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行兇
“大祭司雖然?不會吃人, 卻會嚇唬人。”云安雙手撐在?少年胸前,盡力隔開一段距離,閉著雙眼含糊道。
大祭司扯著她的雙手松開, 將整個香軟溫熱的爐子納入懷里, 樂不可支道:“原來小雀兒不只膽子小,心眼兒也小。”
少年身上冰得不行?,云安恨不得將人打包扔進火爐里烤一烤。隔著層層疊疊的衣服, 她都?覺得冷得發(fā)顫, 牙齒跟著咯咯作響:“你都喊我小雀兒了, 心眼兒自然?小了。”
大祭司低垂著眼瞧她冷得顫栗的模樣, 笑個不停, 又將人緊了緊:“膽小,心眼兒小,還是個小氣鬼。我喊你小雀兒有錯嗎?”
云安懶得再理?他, 闔著雙眼睡覺。
大祭司卻似乎沒了睡意,挑了挑眉,打量她片刻, 攬著她腰間的手指松開,悄聲兒地摸到了女人后頸子。
冰涼刺骨,寒意直沖顱頂, 云安幾乎要從床上跳將起來,卻被少年一把扼住后頸, 似笑非笑道:“去做什么?”
云安睜開眼睛一臉羞憤交加的看著他:“不是我去做什么?是大祭司你做什么?”
大祭司又慢條斯理?的將手指深入了女人脊背, 激得人羞憤交加, 他反而?無辜眨眨眼:“暖和一下啊。”
云安紅唇翕動, 咬了咬牙,一字一頓道:“拿出來。”
大祭司細細瞧了她一眼, 慢慢抽回手,重新?扶在?女人后頸。
云安深吸一口氣,眼不見為凈,自欺欺人一般地閉上了眼。
這個狗東西就跟那些十一二歲貓嫌狗厭的男孩子一樣。忍一忍,忍忍就過去了。
她想忍,大祭司卻不容她忍。
大祭司慢慢捏著她的后頸,就跟提著一只貓崽子似的提到身前,然?后漫不經心道:“心里在?罵我?”
云安深吸一口氣,睜開眼,又提了提唇角,勾起一絲微笑的弧度:“我怎么敢。”
二人呼吸相纏,雙目相對,一個似笑非笑,一個笑不見眼,個個都?是面子工程。
大祭司見此?冷哼一聲,失了趣味,當先闔上眼:“假得很,睡吧。”
狗東西終于不鬧了,云安松了口氣,重新?閉上眼睛,鼻子卻在?黑暗中越發(fā)敏銳。
先前侍者在?殿內的鎏銀百花香爐點了香,如?今漸漸暈染到榻前,清香撲鼻。云安輕微的動了動鼻子,大祭司身上的香味似乎與?這香爐之?中的味道同源。像是梅花香,又像是添加了別的什么花草香味。
云安心頭猛地一動,是那棵苗疆圣樹的花香。
馥郁但不濃烈,清新?卻不寡淡,就像冬日里落入一片覆著白雪的梅花林,梅香四溢,水氣清冽。
大祭司這人雖狗,但品味倒確實不差。
時間在?裊裊香煙中漸漸逝去,云安開始還警戒著身邊的少年,但后來不知怎么的,竟真的睡了過去。等?女人呼吸平穩(wěn)之?后,大祭司慢慢睜開眼,垂眸瞧著女人安穩(wěn)的睡顏,眸中光影明滅不定,最后將手指放到女人頸骨,緩緩收緊。
謝嗣音在?一旁都?驚了,上前使勁拍打著大祭司手腕,邊打邊罵:“上一秒還抱著人你儂我儂,下一秒就想殺了人家。果然?不是好人!”
大祭司毫無所感?,手上的力度越收越緊,眸中沉色郁郁如?漆。
云安臉色漲得通紅,呼吸急促,眼睫顫顫,似是下一秒就要醒過來了。
大祭司面色不為所動,眸中寒涼如?冰,竟是真的想要將人殺了。
下一秒,胸前衣襟微墜,大祭司低頭瞧了眼,女人雙目緊閉,手下死死揪著,如?同雛鳥歸依一般在?痛苦絕望之?際拼命找尋依靠。
大祭司微瞇了瞇眼,慢慢松開了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回春,重新?將人攬入懷里,如?同癡情眷侶一般睡了起來。
云安渾身冰涼,眼睫微顫,卻是醒過來了也不敢睜眼。
他剛剛是真的想要殺她。
這個念頭起來的瞬間,云安整個人再沒了睡意,大腦在?一片空白中高速運轉。
陰晴不定,殺人不眨眼。
山下那些人口中關于他的流言,顯然?全不是假的。
他救了她,同他轉臉再殺了她。沒有任何影響。
她該怎么辦?
跑?她根本?跑不了。且不說?,如?今被這個人看得嚴實,就算能走下這座山,苗疆酋長的人定然?將山下看管得滴水不漏。落到了他的手里,還不如?在?這個大祭司手中。起碼不會拖累父王。
云安心下黯然?,當初她若是有一點兒辦法,也不會冒險上山,險中求生。
短短幾息時間,心思已然?百轉千回。
所以,她如?今的出路——只能耐心等?著。等?到父王大勝苗疆之?后,派人來救她。
在?這之?前,她必須保護好自己。
可這個混蛋剛剛究竟為什么想殺她?
因她對他虛與?委蛇了?心下不爽,輾轉反側之?后,郁結難消,所以就要動手殺她了?
倘若真是如?此?的話,云安睫毛顫了顫,那往后她再謹慎些便是了。
可若不是這個原因
云安心頭又輾轉過了幾個念頭,一直想到大祭司坐起身,她才裝作剛剛醒來的模樣,跟著起身道:“大祭司醒了?”
大祭司目光轉了轉,落到她雪白頸子上的紅痕,淡淡嗯了一聲:“脖子疼嗎?”
云安沒想到這個狗東西居然?直接問這話,她垂了垂眸子,手指順著摸了摸脖頸,點頭道:“有一些。”
大祭司盤著腿,半支著下頜瞧她:“怎么弄得,知道嗎?”
謝嗣音:
云安:你掐的,還要問我?
云安擰著眉,目色微微有些泫然?:“不知道,睡醒了就有些疼。”
大祭司瞧著她這副模樣,唇角漸漸勾起幾分笑意,施施然?道:“我掐的。”
謝嗣音:?
云安:我都?裝作不知道了,你還想怎樣?!
瞧著云安一臉懵然?震驚的神色,大祭司笑得更歡了:“想不想掐回來?”
云安抿緊了唇,要不是形勢不由人,她不僅想掐回來,還想揍回來。
可人在?屋檐下,還得繼續(xù)低頭。女人朝著大祭司傻呵呵一笑:“大祭司說?笑了。”
大祭司淺淺勾了勾唇,緩緩朝她伸出手。云安下意識往后一退,她本?來就在?床榻邊沿,這一退,整個人直接掉了下去,啪地一聲,摔到了腳踏之?上。
一瞬間,云安疼得臉都?白了。
大祭司卻拍著大腿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妖妖艷艷,聲音愉悅至極:“躲什么?瞧瞧,這不就摔著了么?”
云安從來沒有出過這么大的丑,摔這么一個屁股蹲兒,當真是又疼又氣。耳邊還盡是少年的嘲笑,女人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勾出一抹笑來:“是云安不小心。”
大祭司傾著身子,目光壓下來,半明半暗的望著她:“小雀兒,本?座可從來沒有說?笑的習慣。”
云安深吸一口氣,他又扯回這個話題了。不過他剛剛究竟為什么想殺她,她也確實想知道。思及此?,云安抬起眸子水潤潤地瞧著他,聲音也低低啞啞:“那大祭司為什么要殺云安?”
女人問得委屈,眼周也紅了一圈,瞧起來可憐極了。
大祭司低低唔了一聲,目光瞧著她的細白頸子一轉,道:“只是想試試這樣美?的頸子,本?座舍不舍得折斷了她?”
云安:
謝嗣音已經聽不下去了,這個變態(tài)!她為什么還醒不過來?
云安滾了滾喉嚨,干巴巴地笑了一聲:“那大祭司還是舍不得折斷的”說?到這里,她又吞了吞口水,“是嗎?”
大祭司很是同意的點了點頭:“確實舍不得。若是真的折斷了,就再也瞧不見小雀兒這樣一副敢怒不敢言,還要曲意逢迎的場面了。”
云安閉了閉眼,忍無可忍,還需再忍。
大祭司微涼的手指捏上女人下巴,逼迫著其仰起頭來:“其實本?座殺了你,是想瞧瞧謝巽年會不會一氣之?下——徹底剿滅了整個苗疆。”
說?著,又有些遺憾的摩挲著手下肌膚:“不過,可惜的是你還算討本?座的喜歡,人長得也不算討厭,味道也干凈,最重要的是,抱著睡覺也還算舒服。若是真殺了你估計很難再遇上這么一個合本?座心意的了。”
云安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真是謝謝您的喜歡。
不過想到他說?的話,女人咬了咬唇,望著他的雙眸水珠盈睫,顫顫道:“大祭司很討厭苗疆?”
大祭司捏著她下頜的手指微微用力,女人低吟一聲,不敢再說?話。
大祭司輕笑一聲,手指順著下滑,重新?捏在?女人的脖頸,聲音輕緩溫柔:“不是很討厭”
“是恨不得所有人都?死絕了。”
云安覺得自己呼吸都?停了,眼睛下意識眨了一下,剛剛拼命逼出來的眼淚,順著臉頰吧唧一聲落到了少年手背上,濺起一片漣漪。
大祭司低頭望了過去,垂著眼睫在?眼下打下一片陰影。
謝嗣音都?忍不住替她心下一提,這個大祭司不會因此?就痛下殺手了吧。
所幸大祭司并沒有這個意思。相反,他還松開了雙指,將手背送到了云安面前。
在?云安一臉的疑惑中,低低吩咐了一句:“舔干凈。”
謝嗣音:?
云安:!!!
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看了看少年白皙清瘦的手背,又看了看他面上不似玩笑的神情,臉頰紅了又白,終于再忍不下去地罵了出來:“變態(tài)!”
62.逞惡
大祭司手指似是頓在原地, 嗓音里卻倏然溢出一聲笑:“你說什么?”
云安動了動唇,清泠泠的眸子望過?去,橫生水意:“大祭司聽到了不是嗎?”
因著室內烘熱干燥, 那一滴淚水眨眼間就只剩下濕潤痕跡。大祭司淡淡笑了笑, 慢慢將手指收回?,取過?身邊的帕子擦了擦,隨后將其擲在云安面前。
白色錦帕慢慢飄落, 大祭司的聲音跟著一同落下:“你流的淚, 弄臟了我的手。讓你收拾干凈不是正常的嗎?你倒還反過來罵我!這是打量著本座舍不得殺你?”
說到最后, 語氣里已然含了冷然殺意。
到了這個地步, 云安倒也不怕他了, 仰著頭瞧他,紅唇微動:“云安謝大祭司相救之情,也謝大祭司不殺之恩。不過?士可殺不可辱。大祭司如此羞辱云安, 是打量著云安為了求生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嗎?”
“可惜,云安是貪生,但是”女人頓了頓, 喉嚨微動,干澀道,“并不怕死。”說著, 直接閉上眼睛,露出白皙脆弱的頸子, 明顯是引頸待戮的意思?。
大祭司望著女人這副模樣, 倏然笑了:“哦?這是想求死了?”
云安睫毛微顫, 沒吭聲。若是想活著, 誰愿意去死?只是這個人若真的那樣羞辱她,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也好過?受此奇恥大辱。
大祭司低低笑了一聲,聲音在封閉空間里詭譎陰森。
倏地,云安脖子一緊,少年手指竟真的掐了過?來。
不過?一息的時間,云安臉色變得漲紅,呼吸急促,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睜開了。
大祭司望著她的目光冷漠,眼神中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手指越收越瘦,似是當?真想要?將人掐死。
云安抓著地面毯子的手漸漸卸了力,紅唇微張,呼吸急促,卻仍是強撐著沒發(fā)出一聲求饒的呻丨吟。漸漸地,云安覺得面前的少年開始面容模糊,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意識仿佛也跟著要?飄出身體之外。
她真的要?死了
謝嗣音愣在原地,目光緊緊盯著大祭司,說不清心頭是什?么情緒,只覺得一股一股的寒意從腳底升起?來。
但就在最后一刻,那只緊掐著的手松開了。
空氣重新涌入,云安忍不住癱在地上,捂著脖頸咳嗽了幾聲,而后大口大口地喘氣。
大祭司低頭瞧著女人痛苦的模樣,輕笑一聲:“還跟我倔嗎?”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再殺她了。
云安面色難看?得厲害,低垂著的眸子瞧不見任何情緒,不過?胸口重重地上下起?伏,顯然是還沒緩過?來。
大祭司見沒聽到對?方回?話,輕哼一聲,淡淡道:“罷了,跟你這么個小雀兒計較什?么?合當?我吃了虧,就是了。”
謝嗣音幾乎要?氣笑了。無恥!無恥之尤!明明是你將人家差點兒欺負死了,還轉過?頭來如同蒙受了一副偌大委屈的模樣。
云安漸漸緩了過?來,后退一步,站起?身平淡道:“多謝大祭司不與云安計較。大祭司若是沒有?別的事,云安先就退下了。”
“等等——”
殿內光線昏聵,大祭司一身單薄寢衣,自?下而上地瞧著她:“事情雖然不計較了,但也不能就這么饒了你。”少年似乎想了許久,終于道:“去——燒些熱水來,本座要?沐浴。”
說著十分嫌棄的睨了睨自?己?的手背:“弄得本座渾身不舒服。”
云安:
您若真的嫌棄,就把自?己?的手剁下來。
女人笑了笑,福身道:“好的,大祭司您稍等。”說完,轉身就走,一刻沒有?停留。
大祭司瞧著女人離開的背影,微瞇了瞇眼,又出聲道:“等等——”
云安腳步一頓,閉了下眼睛,轉過?身來,露出無可指摘的笑容:“您還有?什?么吩咐?”
