孩。”

    第64章 八九不離十

    久違的,溫把酒再次體會到失眠的感受。回來的太急,收拾行李時沒備上安眠藥,以至于現在情緒波動太大,怎么也睡不著。

    眼睛還是有些難受,又酸又脹,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兒來。

    還是太沒出息,做賊心虛似的,一看到沈肆就想落荒而逃,以至于后來在機場時,情緒都收不住,導師劉雪看到后都被嚇了一跳,連忙問她原因。

    溫把酒沒說實話,哭的抽抽噎噎,“奧斯汀太貴了,我沒錢了。”

    劉雪多年沒回國,也不清楚物價,“多少錢?老師給你。”

    溫把酒胡亂地擦淚,“有人替我給了。”

    劉雪和高風是舊友,對溫把酒也是像對自家小輩一樣照顧的。

    明明乘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已經很累了,還要找理由讓溫把酒陪她逛街,然后再恰巧給她買一條合適的項鏈做安慰。她是標準的開明長輩,不過問細節,只在乎現在的情緒和狀態。

    已經凌晨四點了,A市太過繁華,就算是深夜,也依舊是川流不息,燈光不滅。

    溫把酒泡了杯咖啡,坐在窗前,再次核對明天會議需要的材料。核對完了又將本次論壇的專家介紹看一遍,然后挨個簡單看了一眼他們團隊發的文章,好在論壇結束后的餐桌上有話題講。

    人只要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就不會去后悔去追恨,完成好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早上七點,徹夜未眠,就算精神還緊繃,但身體已不比從前,難免乏力困倦,提不起精神。

    溫把酒沖了個澡,穿上女士西裝,久違地噴了香水,確保一切都得體。

    這次回國參加的學術會議不是小型的會議,算得上是頂尖會議,主要是為了修訂國內的間質性肺病診治指南,主辦方是A大醫學院,劉雪是作為國際專家出席,會參加會議中的專家獨立投票。

    會議從早上九點正式開始,場地在A大的會議大廳,A大校園里隨處可見會議海報,溫把酒是八點出頭一點到的,會議門口工作人員早已就位,旁邊還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拎著公文包,一看便知道不是醫藥代表便是醫械代表。

    現在的國家政策之下,藥代的日子比過去算是難了許多,尤其是做進口藥的,在醫院大范圍使用國采藥,限制進口藥的情況下,賺的錢都得砍半。相比較而言,醫械代表的日子算好的,只要賣出去一件,就能夠吃好幾年。

    會議門口有登記表,溫把酒簽到的時候就已經有眼尖的藥代自來熟地遞上了名片,客套地收下后,便快速上電梯。

    會議大廳內已經有不少人到了,越是業內頂尖的專家周圍捧著的人越多。

    溫把酒的導師劉雪還沒到,她住的酒店稍遠,是離A大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行政套房。因為是專門請來的國外專家,所以還配了專人去接。

    會議前排的桌子上都整齊地擺放了每個專家的名牌,配了礦泉水、水果和紙巾。溫把酒隨便在偏后的地方找了一處座位坐下,從包里拿出平板準備做記錄。

    九點會議正式開始,會議的開場人是A大醫學院的院長,主攻方向是COPD,也是業內的大牛,他在上面講的時候,兩邊的媒體記者一陣閃光燈拍照。

    溫把酒余光看到她的導師劉雪終于從偏門進來了,姍姍來遲,打扮的卻很光鮮亮麗,走過來的時候還和前排熟悉的教授專家點頭致意,而后在一位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落座在某個位置上。

    國內的醫學指南大都遲于國外,許多沒什么含金量的協會制作的指南手冊更是照搬翻譯國外相關指南,并沒有進行系統綜述和評價,就發在水刊上,冠著“指南”兩個字蒙騙人。

    好在這些年這些問題也得到了重視,A大又是國內的頂級學府,這次這個會議也算是打了個樣。

    開場詞結束后便是正式環節,最新病因學進展、實驗學證據、診斷標準爭議點、新藥物的使用和推薦療程……

    劉雪的課題就是細胞衰老方向,之前因為發現P450細胞的機制,在頂刊雜志《柳葉刀·呼吸》上發了文章,一戰成名,成了業內纖維化機制研究的領頭羊。

    溫把酒作為團隊代表,會將近期發表文章中的研究進展做陳述,完善發病機制一塊的內容。

    因為需要探討的部分較多,原定上午十二點結束的上半場硬是拖到了下午一點。中途稍作休息,下半場兩點半開始,一直到下午六點出頭,整個會議才算結束。

    會議結束后的晚宴是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自助餐形式,費用是一家實力雄厚的藥企贊助,業內權威專家幾乎都相互認識,有些甚至還是同一個師門出來的,都是各個省份大三甲醫院的科室帶頭人,工作繁忙,難得相聚,酒也喝得多些。

    劉雪常年定居國外,國內的這些舊友挨個要拉著喝一杯,溫把酒作為學生,又得挨個敬酒,老師可以以茶代酒,但她卻只能扎扎實實地一杯白的喝到底。

    敬酒過程中還碰見了熟人。

    “陪你導來的?”溫把酒一見到應桃便挪了椅子靠近,挨著靠一塊說話。

    “對啊。”應桃自嘲,“好在現在酒量算是練出來了。”

    應桃是A大醫學院的學生,前年到英國做了一年的交換生,和溫把酒異國他鄉一見面便成了摯友,后來回國了,也保持聯系,偶爾逢年過節還會跨越大洋互相送禮。

    不過應桃的導師不是很具有人文關懷,現在都已經是博士第四年了,還卡著不讓她畢業。

    “你比我好,你導師真是人間稀缺型導師。”應桃羨慕地眼發酸,“你說我今年是不是又畢不了業了?”

    “沒發生的事兒假設了干嘛?”溫把酒安慰道,“你不是沒幾天就要結婚了嗎?愁眉苦臉的可怎么行?”

    應桃和男朋友愛情長跑了八年,現在終于要結婚了,溫把酒上個月在英國就收到了他們的結婚請柬,還提前準備了結婚禮物準備到時候寄過去。

    “既然說到這兒了。”應桃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倏地變得亮亮的,滿懷笑意地看著溫把酒,“那你既然都回國了,肯定是要參加完我婚禮再走吧?”

    這話倒是沒錯,既然都回國了,那肯定是要參加完朋友的婚禮再走。

    見溫把酒點頭,應桃搓著手,笑容有些許變態,“那你來做我的伴娘?”

    “嗯?”

    趕鴨子上架不過如此,溫把酒稀里糊涂就上了這個賊船。

    應桃的伴娘團中的一位臨時有事來不了,原定的六人就變成五人,家中長輩覺得還是得要湊個雙數,加上伴郎那邊也早就協商好了,總不能到時候多一個伴郎出來。

    估計是怕溫把酒酒醒了反悔,晚宴一結束,就打了車說要帶她去試伴娘服。

    已經九點多了,也不知道應桃從哪找到的婚紗店,這么晚了還堅持營業。

    “這我老鄉李冬開的婚紗店,你叫她冬瓜就行了,老色批一個,專門開在摩托賽場附近,就是為了方便看帥哥。”

    一進婚紗店,應桃就絲毫不避嫌*地大聲說店主壞話。

    “人不好色那還是人嗎?”

    有個個子不算高的圓臉女生聞言從收銀臺后面冒了出來,一見溫把酒便笑嘻嘻地打招呼,“這就是小櫻桃搬來的救兵?長得真好看啊!”

    女性之間初見面,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夸外貌總是沒錯。

    溫把酒也夸贊:“你也好可愛!”

    “小嘴可真甜。伴娘服在哪兒櫻桃知道,你們自己去試吧,我要等人。”

    溫把酒一臉不解,應桃知道內中玄妙,嫌棄道:“她在等一個開摩托的帥哥,偶爾晚上會過來,站在門口看婚紗。”

    “說話可真難聽,我等的可不是帥哥。”李冬拋了個媚眼,“我在等的可是一個緣分。”

    應桃受不了了,拉著溫把酒就去換伴娘服。

    伴娘服算是一個系列,每一件的款式都不一樣,溫把酒選了件吊帶燈籠袖的長裙,后背處的拉鏈不太好拉,她費了一番勁兒還是有一小節夠不上。

    更衣室外應桃等了一會兒突然催促道;“酒啊,快穿啊!冬瓜說的那個大帥哥來了!快點出來看男人!”

    溫把酒無奈:“馬上馬上。”

    終于穿好,她拉開更衣室的簾子,向著應桃他們走去。

    婚紗店的主展示窗口前放置的是一款華麗的拖曳露肩婚紗,裙身上繡嵌了珍珠,上方還特地配了冷調的燈光。

    透明玻璃外,有個男人靠在機車旁,戴著頭盔,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身形挺拔,雙手環抱在胸前,靜靜地欣賞著眼前的婚紗。

    李冬是個社牛,顛顛地開了門吹了聲口哨,調戲道:“酷哥,今天進不進來看婚紗啊?給你打八折哦!”

    明明是正常的招攬客人的話語,硬是被她說的不太符合文明社會。

    應桃替她尷尬,拉著她小聲地問:“萬一人真進來了你尬不尬?”

