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密友
自?從那日之后, 九黎宮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謝嗣音足足燒了兩天時?間,在床上躺了三天。每次醒來之后,有?心想問男人戰事如何, 可仡濮臣回回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隨口敷衍她一番。
謝嗣音咬了咬牙,也不再多問。等父王攻下玉龍屯,自?然?就?會知道自?己在山上。
如今她需要處理的, 是同?仡濮臣的關系。
二人同?榻而眠多日, 仡濮臣似乎已然?將她當作他的女人。每日里, 要抱就?抱, 要親就?親。謝嗣音回回擋不住他的侵襲, 也就半推半就隨他去了。
不過,每一次親完之后,她都?會有?意無意地挑釁著他的底線。男人經常會被她氣得跳腳, 但是眼中再沒有?了殺她的意思。
這就?是謝嗣音的所求。
她也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過了小雪,就?是大雪。
大雪那天,一早就?下起了厚厚密密的大雪。殿內冷如冰窖, 謝嗣音哆哆嗦嗦的裹著被子:“大祭司,你就?不能?讓山下的人送些炭火嗎?”
仡濮臣手中半支著腿笑道:“過來,抱一抱就?不冷了。”
謝嗣音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理會他這越發流氓的話語。
仡濮臣嘆了口氣,主動起身走了過去, 摸了摸她的臉:“真的那么冷?”
謝嗣音將雙手從他脖頸兒鉆了進去:“你瞧瞧冷不冷?”
仡濮臣好笑地抓著她的雙手, 放在唇邊呵了兩下, 目光炯然?的看?著她:“是有?些冷。”
男人的目光清亮黝黑, 如同?一面玄色古鏡,將她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謝嗣音有?些不自?在的撤了撤手指, 卻被男人攥得嚴實,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躲什么?”
謝嗣音佯裝強硬,反駁道:“我哪有?在躲,不過是你身上太冷了。”
仡濮臣唇角噙著笑意,望著她點了點頭:“是我的不是,讓云安郡主受委屈了。”
謝嗣音咬了咬唇,哼道:“你好歹也是大祭司,這九黎宮也是在雷公山上,怎么會沒有?一點兒炭火?難道你過去冬日里就?從來沒有?用過炭火?”
仡濮臣笑意淡了些,松開她的手,坐到她的身邊將人抱在懷里,低聲應了一句:“嗯。”
謝嗣音如今已然?對他的情緒十分敏感了,她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道:“仡濮臣,你以?前是不是過得很不快樂?”
仡濮臣似乎沒什么反應,就?連攏著她身子的手都?沒有?顫一下。但是謝嗣音卻從這無形而短暫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絲危險。
她幾乎在警鳴聲中吞了吞口水,回握住男人的手指:“仡濮臣,你別?難過。”
仡濮臣望著女人細白軟嫩的指尖,低笑一聲,將下巴擱在女人后頸,溫熱的呼吸落在肌膚上浮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你怎么會覺得我難過呢?我若是難過了,總會有?尋開心的法子。”
謝嗣音在他懷里微微掙扎著轉過半邊身子,在他的視線下,湊上前吻了吻他眼下的朱砂痣,聲音溫軟:“仡濮臣,人都?是會難過的。”
“就?像你若是強迫我,我也會難過。”
仡濮臣眸光下垂,幾乎望進了她一汪清泉般的眸子里,幽深淪陷。
謝嗣音紅唇慢慢上移,輕吻落在他的眼皮:“我這樣對你,你開心嗎?”
仡濮臣喉嚨上下動了動,滾燙的呼吸正好噴在女人脖頸下方,聲音沙啞呢喃:“小雀兒。”
謝嗣音重新往下,咬了咬他的朱砂痣,低斥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仡濮臣低嘶了一聲,沙沙的聲音從喉嚨里溢出來:“嗯?”