陰翳光線之下,大祭司的面容瞧不真切,聲音卻照舊的惡劣:“你親自?提水過?來。”
云安提了提唇角,繼續(xù)笑道:“好的。”說著,直接出了內室,徑自?往廚房走去。
到了廚房,一個苗疆打扮的少年蹲在門檻上瞧什?么東西。聽到腳步聲,那人連忙站起?身,藏在身后,面色焦灼的同她張了張唇,似乎想解釋什?么。
云安無心管這些人的私事,搖了搖頭道:“大祭司要?熱水沐浴,可有?備著的?”
那人松了口氣,連忙朝著屋內跑去。等云安走進去,那人已經燒上了水,又喊了三個偷懶的同伴,同云安比劃著,一會兒就好。
云安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那足有?四?十公分左右的水桶,上前提了一下。單單木桶的重量怕是就有?五斤重,若真是裝滿了水,她定然提不動。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瞧起?來也甚是清秀,望著云安的動作,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四?個人,意思?很明顯。
有?他們就夠了,她來提這個做什?么?
云安沒有?說話,等到熱水燒好之后,讓人在桶內倒了一半就停下。她彎腰提了一下,沉甸甸的,但勉強還算提得動。可走了兩步,熱水在桶內晃得劇烈,幾滴滾燙的水滴直接飛濺了出來,扎在手臂上,疼得云安差點兒沒將水桶甩出去。
云安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出聲道:“一會兒你們每人提半桶水,提到殿門口就行了。大祭司心情不好,你們就不要?進殿了。”
幾個少年面色一緊張,連連點頭。
云安抿了抿唇,又道:“我勉強只能提半桶,辛苦你們多跑幾次了。”
幾人連忙擺手,一副甚是感謝她的表情。
云安帶著四?人到了寢殿門外,將幾人打發(fā)到不遠處的地方休息,自?己?提著水桶進去。
大祭司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持卷,聽見聲響,頭也不抬道:“太慢了。”
云安頓都沒頓,將熱水倒入浴桶中,聲音淡淡道:“是。”說完,轉身繼續(xù)去抬剩下的水桶。
如此來回?跑了十幾次,女人一身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絲絲縷縷的烏發(fā)黏在兩頰,瞧起?來倒多了幾分生動艷意。等她提著最后一桶進來的時候,剛一轉入屏風,整個人驚得差一點兒沒將水桶扔出去。
只見大祭司已然脫了外面的襯袍,剛剛解了上身的襯衣,扔到屏風之上,露出筋骨分明,強勁有?力的脊背。
云安乍然瞧過?去,臉頰瞬間染上胭脂色,目光游移了一瞬,卻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這個狗東西,雖然狗得厲害,但身材確實不錯。
大祭司聽見身后響動,頭也沒回?,輕試了下水溫道:“有?些燙,再提一桶涼水過?來。”
云安低垂著頭,將最后一桶的水倒入其中:“這是冷水。”
大祭司攪了攪,溫度還算湊合,沒有?說話,轉而瞧她:“低著頭做什?么?”
云安抿了抿唇,仍舊低垂著頭,回?道:“沒有?。”
大祭司睨她一眼,聲音聽不出咸淡:“抬起?頭來。”
云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卻轉向一旁的水霧漣漣,沒有?分給他一絲一毫。
大祭司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東西,聲音含笑:“不敢看?我?”
浴桶之上水汽氤氳,白茫茫一片,如同深山之中的迷途大霧,不見前路分曉。
她不敢看?,少年卻故意要?讓人瞧。腳步偏了偏,筆直地站在女人面前,好笑道:“本座還不怕,你羞什?么?”
云安恨不得將頭扎進胸口去,退后一步道:“如果您沒事,我就先出去了。”說著轉身就走,猶如身后有?野獸跟著在追。
人就要?走了,大祭司又出聲道:“等等——”
云安頓了一下,頭也沒回?道:“大祭司還有?什?么吩咐?”
“轉過?頭來。”少年的語氣不容置疑。
云安深吸一口氣,重新轉過?身子,但目光仍避著他的身子。
“本座記得之前有?說讓云安郡主自?己?提水過?來。怎么?云安郡主陽奉陰違慣了,如今到了這里,還變本加厲地指揮起?了本座的人?”大祭司說得漫不經心,云安卻不能當?作玩笑話來聽。
云安抿了抿唇,轉過?身來道:“云安力弱,若是一人提水,擔心大祭司等久了。畢竟云安已經讓大祭司難受這么久了,心下實在慚愧。因此,才求助各位小哥幫忙。”
大祭司覷著眼瞧她:“呵,倒是伶牙俐齒。”
云安笑了笑,后退一步道:“大祭司謬贊,水溫怕是不熱了。大祭司慢用,云安告退。”
“慢著——”
云安深吸一口氣,道:“大祭司還有?事?”
“手怎么回?事?”女人柔荑如雪,那一片被燙傷的紅就顯得格外刺眼。
云安將手放在身前,道:“是云安不小心弄傷了。”
大祭司輕笑一聲:“怎么不罵我了?”
謝嗣音:
云安笑了笑道:“大祭司多心了,云安什?么時候罵過?您?”
大祭司哼一聲,徐徐走近,視線從她的手指漸漸挪到了她的臉上。女人低垂著頭,只能瞧見削尖的下巴和?翹鼻,眼中是何情緒,卻再瞧不出來。
大祭司上前一步,雙指就要?掐上云安下頜,女人連退兩步,避了過?去,警惕道:“大祭司這是做什?么?”
大祭司被她這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樣氣笑了,虛指著她:“就你這副模樣,難道還擔心本座會對?你做什?么?”
云安眉眼彎彎,笑一聲,軟軟地頂了回?去:“您自?然不會。”
大祭司被她這軟釘子,頂?shù)眯目诓惶娣嗉鈷吡藪哐狸P,冷冷道:“無趣得緊,滾吧。”
云安牽了牽唇角,笑道:“云安告退。”
等人走了,大祭司望著砰然關閉的殿門,才雙眸陰沉的冷哼一聲:“當?真是只小氣又嬌氣的小雀兒!”
63.疑心
“難道本座真的做得過分了?”大祭司撥弄了下手腕之上裝死的紅尾蛇, 啞著聲音道。
紅尾蛇無辜的動了動身子,抬起一雙青灰色三角眼瞧他。
大祭司冷哼一聲,目光睨著它, 不知在罵它, 還是在罵別的誰:“矯情!”說完,食指捏著長蛇七寸問道,“是不是?”
紅尾蛇吐出紅信子, 討好?地嘶嘶了兩?聲, 似乎是在附和。
大祭司卻像被安撫下來一般, 脊背慢慢靠上浴桶靠背, 閉上眼?又罵一聲:“女人就?是嬌氣!”
沒有多?呆, 大祭司起身換上衣服,徑直出了殿門。
整個?九黎宮悄然無聲,那些侍者沒事兒不會四?處溜達。那只小?雀兒休息的地方就?在他寢殿隔壁, 其余地方她這些天倒也沒有擅入。以大祭司的武功和耳力,從回廊走過,就?能清楚知道房間?有沒有人。
沒有。整個?宮殿都沒有人。
大祭司面色不善, 推開后殿大門,進了梅花林。剛一進去,就?聽到輕微的抽噎聲, 似是有人在哭泣。
人一愣,循聲走了過去。
云安一身靛青色衣裳, 蹲坐一棵梅花樹下, 握著一抨白雪覆在手背之上。等緩了片刻之后, 才松開手, 目光遙遙地望著遠山薄霧,似在出神。
女人瞧起來似乎并沒有哭, 更像是在寒冷天里呆久了,凍得抽噎。不過,大祭司微微瞇了瞇眼?,那個?女人眼?圈紅得厲害,都要蓋過身后那片紅梅了。
倏然之間?,山風蕩起,裹挾著雪片梅花一同朝著女人臉頰撲來。女人下意識拿袖子擋了擋,擋過之后,抓起一把身邊白雪朝著遠方扔去:“這混蛋山,就?連風都欺負人。”
大祭司勾了勾唇角,眼?中蕩起惺忪笑意,遠遠地抱臂瞧著她,剛剛那一身的陰暗氣息蕩然無存。
女人渾然不覺,咬了咬唇,繼續(xù)罵了聲:“混蛋!大混蛋!”
謝嗣音瞧得心驚肉跳,恨不得上去捂住那個?女人的嘴。
大祭司挑了挑眉,悄聲兒上了棵梅花樹,等著瞧這個?女人后面還要如何?罵他。
可這女人之前狠著勁兒的罵那個?老東西,到了他這里,似乎就?只剩下一個?詞了。
大祭司有些無聊地闔上眼?,手指撥弄著腕子上的紅尾蛇。沒有兩?息時間?,他的耳朵一動,睜開眼?睛凌涔涔地朝著殿門看?去。
吱喲一聲,殿門打開。
一個?少年探頭?探腦地推開門,左右望了望,一雙小?眼?睛四?處梭巡著似乎在找什?么?人。一眼?沒看?到,擰了擰眉,關上殿門,提著個?罩著靛青布的籃子跟著進了梅林。
梅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小?少年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才找到云安,一見人影,立馬喜上眉梢,快步走了過去。
云安也早就?聽到了腳步聲,站起身,看?向少年。
那人正是剛剛廚房見過的小?少年,名喚阿基。
“你找我?”云安當先出聲。
阿基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一雙手指了指外頭?,連比帶劃。云安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抿了抿唇道:“大祭司找我?”
阿基重重點了點頭?,神色焦灼,手指著大殿,似乎讓她趕緊過去。
云安深吸一口氣,同他一起朝梅林外走去。
大祭司在樹上瞧得雙眼?微瞇,先是看?了看?那個?急匆匆的阿基,又瞧了瞧毫無戒備的女人,眼?下朱砂紅得驚人。
等兩?人離開梅林之后,大祭司才冷嗤一聲:“蠢貨!”
紅尾蛇探了探頭?,紅信子嘶嘶兩?聲,詢問主人意思。大祭司冷笑一聲:“她自己蠢得找死,我何?必去管。”
紅尾蛇又嘶嘶一聲,重新回到手腕休眠。
可剛躺下沒有一分鐘時間?,大祭司從樹上跳下來,冷聲道:“不過敢將手伸到我的身邊,來騙我的人。姆赤蜒,更找死!”
紅尾蛇吐了吐信子,您怎么?說都有理。
云安出了梅花林,甫一進入大殿,就?徑自往大祭司寢殿走去。可剛走了兩?步,身旁小?少年連忙拉住她,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云安心頭?一下子警惕起來,連連后退兩?步,目光緊緊地逼著他:“大祭司沒在寢殿?”
阿基搖了搖頭?,神色依舊焦灼的指向相?反方向。
云安瞧了他半響,笑了笑道:“大祭司在沐浴,如何?去了別處?還讓你一個?侍候在廚房的出來喊我?”說著,拔下腰間?匕首,冷冷對著他:“阿基你應該知道,若是讓大祭司知道你借著他的名義騙了我,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吧?”
阿基焦灼的面色一掃而空,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神色,看?向女人身后某個?位置。
糟了!云安張了張口,剛要喊人,聲音還沒發(fā)出來,后頸一麻,整個?人就?軟軟地暈了過去。
匕首落地!身后男人接住云安的身體,朝著阿基笑道:“做得好?。”
阿基垂著腦袋不敢看?他,卻在男人就?要轉身離開的瞬間?,急忙抬頭?,慌張地比劃著要同他一起下山。
男人點點頭?,無可無不可道:“一起走吧。”
話音落下,后殿門砰地一聲被人一腳踢開。男人面色一變,一句話沒說,抱著懷里的云安,徑自朝著前殿跑去。
阿基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回頭?,就?看?見了一身玄色常服的大祭司。
大祭司朝他淺淺笑了笑,贊道:“做得好?!”