    李冬一副篤定萬分的口氣道:“絕對不會的,他就沒進來過。”

    那人似乎確實沒進來的打算,長腿一跨,腰身微伏,便拉動油門,轟鳴之聲入耳。

    李冬奇怪了,“今天怎么這么受不了刺激,這就要走了。”

    時間不早了,溫把酒轉身,準備去更衣室換掉這身伴娘裙。

    她提著裙擺往前走,突然聽到背后李冬和應桃激動的驚呼聲,下意識地回頭,卻看見方才在櫥窗前看婚紗的那個男人走了進來,原來不是要開走,而是把機車停靠在路邊了。

    他雙手扶著頭盔兩邊,手腕處露出一串佛珠,樣式和記憶中的某一處重疊。

    溫把酒心一跳,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見他已摘了頭盔,額前的碎發之下是一顆熟悉到極致的紅痣。

    沈肆望著她,嗓音低沉:“來買婚紗?”

    第65章 八九不離十

    沈肆是從摩托車賽道那來的,開了半個多小時,過來看婚紗,也不知道這破習慣是什么時候養成的。

    一開始是因為秦究拉著他過來玩,他推脫不感興趣,卻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別給我裝啊,你十四歲就買川崎了,現在擱這和我演呢?”

    沒辦法,只能跟著去。

    修身養性這么多年,幾乎沈肆自己都快以為自己就是個peace and love的人了,可賽道之上,腎上腺素飆升,興奮,放松。

    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去想維市,也不用去想英國,孤獨地自由著。

    玩摩托車的,事故出的不少,偶爾有時候,沈肆會想如果就這么死了也挺好,高速沖擊之下,人的痛苦也只是短暫的。

    回去的路上有一家婚紗店,偶爾會很晚才打烊,櫥窗的玻璃通透干凈,每個月櫥窗里展示的婚紗都不一樣。

    某一天經過時,沈肆忽然想,這件婚紗如果溫把酒穿的話會很合適。

    然后便像是養成了一種不良嗜好,自虐一般地去看櫥窗里的婚紗,有時候是跨在機車上,瞥兩眼便走,有時候是站在店門口,一站一晚上。

    今天也是一樣,不能辜負白濤教授的一番好意,赴了一場相親,坐了沒有一個小時,卻比往日里任何一次相親還要難熬。

    都在A市相遇了,就算是個稍微熟悉的朋友也該留個聯系方式吧?

    她倒好,什么也沒留,真是絕情。

    繞了幾場圈,又和過去一樣來到婚紗店前,自虐般想象著溫把酒如果穿上會是怎么樣。她現在長開了,也留了長發,站在那兒書卷氣息便迎面撲來,穿上應該會很好看。

    想著想著,便瞧見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穿著白色長裙,長得很像溫把酒。

    沈肆以為自己魔怔了,出了幻覺,還尋思著有些奇怪,若是按照他內心的想法,怎么著也不會給溫把酒選吊帶露肩款式的。

    后來婚紗店店主那一嗓子又把他拉回現實。

    哦,原來是真的溫把酒啊。

    像是老舊的臺式電腦,終于緩緩開機,可隨即又有一個問題浮現出來——那溫把酒剛才穿的是什么?簡款婚紗還是敬酒服?

    來不及多想,便已經進了店門,急急問出口:“來買婚紗?”

    話出口了才察覺到不對,這個問法,都分手這么多年了,不大合適,只能又欲蓋彌彰似的補充:“只是問問而已。”

    這話說的怎么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沈肆心道。

    “你倆認識?”

    溫把酒還在愣神,李冬在旁邊已經快驚掉下巴,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脖子轉的都快折了。

    “嗯,朋友。”溫把酒又搬出了花店的說辭,而后同沈肆解釋:“不是婚紗,是伴娘服。”

    緩過神來,李冬也算看出了點名堂,“既然都是朋友,那我還可以再給這位帥哥讓點價格,婚紗七五折,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這回輪到溫把酒心慌了:“你要結婚了?”

    沈肆瞧了她眼,給了個模棱兩可的話,“先準備著。”

    溫把酒臉上體面的假笑維持不住了,她記得昨天花店里沈肆捧著花說要去相親,現在這就是相中了嗎?

    心里的醋正翻山倒海,面上卻一點都不能表現出來。

    提起裙擺,溫把酒禮貌微笑:“我去換下衣服。”

    伴娘服穿的時候就難穿,脫的時候更是和她作對一般,硬是扯了好一會兒才脫下來。

    等她換好今天參加會議的女士西裝,出來便看見李冬和看見財神爺似的,給沈肆殷勤地介紹各種婚紗。

    不知道沈肆說了什么,看了幾款后,李冬又搬了個假人出來,說是為了方便看婚紗的整體上身效果。

    沈肆還是不滿意,“太高了。”

    假人模特有一米七五,一般女生確實很難達到這個身高。

    秉持著客戶是上帝的原則,李冬又道:“那我給你試穿了看看?”

    沈肆瞥了她眼,沒給面子:“你身高不太夠。”

    李冬只有一米五出頭,平時被應桃喊“冬瓜”都是含蓄了,沒外人時都是喊的“矮冬瓜”。

    這確實是個難以克服的難題,但是生意還是要做的。

    李冬將目光望向了坐在沙發上的溫把酒。

    應桃個子高,一米七出頭,和假人模特沒什么區別,但她帶過來的這個伴娘,身高目測一米六五左右,不高不矮,正合適做模特。

    李冬征詢了一下客戶的意見:“那你看那邊沙發上坐著的來試穿行不行?正好也是你朋友。”

    沈肆似是隨意瞥了眼,然后狀似尊重地問:“合適嗎?”

    溫把酒正窩在角落沙發里發呆,就被李冬拉起來給試穿幾款婚紗。

    真是離譜,哪有前女友給試婚紗的?

    嫌不夠尬嗎?

    她婉拒道:“不好吧,婚紗哪有替穿的,都是新娘自己試穿,自己挑選。”

    “我問過了啊,那位現在還沒有定下來,就是想提前買婚紗,我和你說他在我這婚紗店前都看了七八年了,人能買真不容易。況且,你們倆不是朋友嗎?朋友幫個忙怎么了?”

    李冬這話直接戳在溫把酒的死穴上,溫把酒完全沒法和她解釋,這是個什么“朋友”。

    溫把酒只能把目光望向沈肆,再一次確認:“我試的話,合適嗎?”

    沈肆將她從頭打量到尾,道:“挺合適的,身高和身材都一樣。”

    看來昨天相親的還挺成功。

    那現在這么折騰她是什么意思?

    報復高中的事情?

    溫把酒自認苦楚,忍出一個虛假微笑,“行吧。”

    臨時模特答應后,沈肆就像是要物盡其用一樣,幾乎婚紗店里稍微上得了臺面的婚紗她都要試一遍。

    每一件都有他不大滿意的點,總要換下一件。

    “沒有綠色的嗎?”

    “領口太低了。”

    “為什么后背會露這么多?”

    ……

    偏偏他沈肆最不缺錢,雖然每件都在挑刺,但幾乎溫把酒試過的每一件婚紗他都買下來了,李冬笑得嘴巴都要裂到耳后根,眼巴巴地望著,甚至還進來幫她拉拉鏈,弄得溫把酒根本發不了脾氣。

    等最后一件婚紗試穿完,溫把酒累得在更衣室里稍微小坐了一會兒才換自己的常服,出來時,外面李冬已經和沈肆不知道達成了什么協議,說要關店打烊,去摩托車賽道那兒看機車猛男。

    李冬自己有輛小型機車,和她體型很配,應桃也想要湊熱鬧看看,說什么要在結婚前再放縱一下,還非要拉著溫把酒一起。

    溫把酒參加了一天的學術會議,晚上還試了大半天婚紗,根本不想去,但現在已經十點多了,這里已經接近郊區了,晚上沒什么店鋪開著,車輛也少,打不到車。如果一個人待在店里,等他們回來,人生地不熟的,又不太安全。

    “酒啊,既然都認識,那你坐你朋友那輛唄!”

    應桃先一步跨坐上李冬的摩托車,連頭盔都自覺地戴好了。

    溫把酒望向沈肆,他的機車停靠在邊角落,只看得見他的身形,但看不清神情。

    分手后保持距離是沒基本的禮貌,況且沈肆現在都來婚紗店買婚紗了,明顯是好事將近。

    而且她早就放下了,不是嗎?

    “他那車看著太高太危險了,冬瓜你帶完櫻桃之后,回來接我唄?”

    李冬看了一眼滿滿的油表,又看了眼邊角落里才買空她婚紗店一半婚紗的酷哥,面露為難:“酒酒大美女,我車沒啥油了,來回的話,過會兒就賽不了幾圈車了。你放心,那黑色的機車就是看著高,實際非常安全,別怕嗷!”

    說完,李冬便速度極快地發車開走,徒留一地摩托尾氣。

    這算是個什么事兒。

    溫把酒僵在原地,望向沈肆,這人還是隱在半明半暗中,也不說話,端的比誰都沉得住氣。

    僵持了有三分鐘,溫把酒敗下陣來。

    這十年的功夫,她厚顏無恥的功力是日漸減退,只光是和沈肆兩個人就這么單獨站著不說話,都讓她覺得氣氛寂靜的可怕。

    “我在這邊婚紗店看店。”

    都是成年人,這話的潛臺詞便是不去了。可沈肆像是完全聽不懂似的。

    “去換件裙子,那條藍裙子。”他看了眼她的女士西裝裙,“賽道那邊都是過來放松的,你穿著這么正式,班主任來查崗?”