“如同?掌中玩物一般,我不喜歡。”女人的聲音帶嬌似嗔。
仡濮臣輕笑一聲,沒有?說話,而后抬手勾著她的后頸,吻上她的紅唇。
“你不是。”男人含糊的聲音幾不可聞,“你是上天眷顧,才得以?掉落到我山里的小雀兒。”
男人吻得溫柔多情,同?他平日里表現?得迥然?不懂。謝嗣音被他吻得心尖酥麻,慢慢閉上眼接受他的給予。有?時?候她想假戲做得久了,是不是真的會當真。
如今,她似乎越來越習慣他的親近。親吻擁抱,就?好似他們?真的是一對纏綿悱惻的眷侶。
男人似乎感覺到她的分心,重重咬了咬她的唇,目中都?是不滿:“在想什么?”
謝嗣音勾著他的下唇,討好的親了親:“沒什么。”
仡濮臣冷哼一聲,心頭的不悅又被她這份討好給撫平了,輕哼一聲:“我一會兒下山一趟,你跟我一起還是留在這里等我?”
謝嗣音一愣:“下山做什么?”
仡濮臣握著她的下巴,重新輾轉著吻了又吻,方才緩緩道:“姆赤蜒著人停了上山的供奉。”
謝嗣音眨了眨眼,半張著嘴道:“他怎么如此無恥?”
仡濮臣低笑一聲,贊同?道:“他就?是這般無恥。”
“那你想怎么做?”
仡濮臣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將她鬢間的散發捋到耳后:“你想去看?嗎?”
謝嗣音身上的雞皮疙瘩猛地就?起來了,這個人的手段想也知道不太溫和。說實話,她不太想去看?。但是,如果她單單留在這里的話,如果姆赤蜒的人再偷偷上山,她根本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了。
仡濮臣靜靜的看?著她,似乎不管她做什么決定,他都?不會干涉。
謝嗣音神?色似乎有?些猶豫:“有?我在,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仡濮臣勾了勾唇:“你以?為我下山是去做什么的?”
謝嗣音望著他也忍不住笑了一聲,牽著他的衣袖道:“去給人添麻煩的。”
仡濮臣低低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高,最后將人攔腰抱起直接在地上轉了兩圈,目光發亮的望著她:“正是如此。”
謝嗣音連忙攬住他的脖頸,驚呼一聲:“仡濮臣,你放我下來。”
仡濮臣直接抱著她往外走,聲音愉悅:“不放,也不會再放了。”
當時?的謝嗣音埋在他胸前,眸中一片冷清,完全不知道這句話一語成讖,造成之后諸多苦果。
“昭昭,你醒了嗎?”
門外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謝嗣音的記憶被拉了回來,目光清明的轉向門口,瞧了有?一會兒,方才出聲道:“醒了。”
陸澄朝頓了頓,清冷如玉的濯濯聲響起:“宣王爺出事了。”
謝嗣音心神?一晃,直接赤著腳下床開了門:“怎么回事?”
女人一身白色中衣,烏發還散在胸前,面色冷然?,眸中卻瞧不出什么慌意。只是他目光一垂,連忙錯開眼神?:“昭昭,你別?急。等你收拾好了,我再進來。”男人說完退后一步,似是準備回避。
謝嗣音搖了搖頭,拉住他的衣袖,出聲道:“你先?說什么情況?”
陸澄朝嘆了口氣,低聲道:“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昨日午后陛下召宣王入宮,可沒有?一炷香的時?間,殿內就?傳出了摔東西的聲音。緊跟著”
“陛下就?將宣王下了昭獄。”
謝嗣音抿了抿唇,下頜繃緊:“太后呢?”
這才是陸澄朝覺得事情嚴重的地方。他頓了頓,聲音干澀道:“太后聽說之后就?去了大政殿,可沒能?見到陛下,就?被陛下的人強行請了回去。”
謝嗣音眸光一縮,身子往后一晃,被陸澄朝連忙扶住。她搖了搖頭,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低低道:“連太后都?不見?”