阿基登時瞪大了眼?睛,軟著身體跪了下來,渾身顫抖個?不停。
大祭司五指輕輕扣上他的顱頂,手下微微用力,阿基就?雙目瞪出了眼?眶,嘴角流出汩汩鮮血。大祭司松開手,沒再看?他一眼?,腳下生風一般,追了上去。
阿基砰地摔在了地上,身子痙攣一下,手指猶往出口的方向探了探。
謝嗣音抿了抿唇,看?著他至死都沒閉上的眼?睛,撇開頭?去,跟著大祭司追了出去。
可眼?前一晃,謝嗣音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吸進去了一般,整個?人陷入一片黑暗,耳邊只剩下嗖嗖的風聲。
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意識陷入一具沉重的身體里,被人抓著按在肩頭?上,上下顛簸著,扼得胸口生疼。
她費力想睜開眼?睛,卻只覺得眼?皮沉得不行。
沒一會兒的功夫,扛著她的人停了下來:“快將人帶走,我攔下大祭司。”
謝嗣音聽得心涼,是剛剛那人。
一雙枯瘦爪子捏著她的胳膊,將她再甩上肩頭?,聲音沙啞低沉:“你保重。”
男人輕輕笑了一聲:“為我苗疆千年大業(yè),蒙七死不足惜!快走吧!”
“還想走到哪里?”大祭司神色從從容容,腳步卻快得很,眨眼?就?到了跟前。
蒙七話都沒說,直接掀起掌風撲了上去。另一個?干脆利落地轉身,沒有跑多?遠的距離,直接從山崖之上跳了下去。
驟然的失重感襲來,謝嗣音猛地心臟一跳,小?腿一顫,整個?人從夢中醒了過來。
“嬌嬌怎么?了?”聲音同夢里那個?人的如出一轍,不過少了許多?的陰鷙,顯得越發(fā)溫柔起來。
謝嗣音慢慢睜開眼?睛,神色怔忡的看?著他,似乎看?著他,又似乎在瞧別的什?么?人。
仡濮臣人本來還困著,被她這樣一瞧,整個?人都清醒了。將人往懷里緊了緊,薄唇親了親女人額頭?:“怎么?了?”
謝嗣音覺得這個?夢好?長,睡得整個?人也很累,雙手抓著男人衣襟,低聲嘆了一聲:“夫君,我做了一個?夢。”
仡濮臣一下一下地順著女人脊背,聲音低啞溫柔,安撫道:“是噩夢么??別怕,我在這里。”
謝嗣音將頭?埋在他的胸口,閉上眼?道:“夢里我們似乎在苗疆山上,你成了苗疆大祭司,而我”
話沒說話,謝嗣音感覺到男人胸膛的心臟似乎漏跳了一下,停下了絮絮低語,慢慢抬頭?看?他:“夫君,我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夢?都說夢是心中想”
“我們以前是去過那里嗎?”
仡濮臣面色瞧不出什?么?變化,雙目黝黑含情,眼?下朱砂靜靜生輝。
謝嗣音安靜瞧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沒過多?久的時間?,男人緩緩開口,聲音仍舊:“確實?去過。我曾帶你四?處游走,你當時很喜歡苗疆那片地方。”
謝嗣音沒說話,手指慢慢摸上仡濮臣臉頰,聲音低弱:“夫君,你別騙我。”
仡濮臣面色如常,深深嘆了口氣:“嬌嬌,我怎么?會騙你呢?”
謝嗣音眼?中緩緩浸出淚珠,望著他低低道:“夫君,我害怕。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頭?沒來由地害怕。”
仡濮臣拇指緩緩撫過她的淚珠,低頭?親吻在她的眼?睫之上,聲音溫柔:“別怕,我在。”
謝嗣音覺得腦子亂成了一團,一會兒是夢里那個?狠戾無情的大祭司,一會兒是面前溫柔乖順的夫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前額的冷汗跟著涔涔地冒了出來。
謝嗣音仰了仰頭?,紅唇緊緊咬住男人薄唇,沒有定勢地反復來回咬了半響,被男人嘶地一聲,壓在身下,狠狠吻了回來。
都說,擁抱與吻能撫慰人心。
沒有一會兒的時間?,謝嗣音終于慢慢緩了過來,雙手緊緊男人胸前衣襟,慢慢道:“夫君,我們下山好?嗎?”
仡濮臣眸光一縮,點點頭?道:“嬌嬌不想在這里了?”
謝嗣音垂著眸子,低低道:“日前山匪上山,雖然說夫君將其給處理了,但誰知后面還會不會再引來別的人。若是再來人的話,只夫君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不若我們下山去尋一個?安穩(wěn)地段,或者再次四?處游走,遍覽河山也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夫君,之前的事我什?么?也記不得了。雖然有夫君在身邊,但但我心中卻總是害怕。就?像一個?人,橫空生在這世間?,不見來路,也不知該去往何?處。”
仡濮臣握著女人腰肢的手緊了緊,將人按在懷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嬌嬌,我會一直陪著你。”
男人身上淺淡的花香同謝嗣音浸淫多?年的零陵香,漸漸相?融,帶來一份安心的撫慰。
謝嗣音跟著用力的抱回去,聲音悶在男人胸前:“若非夫君在,我怕是更加惶恐了。只是夫君,我想找回過去那些記憶,那些所有同你的記憶。你能幫我嗎?”
仡濮臣將下巴支在女人頭?頂,眸光幽深漆黑,聲音卻別無二?致的溫和:“好?。嬌嬌無論想做什?么?,我都會幫你的。”
謝嗣音目光晶亮地從他懷里抬起頭?,沖著男人笑了笑:“夫君,謝謝你。”
仡濮臣定定瞧了她許久,跟著笑了。
64.故技
“不過嬌嬌的腳傷還沒有完全康復, 不如再多等幾天,等徹底好了再下山?”男人聲?音絮絮,和緩溫柔。
謝嗣音點?了點?頭, 將整個人更深的埋在男人懷里:“大約還有多久?”
“最多七日, 就可?痊愈。”
謝嗣音仰頭親了親男人下巴:“好,那都聽?夫君的。”
七日?時間一晃即過,仡濮臣照舊同人在山里賞景游覽, 閑下來?就纏著謝嗣音共赴情海沉淪。
謝嗣音每日?里覺得腿都軟了, 踢他的腳踝反被人狠狠制住, 遏在腰間, 動都不能動, 只能強迫著聽?那些叮叮當當?shù)拿悠G銀鈴聲?。
仡濮臣瞧著她的眸色深深,似是含著無數(shù)歡喜,卻又隱隱中?帶了莫名的寒涼陰翳。
“夫君, 明日?就要下山,我們今晚不要再”仡濮臣重重堵上了她的唇,十指交扣, 動作兇猛狠戾。
謝嗣音緊緊攥著他的手指,指尖幾乎在男人手背上添了數(shù)道月牙痕跡。男人卻恍若不覺,徑自按著自己的節(jié)奏將人拉入一片茫茫云霄之間。
一直到天將破曉, 女人才沉沉睡去。仡濮臣停下動作,將人緊緊攬入懷里, 緩緩吁出一口氣。
下山, 是定?然要下山的了。
寨柳乃的人不知從哪里順著找了過來?, 此地必然不可?再久留了。
那點?兒子警告, 對于他這種毒蛇而言,只怕作用寥寥。就算震懾得了一時, 也無法長久。
可?下山,卻也不能真的如常下山。
仡濮臣手下緊了緊,望著謝嗣音柔順舒緩的睡顏,眸色沉沉。
這個女人太聰明了,一旦下山,怕是不出兩日?,她就會知道所有。最重要的是那個東西?有了蘇醒的征兆。
仡濮臣閉了閉眼,忍不住苦笑一聲?:“天意弄人,原來?便?是如此。”
天光破開山頂暗沉,柔柔灑下來?,照出薄薄的一層蛋青色熹微。仡濮臣動也沒動,看了她許久,直到日?上三竿,女人動了動睫毛,睜開眼睛,一眼就瞧見?了男人猩紅血絲的雙眸。
謝嗣音愣了一下,原本對男人折騰一夜的氣憤,統(tǒng)統(tǒng)化為心疼:“夫君沒有休息嗎?”
仡濮臣搖搖頭,啞著嗓子出口道:“沒有,只顧著瞧你?,一時忘了。”
謝嗣音咬唇笑道,食指點?了點?仡濮臣臉頰:“日?日?瞧,還沒有瞧夠嗎?”
仡濮臣偏頭咬住女人食指,又輕輕碾咬了一番:“便?是瞧一輩子,也瞧不夠的。”
被咬住的位置如同過了電一般,層層疊疊的酥麻之意一齊涌上心頭。謝嗣音連忙撤回手指,在男人身上的中?衣擦了擦,哼道:“凈挑我愛聽?的說。”
仡濮臣笑了笑,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嬌嬌愛我了嗎?”
謝嗣音眨了眨眼睛,微微后退一點?兒,望著他道:“我什么時候不愛夫君了嗎?”
仡濮臣咬了咬她的鼻頭,嘆道:“為夫過于患得患失了。”
謝嗣音揉了揉鼻頭,仰起頭主動吻上男人:“我最愛夫君了。”
仡濮臣呼吸一滯,很快化被動為主動,將女人重新牢牢握于掌心之下。
等云雨初歇,謝嗣音將頭擱在男人肩頸,氣喘吁吁道:“夫君,再也不要了。”
仡濮臣親了親女人薄唇:“你?再睡會兒,我去做飯。”
謝嗣音閉著眼睛,雙臂纏著男人脖頸哼道:“夫君也沒睡,一起再睡一會兒。”
仡濮臣只覺得心頭滾燙得厲害,眼中?更是隱隱泛出酸澀之意,低低道:“好。”
二人終是相擁著睡去,等再醒過來?,已近暮色蒼茫。謝嗣音怒著臉踢他,叮叮當當?shù)嘏浜现呐瓪猓宕嘤辛Γ骸耙惶爝^去了,還如何下山。”
仡濮臣笑了笑,握住她的腳踝,而后親親烙下一吻,笑道:“明日?再下山也是一樣的,嬌嬌不氣了,我去做飯。”
謝嗣音哼一聲?,冷著臉撤回去道:“我要喝銀耳蓮子羹。”
仡濮臣起身笑道:“好。”
二人一同用了晚飯,隨后歇在院外秋千架上乘涼。夜色如墨,星辰如繡。長風送香,一片螽斯唧唧。
仡濮臣將人攏在懷里,聲?音悠悠:“風這樣好,你?也在我的懷里。”說到這里,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的烏發(fā),溫聲?道,“這樣的感?覺真好。”
謝嗣音將頭在他胸前蹭了蹭,柔聲?道:“我會一直陪著夫君的。”
仡濮臣笑了笑,低聲?道:“若是哪一日?你?不想了,我也是不允的。”
謝嗣音半仰著頭,目光微微染上了些許的復雜之意:“夫君,你?”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仡濮臣看著她眼中?的問詢,笑道:“嬌嬌想說什么?”
謝嗣音心下隱隱有猜疑,卻又覺得無厘頭。她抿了抿唇,搖頭:“有時候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可?若要細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仡濮臣眸色暗了暗,道:“還是那兩日?夢魘的原因?”
謝嗣音的目光漸漸轉向前方,嘆道:“或許吧。那夢中?之事太過奇譎,有時竟覺得像上輩子發(fā)生過的事情一般。”
仡濮臣翹了翹唇,淺笑道:“你?我緣分?天定?,說不準前世也曾立下白首盟約。到了今生,再次前緣。”
謝嗣音笑道:“都說人有三世情緣。那希望來?世,還能同夫君在一起。”
“自然。”仡濮臣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如同灌了如海深情,“不過,嬌嬌在夢中?夢到的前世都是怎樣的?”
謝嗣音想了一下,抬頭看他:“夫君想知道?”
仡濮臣點?點?頭:“我想知道夫人的一切,哪怕那些在夢里。”
謝嗣音眨了眨眼睛,點?頭:“好吧,那夫君可?得仔細聽?著了。”說著就將那兩日?的夢中?之事,盡數(shù)托出。謝嗣音一邊說的時候,一邊細細觀察仡濮臣表情。
仡濮臣面上沒有絲毫破綻,還不時的幫著謝嗣音怒罵那個大祭司混蛋。
說到最后,兩個人笑成一團。謝嗣音指著仡濮臣笑道:“夫君罵起自己真是眼都不眨。”
仡濮臣眨眨眼:“怎會?只是,那人定?然不是我。我怎么會如此對待嬌嬌。”
謝嗣音仰著脖子,輕哼一聲?:“夫君若是敢這樣對我,我定?然就不理?你?。”
仡濮臣討好的親親女人眉心:“幸好那個混蛋不是我,嬌嬌莫要遷怒為夫。”
謝嗣音心頭的疑慮又漸漸散去一層,那個夢或許就只是一個夢。倘若夫君真的是那什么苗疆大祭司,而她是朝廷的云安郡主,他怎么會這么輕易答應下山?又怎么會在這般情況下,不露出一絲破綻?
謝嗣音親了親仡濮臣薄唇,從他懷里跳著掙開:“夫君,休息了,明早我們還要下山呢。”
仡濮臣瞧著她進屋的背影,唇角笑意漸漸散去,目光跟著深邃陰翳起來?。
許久之后,屋內傳來?喚聲?:“夫君,你?怎么還不進來??”
仡濮臣才長長的舒出一口氣,聲?音低不可?聞:“嬌嬌,原諒我。”
日?長夜短,輾轉一個晝夜輪回。
謝嗣音睜開眼的瞬間,只覺得渾身黏膩,兩腿之間更是難受得厲害。胸口之上更像是被沉沉壓著什么,她轉了轉臉,對上仡濮臣那張旖麗的睡顏,先是愣了一秒,而后驚呼一聲?:“啊!”