    剛才試穿的婚紗里,有一條藍色的過膝婚紗,簡潔款的,日常穿出來也沒什么問題。

    溫把酒搖頭拒絕:“那些婚紗不是買給你女朋友的嗎?”

    沈肆不答,望著她,“離著這么遠干什么?說話都費力,聽都聽不見。近點。”

    兩人的距離確實遠,隔了有十來米,沒辦法,溫把酒只能走近,像是要挨訓的學生似的,腳步沉重,透著一股不情愿。

    沈肆看她在還有五步距離時停下,勾唇不大明顯地輕笑。

    還以為去了英國后漲了多大的膽子,也就這點出息。

    他跨了一步,更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

    “八字還沒一撇,現在還是朋友。”

    這是回答之前溫把酒問的話。

    那就是聽見她之前說的話了,那還說什么距離遠聽不見,故意折騰她呢?

    而且他這話說的,那不就是說昨天相親看對眼了,但還是先朋友處著,沒正式確定關系。

    心里補明白了這關系,溫把酒“哦”了一聲,算是回應。

    但沈肆顯然還不想輕易放過她,“怎么了?不開心啊?”

    溫把酒沉默不回答,向后退了一步,沈肆跟著向前一大步,沒給她逃避的機會,輕笑著,玩笑般又是一個問題砸過來。

    “總不能吃醋了吧?老朋友。”

    第66章 八九不離十

    溫把酒不知道這十年給了沈肆什么樣的變化,怎么隨口一問都像是法官一樣,問到痛點上。

    夜晚的風很涼,流浪貓在角落里翻找落腳的紙箱,而她在沈肆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溫把酒牽強地扯了扯嘴角,只回答了上一個問題。

    “沒不開心,就是太累了。”

    說罷,她也似開玩笑般問道:“倒是你,今天讓我試了這么多套婚紗,故意折騰我啊?”

    沈肆摩挲著佛珠,沒立刻說話。

    時間總是喜歡捉弄人,十年前他在溫把酒面前束手無策,被她一塊巧克力、一個砂糖橘攪得心神不寧,現在倒是變成他一句玩笑話,讓她局促不安了。

    他輕飄飄地反問:“不行?”

    溫把酒雙手背在身后,緊緊交扣,笑道:“當然行,我欠你的嘛。”

    欠的到底是什么,她不說,彼此卻都知道。

    話說到這,再說就要過了。

    沈肆沒接這話,轉身走向婚紗店,“過來換裙子。”

    藍色的長過膝裙,上面是一個小吊帶,夜風很涼,溫把酒披上自己的女士外套,整體看起來竟還算搭配,有種甜酷風。

    沈肆的機車是黑色的,很高,看著很有科技感。溫把酒連汽車品牌都看不懂幾個,更別提摩托,只覺得這車散發著一股金錢的味道。

    “上車。”

    沈肆已經跨坐在車身上,一副隨時準備出發的樣子。

    溫把酒提起裙擺,抬起腿跨上——

    跨、跨——

    沒跨上。

    溫把酒低估了車身,高估了自己。

    跨不上也就算了,偏偏她最后一下跨的太努力,一下子沒收住力,朝旁邊踉蹌著蹦跶了好幾步,一下子便蹦到了車前,和沈肆面面相覷。

    這種社死情況,實在是沒有料到。

    溫把酒抓著裙擺,有點尷尬,卻還是嘴硬:“你這個車,不太考慮普通人的感受。”

    沈肆偏過頭,單手撐著額,完全沒給面子地笑出聲。

    他笑得太過放肆,最后甚至還趴在車頭前笑,溫把酒戳了戳他的肩膀,無可奈何地提醒:“哎,夠了啊,再笑就涉嫌人身攻擊了啊。”

    “好好好。”

    沈肆突然直起身,像是一種慣性,延遲的笑意來不及收起,明亮地望過來。

    猝不及防,溫把酒像是被燙了一下,條件放射一般避開目光。

    笑夠了,沈肆下車將機車停好,繞到溫把酒身旁,問:“我幫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都已經這樣了,靠自己的努力怕是這輩子都上不去了。

    溫把酒有點垂頭喪氣,問:“怎么幫啊?”

    “這樣。”

    沈肆不知道什么時候繞到她的身后,單手托起她,將她抱上車。

    發生的太快,溫把酒甚至來不及反應。她以為的幫頂多是沈肆給他搭把手,借個力蹦跶上去。

    “戴上。”

    沈肆把掛在車頭前的黑色頭盔遞了過來。

    溫把酒還懵著,慢半拍地問:“那你不戴嗎?”

    “你側坐,安全性上來講,比我低。”

    兩個輪子的不比四個輪子的,出了事故還有安全氣囊彈出來護一下。摩托車若是出事,十個里面八個得嗝屁,剩下兩個命大的重傷。

    溫把酒還想再推辭,沈肆已經不由分說地將頭盔戴到她頭上,她側坐在摩托車上,動也不敢動,怕失去平衡,根本沒法反抗。

    “好重。”

    也不知道沈肆的頭盔是什么材質做的,一戴上去,溫把酒感覺脖子都短了一截。

    “重就靠著。”沈肆跨坐上車,拉動油門,聲音和摩托車的轟鳴之聲夾雜,“抓好了。”

    摩托車這種交通工具似乎天生就能拉近雙方彼此距離,不得不親密無間。

    溫把酒試著尋找其他的著力點,但都不行,尤其還是側坐的情況,只能很小心地、抓著沈肆兩邊的衣角,企圖指望沈肆的衣服是鈦合金做的,扯不斷,撕不毀。

    路邊的風景不斷倒退,像是浸泡在雨中的抽象油畫,只剩下色彩和光影。

    車速漸快,溫把酒的裙擺被吹起,頭盔下的發絲也到處亂跑,飛到沈肆裸露在外的脖頸皮膚上,她下意識地想松開一只手整理一下頭發,卻猛地被沈肆抓住。

    他一只手把控著方向,另一只手用力地抓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側,而后松開,聲音隨著風傳來,“不要命了?抓好。”

    衣角邊緣的溫度是夜晚涼風的溫度,向前抓緊,隔著一層衣物,是沈肆的體溫。

    溫把酒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摸過沈肆的腰。

    是學校搞得放羊那次,她扯破了沈肆的襯衫,無意間還重重地摸了一把他的腰。那時候,學校論壇里到處都是說她確確實實是個“女流氓”,名不虛傳。

    時光打馬而過,直叫人唏噓。溫把酒現在想到這事兒還是能樂出來。

    她邊笑邊回道:“我這是紳士之手,萬一再因為碰了你的腰,被說流氓,那多冤枉啊!”

    許是會議結束后的晚宴上喝了太多的酒,許是車速帶來腎上腺素的上升,溫把酒的情緒像是打開了一個小口,慢慢地宣泄出來。

    她笑,沈肆也跟著笑,“現在這不是還隔著一層衣服嗎?”

    溫把酒接的飛快,“那不行,成年人要有邊界感。”

    摩托車進了隧道,猝不及防間燈光昏暗,溫把酒下意識地更加抱緊沈肆,便聽到沈肆的聲音傳來——

    “邊界感呢?”

    隔著一層厚重的頭盔,溫把酒都能想象得出來,沈肆說這話時此刻的神情。

    “幼稚。”

    她緩緩直起腰身,試圖隔出一條若有若無的縫隙,企圖創造一點所謂的邊界感。

    摩托賽道就在附近,就算沈肆開的不算快,不知不覺也到了目的地。

    說是摩托賽道,其實就是一塊人跡罕見的公路,因為夜深,車輛更加稀少,被一群摩托車狂熱粉打卡著打卡著,就變成了摩托賽道區,甚至還有專門的比賽場地。

    李冬的車小,速度也不比其他重機車,溫把酒來的時候她已經賽完一圈了,應桃也試騎過摩托了,整個人興奮的不行,想拉著她一起試試。

    李冬不同意,要拉著她們去看摩托裸男,說是有一群身材很不錯的男人,脫了上衣比賽,每一個的肌肉線條都很好,車哪天都能學,但身材這么斯哈的男人卻不是每天都能見。

    溫把酒對摩托車不感興趣,對裸男也不感興趣,她現在只想在賽道中間草坪里的飲料店坐一坐。

    應桃搬出“來都來了”大法勸說:“來了怎么能不去玩?”

    溫把酒胡扯:“不行,這不太符合我英倫淑女的形象。”

    應桃揭短:“你在英國死皮白賴要搶我養的小黑鼠時候怎么不說淑女了?”

    溫把酒沒了辦法,沈肆在旁邊沒走,還被白聽了笑話,只能硬著頭皮上。

    車只有一輛,就是李冬的那輛摩托車,幸好高度是完全在承受范圍之內的,一抬腿就能跨上去。

    應桃被李冬抓去看裸男,沈肆卻還在旁邊沒走。

    溫把酒覺得別捏,“干嘛?看我笑話啊?”

    “那倒不至于。”沈肆看她生疏地騎車動作,問:“在英國沒碰過車?”

    溫把酒掙扎了兩秒,決定給自己掙個面子:“我在英國騎過電動車,就是騎的時間不長。”

    電動車也是車,和摩托車同樣都是兩個輪子的,從這個概念來講倒是沒錯。

    沈肆順著她的話問:“為什么騎的時間不長?”