陸澄朝將房門關上,上前給她倒了一杯水,低聲安撫道:“昭昭,你別?急。事情未必就?是我們?聽到的模樣,陛下這么些年是如何厚待宣王府的,你我都?有?目共睹。而今宣王入獄,但宣王府一脈并沒有?受到牽連,現?下也沒有?什么旨意降下來。或許,其中有?什么別?的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謝嗣音沒有?接,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他:“我們?今日回京。”
陸澄朝點了點頭,將水杯放下,溫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如今我們?都?不在京城,消息難免有?些滯澀。等到了京城之后,你我見機行事也好說一些。”
謝嗣音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似乎想到什么,猛然?抬頭問道:“陳挺可有?跟你說過什么?”
陸澄朝眸光頓了一下,想到昨日場景,遲疑道:“昭昭懷疑什么?”
謝嗣音直接站起身,轉身走到窗邊,支開一扇小窗,望著窗外藍天緩緩道:“說不上來,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很不對勁。”
陸澄朝從衣架上撿起披風,走到她身后,剛要給她披上,就?被女人側著身子避開了。男人手指一頓,面色如常的將衣服遞給她:“如今雖然?已入了夏,但還是小心著涼。我稍后再進來。”
謝嗣音也覺出了幾分尷尬,點了點頭,等他出去。
陸澄朝轉身走了出去,替她關上門之后就?靠在墻壁之上,低垂的目色中陰翳如暗夜林森。
沒有?一會兒的功夫,謝嗣音重新打開門,一身青織金云雁紗衣,腳下一雙白玉蘭花鞋,簡單挽了個單螺髻,清麗歉然?:“抱歉,陸”
陸澄朝微笑著打斷她的話,聲音溫潤如常,似乎昨日的爭端完全不復存在:“昭昭,你即便是想同?我拉開距離,也不必這么生分。你叫我陸世子,是想著將你我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也一刀斬斷嗎?”
謝嗣音啞然?了片刻,張了張口,重新道:“澄朝。”
話一出口,陸澄朝一直壓著的眉眼似是終于化開了。
謝嗣音轉身先?進了屋子,給他倒了杯水,訕訕道:“沒叫熱水,將就?些吧。”
陸澄朝笑著接了過去,沒有?給她太多壓力。
謝嗣音握著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沉吟片刻,低聲道:“陳挺等人是否還會在此地停留一二?”
為什么停留,二人心知肚明。她沒有?提仡濮臣的名字,陸澄朝也不會提,安靜道:“應當會多停留些時?候。”
謝嗣音目光緩緩落到杯水之中,意有?所指道:“那就?讓他在這里多待一些時?候吧。”
陸澄朝明白她的意思,了然?含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目中的親近之意,謝嗣音并非看?不懂,只得轉了話題,繼續道:“寨柳乃這個人你怎么看??”
陸澄朝目光黯了一瞬,微微擰眉細思:“不好掌控。”
杯中清水波瀾不定,謝嗣音神?色也帶了幾分肅然?:“皇伯父將金線蠱交給他,可有?什么限制?”
陸澄朝將手中水杯放下,搖了搖頭:“具體不太清楚,但是巫蠱之流歷來為帝王忌諱,陛下不可能?不留后手。”
謝嗣音似乎想什么出了神?,沒有?再說話。直到某一刻,她瞳孔猛然?一縮,又覺得不可能?的搖了搖頭。
陸澄朝靜靜注視著她,等她緩過心神?之后,才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謝嗣音咬了咬唇:“沒什么,或許是我多心了。”
陸澄朝手指動了動,似乎想碰觸她的手背,最后頹然?落下,嘆息一聲:“昭昭不再像之前那樣對我知無不言了。”
謝嗣音視線對上他的瞬間,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吶吶道:“澄朝,抱歉。我”
陸澄朝目光幽幽的望著她,將人看?得錯開了眼,才緩緩道:“昭昭,你不用感到抱歉,愛你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感到負擔,你能?有?回應,我會很開心。即便沒有?回應,也別?將我推遠好嗎?”