聲?音清脆尖銳,驚起屋外枝椏之上的林鳥一片。
仡濮臣閉著眼睛將女人往懷里緊了緊,聲?音沙啞含糊:“嬌嬌做噩夢了?別怕,為夫在這里。”
嬌嬌?為夫?
謝嗣音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雙手將人推開,半坐起身,朝他喊道:“你?是誰?”
仡濮臣似乎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睜開眼愣愣著喊她:“嬌嬌?”
謝嗣音幾乎要哭出來?一般,哽咽道:“誰是嬌嬌?”
仡濮臣擰了擰眉頭,手指探上女人脈門,垂眸不語。
謝嗣音醒來?的巨大恐慌,終于在男人不緊不慢的動作間,緩了下去。
片刻之間,男人收回手,啞著嗓子道:“嬌嬌不記得我了?那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謝嗣音白著臉搖搖頭。
仡濮臣深吸一口氣,似是已經對其有了猜測。聞言,閉了閉眼,似是掩蓋眼中?沉痛之意:“嬌嬌,你?喚做楊令荑。我是你?的夫君,傅兮南。去歲,楊伯父在官場蒙冤下獄,被斬首之后,家中?親眷一應流放。你?我自幼定?親,我于路上救下了你?,而后到了這里避世。”
“上個月你?摔傷了腦袋,當時情況不顯。如今卻似乎是傷了內里,有了血瘀。所以,一時忘記了。莫怕,我們一會兒就下山,去給你?拿藥。”
謝嗣音仰著頭瞧他,目光緊緊咬著他:“我們在這里住了一年?”
仡濮臣點?頭:“嬌嬌若是不信,一會兒起床之后可?以四周瞧瞧。一些記憶可?能忘記了,但是行為習慣應該還在。”
謝嗣音喉嚨上下滾了滾,朝著四周掃了一圈,點?點?頭:“那你?當初是如何救下的我?”
仡濮臣抿緊了唇:“你?一上路,我就跟了上來?。那些人在路上意圖對你?不軌,我就殺了他們。”
謝嗣音驚呼一聲?,聲?音顫顫:“那我們如何能下山去?”
仡濮臣目色堅定?,聲?音漸漸脫了睡醒的沙啞,清澈干凈起來?:“沒事,為夫自有辦法,不過可?能要委屈嬌嬌一下。”
謝嗣音緊了緊唇,搖頭:“不要緊。我聽?你?的。”
仡濮臣那一張干凈漂亮的容顏太有欺騙性了,尤其桃花眼一笑,如同春風送語,脈脈含情。
謝嗣音被他這樣目光灼灼的視線看得撇開了臉。
這樣好看的人,應該不會騙她吧。
65.多慮
山盂城百杏林
百杏林位于?城東, 是城中最大的藥鋪。入眼處常年掛著一塊匾額,上面寫著“懸壺濟世?”四個大字。左右靠墻是一排排整齊排列的藥柜,屜子上貼著各色藥材名稱。
大廳中央放著一張?zhí)茨咀腊? 坐診的老大夫約莫六十來歲的年紀, 銀發(fā)蒼蒼卻精神矍鑠,搭脈之后望過?來的眼神溫和清澈:“公子放心,這位夫人沒?什么大礙。可能是受到外力撞擊之后, 造成的顱內淤血, 進而引發(fā)短暫性失憶。老夫開一些化淤的藥, 喝上幾?日應當就無甚什么大礙了。”
仡濮臣松了口?氣, 望著老大夫道:“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 還請您開?一些藥。”說完,轉頭看向謝嗣音,聲?音安慰和緩, “沒?事兒的,夫人莫怕。”
謝嗣音點了點頭,這家藥鋪是進城之后的第二家, 也是她隨機選中的一家。這個老大夫也沒有同男人有什么眼神交流,如此,他應該不會同這個人一起聯(lián)合來騙自己。
那?么, 她受傷失憶應該就是真的了。
只是,她真的是罪臣之女嗎?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勁。
下?山之前, 她也同這個夫君商量了許久, 要不要回原籍去走一遭, 如此是否有利于?她的記憶恢復。男人倒沒?有反對的意思, 并欣然表示一同前往。
這么來看的話,這個男人口?中所言應當八九不離十。
正?想著, 門口?突然哄哄嚷嚷來了一群人,手中抬著擔架,面色蒼白?,聲?音急促:“大夫!大夫在哪里?快救我大哥!”
一眼瞧見謝嗣音還坐在位子上,為首一個男子就要出手將女人扯起來,仡濮臣面色一冷,一把握住他的胳膊,聲?音冷冽:“你想做什么?”
謝嗣音連忙站起身來,扯了扯男人衣擺:“算了,他們也是著急。”
仡濮臣目光冷冷地瞧了一眼擔架上的男人,冷笑一聲?道:“這人活不了了。”
男子臉色一獰,張口?就要罵,被仡濮臣反手擰著胳膊,然后輕輕一送,將人推了出去。男人五大三粗的身子撞上身后諸人,手下?一個不穩(wěn),七搖八晃地差點兒將擔架上的人給甩了出來。
仡濮臣握著謝嗣音的腰肢,看向老大夫溫和道:“還請您開?一些藥。”
老大夫手中藥方子寫到一半,就出了這樣的事,嘆著搖了搖頭,繼續(xù)埋頭將剩下?的寫完,遞給仡濮臣:“一日三次,飯后煎服飲下?即可。”
仡濮臣接過?方子,便攬著謝嗣音去一旁的藥材處取藥。
那?一伙人神色兇惡,虎視眈眈的瞅著二人,個個敢怒不敢言。等兩人離開?,剛剛那?為首的男子直接將旁邊等著的幾?人扯開?,坐在老大夫面前,粗聲?粗氣道:“趕緊看看我們大哥!”
老大夫站起身瞧了一眼男人臉色,就知?道毒入肺腑,救無可救了。只是這些人如此來勢洶洶,若是一個應答不好,怕是難以善了。于?是,上前摸了摸脈門,又?看了看舌苔,掰了掰眼下?,最后搖了搖頭道:“倘若是京城那?個醫(yī)師圣手在,或許還可救。但老朽醫(yī)術淺薄,無能為力了”
話沒?說完,就被為首的那?人一把攥住衣領:“你這個老東西胡說八道什么?若是救不活我們大哥,我就砸了你的鋪子!”
得!果然老大夫嘆了口?氣,任他揪著衣服,面不改色的緩緩道:“這位公子所中之毒實在狠辣,且中毒的時間不短了。若非有人給他服了一顆解毒丸,怕是熬不到現(xiàn)在。但即便如此”
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潛在的意思了。
男人眼眶一紅,掄起拳頭似乎就想朝著老大夫砸去。謝嗣音瞧得抿緊了唇,這樣一個老先生如何受得住那?人一拳。還不等她扯扯仡濮臣的衣袖,門外一道女聲?匆匆傳來:“住手!陳虻你莫要胡鬧!”
聲?音輕柔和緩,令人聞之如沐春風。
來人十幾?歲的年?紀,上面穿著交領月白?色紗衫,下?面系了一條鮮紅生絹裙,頭上挽著巾幗,簡單簪了一個桃花簪。面色如蜜,雙眸如水,動作?間有著教養(yǎng)似的端莊,卻又?帶了幾?分江湖之間的利落氣。
一身怯弱不禁風,目光卻堅若磐石。
身后還跟著一個黑衣男子,面目冷峻,輪廓分明,一身凜冽氣息將人直逼出三尺之外。
女人快步上前,朝著老大夫拱手道:“還請老大夫恕罪,是我們的人無理了。”說著,女人目光一冷,“陳虻,放開?老大夫。”
陳虻咬了咬牙,松開?手,退到后面:“是,傅小姐。”
這位傅小姐朝著老大夫溫柔笑了笑,緩緩道:“都說山盂城百杏林的許大夫醫(yī)術一絕,所以我們才連夜從江都城趕過?來。至于?陳大的情況,我們其實也都清楚。我們不求老大夫能夠出手救下?他,只求您再拖一些時日,哪怕三五日也是好的。我已經?著人去請了能解此毒的人,只是約莫還有兩三日的時間,才能到這里。”
一番話說得溫和也好聽,老大夫面色也緩了緩,朝著女子做了一揖,緩緩道:“毒入肺腑,老夫也只能試一試了。至于?姑娘說的三五日怕是不行。老夫最多也只能拖個一兩天。”
傅小姐眸色一黯,道:“多謝老大夫了。”
這話就是同意了。老大夫招手讓那?些人將擔架抬入后堂,轉身跟了進去,又?另外安排人來坐堂。
那?些人將男人放進去之后,就被老大夫轟了出來,一齊站在前廳兇神惡煞的等著。
陳虻目光一轉,瞧了眼還等在原地的仡濮臣二人,眼中閃過?一道暗芒,指著仡濮臣朝著那?個傅小姐笑道:“傅小姐,那?個人的醫(yī)術似乎也很厲害。剛剛一眼就瞧出了大哥中了毒,還說若是他出手,還可能有一絲希望。”
傅小姐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只見男人眉目俊朗,相貌堂堂,一雙桃花眼凜凜生寒,蘊著譏諷笑意;身旁女人則是一副桃花面,春柳眉,身量纖瘦,細腰裊娜,真是好一對郎才女貌。
可不知?為何,她瞧著那?個女人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一般。
傅小姐抿了抿唇,緩步上前,朝著謝嗣音福了一禮:“可是陳兄弟得罪了兩位?我替他向二位說個不是。”
仡濮臣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謝嗣音同樣朝她回了一禮:“傅小姐”說到這里,謝嗣音抿了抿唇,有些赧然開?口?道,“夫君雖然瞧出了貴方兄弟中毒,但并沒?有救治之法,讓您失望了。”
傅小姐不知?瞧出了什么,瞳孔一縮,抿緊了唇瓣。
陳虻完全沒?想到這兩個女人如此就達成了一致,一張臉漲得通紅,最后倒顯得他成了小丑,當即出聲?道:“小娘子如何知?道救不了?剛剛那?人只是瞧了一眼,就看出大哥病情”
沒?等陳虻再說完,傅小姐聲?音冷冽:“陳虻,住口?。”
陳虻從鼻腔中噴出一道氣,扭轉過?臉去,不再說話了。
傅小姐面色微微尷尬道:“讓二位見笑了。”說著,看向二人身后正?在包藥的藥童,“今日二位的藥錢還請容小女子一并付了,權且聊表歉意。”
仡濮臣目光冷冷的看著她,聲?音冷厲:“不必。”
謝嗣音頓了一下?,笑道:“傅小姐確實客氣了,不必如此。”正?說著,藥童已經?將藥材遞給了仡濮臣,男人接過?之后直接銀錢扔了過?去,攬著謝嗣音就要往外走。
傅小姐連忙出聲?道:“等等”
話還沒?說完,對上仡濮臣黝黑狠辣的目光,女人忍不住心下?一顫,跟在她身后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擋住仡濮臣的視線。
傅小姐咽了咽口?水,低聲?道:“墨方!”
墨方慢慢撤到身后,不過?神情仍舊緊緊戒備。
傅小姐勉強朝仡濮臣笑了笑,而后朝著謝嗣音道:“如此打?擾二位,實在抱歉。倘若不讓小女子彌補一二,心下?實在難安。不若稍后到城中酒樓,我以茶代酒向兩位賠個不是”
仡濮臣半瞇著眸子,細細打?量著女人,不知?作?何想法。
謝嗣音之前見她面善,心下?不由產生好感。可如此這般兩次三番的邀請,卻不免起了疑。
謝嗣音笑了笑道:“多謝傅小姐盛邀,不過?我同夫君二人還要急著回去,只能錯失姑娘美意了。”
傅小姐面色黯了黯,點頭道:“抱歉,是我冒昧了。只是見姑娘模樣像我一個姐姐,因此不免叨擾了幾?番,還請勿怪。”
仡濮臣握著藥包的手指緊了緊,看著女人的目光越發(fā)不善。
謝嗣音似是并未發(fā)覺男人意思,只心下?一顫,面色如舊,笑著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
傅小姐看著她緩緩道:“小女子傅姮,家在京城。不過?前些日子離京四處游歷,已經?久不歸家了。如今乍見姑娘,頓生思鄉(xiāng)之意。”說著苦笑一聲?,“也忍不住想親近一二。倘若驚擾了姑娘,還請勿怪。”
謝嗣音松了一口?氣,夫君說了,他們都是彬州人氏。那?么,同這個人應該就沒?有什么關系。
謝嗣音望著她寬慰一句:“姑娘若是思家了,那?就早些回去吧。想必,家中之人也在思念姑娘。”
傅姮喉嚨一滾,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雙眸微紅:“多謝姑娘寬慰,過?些日子就會回去了。”
謝嗣音點了點頭,朝她福了一禮,傅小姐款款回了一禮。
陳虻立在一旁瞧得怪怪的,這個傅小姐平常一副江湖兒女模樣,這時候兩個人卻像是戲臺子上的王公貴女,舉止端莊,又?好看又?大氣。
只是,在這樣一個地方卻是怎么瞧,怎么不對勁!