    “因為電動車被偷了。”溫把酒誠實道。

    初到英國時,溫把酒就發現英國的馬路上電動車非常少,比起國內簡直可以說是罕見來形容。但電動車這么快速方便靈巧的交通工具,價格又非常適合一個貧窮大學生的錢包,所以溫把酒沒多猶豫,就全款買下了一輛電動車,滿心歡喜地騎了一周。

    然后,車就被偷了。

    被偷的很突然,很意料之外。

    為了守護她那斥巨資買下的電動車,她每次停車都用上七八個鎖,結果從超市一出來,鎖在路燈旁的車就不翼而飛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幾把鎖。

    溫把酒不得不承認,國外的小偷,手藝確實比國內的要強上些。

    “所以后來,我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拿著電動車鑰匙滿大街地按,指望什么時候就能按到我的車了。”

    她說這事兒的本意只是想當個趣事說出來,活躍活躍氣氛,回過頭卻見沈肆并沒有笑,凝神望著她。

    溫把酒抓抓頭發,尷尬地問:“這么不好笑啊?”

    沈肆問:“在英國過的不好嗎?”

    溫把酒一愣,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以為的趣事,實際上聽著卻有些心酸。

    她下意識地否認:“沒有,在英國過的真的還不錯。而且肆哥你之前給的卡里面不是還有好多錢嗎?都被我用了。”

    沈肆想起之前在機場外,溫把酒特地感謝他的那些錢。看來是直接充當留學經費了。

    “而且宿舍到實驗室的路也不算遠,買汽車的話又很不劃算。電動車被偷了之后,我就開小藍了。”溫把酒邊說邊比劃,還附上燦爛的笑容,“小藍就是之前你送的那個很貴的玩具汽車,我全給托運到英國了。”

    沈肆配合地笑,他沒問為什么既然都分手了,千里迢迢去了英國,怎么還帶著一個不常用的玩具汽車。

    “你倒是懂得物盡其用。”

    “那當然。”溫把酒研究了一會兒摩托車的構造,總算是知道怎么發動了,“我還以為這個和電動車一樣,怎么這么難。”

    李冬教的太快,她雖然都記住了,但是實際操作上還是有點困難。

    沈肆在旁邊看她瞎捉摸了半天,總算是等到了,“哪兒不會?”

    “理論都會,所以現在是紙上談兵階段。”溫把酒還是埋頭自己瞎捉摸,像是絲毫聽不出沈肆話中意思,“不過我搞醫學的,就是要從理論到實際。”

    “你學醫?”

    沈肆的驚訝難掩,溫把酒點頭,“對啊,我媽的意思,想讓我學醫。”

    “不過我爸想要我學法,所以我當初是想要折中一下學個法醫。”她低垂著頭看摩托的油表,語氣唏噓,“但這不是家里還是我媽的話語權最大嘛,最后還是選了醫學。”

    說到這,溫把酒也便問道,“那你呢,現在做的什么工作?”

    “法醫。”沈肆道。

    “嗯?”

    溫把酒怔住了,有些久遠的記憶,像是深埋在海里的玻璃瓶,緩緩地上浮。

    而沈肆隨意地撿起這玻璃瓶,打開,漫不經心間便將海底最深處的水倒進她的內心,又咸又澀。

    “你當時問過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說隨你。”沈肆說的云淡風輕,毫不在意,像個玩笑似的,“但倒是沒想到,后來你去學了醫。”

    第67章 八九不離十

    摩托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成功發動,轟隆隆的,吵的耳膜疼。

    如果良心能夠具體化,溫把酒想她的良心此刻勢必已經千瘡百孔了。

    她想要替自己的罪行解釋,試圖從輕發落,張開口,最后卻只有一句干癟的“對不起”。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是我自己選的。”沈肆靠近,將她摩托車的火熄了,“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戒斷反應。”

    少年沈肆所筑造的一百個關于未來的夢里,都有溫把酒。

    所以當溫把酒毫不留戀地抽身離開時,一切和溫把酒有關的事物都會引起他的應激反應,不管是草莓、砂糖橘還是蝦,哪怕只是看到,都會引發嘔吐神經的反射。

    而渡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時間后,一切和溫把酒有關的事物又會成為沈肆精神上的穩定劑,他近乎神經質一般追尋和溫把酒有可能的交叉點。

    分手是高考結束后,可出分填志愿時,沈肆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填了A大的法醫系。只是覺得,如果選在同一個領域內,以后相遇的機會應該會高些。

    溫把酒故作輕松地問:“那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不管是阿片類藥物還是酒精和尼古丁,在戒斷反應之前,都是被需要的。或是止痛、或是鎮靜亦或是催眠。”

    對過去的沈肆而言,溫把酒就是他的藥,服用過多后的戒斷反應不可避免。

    “所以怎么說也談不上討厭。況且你那時候是為了學業,又不是移情別戀分手的。”沈肆平靜道,“但心里總是有個疙瘩,不平整。”

    溫把酒自嘲:“當初是我不長眼,不過現在你也算快修成正果了吧?婚紗都準備上了。”

    “是不長眼。”沈肆避而不答,輕笑著附和,“不過放心,以后結婚,一定會請你。”

    溫把酒答的毫無破綻,“那我一定包個大的。”

    禮尚往來一般,沈肆也問:“你呢?定下來了嗎?”

    這話問的太妙,溫把酒回道:“醫學專業,太累了,沒法一心二用。”

    沈肆笑問:“英國的臨床醫學學業負擔這么重?你這么聰明都負擔不了。”

    溫把酒謙虛道:“哪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想要爭取第一嘛。”

    摩托賽場上,勞燕分飛的舊情人客套地敘舊,杯酒釋兵權似的,交談試探間仿佛便和過去、和彼此統統和解,豁達的不可思議。

    溫把酒買了飲料,沈肆口頭指導她騎摩托,到分別時,甚至還互換了聯系方式,相談甚歡一般約著日后有空再聚。

    關上車門,出租車越開越遠,后視鏡里已看不清人影。

    應桃玩了一晚上,靠在椅背上,朝身旁瞥了一眼,有點無奈地嘆氣:“都這么遠了,能不能不要虛假微笑了?嘴唇都黏在牙齒上了吧!”

    溫把酒后知后覺地抹了抹,才發現因為假笑的太久,嘴唇和上牙都黏在了一起。

    她拿出包里的水杯,潤了潤,欲蓋彌彰地道:“和多年前的老同學見面,總得保持微笑吧。”

    應桃半點面子沒給,“這就是教壞你買彩票的人?”

    溫把酒一口否認:“不是。”

    “你就裝吧。”應桃是一個字都不信,“你倆那氛圍,李冬一眼就看出來了,所以才非要拉著我去看裸男,讓我別當電燈泡。”

    溫把酒苦笑:“有這么明顯嗎?”

    應桃說:“嗯,你就差在腦門上刻字了。”

    “好吧,不過沒關系,他也應該是放下了。”溫把酒閉上眼,疲勞感洶涌而上,“我這邊,等你婚禮結束,也要回英國了。”

    應桃咂咂嘴:“不搞個舊情人破鏡重圓什么的?”

    “才相親完,什么還沒定下就過來買婚紗,應該是很喜歡。”

    溫把酒聲音越來越低,懶洋洋地望向車窗外,“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家都要開啟新生活了,這破鏡重圓不了。”

    應桃從包里翻出紙巾,“你嘴倒是硬,有本事倒是別哭啊!”

    溫把酒對著她笑,“沒哭,是干眼癥犯了,潤潤眼睛。”

    從摩托賽場回來后,沈肆才終于打開手機,點開溫把酒的微信頁面。連燈都沒來得及開,就著昏暗的手機屏幕光線便坐在沙發上翻看。

    高考結束分手后,溫把酒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注銷了所有的社交賬戶,沈肆找過高寬要聯系方式。

    “以后都要留在英國了,當然要在英國辦卡,留著國內的手機號干什么?”

    “況且你們倆都分手了,現在糾纏著不好吧?”

    后一句提醒,幾乎打碎了沈肆所有的尊嚴。

    確實,如果選擇定居英國,那留著國內的手機卡確實用處不大。賬號注銷了還可以重新再建,朋友沒了聯系方式還可以繼續加。

    由新到舊,列表里差的怕是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而現在,兜兜轉轉,滄海桑田,又以“朋友”的名義存在對方的列表里。

    沈肆點開溫把酒的頭像,放大,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藍天圖片,估計是在英國拍的,畢竟多雨的國度里,晴朗也變得難能可貴。

    點開朋友圈,里面背景部分是默認的空白,簽名也沒設置,再往下翻,發的動態卻不少、

    幸好,溫把酒沒弄什么朋友圈僅三天可見的設置,又或者是一小時前才剛剛加上,還來不及對他設置權限。

    她應該是把朋友圈當成一個記錄生活的工具,幾乎不超過三天都會有一條動態。最新的一條是今天中午發的,拍了一張會議宣傳圖,沒有配文字。

    這張圖片里會議宣傳圖占據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是背景,沈肆放大看了一下圖片邊角處,確定這后面的背景是A大會議廳。

    A大的醫學院在全國能排前三,在國際上也算有些名頭,她在*英國讀書,這次回國是短暫地參加會議,還是來做交換生的?