他撓了撓頭,目光慢慢移到那?個男人臉上,目光沉沉,黝黝然深不見底。他吞了吞口?水,慢慢移開?視線。
等人走了,傅姮低低出聲?道:“墨方,你瞧著這個女人熟悉嗎?”
墨方視線追出去,想了半天,搖搖頭道:“小姐覺得像誰?”
傅小姐抿了抿唇,嘆息一聲?:“或許是我想多了。不過?郡主她究竟在哪里呢?”
墨方一愣,乍然回神:“傅小姐覺得那?人像郡主?可是那?人與郡主長得并沒?有一點兒相似啊。”
傅小姐轉過?頭去,目光看向許大夫的后堂:“也或許是我多慮了。”
66.蹤跡
“世?子?, 人都走了。”
不芒山上,一隊黑衣衛(wèi)跪在院外,等著主人下一步的吩咐。
聽雨上前一步, 斟酌著道:“會不會是寨柳乃故意誆騙世?子??”
白衣郎君沒有說?話, 靜靜站在茅草屋之中,經了深山老林的陰翳日光照不到身前,顯得一雙幽幽鳳眸深不見底, 不可直視。
不知過了多久, 男人緩緩開口了:“周邊城鎮(zhèn)傳令下去?, 仔細追查。重點搜查那些獨行?的夫妻。”
聽雨挑揀著能問的, 問道:“世?子?覺得人還在附近?”
陸澄朝似乎聽到了, 也似乎并沒有聽到。不過,男人的目光像是慢慢活了過來,一點一點地游移描摹曾經的生活情景, 輕笑一聲:“如此溫馨靜謐,也不知仡濮臣編織了多少?謊言?”
諷刺意味太強,還涉及主子?隱私。一眾人默默低下了頭, 不敢再聽。
陸澄朝慢慢從屋中走了出來,視線劃過那個花架秋千上,定定瞧了一會兒, 當先?下山:“都燒了吧。”
山上風緊,火光一起就刮刮雜雜地燒起來, 一直從小屋燒到門?前, 跟著將廚房以?及那秋千架一齊燒了過去?。必必剝剝地, 時不時起幾個爆響聲,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燒了個干干凈凈。
“夫君, 我想了又想,總覺得剛剛那個女子?有些奇怪。她會不會認出了我們?”謝嗣音抿了口茶水,面色隱隱帶上幾分憂慮。
仡濮臣慢慢給?她夾了口青筍,聲音不急不緩:“那人是汴京人,與我們并不相識。嬌嬌多慮了。”
謝嗣音擱下手中茶杯,繼續(xù)道:“可我總覺得那個人有種?莫名的熟悉。”
仡濮臣手中動作一頓,抬了抬眼皮瞧她:“哪里熟悉?”
謝嗣音搖了搖頭,強笑了笑:“若是要我細說?,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夫君既然說?不相識,那或許是我瞧她貌美,因而覺得面善吧。”
仡濮臣望著她笑道:“在我心里,誰都沒有嬌嬌美貌。”說?著,輕嘆了一聲:“嬌嬌若是不安,我們飯后就離開這里。”
謝嗣音抿了抿唇,她并非心下不安,反而有幾分想與之親近的想法。這種?感覺很是奇怪,就好?像她真的是那個人的姐姐一般。
仡濮臣見女人似乎陷入了沉思?,桃花眼一蕩,笑著打斷她的思?路:“嬌嬌在想什么?”
謝嗣音回過神來,望著對面即便遮掩了容顏仍舊清雋秀麗的少?年,笑道:“卻?不及夫君貌美。見夫君第一面,只覺得驚為天?人。”
仡濮臣挑了挑眉,聲音悠悠道:“哦?原來那般情形都是震驚于?為夫美色啊。”
這人倒是會戳人痛處。謝嗣音不理?會他這個話題,繼續(xù)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吧。”
仡濮臣點了點頭,重新給?她夾食,面上不見絲毫端倪:“從山盂城北上彬州,主要有兩條路。一則是走陸路,經定、陳、燕三地,歷時一個多月到達彬州;二是直接從阜陽走水路,歷時二個多月直達彬州。嬌嬌想怎么走?”
謝嗣音想了想,望著仡濮臣道:“夫君覺得呢?”
“陸路歷時短,但關卡重重;水路雖然時間久了些,但相對而言卡得松了很多。”仡濮臣繼續(xù)不疾不徐道。
謝嗣音點點頭,不過緊跟著擰了擰眉,道:“夫君,此前準備回彬州,主要是想恢復記憶。如今老大夫既已?瞧出了沒什么大礙,過些日子?可能就會恢復,那我們還有必要走這一遭嗎?畢竟你我二人如今都被通緝。”說?到最后兩個字,聲音幾不可聞。
仡濮臣抿了抿唇道:“那嬌嬌的意思?是?”
謝嗣音放下筷子?,目光看著樓下人流,嘆道:“我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好?生不安,恨不得要再回山上才好?。”
仡濮臣握了握女人手心,安撫道:“嬌嬌如今失了記憶,難免心下不安。不如你我去?周遭名山大川游覽一番,山高地闊,也好?解一解心中驚惶。”
謝嗣音望著男人情深意切的表情,點了點頭:“好?,都聽夫君的。”
仡濮臣眉色舒展,薄唇輕啟:“嬌嬌能開心些就好?。”
二人飯后出了酒樓,租了馬車,還不等上車,就聽身后一道女聲傳來:“好?巧啊!”
謝嗣音聞聲轉身望了過去?,竟是之前在藥館見到的那個叫傅姮的女人。
傅姮似乎很是開心,快走兩步,望著謝嗣音道:“姑娘也來賃車?不知是準備到哪里去??”
仡濮臣半瞇起眼睛,面色不善的瞧著她:“倒是巧得很。”
傅姮似是愣了一下,連忙道:“公子?不要誤會。是我將先?前的馬車借給?了陳氏兄弟,因著還有其他要事,故同他二人分道之后,來此租賃輛馬車。”
謝嗣音扯了扯仡濮臣衣袖,笑道:“傅小姐勿怪,說?來也是巧。一日之內,相見了兩次。不知是哪里來的緣分?”
傅姮見她面色和善,更近一步道:“請姑娘勿怪才是。說?來真是不知哪里來的緣分,自早上見了姑娘之后,心頭一直忍不住的想親近。如今能有緣分再見,真的是不舍分離。”
說?完,頂著仡濮臣虎視眈眈的目光,繼續(xù)瞧著謝嗣音道:“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如你我同路一段?如此,也好?慰路上的風霜之苦。”
女人說?得情真意切,全不似作偽。更何況,她對此人也有幾分好?感。若是在有記憶之前,她或許就直接應下了。只是,如今自己不僅記憶全失,還有通緝在身,實在不便與此人同行?。
思?及此,謝嗣音朝她莞爾一笑:“傅小姐盛情本不應拒絕,只是”說?到這里,她臉色微赧地瞧了眼仡濮臣,道,“我們夫婦新婚小游,路上可能不太方面。”
拒絕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傅姮遺憾地笑了笑,重新朝她做了個福身告別禮:“如此,傅姮實在是叨擾了。在此先?預祝二位一路坦途,。”
謝嗣音笑著回了一禮。
傅姮細細打量著她的禮節(jié),斂下眸中深思?,笑著道:“瞧姑娘禮節(jié),應該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吧?”
謝嗣音笑容一頓,緩緩站起身:“傅小姐好?眼力,早年卻?是受了祖上庇蔭,不過如今已?然家道中落,實在不提一提。”
仡濮臣立在一旁,目光涼涼的瞧著女人,似笑非笑的面上俱是冷意。
傅姮心頭一寒,后撤半步,勉強笑道:“抱歉,是傅姮冒失了。”
謝嗣音又行?了一禮,朝人溫和道:“傅小姐,告辭。”說?完,扶著仡濮臣的手上了馬車,而后,撩起側壁車簾朝著人簡單頷了頷首,就撂下簾子?。
仡濮臣朝著傅姮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而后跟著進了車廂。
車夫一揚馬鞭:“駕!”
傅姮瞧著馬車漸行?漸遠,一雙溫柔眸子?慢慢盛上冷意。
墨方緩緩上前,低聲道:“傅小姐,您可看出了什么?”
傅姮抿了抿唇,纖弱身姿似乎在此刻顯出了萬鈞之力,聲音堅定:“給?王爺送信,這個女人十之七八是郡主。”
墨方面色大變,驚呼道:“您確認?”
傅姮沒有說?話,重新在腦中重新描摹了一番兩次相遇的情景。最終閉了閉眼,慢慢道:“剛剛那個告別禮,是王公貴女面圣才會用到的禮節(jié),一般人家是教都不會教的。因此,我才會特意問了她是否出身官宦,她卻?面色驟變,最后以?家道中落搪塞了過去?。”
“她明顯撒了謊,此是疑點一。”
墨方摸了摸下巴,忖道:“那會不會是誰家的貴女與人私奔?被傅小姐揭穿之后,才不得不圓謊?”
傅姮搖了搖頭,目光幽幽:“若是知道這個禮節(jié)的人,定然不會同我如此回禮。可回了這個禮,卻?似乎不知道這個禮節(jié)的限制用途,就有問題了。”
墨方順著她的視線望向了人流遄遄,幾乎再瞧不見的車影。
傅姮繼續(xù)道:“剛剛讓你出來查找這兩個人行?蹤的時候,我悄悄問過了那個老大夫。她瞧起來沒什么大礙,身體似乎也一切正常,獨獨失了憶。”
“那個人在英國?公府大鬧一場之后說?的話,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墨方一咬牙,道:“如此一來的話,那這個人可能真的是郡主了。可是如果那個同行?之人就是仡濮臣的話,他怎么還敢?guī)еぶ髡袚u過市?”
傅姮目光溫涼,嘆道:“如此改頭換面,誰又能認得出來?若非相熟細心之人,怕是相對而過,也認不出半分。說?來這也虧了陳虻,之前總覺得他鬧事,可這一次若非他,豈會有這些發(fā)現(xiàn)。”
墨方慎重的點點頭:“傅小姐放心,我即刻傳信給?王爺。哪怕有五分可能,也定然不能放過。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郡主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真不知王爺急成了什么樣。”
傅姮點了點頭,目光無意中一掃,落在不遠處的某個人身上,愣了一下:“陸世?子??”
男人似有所感,聞聲望了過來,而后下馬走了過來:“聽說?傅小姐奉圣命繪制大雍疆域圖,怎么在這里?”
傅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問道:“陸世?子?怎么在這里?”
陸澄朝想到她同謝嗣音的關系,淡淡道:“在附近發(fā)現(xiàn)了昭昭的蹤跡。”
傅姮定定瞧了他許久,抿著唇笑了:“陸世?子?,我或許找到郡主了。”
67.陳留
長?街迢迢蕩蕩, 所有的聲音似乎都靜了下來。
陸澄朝眉梢微動?,病白的面容染上?一絲陰翳,聲音喑啞:“傅小姐沒有說笑?”
傅姮神色一肅, 認真的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我如何會說笑?”說著三言兩語將剛剛事情說了一遍, “他?們現(xiàn)?在應該準備出城,我本想讓墨方給王爺傳信,再暗地里跟上?去。如今, 既然碰到世子, 不知世子有什么打算?”
陸澄朝眉心?微動?, 冷聲吩咐道:“聽?雨, 你帶人和墨方跟上?去, 不要打草驚蛇。遠遠跟著就好,別跟丟。”
等二人走了,傅姮擰了擰眉頭:“世子在等什么?”
陸澄朝緩緩揚眉, 舒展開來:“一個能夠殺了他?的時機。”
馬車噠噠地緩緩出了城,一條官路直通向南。隨著官路行了大約三里地,只瞧見一大片松林郁郁蔥蔥, 遮天蔽日。在拐過松林的瞬間,有什么東西一晃而過,如鳥投林一般沒入了松林。
車夫撓了撓頭, 左右瞧了瞧,繼續(xù)駕著車沿原路行進。
在馬車行了將近百步距離之后?, 數(shù)道黑影緊跟著現(xiàn)?出身形來, 遙遙追了上?去。
仡濮臣望著那些追去的身影, 冷笑一聲, 靜默不語。
謝嗣音雙眸圓睜,小手?死?死?掩著口鼻, 等人都看不見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揪著仡濮臣衣袖低聲道:“夫君,真的有人追蹤。”
仡濮臣聞言掩了面上?涼意,低頭同謝嗣音溫聲道:“無妨,莫怕。”
謝嗣音手?指緊了緊,仰著一張小臉白皙柔弱,充滿信賴:“我相信夫君。只是,那個傅小姐為?什么會派人追蹤我們?如夫君所言,我不過一介罪臣之女,究竟是為?什么引得這些人如此大費周章?”
仡濮臣嘆了口氣,一雙桃花眼中盛滿氤氳:“具體為?了什么,為?夫還不清楚。不過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蓄意到嬌嬌面前獻殷勤,想來總是沒起什么好意。”
謝嗣音抿了抿唇,點頭:“不管為?了什么,夫君,我們都得小心?些了。”說到這里,她猶豫道,“不若,我們就此回山吧。在山上?呆一段時間,再做定奪。”
仡濮臣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熟悉身影。他?來了,那就說明寨柳乃已經將他?賣了出去,那么山上?已然不安全了。思及此,仡濮臣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低聲道:“那里離此地不遠,定然已不再安全。”
謝嗣音深吸一口氣:“那夫君的意思是?”
仡濮臣目光慢慢轉向西方:“我們去陳留,那里或有一避之地。”
謝嗣音點點頭:“都聽?夫君的。”
仡濮臣攬著謝嗣音一路向西,直到暮色四合,方遠遠瞧見陳留城池。不過奇怪的是,城門口排了一列長?長?的隊伍,兩側立了無數(shù)侍衛(wèi),最前頭擺著一張方桌,桌子后?頭坐著一人記錄什么,戒備森嚴,盤查重重。
謝嗣音下意識攥著仡濮臣衣袖緊了緊,壓低了聲音道:“夫君”
這副小模樣像極了做賊心?虛。仡濮臣輕笑了一聲:“無妨,莫怕。”
謝嗣音如何可?能不怕,身上?帶著通緝令,又?被莫名其妙的人追蹤。雙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
門口巡檢的官兵手?里拿著兩張畫像,每過一個人,就掀開比對一番。
如此,那人瞧了大約五六十個來回,男人將畫像一合,扔給旁邊坐著的同僚,不耐煩道:“換你換你!天天這么查,都查了一個多月了,別說人影了,連個毛都沒瞧見。”
“噓!上?頭的令,你瞎說什么?得得得,你休息一會兒,我來。”同僚說著直接站起身,和男人換了崗。
隔著一個人的距離,謝嗣音忍不住踮了踮腳尖,探著身子去瞧。
仡濮臣微微挪了挪身子,將女人擋得嚴嚴實實。
那個同僚收起的也快,一晃即逝,轉眼就收到了手?中。謝嗣音本來還不滿男人擋住她的視線,可?不知瞧見了什么,瞳孔一縮,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官兵展開畫像對著仡濮臣二人簡單掃了一下,又?盤問了一番,驗過路引,擺了擺手?,將人放了進去。
直到離開了城門官兵的視線,謝嗣音才長?長?的松了口氣,轉頭看向仡濮臣:“夫君,這些你都是什么時候準備的?”
仡濮臣笑了笑:“一早就準備了的。”城
謝嗣音絲毫不吝嗇夸獎:“夫君厲害。”說完瞧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問道:“夫君,我們今晚要?住客棧嗎?”
仡濮臣瞧了眼不遠處街角駛過的一輛刻著徽標的車架,笑道:“不,有一位故友在陳留,我們去找他?。”
謝嗣音眨了眨眼:“是誰?”
仡濮臣握著她的手?朝前走去,循著馬車的蹤跡,跟了上?去。一垣粉墻,兩座石獅子,數(shù)棵大垂柳,朱紅色大門上?掛著鎏金匾額——陳留侯府。
仡濮臣抬眸瞧了眼進入侯府的馬車,沒有吭聲,攬著人繞了一段路,然后?直接翻墻而入。
謝嗣音驚呼一聲,扯著男人衣袖,低聲道:“夫君,我們怎么偷偷進來了?”
仡濮臣瞧著她左顧右盼的小模樣,低頭狠狠親了口,笑道:“從正門進的話,人多眼雜,難免會被人記在心?上?。”
謝嗣音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除了那天醒來,他?二人再沒有這般親近。男人表現(xiàn)?得十分自然,似乎這樣的事他?們經常會做。
但她如今記憶全失,雖然沒有多少抗拒,可?總有幾分別扭。
謝嗣音紅著耳垂,試圖板著臉正經道:“夫君說了,在我恢復記憶之前,不會再同我過分親近。”
仡濮臣噙著笑點點頭:“并沒有過分親近,只是普通的聯(lián)絡感情。”
謝嗣音咬了咬唇,轉過頭去不想理他?。
仡濮臣見好就收,拉著人就往里走。如今天色漸暗,四下里已經點了燈,一路經抄手?游廊,繞到穿堂,正撞見三四個丫鬟端著果盤過來。
一瞧見二人,為?首的那個厲聲道:“你們是什么人?怎么在這里?”
仡濮臣上?前一步,擋在謝嗣音身前,笑意涔涔道:“我是你們陳留侯的朋友,他?今日是否在家?”
那幾人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呆呆道:“在的,正在后?院如夫人處。”
仡濮臣輕笑一聲,聲音不疾不徐:“勞煩幾位請他?到正堂相見,就說故友來了。”
侍女呆愣愣地點了點頭,朝仡濮臣行了一禮,轉身就一個跟著一個去請人了。
等幾人走了,仡濮臣回過頭來,朝著謝嗣音笑笑:“走吧,我們去正堂等他?。”
謝嗣音奇怪的瞧了瞧那幾個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幾個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男人又?低低喚了她一聲,謝嗣音抬起頭來,沖著仡濮臣道:“夫君,這幾個人”
仡濮臣笑得溫和:“怎么了?”
謝嗣音搖了搖頭,下意識掩蓋心?頭不安:“沒什么,走吧。”
正堂門口守著仆人,不過瞧見兩人之后?,同樣的說辭說了一遍,也就將二人放了進來。沒等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走了進來,龍眉鳳目,掩口髭須,,一身紫繡團花繡袍,腰間系著玲瓏玉環(huán)帶,貴氣逼人,聲音朗朗:“是哪位故友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見了仡濮臣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細細打量了一番,遲疑道:“你”
“許久不見,兄長?已經不記得我了嗎?”仡濮臣上?前一步,朝人拱手?道。
陳留侯重又?細細打量了一番,似是還沒有想起來:“你是?”
仡濮臣笑著一拍男人肩膀,緩緩道:“兄長?實在是貴人多忘事,不過數(shù)年不見,就已經忘了兮南了嗎?”
陳留侯身子一個激靈,似乎終于回過神來道:“傅弟,你怎么過來了?”
仡濮臣笑著將謝嗣音引上?前來,介紹道:“說來話長?,等閑暇時候再說。這位是我的夫人令荑。”
陳留侯上?下打量了一番謝嗣音,朝著她拱了拱手?道:“賢弟妹。”說著同仡濮臣笑道,“傅弟真是好福氣啊,如花美眷在側,怪不得這么多年想不起為?兄來。”
謝嗣音朝著陳留侯行了一禮:“侯爺。”
陳留侯抬手?讓人起來:“喊什么侯爺,弟妹同傅弟一同喊我兄長?即可?。”
說著連忙朝外喊人,“管三,快去把西院收拾出來!”
緊跟著又?看向仡濮臣,熱情道:“傅弟既然來了,就不要?著急走。”
仡濮臣一雙桃花眼暈出淺淺笑意:“自然是要?多叨擾些時候。”
陳留侯笑著拍了拍他?肩頭,道:“都是自家兄弟,說什么叨擾不叨擾,這話實在見外了。”
正說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先是疑惑地瞧了眼仡濮臣二人,而后?立在一旁道:“這兩位貴客是?”
陳留侯指著仡濮臣道:“是我傅兄弟夫婦,不可?怠慢了。”
管家忙不迭的點頭,看向仡濮臣道:“傅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盡管找我。”
陳留侯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道:“讓底下人準備晚膳,我要?和傅兄弟不醉不歸。”
仡濮臣彎了彎唇角,桃花眼漆黑幽亮:“今日太晚了,夫人有些累了,明日再同兄長?宴飲。”
“也好!那兄弟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你我再把酒言歡。”說著,陳留侯就將二人送出正堂,讓底下人送過去。
謝嗣音在離開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廊下的男人立得筆直板正,如同風中的長?柱。
68.回頭
一連數(shù)日, 謝嗣音都閉門不出,倒也無人打擾,難得清凈。不過她的記憶仍舊沒有恢復。每日里一副藥一副藥的灌, 卻似乎沒有一點兒作用。
甚至還多了夜間夢魘的病癥。
每次醒來總覺得特別疲累, 夢中之事瑣碎繁雜,一團混亂,說不出的惹人煩厭。
謝嗣音瞧見男人端了藥過來, 就蹙著眉偏開頭。
仡濮臣看在眼里, 將湯藥放在桌上:“嬌嬌若不想喝, 就不必再喝了。”
謝嗣音一愣, 忍不住輕笑出聲?, 指尖輕輕敲了下桌案:“這個?時候,難道夫君不該勸我良藥苦口,再多?喝一段時間嗎?”
仡濮臣一撩袍, 慢慢坐在她身旁,道:“日前大夫已經來看過?了,嬌嬌腦后?的淤血已經化開, 其實已經不需再服藥了。可嬌嬌的記憶始終未恢復,才多?用了這幾日。如今既然嬌嬌不想喝了,那便不喝了。”
“那我不喝藥, 過?去的記憶總是想不起來怎么辦?”
仡濮臣輕嘆一聲?,低聲?緩道:“便是沒有記憶, 嬌嬌在我身邊不也很好嗎?”
謝嗣音抿了抿唇, 目光微微偏了過?去。
仡濮臣眸光微瞇, 握著她的手指放于唇下, 溫柔道:“嬌嬌有心?事?”
謝嗣音眼睫顫了一下,有一瞬間想脫口而出什么, 但是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夫君,我”
仡濮臣眼神鼓勵,輕吻一下:“怎么?”
謝嗣音深吸了口氣,重新道:“夫君,我們走吧。”
她最開始想說的,定然不是這一句。仡濮臣眼下劃過?一絲流光,溫聲?道:“嬌嬌不想在這里住了?可是有人讓你不開心?了?”
謝嗣音慢慢收回手,目光望著窗外立著的侍女?,搖頭道:“沒有人讓我不開心?,這里很好,夫君也始終陪著我。只是一天天窩在院子里,總覺得心?里悶悶的,還沒有在山上那兩日舒服。而且”
“我總覺得這個?陳留侯有些奇怪。”
仡濮臣一愣,認真的望著她道:“嬌嬌為?什么這么說?”
謝嗣音收回視線,看著他搖了搖頭:“說不清楚,也或許是我過?于疑神疑鬼了。只是夫君,我們在這里也打擾多?日了,還是盡早離開吧。”
仡濮臣垂著眼皮,似乎思索了片刻:“也好。既然嬌嬌覺得不舒服,那我們明日就走。”
謝嗣音面上肉眼可見的歡欣起來,紅唇微翹:“好,都聽夫君的。”
二人商量定之后?,仡濮臣離開去同陳留侯告辭,謝嗣音笑著讓他早去早回。等人出了院子,謝嗣音面上的喜悅漸漸散去,只留下一片清冷和漠然。
次日一早,陳留侯就安排了馬車給二人送行?。謝嗣音著意?又瞧了眼男人,言談舉止,瞧起來與正常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陳留侯還在講:“傅弟這次呆的時間太短了,下次定要再多?住一些日子。”
仡濮臣笑得桃花眼波蕩漾,微一拱手:“自?然,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兄長保重。”說完,將謝嗣音扶上馬車,自?顧自?坐在車前,揚鞭而去。
因著馬車兩側刻著陳留侯府的車標,一路無人阻攔,二人順利出了城,繼續(xù)向西。
官道寬闊,不見行?人。
行?了大約一個?多?鐘頭的時間,天色瞬間變暗,一道隱隱的雷聲?在天幕之后?悶響起來。
謝嗣音撩起簾子,仰頭望了眼天際:“夫君,要下雨了!”
仡濮臣望著前方?林子的目光一收,眸色深重,低應一聲?:“嗯,我們在前方?找個?避雨的地方?歇一歇。”
正說著,風聲?穿林濤而過?,越發(fā)急促,與此同時隱隱傳來檐前鈴鐸之聲?。
像是有寺院觀宇。
仡濮臣聞聲?驅車而行?,走不到一里多?地,就瞧見一座破敗寺廟。
山門斑駁脫落,頭上一面朱紅牌匾,隱隱可見三個?金字——“是岸寺。”
謝嗣音撩起簾子瞧了眼,笑道:“佛家雖然講回頭是岸,但少見著人將這個?當作寺名的。”
仡濮臣輕笑一聲?,頗有幾分嗤之以鼻的意?味:“既已下了海,如何還能回頭。便是回過?頭去,怕是也難以上岸。”話音落下,天空風聲?大作,陰云霾霾。男人長鞭甩落,低低道:“走吧。”
馬車骨碌碌向前,入了山門。又走了差不多?百步的距離,就到了寺廟階下。
“吁——”仡濮臣停下馬車,扶著謝嗣音下了車。抬頭望去,只見殿宇破敗,臺下皆是碧蘚蒼苔,殿門也結了無數(shù)蛛網(wǎng),廊下雛鳥啾鳴竟生了營巢。
二人相攜著去了大殿,釋迦摩尼佛金像脫落,十八羅漢盡數(shù)壞損,荊棘纏身,鳥獸狐蹤,更是狼狽。
仡濮臣找了個?蒲團拍打一番,著謝嗣音坐下,又取出些許的飲食,送到女?人面前。
謝嗣音目光灼灼的瞧著他,一動不動。
仡濮臣上前一步,笑道:“嬌嬌怎么了?”