    沈肆不敢多想,滑動著,繼續往下看第二條動態。

    下面一條的時間是五天前,定位是在英國,配圖是一只小貓在路邊的椅子上曬太陽。

    沈肆翻了有三四個小時,將溫把酒的微信賬戶一直翻到最后一條,時間是七年前,一張藍天的圖片,和她的微信頭像一模一樣。

    他翻看的很仔細,從這些碎片里,他大致能拼湊出溫把酒這些年的生活軌跡、喜好和情緒。有些暫時沒分析出來的,他還特地記錄在筆記本里,給最高檢的案子寫鑒定報告都沒這么認真。

    沈肆揉了揉眉心,眼睛干澀的有些難受,看著筆記本文檔里一千多字的記錄內容,他不免有些慶幸,微信沒有搞什么朋友瀏覽記錄,能讓他的窺視都藏在體面之下。

    瑩白的電腦屏幕光線下,電子文檔最上方標紅了一行字和一張圖片。

    圖片是溫把酒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張碎片化分享的合照,和一位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下面配的文字是“天下最好的師傅”,時間是六年前,定位是在英國。

    這張合照平平無奇,一看就是隨手拍的,拍攝的角度都是傾斜的,甚至溫把酒的臉都只框進去了一半。

    只不過,站在旁邊的中山裝男子,沈肆見過,在沈從容珍藏的一本相冊里,一大半都是這個男人。

    關于他這個一直未婚不嫁的姑姑,沈肆小的時候經常聽沈國昌罵,話罵的難聽,總結下來大概就是一個“所托非人”的故事。

    但沈從容一直嘴硬死倔,一直強調是“死對頭”,揚言死都不會和一個竹竿子在一塊,然后以后再生一窩的竹子。

    沈肆對長輩的陳年舊事不感興趣,也不想多評價,但他記憶太好,看到這張合照的瞬間,就想起了一件事,稍加施用,或許就能收獲很大。

    于是,凌晨三點多,沈從容睡得迷迷糊糊便被一通電話吵醒了,剛要發火,看見來電顯示又只能把火氣壓下去,還沒開口說話就被對面一個問話給堵的半口氣上不來。

    “你的那位竹竿子是叫高風吧?”

    沈從容不知道沈肆半夜是在發什么瘋,在這打電話給她找晦氣。但她作為一個長輩,一個有素質的長輩,她是絕對不會發火的。

    她努力保持冷靜,下一秒,便聽見沈肆接著問:“你和他還有復合的可能嗎?”

    冷靜,是冷靜不了了。

    沈從容罵道:“復合?復合個大頭鬼!我們倆是死對頭!死對頭你知道嗎!”

    “知道,所以真的沒可能在一起嗎?”

    沈肆的語氣里充滿了可惜,沈從容用怒音“嗯”了一聲,“沒可能。”

    “那死對頭的話,聯系方式肯定有的吧。”說到這,沈肆停了停,十分善意地提醒:“對了,姑姑前段時間拍下來了的海島,住的還舒心嗎?”

    沈從容瞬間啞火,一肚子仗著長輩姿態教訓人的話憋在喉嚨口,不上不下,難受的要命。

    海島拍的時候開心,但是靠著啃老到手的零花錢真的不太夠,算來算去,沈家有足夠多錢幫她填滿的只有沈肆。

    “說吧。你要我聯系他做什么?”

    沈肆道:“完成一個賭約。”

    沈從容一頭霧水,“什么賭約?”

    沈肆提醒:“姑姑,我高中的時候你求著我做徒弟,還記得嗎?”

    一說這個“求”字,沈從容終于能從久遠記憶里把這一段給扒拉出來了。有段時間,高風成天有事兒沒事兒就喜歡炫耀他的那個得意門生,還弄了個徒弟間的比試。

    她可是沈家的女人,能接受得了這種挑釁?!

    那肯定是不能的了,所以只能求著沈肆當她的徒弟,充充面子。

    “昂,是有這回事兒。但最后不是你一直不大樂意嘛,后面那個姓高的又覺得賭注太小,沒意思,就無疾而終了。”

    “賭注加到一千萬,輸的算我們的,贏了算他們的。”沈肆盤著佛珠,微微合眼籌劃,“喊高風的徒弟出來比試。”

    沈從容一頭問號:“為什么?”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沈肆笑道:“就是想善始善終罷了。”

    第68章 八九不離十

    不知道是夜風太涼,還是過度勞累引起的免疫力下降,回去酒店后溫把酒便開始發起低燒,斷斷續續好幾天,不算特別難受,就是人燒得有點迷糊。

    導師劉雪把國內的老友都拜訪完準備啟程回英國,給溫把酒打了個電話,得知溫把酒要留在國內,等朋友婚禮結束之后再回英國,便立馬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次會議主要是國內呼吸學術界大咖云集,國際上的大牛幾乎沒有,所以劉雪這位英國呼吸界排得上號的專家便變得難能可貴,或是交流一下國際上最新的研究進展,或是詢問合作項目意愿。

    能做到這個地位的學術專家,除了學術和資歷,人情世故也得通。

    劉雪在國內的一位好友,嚴春生,也是呼吸專業的大牛,結果因為和醫藥公司牽扯的太深,最近被立案調查,手下的學生沒幾個人愿意接手,知道劉雪回國了,舔著臉讓她幫忙接手一下學生。

    “她嘛,年輕時候就要強,找了個醫藥公司的董事做老公,事業沒得到多少助力,結果現在人都快進去了。”劉雪也是唏噓,“不過她就是個嘴硬心軟的,況且又沒孩子,對學生就和對子女一樣,放心不下。”

    劉雪和A大醫學院有合作項目,也能算A大的半個導師,況且她資歷放在那兒,真想要接收幾個研究生,也不難。

    溫把酒聽懂她話里的潛臺詞了:“但是我記得嚴老師的學碩和學博都被接收了,就剩兩個專碩沒人接收。”

    學碩和學博被其他導師接收,都是因為課題,但專碩在醫院規培輪轉,沒有課題沒有實驗能力,接手過來對導師的助力也不大,平白無故沒必要浪費這么多力氣。

    劉雪點頭,“一個碩士一年級,一個碩士二年級,都沒論文,你這幾天留在國內閑著也是閑著,幫忙給他們找個小論文方向,你要是嫌麻煩就給他們個網狀meta或是umbrella review的題目,簡單快捷,不嫌麻煩就搞臨床課題。”

    劉雪考慮的太周到,連溫把酒遠在英國的細胞和老鼠都安排了學生替她養,還給了充足的經費,只讓她安心在國內當個短期小導,幫老友的學生混個畢業就成。

    掛了電話,溫把酒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拉開窗簾,已是日上三竿。

    她這幾天過的不知黑夜白天,餓了便叫客房服務送餐,覺得難受了便躺在床上睡覺,捂出一身汗,硬撐著就是不吃藥,也不知道在倔個什么。

    溫把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油的都黏成一綹一綹的了,眼睛和死魚眼也沒什么區別了,腫的要命。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借著生病的由頭,窩囊地躲在房間里不出門,好像就能忘記一切,逃避現實似的。

    哪來的這么多悲傷感懷的勁兒?

    燒還是沒退,溫把酒洗澡洗到一半就腿軟喘不上氣,扶著濕漉漉的墻壁休息了一會兒,又繼續。

    將頭發吹干,換了一身休閑服,涂了BB霜,再照照鏡子,總算是有點人樣。

    將額前的碎發梳攏,沒了遮擋,右眼處的白色疤痕有些顯眼。

    不管多高明的縫合,都會留下印跡,就算事后做了激光祛疤也沒辦法完全淡化。

    溫把酒嘆了口氣,從化妝包里拿出遮瑕霜。

    嚴春生是A市第一附屬醫院呼吸科的主任醫師,她的學生也都是在一附院里輪轉。考慮到規培安排,溫把酒把時間定在了下午五點半。

    碩士二年級的是個女生,叫白芷,一味中藥名,白白凈凈的,畫著妝,穿著長裙。碩士一年級的是個男生,叫全力,這個月輪轉的科室估計很忙,穿著白大褂氣喘吁吁地進來,還不忘道歉來遲了。

    “沒關系,我也才到不久。”人齊了,溫把酒打開電腦,開始這次的小組會。

    “嚴老師應該和你們說過了,以后就是劉雪老師帶你們了,但是你們也知道劉雪老師定居在英國,勢必不可能和尋常導師一樣監督。”

    “她事情多,所以這次把我留下來,給你們先把小論文的方向定了。但是我也不清楚你們的情況,所以想先問一問,你們自己有沒有論文方向?”

    溫把酒說完便將目光掃向兩人,結果安靜了有接近兩分鐘,沒一個人說話,都沉默著望著她,眼神怯怯的。

    溫把酒:……

    “網絡藥理學會嗎?”

    白芷和全力兩人面面相覷,然后很統一的搖頭。

    溫把酒不死心:“meta分析呢?”

    還是搖頭,和撥浪鼓似的。

    國內規培制度的不合理處幾乎在這里顯現的一干二凈,輪轉時學臨床知識沒學到位,研究生該掌握的論文基本技能也不會,網絡藥理學和meta分析都在國際上快被寫爛了,結果還是不會。

    溫把酒將事先準備好的材料學習壓縮包發過去,讓他們先回去自學,然后著重問了白芷,“你都碩士二年級了,也開過題了,課題方向是什么?病人收多少了?”

    “課題方向就是特發性間質性肺病,做的是呼出氣冷凝液。”白芷把自己的開題報告的文件從手機上發了一份過去,“病人還沒開始收。”

    溫把酒不理解:“已經開題三個月了,一個病人都還沒收?”

    “是因為呼出氣冷凝液機器的原因。”白芷扣著染好的指甲,望了眼手機時間,“溫師姐,我還有事兒,能不能晚點和你在手機上聊?”

    溫把酒還發著燒,強撐著精神在這開小組會,沒想到別人卻不領情,她委婉道:“這么著急嗎?”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要和一個哥哥去家里吃飯。”

    哥哥?什么哥哥,怕是男朋友吧。

    溫把酒自認識破了這位新師妹的小把戲,猶豫著該如何勸她多花點心思在學業上,就見她看了眼手機,便著急地挎起包,望向門外:“師姐,真的不好意思,但接我的人已經在外面等了。”

    示教室的門沒有關嚴,溫把酒順著目光看過去,入目的是一大束瑰色的赫默莎,那人穿著灰色的西裝,單手捧著花,手腕上是一串佛珠。

    縱然早就知道沈肆在A市,溫把酒也沒想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又碰到他。

    她的目光不自主地停留在那束赫默莎上,沈肆那天相親就是帶的赫默莎吧。

    像是要強化痛苦一般,溫把酒的腦海里回想起剛才白芷說的話——去家里吃飯。

    所以,和沈肆相親成功的就是她這位新師妹,白芷嗎?

    而且都已經進展到回家吃飯見家長的地步了嗎?

    就算是閃婚,也不該這么快吧。

    或許是還在發著低燒,溫把酒覺得大腦有些缺氧,幾乎是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不立馬站起來逃離。

    白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到門外,很自然地接過沈肆手里的花,和他低語著什么,便見沈肆目光波瀾不驚地望了過來。

    “真巧,白芷說和師姐開組會,沒想到是和你開會。”

    若不是現在是在十九層樓,溫把酒真想開了窗立馬跳下去逃走。

    “確實是巧。”她臉色發白,卻還是佯裝恰到好處的驚訝:“你們有事兒就先走吧,課題的事情,師妹有時間了就在手機上和我視頻談吧。”

    “啊?師姐你和沈肆哥哥認識啊?真的好巧啊。”白芷驚訝地看看溫把酒又看看沈肆。

    溫把酒只能又搬出萬能回答:“是朋友。”

    “朋友的話那正好一起吃飯啊!”白芷似乎有一種特別的能力,能夠完全忽視在場的氣氛,“人多熱鬧。”

    這種熱鬧,怕是承受不起。

    溫把酒婉拒:“我把小論文的事情和全力師弟再說一下,你們去吧。”

    白芷捧著赫默莎一臉不忍心,“今天是元宵節哎!元宵節還要搞學術是不是太卷啦!”

    元宵節?

    溫把酒過的還是英國生活,對國內節日不敏感,她拿起手機想翻看了一下電子日歷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不過,不管是不是元宵節,叫上前女友一起吃飯,也不大合適吧?

    “師姐有約人嗎?沒約人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不搞學術就是開心,白芷熱情地招呼道:“全力師弟一起!”

    “我不去。”全力搖頭拒絕,“我要學習,我要發論文!”

    白芷嗤道:“得了吧,你雖然叫全力,但根本沒全力以赴地去努力。你就是網上說的那種拖拉機式努力,手動搖半天,聲音又很大,又容易啞火。”

    啞火的全力,脫下白大褂,換好衣服,背上書包,默默地望向溫把酒。

    氣氛都到這了,只差溫把酒一人,她不合上電腦跟著去吃飯都不合適。

    “我約了人。”溫把酒面色平靜地撒謊,為了增加可靠性,她又道:“在心語茶廳。”

    “那正好。”白芷剛要說什么就被沈肆搶了先,“順路。”

    話說到這,再推辭也不合適了,溫把酒只能硬著頭皮跟著一起走。

    也不知道白芷家世到底有多好,開了輛跑車來,只有兩個座,全力畢竟還是個普通年輕人,抵擋不住誘惑,非得要坐副駕駛體驗一番。

    這萬惡的有錢人,四個人還要分兩輛車坐,兩輛車還停在不同地方,得分頭去找。

    溫把酒跟在沈肆身后,中間隔了三四個人的距離。

    氣氛尷尬地能凍死三頭北極熊。

    沈肆走路幾乎沒什么聲音,溫把酒走路的聲音也輕。

    醫院職工專用停車場到時間點就開始熄掉部分停車區燈光,剩下部分都是聲控燈,走著走著,便越來越暗,溫把酒一開始沒察覺出來不對,等發現異常時,眼前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

    她站在原地,下意識地去拿包里的手機,卻忽然想起,在示教室時手機就沒電了。

    周遭環境這么黑,她之前又刻意想要拉開和沈肆的距離,怕是一時半會兒都不會發現她不見了,就算她呼喊,停車場這么大,一喊到處都是回聲,也定位不準。

    走丟兒童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原地等家長找,溫把酒也是如此,她站在原地等待,寄希望于沈肆的手機還有電,能開個手電筒來找她。

    她耐心地數數,從一數到六十后,又開始重新數數。

    在溫把酒第三次重新數數字時,有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溫熱、有力。

    沈肆語調清冷:“有夜盲也不跟緊點,我就這么討厭?”

    第69章 八九不離十

    沈肆其實沒走遠,就和溫把酒隔了三四米的距離。

    他聽力向來就好,光聽聲音就能猜到骰子上的數,所以當溫把酒停住腳步的瞬間,他雖然走在前面,也立刻停住了腳步。

    透過昏暗的光線,他看見溫把酒從包里拿出手機,按了兩下,沒電。然后便站在原地,整個人緊繃的像拉滿的弓,安靜地數數。

    從一數到六十,從六十數到一。

    數的還挺精準。

    就是不知道喊他。

    沈肆又好氣又好笑,終究還是舍不得,拉了她的手腕,隔著一層衣物牽著她走。

    “有夜盲也不跟緊點,我就這么討厭?”

    聽到沈肆的聲音,溫把酒僵硬的身體一瞬間放松,黑暗是未知的恐懼,她又是個夜盲,難免更加害怕。

    “不是,只是覺得你肯定會發現我沒跟上,然后回來找我,我只要乖乖地在原地等著就行。”

    沈肆故意挑刺:“如果我發現的很晚怎么辦?”

    “所以我在數數計時啊。”溫把酒說的理所當然,“如果你回頭找我的時間太久,很晚才找到我,我就在心里偷偷罵你。”

    真是很厲害的罵人手段。

    借著黑暗,沈肆無聲地笑:“那你現在在心里罵我了?”

    “沒有。”溫把酒誠心誠意地道謝:“你找我找的真的很快,就是車停的太遠了。”

    沈肆笑意微凝,“快到了。”

    他停車的位置早就過了,故意走遠繞了些路,也不開手機手電筒,仗著溫把酒看不見,光明正大的扯謊。

    但路總有走到頭的時候,拿出車鑰匙摁了一下,車門解鎖。打開車門,沈肆第一時間先把車內燈打開。

    光線亮起的瞬間,溫把酒有些不適地瞇了瞇眼,緩了幾秒才睜開眼。

    沈肆的車是低調的銀白色,車內沒什么布置,清清冷冷的,只車內后視鏡上懸掛了一個羊毛氈,是數字“4”的形狀,外面還套了個透明的塑封一樣的袋子,做保護。

    溫把酒有些怔愣,“你還留著?”

    沈肆反問:“又沒壞,為什么扔?”

    “也是。”

    溫把酒被這理直氣壯的反問給問懵了,她也沒細想,繞進沈肆的思維怪圈里,沒壞確實沒必要扔。

    理是這個理,勤儉節約是中華人民的美德,修修補補又一年。但羊毛氈這玩意,說白了頂多就是個擺設,再往高了講也只能是個吉祥物。

    而且這玩意還是舊情人送的,沈肆一留還留上十年,還定制了專門的保護套,就這么突兀地放在車里掛著,日日看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擱著和吳王一樣臥薪嘗膽呢,天天提醒自己被甩了。

    只有兩個人,坐在后車位怕是不大禮貌,溫把酒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帶好安全帶。

    車輛發動,緩緩開啟,發動機的聲音讓周遭的聲控燈都亮了起來。

    沈肆打著方向盤,似是隨意一問:“什么時候回英國?”

    溫把酒道:“還沒定,要把白芷和全力兩人的小論文弄出個形來才能走。”

    沈肆又問:“如果一直弄不出來怎么辦?”

    “不會。就是一個專碩的小論文而已,meta分析熟練的話兩個星期就能完成一篇,他們初學者的話,一個多月也差不多了。”

    沈肆聽懂了,也就是說最多兩個月,她就要回英國了。

    “以后就定居在英國了?”

    “大約是吧。”溫把酒望向車前。

    溫原和田沁月女士都在英國,沒有特殊原因,她不可能再回國了。

    話題說到這有些冷場,溫把酒握緊安全帶,卻一個合適的話題也想不出來,一路無言達到目的地——心語茶廳。

    沈肆將車停好:“你約的人到了嗎?”