謝嗣音望著他這一番動作,慢慢搖了搖頭,而后?一字一頓道:“夫君累嗎?”
轟隆隆!
一聲?悶雷乍響,驚得佛像之上綠葉輕顫。
仡濮臣笑了笑,桃花眼里盡是脈脈深情:“同你在一起,怎么會累?”
謝嗣音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仍舊拿著那一雙清泠泠的眸子盯著他。
良久,她才撇開頭,低聲?道:“每日里都欺瞞著我,也不累嗎?”
撲簌簌地聲?音響起,廊下鳥獸歸巢,進了巢籠之后?不時有幼鳥探出頭來,睜著黑黝黝的兩只眼睛瞧殿內動靜。
殿內長風送過?,刮得蛛網(wǎng)亂顫,破了形狀。
仡濮臣手指一縮,將手中的東西放下,而后?上前一步,拉著謝嗣音的手慢慢坐下,聲?音仍舊和緩:“嬌嬌聽說了什么?”
謝嗣音順著他的動作坐下,沒說聽說了什么或者沒聽說什么,只是仍瞧著男人緩緩問道:“夫君,你騙我累嗎?”
仡濮臣面色不改,輕笑了笑:“嬌嬌,我沒有”
沒等男人說完,謝嗣音望著他低低出聲?道:“夫君敢對著面前的佛像立誓嗎?若是沒有騙我,你我夫妻仍舊一世?白首和睦;可夫君若是騙了我”
“自?此之后?,恩斷情消,再無來日。”
呼啦啦地風聲?越發(fā)緊促,沿著破敗的窗欞吹進大殿,讓人在這七月盛夏憑空生出了赤泠泠的冷意?。
仡濮臣瞳孔一縮,聲?音幾近顫栗:“嬌嬌,你讓我立如此毒誓?”
謝嗣音偏開頭,目光瞧著一座折臂金剛,神色寥寥:“那夫君你告訴我”
“我究竟是誰?”
仡濮臣似是想說什么,可薄唇張了又合,卻一句說不出口。
謝嗣音垂下眸子,不再看他,聲?音低落卻能對方?聽得分明:“山盂城的通緝令殘缺不全,我沒看出什么來。可進入陳留時候,那官兵手中的畫像分明是你。發(fā)現(xiàn)?行?蹤,賞金千兩;若能捉住此人,賞金萬兩。”
“若只是簡單的劫掠罪臣之女?,何至于獲此罪?”
“夫君,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仡濮臣牽了牽唇角,低笑一聲?:“其實我是個?江洋大盜。”
“嬌嬌害怕嗎?”
謝嗣音定定瞧著他,不吭聲?。
仡濮臣嘆息一聲?:“嬌嬌,我確實瞞了你一些事情,但我沒有一絲一毫想傷害你的心?。這個?,我可以發(fā)誓。”
謝嗣音偏開頭去,她確實無法否認這一點。只是
"夫君,那你說我到底是誰?不要再騙我了。"
仡濮臣抿了抿唇,垂頭瞧了她半響,嘆道:“嬌嬌是我的夫人,還能是誰?我也確實偷了很重要的東西,不過?”
謝嗣音面色沒有一點兒驚訝和意?外,而是靜靜瞧著他,似乎在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仡濮臣剛剛在腹中編造了一系列謊言,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在她的面前,似乎只剩下謊言。一個?接一個?的謊言撒下去,就像滾雪球一般無法停止。
時至今日,他突然不知道他編造的這些謊言究竟騙的是她,還是他?
男人忍不住自?嘲一聲?,他如今就像一個?卑劣、無恥的竊賊,見不得光,也見不得絲毫風吹草動。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殿內佛像陰翳的面容。
“是誰對你說了什么?”仡濮臣耷拉著眼皮,一雙柔和的桃花眼卻幾乎再照不見光亮。
謝嗣音主?動抓住男人的掌心?,聲?音溫柔低弱:“有人說我是云安郡主?。夫君,你告訴我”
“我是嗎?”
雷鳴大作,一聲?蓋過?一聲?,如同重錘一般砸到男人心?頭。
仡濮臣如同即將溺亡的行?者抓住最后?一顆稻草一般,反手握住謝嗣音手指:“嬌嬌還信我嗎?”
謝嗣音望著男人深如海潮的目色,點了點頭:“夫君,我是愿意?信你的。我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與我曾相濡以沫,巫山云雨的,也是你。”
“甚至山間的一片靜謐祥和,也都不是假的。”
“但你告訴我,我究竟是你的婢女?嬌嬌?”
“還是罪臣之女?楊令荑?”
“還是云安郡主?,謝嗣音。”
轟隆隆,雷聲?一片,宛如天崩地裂,震耳欲聾。
二人目光相對,咫尺距離卻如隔天塹。謝嗣音面色始終如一的白皙柔弱,眸光卻泠泠如冬日雪水,不見春情。而仡濮臣目色沉沉,一貫柔和含笑的桃花眼幾乎卷起風暴,拼命壓抑著所有聲?響,等待最后?一刻的到來。
謊言織就的那一天,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69.是岸
仡濮臣喉結上下滾動了幾個來回, 最終強扯出一絲微笑,艱澀開口道:“嬌嬌,我”
話沒說完, 男人目光凜冽地望向殿外, 跟著手下抱著謝嗣音迅速一退,閃身避到釋迦摩尼佛像背后。
有人來了。
就在瞬間,無數(shù)箭矢破空而來, 穿過門窗直奔二人要害。
剛剛落定, 一重箭雨自身后追來。
前后, 都被包圍了。
嘩啦一聲, 大?雨就在這?時瓢潑而落。
雨聲勢大?力急, 幾乎掩蓋了所有靠近的腳步聲。
仡濮臣眸色一沉,是他剛剛被嬌嬌一連串的詰問?擾了心神。不?然,這?些人靠得?如此之近, 他不?可能完全沒有發(fā)覺。
謝嗣音也沒想?到會有這?個轉折,雙手抓著男人的衣帶,緊咬著唇, 目色倉惶卻一聲不?吭。
仡濮臣右手不?知何時捏上了幾只?銀片,雙目凜冽,聲音沉沉:“嬌嬌, 是有人故意?設計的。先由你亂我心神,而后來人伺機暗殺。”
又一重箭雨襲來, 男人帶著她在殿中旋轉躲避, 堪堪安全落定。
聞言, 謝嗣音緊張得?喉嚨有些干澀, 反復咽了兩次唾液,才發(fā)出聲:“對不?起?, 我”
仡濮臣手中銀片飛出,穿透層層雨幕不?知落到了哪一處,緊跟著幾道悶哼聲相繼響起?。
血腥味順著風雨飄進了大?殿,仡濮臣沒有在原地停留,抱著謝嗣音重新?lián)Q了一個位置。
仡濮臣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否該感謝這?些該死的黑衣人,在此關鍵時刻,給了他一個生?還的時機。他動?了動?唇,面色不?變,聲音沉穩(wěn)如舊:“嬌嬌不?用跟我道歉,是我瞞你在先,才讓這?些人有了可乘之機。”
“只?是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時候,等這?次事情結束之后,我全部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謝嗣音咬了咬唇,面上帶了幾分祈求道:“好。只?是這?一次,不?要再騙我了。好嗎?”
“夫君。”
仡濮臣面色一滯,聲音低啞溫柔:“嗯,不?會再騙你了。”
可如果不?騙她,他們之間又該如何相處呢?仡濮臣垂了垂眸子,目色如水,可手下動?作卻凌厲得?要命。
一道銀片,一條人命。
殿外雨聲越來越急,血腥味也越來越濃。
那伙人似乎已經失了耐心,箭矢如流一般射進殿內。
男人擰了擰眉頭,足尖輕點,攬著謝嗣音飛上高臺,跟著一腳將一尊降龍羅漢踢了下去。砰地一聲,沉重的佛造像墜地,激起?一片塵土。仡濮臣緊隨其后,腳尖巧妙地在羅漢像某個位置上一壓,撬動?佛像滾向墻面,最終在墻角處形成一個死角屏障。
仡濮臣將女人藏在那里,低聲道:“嬌嬌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謝嗣音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在對上男人視線的瞬間,她滾了滾喉嚨,終究緩緩道:“等等”
仡濮臣瞳孔一亮,雙目璀璨如星:“怎么了?”
謝嗣音被他這?樣的一雙眸子幾乎刺到無法直視,下意?識就偏了偏頭。等再回過頭來,只?見剛剛還晶亮的雙眸頓時黯淡下來,就像一只?搖著尾巴向主人撒歡的小狗,在得?不?到主人的愛撫之后,頓時垂下尾巴,耷拉眉眼。
明明是個八尺男兒,謝嗣音也說不?清自己腦海中怎么會突然冒出來這?樣的畫面。不?過如此情形下,也容不?得?她再多想?。女人咬了咬唇,出聲道:“夫君小心。”
仡濮臣果然面色重新光亮起?來,雙眸晶亮,就連身后那只?隱形的尾巴都搖了起?來:“嬌嬌放心,這?點兒子人,你夫君還不?在乎。”
仡濮臣確實沒將這?些人放在心上,處理?起?來也不?算困難。難的是解決這?些人之后,他該如何同她交代?
除此之外,寨柳乃不?可再留了。如今還不?知他通過什么探尋他的蹤跡。但是,只?要寨柳乃還活著,那么不?管他帶著嬌嬌去哪里,都會被這?只?蒼蠅追上來。
謝嗣音點了點頭,視線從?他的身后收了回來,又重復了一遍:“小心。”
仡濮臣彎了彎眉眼,點頭道:“嗯。”
男人轉過身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短笛,湊到唇前,聲音嘈嘈切切,幽凝嗚咽。
謝嗣音在笛聲響起?的一瞬間,臉色一白,頭猛地一痛,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出一片血紅之色。她死死咬住了唇,指尖掐入掌心,拼命抑制已經到了唇邊的痛苦呻丨吟。
仡濮臣似乎沒有發(fā)覺身后女人的異狀,邊吹邊躲避著箭矢,身影在箭雨中穿梭如風,恍若鬼魅。
銀片切開雨幕,割開一個又一個黑衣人的喉嚨。
那群人徹底極了。
“殺進去!”一道粗礪的男聲在雨中響起?,透著無比的沙啞狠戾。
話音落下,所有黑衣人如潮水一般撲入殿中。幾乎所有人都沖向了仡濮臣,只?剩下那個領頭的黑衣人瞧了眼藏在角落里的謝嗣音,冷笑一聲,抄起?長刀刺了過去。
身后就是墻壁,謝嗣音避無可避,眼中溢滿了紅血絲,厲聲道:“是承平王派你來殺我的嗎?”
黑衣人動?作一停,目中更是兇狠,長刀朝著謝嗣音脖頸抹去。
仡濮臣幾近目眥盡裂,一腳掃開周圍黑衣人,手中銀片直刺男人后心。
男人避都沒避,竟是拼著一死,也要將謝嗣音砍于?刀下。
仡濮臣腳下一滑,躥上前去,五指扣住那人肩頭,生?生?止住了刀勢,而后用力一擰,嘎吱一聲,竟是直接捏碎了關節(jié)。
那黑衣人見勢倒也快,長刀一落的瞬間,換了左手穩(wěn)穩(wěn)接住,反手往后一捅,穿過自己的腹部直接朝身后的仡濮臣刺去。
仡濮臣似是躲閃不?及,腹部連同被捅了個對穿。剩下的那一群黑衣人見此時機,紛紛提刀殺了過來。
轟隆隆!
又一聲電閃雷鳴,驚得?整片天地恍如白晝。
刀劍齊鳴,殺機重重。
“仡濮臣!”謝嗣音上前一步,驚呼出聲。
仡濮臣聞聲抬頭,與她四目相對的同時,手指擰上男人后頸,咯吱一聲,直接將男人的脖頸捏碎了。緊跟著,仡濮臣往后退了半步,長刀退出體外,身子一旋,手上所有的銀片盡數(shù)撒了出去。
半空之中,一部人躲避不?及紛紛跌落在地,剩下的人則重新退回原地,持刀在前,目光兇狠。
這?是一場非生?即死的戰(zhàn)斗。
殿外的風聲似乎歇了一息,只?聞得?雨聲啪嗒,急急促促。
不?還有,窸窸窣窣的爬行聲。
黑衣人對視一眼,再次出手。首領已經拼死傷了仡濮臣,如此時機,他們便是都死在這?里,也得?將兩個人一同殺了。
風聲重新鶴唳,暗器在前,刀鋒在后。萬千殺機越過氤氳水汽,直逼仡濮臣。
仡濮臣手指在腰間輕輕一拂,指尖輕彈,無數(shù)小黑點徑直朝著黑衣人飛去。
黑衣人對仡濮臣的手段早有了解,見此瞳孔一縮,身子如鯉魚打挺,在空中一轉,就朝著殿外逃去。
他們可以拼著性命不?要,但是起?碼要殺了那個女人。可在如此情勢下,哪怕死了也完不?成任務。
這?時候還不?跑等什么?
一眾黑衣人剛出殿門,就被被無數(shù)長蛇躥著身子撲了一臉,直啃要害。
有反應迅速的,急急向后一退,躲開了長蛇的攻擊,卻再避不?開身后的殺招。
不?過幾息時間,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雨水順著西南風斜斜吹進大?殿,將一股子的血腥氣漸漸暈開。殿門窗欞之上爬滿了五顏六色長蛇,如同夏日里的虬枝藤蔓,攀援爬行。
剛剛謝嗣音那一聲,他聽?得?清楚。
不?僅清楚,而且?guī)缀跽研念^。
她想?起?來了?但怎么可能會想?起?來的?
奪情蠱,顧名思義,奪取中蠱者的所有記憶,并會對見到的第一個人心生?眷戀。
除非
她體內的陰蠱醒過來了。
同心蠱作為萬蠱之王,一旦蘇醒,便會自動?吞噬她體內所有的蠱蟲。
可陰蠱能蘇醒過來,只?有一個原因
仡濮臣閉了閉眼,他一時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了。
男人背對著謝嗣音,面朝殿門,身影料峭如青山積石,卻在謝嗣音的眼中莫名帶了些枯木之脆。
謝嗣音腦中仍舊一團混亂,各種場景紛至沓來,諸多的信息量幾乎要填滿她的大?腦。
一會兒是山中歡愛,一會兒是喜堂血戰(zhàn)。
一會兒又是雪山潛逃,還有神殿之上的滿堂喜色。
她按了按太陽穴,勉強穩(wěn)住心神喚他:“仡濮臣”
仡濮臣上下滾了滾喉結,低下頭瞧了眼傷處,這?一處瞧著傷得?厲害,其實被他避開了要害。剛剛那人的刀,他若是避,是可以避過去的。不?過他當時想?著走一走苦肉計,來應付之前的事情。
可如今,她若是都想?起?來的話。那如此拙劣的苦肉計于?她,怕是什么用都沒有了吧。
仡濮臣捂著腹部傷口,下意?識就往殿外走去,似是想?要逃離這?里。
“仡濮臣,站住。”謝嗣音快走了兩步,拉住他的衣袖。
仡濮臣如同聽?話的稚子一般,被她一牽住,就動?都不?能動?了。
謝嗣音甩了甩頭,似是想?要將所有一股腦兒涌進來的畫面都搖出大?腦。她將人轉了過來,低頭看?著男人腹部傷口,輕聲道:“傷得?重嗎?”
仡濮臣沒有回答,只?是垂著頭望著她的雪膚烏發(fā),如同靜夜中的守望者。
謝嗣音抬起?頭,看?他:“仡濮臣,你”
女人頓了一下,嘆道:“哭什么?”
仡濮臣仰頭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謝嗣音的溫柔面龐,薄唇顫了兩下,艱澀道:“嗯,很?重。”
70.歸來
大?雨傾盆而下, 噼里啪啦敲在懸山檐上,又順勢而下,在青苔階上落了一連串的雨滴子。
殿外的雨聲越噪, 就顯得里面越發(fā)安靜。
謝嗣音仰著頭瞧了他?一會兒, 沒什么表情的垂下眸子,看著他腹部傷口:“還在流血。”
仡濮臣低低應了一聲,又重復了一遍:“傷得很重。”
謝嗣音抿了抿唇, 看著地下已經一小灘的血跡, 聲音清冽平淡:“你先?止血。”
仡濮臣看不到她眼中神色, 只瞧見她那光潔凌厲的下頜微微收緊, 似是不耐。男人苦笑一聲, 他?就算受了再重的傷,于她也沒什么關系吧。
見男人沒有絲毫動作,謝嗣音手指戳了一下傷口, 惹得人悶哼一聲。謝嗣音面上沒有絲毫的歉疚之?意,瞧著那處傷口重復道:“你先?止了血。”
仡濮臣從喉嚨發(fā)出一聲低低地“嗯”音,黯啞無力。
從她喊出他?的名字之?后, 這個男人似乎除了嗯,就不會說別的了。
謝嗣音如今頭疼得厲害,恨不得昏過去才好。只是如今所有事情還未明朗, 勉力強撐著罷了。不過她抬頭一瞧,險些氣笑了。這個男人雙指點了穴位, 血倒是止住了。但再沒別的動作, 竟是不打?算處理一下傷口了?
謝嗣音眉梢動也不動, 淡淡道:“苦肉計于我沒用。”
仡濮臣指尖一顫, 垂著頭沒有吭聲也沒有動作。
謝嗣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平靜:“如今大?雨未歇, 這時候不好趕路,還得在這里停留一會兒。雖然?這些人都死了,但是不知道后面是否還會有人趕來。你若是重傷倒下了”
仡濮臣眼睫一顫,抬起?頭,目光嗖一下落到了她的臉上。
謝嗣音頓了一下,繼續(xù)道:“那我們兩個到時候就直接束手就擒算了。”
仡濮臣重新垂下眼皮,懨懨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謝嗣音見他?仍舊不去處理傷口,冷笑一聲,扭過身去,不想再管他?。
仡濮臣瞧她扭頭就走,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喚道:“嬌嬌”
謝嗣音聽?到這個稱呼就想咬牙,側著臉斜睨著他?道:“喊我什么?”
仡濮臣手指輕顫,動了動唇道:“小雀兒?”
謝嗣音頭疼得更厲害了,雙手捂住額頭,身子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女人剛剛還正?常的面色,緊跟著慘白如雪,肌膚冰涼。
仡濮臣臉色一變,將人穩(wěn)穩(wěn)攬在懷里,手指搭上女人脈門。
脈象繃急,往來有力,彈擊于指,狀如牽繩轉索。
陰蠱果然?醒過來了。
仡濮臣眸色一暗,掌心按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斷的內力往她體內灌去。
過去一刻鐘的時間?,女人仍舊沒有一點兒好轉。
陰蠱性烈,上次遭到強制性沉睡之?后,如今醒來怕是不好收場了。
仡濮臣沉著臉收回手,指尖在腕上用力劃開一道口子,湊到她唇前,低聲哄道:“嬌嬌,你喝一口。”
血腥味濃得厲害,謝嗣音擰著眉撇開臉,表示拒絕。
仡濮臣沒有給她拒絕的權利,遏著她的后頸,直接將腕子抵在她唇前,汩汩鮮血順著唇角緩送了進去。鮮血甫一入口,謝嗣音體內的難受頓時緩解下來。
她頓了一下,順從地啟唇接了過去。
殿內安靜得厲害,似乎只剩下了女人吸吮吞咽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謝嗣音才停下動作,紅唇貼著男人手腕似碰非碰:“好了,松開吧。”
仡濮臣松開置于她頸后的手,重新摸上女人脈門,低眉斂目:“好多?了。”
謝嗣音低低嗯了一聲,心下隱隱猜出了自己剛剛病發(fā)的原因。她抿了抿唇,往后退出一步,看著他?身上傷口:“你包扎一下吧。”
仡濮臣瞧了瞧她的面色,已然?有了些許的血色。眉目沉靜,紅唇艷艷,如同冬日里瓊脂海棠,冷艷又亮麗。
仡濮臣睫毛一眨,忖度著女人此刻的心情。
沒有哭鬧,也沒有喊打?喊殺,更沒有任何要同他?算賬的意思。
難道她還沒有恢復全部記憶?可?這副要與他?劃清界限的模樣,卻又不太像沒有記憶的樣子。
陰蠱這個東西沉睡百年,他?也不太清楚具體用途,不過
仡濮臣擰著眉頭,還沒想清楚,就聽?到女人一聲隱忍的悶哼。
男人心下一驚,腳下動作更快地掠了過去,將半靠在墻壁上的女人一把扶住:“怎么了?”
謝嗣音渾身滾燙的厲害,比熱更難熬的是迫切的癢。
一種強烈的,讓人難以抵擋的情潮似乎頃刻之?間?就從海底翻涌上來。一個浪頭,就徹底將她打?落深淵。
謝嗣音死死抓著他?的胸前衣襟,眼中血絲紅得瘆人:“你的血”話?還沒有說完,紅唇就抑制不住地溢出一絲難耐的呻丨吟。
仡濮臣這一回是真的懵了。
他?沒想到的是,陽蠱的血液確實能暫時壓制陰蠱的暴動,但是嘗過陽蠱滋味的陰蠱,已經不再滿足于簡單的血液安慰。
它,需要最原始的水乳交融。
仡濮臣咽了咽口水,連忙解釋道:“不是我不是!我不知道它會這樣。”
謝嗣音狠狠瞪了他?一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可?,她體內的陰蠱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陽蠱的靠近,更加暴躁起?來。
“嗯”謝嗣音死死咬著紅唇,根本不敢再說一句話?。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
殿外大?雨還在繼續(xù),冷風順著檐下將水汽吹了進來。
謝嗣音身子一顫,勉力從漸漸昏沉的情潮中清醒過來,一把推開男人,踉踉蹌蹌的就要往殿外跑去。
仡濮臣連忙拉住她,喉嚨緊張得厲害,聲音干澀沙啞:“沒有用的。同心蠱的需求,外面的雨水解不了。”
謝嗣音臉上漸漸泛起?紅潮,額頭滲出的細汗順著兩頰滑落頸側,灼燙如潮。女人頓在原地停了一息,然?后狠狠將人往后一推,帶著哭腔罵道:“混蛋!”
男人身后正?是那尊降龍羅漢,仡濮臣往后一退,堪堪撞上腹部那一處傷口,剛剛止住的鮮血,重新又流了出來。
仡濮臣低低的悶哼一聲,心頭一股自厭的情緒剛剛涌上來,女人就捏著他?的下巴吻了下來。
灼熱、急促。
女人似乎從未這樣吻過他?,就好像她真實而迫切地需要著他?。
仡濮臣慢慢閉上眼睛,掌心撫上謝嗣音后腰,聲音含糊:“嬌嬌,輕一點。”
謝嗣音眸子紅得厲害,他?越是要她輕一些,她就越要重一些才痛快。
謝嗣音親到最后,狠狠咬上男人的薄唇,半是難耐半是泄憤一般。
仡濮臣嘶了一聲,眼尾跟著漸漸染上紅意,一雙桃花眼已經醞起?風暴,聲音卻仍舊低啞求饒:“嬌嬌,疼。”
嬌嬌?誰是嬌嬌!
謝嗣音心頭不知哪里升起?的暴虐氣息,動作一頓,半退開身子,一把揪上他?的衣領子,冷聲道:“叫我什么?”
女人眉眼清麗,雙頰酡紅,就像一枝墻頭馬上的垂絲海棠,楚楚動人。但整個身姿氣度卻如天上月,山上雪,高不可?攀,讓人心折。
仡濮臣吞了吞口水,大?著狗膽叫了一聲:“夫人。”
謝嗣音冷笑一聲,重新低頭咬了下去:“錯了!”
“叫我郡主?。”
錯了還有這個福利?
仡濮臣激動得心頭發(fā)顫,按著她后腰的手越發(fā)滾燙起?來,仰著脖頸任她啃咬。
殿外雷聲不知何時已然?停歇,雨聲也漸漸小了下來。
淅淅瀝瀝地,快要停雨了。
大?殿之?上神佛寂然?,只剩下細細密密地喘息聲、吮咂聲交織在一起?,讓這個黏膩的雨季更加濃艷。
謝嗣音的意識已經快要不清楚了,身子更是軟得厲害,雙眼濛濛地望著他?,盡是說不出的渴望。
仡濮臣看得喉頭發(fā)緊,聲音干澀,喚她:“郡主?。”
明明是以位卑者的姿態(tài),這聲稱呼卻帶出了難言的顫動。
謝嗣音一頓,將男人的帶子往下狠狠一扯,衣衫散落,漏出一片筋骨分明的玉白肌膚。至此,謝嗣音仍舊沒有收手,繼續(xù)往下扯去,露出男人那一處裂開的傷口。
血肉翻飛,鮮血淋漓。
謝嗣音指尖摸了上去,自上而下輕輕一劃,男人的身體下意識一緊,呼吸都幾乎停了下來。
她似乎恍然?不覺仡濮臣的緊張,自顧自地瞧了半響指尖上的鮮血,然?后慢慢送到男人的唇邊,啞聲吩咐:“舔了它。”
仡濮臣呼吸一滯,抬頭瞧了她一眼,女人雙目朦朧,盛滿了人世間?最炙熱的索求。男人張開唇含住謝嗣音的手指,舌尖在指腹上輕輕一滑,就激起?一片的顫栗。
謝嗣音眼圈更紅了,微張著紅唇發(fā)出一聲低吟,帶著致命的誘惑。
仡濮臣握著女人后腰將人一轉,放到佛像之?上,低頭吻了下去:“郡主?,這次是你要的。”
謝嗣音雙手攬了上去,指尖從脖頸一直滑到男人腹部的傷口位置,含糊著問道:“你還行?嗎?”
仡濮臣慢慢起?身,隔著一段距離垂眸瞧她,低笑道:“郡主?擔心我伺候不好你?”
謝嗣音已經不想廢話?了,那股急切、洶涌的情潮徹底將她壓入海底,不得翻浪,不得呼吸。
仡濮臣低笑一聲,重新將人翻過來,自己半靠在羅漢之?上,將女人置于身上:“既然?郡主?有所擔心,那這次就郡主?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