    本來就是胡亂編的謊,哪里會有人到,溫把酒微微點頭,硬著頭皮繼續圓謊:“和寬寬約了飯,他應該在路上了。”

    為了將戲演的真實,她還發了一條語音微信催促。

    “多謝了。”關上車門,揮手再見,“下次有空我請你吃飯。”

    至于這個有空是什么時候,誰也不知道。

    “客氣了。”

    沈肆的車離開,溫把酒渾身緊繃的肌肉才松弛下來。

    手機震動,來電顯示高寬,一接通,就聽到對面高寬疑惑萬分地問:“你什么時候約我今天在心語茶廳吃飯了?我失憶了不成?”

    “沒失憶,就是說來話長。”溫把酒朝著心語茶廳內走,“總之現在過來吃飯就成,我請客。”

    高寬和溫把酒二十多年的交情,一聽這話就隱約猜到了些情況,一見面,看到溫把酒點了一桌子菜,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便更是肯定。

    “見到沈肆了?這么萎靡不振。”

    溫把酒嘴硬:“我這幾天低燒。”

    高寬一臉了然,“哦,那就是見到沈肆了。”

    瞞不過去了,溫把酒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頭。

    “今天元宵節,他和新師妹一起回家吃飯了。”

    高寬閱讀理解滿分:“哦,新女朋友還是你認識的人。”

    溫把酒抱著酒瓶,醉醺醺的:“現在國內都流行元宵節見家長了嗎?”

    “誰知道呢。”高寬故意和她唱反調,“那搞不好現在就流行這樣。”

    溫把酒又倒了一杯紅酒,還是不解:“你說他現在怎么找的女朋友這么不上進,到現在連一篇論文都沒有。”

    高寬“哼”了聲,拿走溫把酒的酒杯:“搞得你多努力上進似的,不全仗著智商高偷懶摸魚嗎?”

    “這倒也是。”溫把酒點頭又搖頭,豎起一根手指著重強調:“但那個師妹看起來不怎么聰明。”

    高寬懶得搭理醉鬼,兀自吃菜,讓服務員上了一瓶酸梅汁。

    喝了酒后就是容易話多,沒了搭話的人,溫把酒也不覺得無聊,自問自答:“你說,我不會這么倒霉,最后他女朋友寫不出論文來,我還要自己寫一篇給她幫她畢業吧?”

    她寫統計學類的文章得心應手,如魚得水,還發了一篇二十多分影響因子的網狀meta分析的論文。劉雪為了省事兒,說不準還真會讓她寫兩篇出來,然后再多給她點勞務費。

    越想越憋屈,憋屈地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溫把酒擦了擦眼角,挺硬氣地發誓:“我絕對不會幫他女朋友寫論文的,這屬于學術不端!”

    高寬把她酒杯里的紅酒倒了,換上酸梅汁。

    “對對對,你最公平正義,遵紀守法。”

    溫把酒還是覺得委屈,“我想回英國了。”

    “當縮頭烏龜啊?”高寬聞言嘆了一口氣,“而且前天師傅給你提議的比試還沒比呢,就回英國了?”

    酒精麻痹了神經,加上低燒,溫把酒撐著腦袋費力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你說和師傅死對頭的徒弟比試的事兒?”

    高寬點頭:“昂,五千萬呢。”

    “你去不一樣去。”溫把酒一點都不想去,完全沒這心思,“而且五千萬的賭注,輸了算他們的,贏了算我們的,好處都讓我們賺了,他們圖什么?”

    “大約是圖師傅這個人吧。”高寬壓低了嗓音,湊過來神神秘秘地道:“說是死對頭,但我聽五叔說,其實以前兩個人在一起過。”

    猛然間聽到這么一個大八卦,溫把酒的悲傷都短暫地消失,她吸吸鼻子,腦袋還是懵的。

    “那你說,我這是要贏了好還是輸了好?”

    “那肯定是贏了好啊!”高寬一臉精明地打著小算盤。

    “你想啊,你贏了就是五千萬,你之前去英國,師傅給的錢,你不就能連本帶利的都還了?輸的話,頂多就是促成師傅的一段并不美滿的姻緣,不劃算。”

    酒喝的太多,加上還斷斷續續地低燒,溫把酒現在已經困了,勉強睜開眼,點頭表示贊同:“你說的很有道理。”

    高寬問:“那你是同意去了?”

    溫把酒微微閉上眼,“嗯”了一聲。

    白濤教授算是國內臨床法醫學界的領軍人物,說一句“桃李滿天下”也算不得謙虛。

    老人家向來只過農歷生日,恰巧生日又在元宵節前一天,師門大師兄商議了一下,決定讓有空的師弟師妹們都多留一天,陪老師過元宵,沈肆也不例外。

    除了學生外,還有白濤教授的晚輩,比如白芷,是白濤教授的侄孫女,因為嘴甜人長得又漂亮,很是得長輩的喜愛。

    本來就是晚上過來陪長輩吃頓飯的事兒,但偏偏新師姐要開小組會,白芷一來沒論文,二來課題還沒開始,三來臨床業務能力也一般,她就想混個文憑。

    新師姐她之前就在PubMed和Web of Science上搜過了,論文又多影響因子又高,一看就是很厲害能帶飛她的大佬。

    舊導師還在忙著申訴,新導師已經登上回英國的飛機,不抱緊新師姐的大腿,還第一次組會就缺席,師姐要是以后不給她論文方向什么的可怎么辦?延畢了可怎么辦?要不然不行就帶著師姐一起過來吃飯吧?

    白芷很愁,但她也不敢和叔公說,只敢悄悄發了消息給叔奶。

    于是,沈肆就被師母的一通電話叫去了A大一附院接人,結果白芷沒接到,倒是把溫把酒送到心語茶廳了。

    把車停好,沈肆走進包廂,里面坐了四桌子的人,幾乎都是白濤教授的學生。

    見他遲到,一群年齡比沈肆大上快兩輪的師兄興奮地起哄:“小肆遲到,那不得自罰三杯?”

    沈肆是收關弟子,又算是最得寵的學生,喝酒總歸是逃不掉的。

    他喝了三杯,還有師兄想繼續和他碰杯,被白濤教授護住,坐了下來。

    一落座,白濤教授的例行提問又來了。

    “這次相親的怎么也不滿意?”

    導師愛好催婚和做媒就是這點不好,見面三句話都是婚姻大事。

    來聚餐的學生都是沈肆的師兄師姐,年齡都不算小,有些子女都要上大學了,只有少部分還沒結婚,但這少部分人里除了沈肆,都有在談的對象。

    沈肆答:“都挺好的。”

    一聽這話,白濤教授就不高興地撇過頭,同一旁的妻子抱怨:“你說著小子,每次都同樣一句話,都挺好就是都看不上的意思唄?誰都瞧不上,是要娶天上的仙女不成?”

    “天仙估計也難!”白芷在旁邊插科打諢,完全不怵沈肆。

    “那拉大提琴的顏夢佳,人家那長相和氣質,說仙女也不為過,從初中就開始追,追了十多年都沒追上。”

    “哎呦,你是說那個音樂團的大提琴手?追這么久還沒追上?”旁邊高了三屆的師姐一聽這八卦立馬精神了,“那小肆這目光確實高啊。”

    每次師門大聚會,沈肆的終身大事是逃不掉的話題,經久不衰,一提起來誰都能說上兩句給沈肆做過的媒,給沈肆推過的微信。

    沈肆笑而不語,聽著一眾師兄師姐對他挑剔眼光的吐槽。

    酒過三巡,話題也終于從他身上轉移走,變成各自破過最牛的案件討論會,白濤教授聽著也很欣慰。

    沈肆抽空看了眼微信,置頂的那個藍天頭像的聯系人,到現在還是成功添加好友的頁面,沒有任何多余的話語。

    也是,都十年了,沒有任何交際的兩個人,連共同話題都找的艱難,還能指望什么?

    手機震動,一條消息彈出。

    沈從容發了消息過來:[那邊同意了,讓你定個時間和地點。]

    [記得幫忙支持一下姑姑的海島啊!]

    時間和地點。

    沈肆想起之前溫把酒說的話,最多一個多月,她就要回英國了。

    熱鬧地酒桌上,他計算著布置和安排人手需要的時間。

    十分鐘后,沈從容收到了沈肆定的時間和地點,后面還附了一條強調信息——

    [讓高風最出色的徒弟來比。]

    第70章 八九不離十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溫把酒都在酒店和A大一附院來回奔波。

    白天在A市圖書館待一天,看看閑書,順便練練撲克,錄制魔術視頻上傳到推特和ins上,更新一下Dita魔術師的視頻內容。

    下午四五點鐘時候便到A大一附院去指導全力和白芷學習,這兩人的基礎實在太差,SPSS都沒用過,教起來實在費力。

    溫把酒給他們倆都定了題目,meta分析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選題,選題好了,就成功了一大半。

    怕他們寫的太爛,溫把酒還給定了網絡藥理學的題目。現在網絡藥理學發的文章太多,純網藥的已經很難發了,必須加上實驗。她又聯系了在英國的師妹,幫忙做一下實驗部分,這樣等白芷和全力的meta分析寫好投稿時,網絡藥理學實驗驗證的部分也基本能完成了,算是一個雙保險。

    溫把酒做的設想和計劃都挺好的,但她實在沒想到白芷確實沒什么統計學的天分,她手把手教都還能出問題,還總愛和她撒嬌賣萌企圖蒙混過關。

    白芷笑得開心,溫把酒的手卻緊緊按著鼠標不松開。

    酸、澀,一腔苦楚往下咽。

    怕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溫把酒買了很多黑色的口罩,以感冒為借口,擋了大半張臉。

    這一周的時間里,每次授課結束,溫把酒都會下意識望向示教室外,像期待又像是自我折磨一般,看沈肆來接他的新女友。

    可是,這一周,沈肆都沒出現。

    白芷也只提了一次關于沈肆的話題,還是問她和沈肆的關系,溫把酒說是“朋友”。

    “真的嗎?”白芷托著頭,一臉探究地看過來,“沒有感情糾紛的朋友嗎?”

    “哪里來的感情糾紛,以前就是同學。”溫把酒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問,只能掩耳盜鈴似*的強調:“況且我在英國這么多年了,和國內的好多人都沒什么聯系了。”

    她的解釋聽著沒有明顯的漏洞,白芷似乎也忘了這茬,再也沒提過沈肆的話題,每天一下課便高高興興地拎著包包開著車去玩樂。溫把酒也不敢多問,怕露餡。

    勞心費力的到了周六,溫把酒穿了衛衣和牛仔褲,搭配運動鞋,整裝待發去了A市的游樂園。

    和師傅死對頭的徒弟“決一死戰”的地方就在這里,一個充滿兒童歡聲笑語的游戲世界。

    比試的內容不算難,因為一方是魔術師,一方是賭徒,所以撲克牌是首選,都是兩方常用的道具。

    溫把酒是上午十點多進去的,在檢票口就被一只棕色大熊的人偶塞了氣球,也不知道是因為扮演的人員想早點下班還是一時手誤,塞過來了一大把,手里的氫氣球都塞過來了,至少有十多只。

    后面小朋友看到了,圍到其他玩偶身邊要氣球,其他玩偶熊倒是很敬業,每人只給了一只。

    小孩子們不滿意,指著溫把酒手里的氣球又哭又鬧。

    溫把酒有點尷尬,想把氣球還回去,一轉眼,卻不知道那只棕色的玩偶熊到哪兒去了。

    旁邊檢票口的工作人員見怪不怪似的:“沒事,拿著,就是想下班了。”

    溫把酒只好拿著,還分了幾只給哭鬧的小孩。

    從檢票口拿了一份游玩地圖,順著路線一路前行,找了好一陣子,才算找到了氣球射擊場。

    A市游樂場里的氣球射擊場和一般拿**射擊的店不一樣,這家店拿的是撲克牌,更準確地來說,是撲克牌發射器,或者說是“撲克槍”,這家氣球射擊場也因為這個創意點,成了網紅店。

    撲克槍造型和手。槍差不多,只不過裝彈夾的地方裝的是撲克牌,根據撲克牌的數量有不同大小類型的撲克槍。

    每把撲克槍內的撲克牌是隨機的,大小不定,花色不定,所以這里也有一個隱藏玩法

    ——收集完整的一副撲克。

    從數字1到10,包括J、Q、K、A和兩張JOKER。

    根據撲克牌收集的難易程度,兌換的獎品也分為一等、二等和三等。每天的一等獎只設置一名,要求是金色牌面的撲克牌,獎品是隱藏款,每天不一樣。

    三等獎和射擊氣球的一等獎一樣,是一只大型玩偶,二等獎是一千塊。

    這次對方提出來的比試內容就是收集完整“金色牌面撲克牌”,可以用任何手段,時間到閉園為止。

    溫把酒聽到這條件的時候,還愣了一瞬,問高風:“師傅,這是不是在點你呢?”

    高風年輕時候被控訴過“偷竊罪”,雖然最后在溫原的辯護下無罪釋放,但后來建立“小偷城”,護著一群小偷,多少有點內涵的意思。

    “哼,那他們還是一群賭徒呢!”高風氣不打一處來,“沒事,他們既然這么說了,你要是發現對方的人比我們先收集齊,你就去偷去搶,我給你兜底!”

    溫把酒沒有去偷去搶的打算,雖然國內現在鼓勵醫務人員搞副業,但她只想把魔術當副業,可不想因為手快還靈活,當個小偷。

    知道比試內容后她就在網上搜尋攻略了,因為是網紅店,還是很特別的隱藏款玩法,所以熱度很高,隨便搜一下就有很多篇筆記和帖子。

    總結一下就是一等獎隱藏款的同款花色撲克很多,但也僅限于1-10的數字,J、Q、K、A的數量依次斷層,JOKER更是罕見,基本上只要幸運地找到兩張JOKER牌,那就能收集完整一副牌。

    店家設置的這種玩法,溫把酒簡單地算過概率,得出結論,除非氪金和歐皇,要不然收集完整一副金色撲克牌基本等于不可能。

    但這里面也不是沒有漏洞可以鉆。

    和娃娃機到規定次數爪子就會變緊一樣,自動裝牌機器也有程序設定,到了規定的次數就會裝金色牌面的撲克。而JOKER牌,一定是在閉園前三小時發放,這樣才能更進一步降低玩家收集全的可能性。

    溫把酒買了個小凳子,坐在發牌機器前兩小時。

    她的瞬間觀察力很強,全神貫注下,雖然因為角度問題看不清牌面和花色,但基本能看清每只撲克槍里金色撲克牌的大致數量。

    每隔四十五分鐘,金色撲克牌的數量就會增加,這時候買的話收獲的幾率最大。

    溫把酒買了8次,把1-A的金色牌面撲克收集齊了,又買了10次才終于抽到一張JOKER,還是小王,后面再怎么買都抽不到大王。

    已經下午三點了,離閉園還有兩個半小時,但大王JOKER還是沒抽到。

    缺了一張JOKER的金色撲克牌只能兌換二等獎,拿不到有隱藏款的一等獎。溫把酒思來想去,除了繼續買,還是沒有什么好辦法。

    即將閉園,來兌獎的人也越來越多,大人牽著小孩,吵鬧玩樂,偶爾有一只沒抓緊的氫氣球飛上天空,沒多久便會響起凄慘的哭聲,響徹整個園區。

    溫把酒坐在小板凳上,拖著下巴思考,她一直沉浸在收集金色撲克牌的游戲里,卻完全忽視了對手的存在。

    明明是一場五千萬的比試,她幾乎在發牌機器前蹲了大半天,怎么好像對手就沒出現過?前前后后出現的都是來玩的游客,沒有誰目標性像她這么強,就為了集卡。

    溫把酒思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無意間一瞥,又看見了之前的那只棕色玩偶熊,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要提前下班了,還是那個招數,把手里一堆的氫氣球塞給了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還用手指了指小女孩的撲克槍,示意交換。

    小女孩應該是很愿意,抓著氣球興奮的蹦跶了好幾下,然后把手里的撲克槍很爽快地遞了過去。

    溫把酒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這一束氫氣球,心想,那她還挺幸運,白得一束氣球,玩偶熊什么都沒要她的東西。

    不對——

    撲克槍?

    溫把酒猛然驚醒,之前所有奇怪的地方連串起來,她猛然想起一個可能——

    那只玩偶熊,就是來比試的對手。

    來不及多想,溫把酒起身立馬去追。但距離隔的太遠,人群又太密集,只能快走,連小跑都做不到。

    那只熊穿的笨拙,行動卻很靈活,似乎是發現被追,走得更快了。

    這樣下去不行。

    溫把酒停了下來,腦海里復盤了一下游樂園的地圖,結合那只熊跑走的方向,確定了三個行徑路線。

    她往旁邊拐去,快步走到岔路口,抄小道圍堵。

    她跑得快,那只熊也跑得快,而且好像是預判了她的抄小道方案,故意拐到另一個方向去。

    但溫把酒穿著寬松,還配了運動鞋,跑起來比一身累贅臃腫的熊套裝快得多。

    距離越來越近,那只熊也越來越慌不擇路。

    溫把酒想起之前高風說的話,可以去偷去搶,只要能贏。

    已經跑了這么久,還蹲著觀察了這么久的游戲,沉沒成本太高,勝負欲已經徹底占了上風。

    溫把酒一手抓著氣球,一手抓著收集的撲克。

    一步之遙,就能抓住那只熊。

    “你站住!”

    她松開氣球,用力拽住玩偶熊后背的衣服,卻又被對方扯開。

    五點整的鐘聲響起,噴泉音樂響起,從外圍到內圈,水柱從四面八方而來,松開的氫氣球零零散散飄向天空。

    地面濕滑,溫把酒腳下打滑,將將要摔倒之極,前面的玩偶熊忽然轉身,被她帶著的沖擊力撲倒。

    玩偶熊頭套松動,露出脖頸和大半張臉。

    溫把酒趴在熊肚子上,只短短愣了一瞬,便手腳并用朝前挪動,兩手一捧,動作極快地將那只玩偶熊頭套摘下,扔走。

    玩偶頭套之下,是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張臉。

    被噴泉打濕了頭發,額前的那枚說是造假做的眉心痣也更加鮮艷。

    溫把酒的情緒一瞬間達到峰值。

    “就這么討厭我?故意玩我?”

    她拽著玩偶衣領,語氣很兇,眼淚卻借著噴泉的掩飾流淌。

    “可是怎么辦,我這十年,沒喜歡過別人,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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