謝嗣音張了張嘴,嘆息一聲,重新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澄朝,如果沒有?仡濮臣,我們?或許會是汴京城里一對令人艷羨的名門眷侶,就?像我的父母一樣。”
“可是”謝嗣音聲音中帶了幾分的嘲意,“我偏偏遇上了仡濮臣。”
“他是個意外。可這個意外,毀了我們?所有?人。”
陸澄朝慢慢垂下頭卻,就?好像只是一個聆聽的旁觀者。
謝嗣音笑了一下,眸中卻帶著晶亮的淚水:“我不愛他。可我再也不可能?忘了他。”
“父王的事情處理完之后,我會去靜月庵為他祈福三年。”
“所以?,澄朝我希望你日后能?再得如花美?眷,歲歲如意。”
陸澄朝安靜地聽她說完,慢慢抬起頭,目光近乎哀傷的望著她:“那你以?為,我可以?忘了你嗎?昭昭,我們?青梅竹馬這么多年,我所有?的心動與快樂都?在你身上。”
“當日失去你,已經是我畢生之恨了。如今,你還讓我忘了你。難道不覺得太過殘忍了嗎?”說已至此,男人似乎不想再聽下去,直接站起身朝外走去,在打開房門前,聲音艱澀道:“一個時?辰后出發,昭昭,你先?收拾一下吧。”
房門大開,過堂風川流而過。
謝嗣音怔怔望著門口,臉上一時?掛滿了茫然?。
“咚咚”兩聲,傅姮娥抬手敲門:“郡主,我可以?進來嗎?”
謝嗣音回過神?來,輕笑一聲道:“進來吧。”
傅姮娥將門關上,緩緩坐到她身邊:“我剛剛碰到陸世子了。”
謝嗣音低低應了一聲。
傅姮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門,最后長長的嘆了口氣。
謝嗣音被她這一聲九曲回腸的嘆氣給逗笑了,問道:“你嘆什么氣?”
傅姮娥轉回了頭,一臉唏噓道:“我哪里是為自?己嘆氣,我是為郡主發愁啊。”
謝嗣音食指敲了敲桌面,哼道:“拐彎抹角的!有?話就?說。”
傅姮娥彎了彎眉眼,恢復了一臉認真,嘆道:“郡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就?以?我的立場來看?,那位大祭司為了搶奪郡主濫傷無辜,而后又不顧郡主意愿,給您下蠱致您失憶。如此偏執自?私的人,委實難以?托付終生。”
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我也并非是來做陸世子的說客。只是陸世子瞧著確實可憐,當日之事,橫生波折。如今好不容易撥亂反正,郡主卻似乎又不愿再續前緣了?”
謝嗣音眸光微抬,下巴點了點她:“聽聽你這語氣,還說不是給陸澄朝當說客?”
傅姮娥輕笑一聲:“郡主若是不愿意聽,姮娥也不多說什么了。郡主是個有?主見的,只是郡主,有?時?候身處局中,遠遠不如局外瞧得更清楚一些。”
謝嗣音的目光慢慢望向鞋尖的珍珠玉蘭,聲音低啞:“可局外人,又如何得知局內事宜。”
“他一生受盡了磨難,性子難免執拗。我也曾因此生了懼,而后又多了欺瞞。欺瞞多了,又忍不住生起憐惜。由憐又生了幾分情。”
“我以?這三兩分情意,騙了他十分的純粹,才生出此后這些事端。”
“如今這般,說他是咎由自?取。我又何嘗不是。”
傅姮娥望著她目中的晶瑩神?色,嘆息一聲,繼續道:“郡主是重情義的人,可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辜負別?人,也總會被別?人辜負。”
“過去了的,郡主何不放手就?讓他過去。”
謝嗣音擦了擦眼角的濕潤,搖了搖頭:“是會過去的。只是,不是現?在。”
“也不可能?再是澄朝了。”
傅姮娥一愣:“為什么?”
謝嗣音目光有?些悠遠,慢慢開口:“我曾在滿京城的兒郎里,一眼挑中了陸澄朝。那時?候的歡喜,是情竇初開的喜歡,也是對這世間美?好事物的追逐。我喜歡他,如同?喜歡清風明月、海棠茉莉一般看?到他就?覺得開心。”
說到這里,她輕笑了一聲,偏頭問道:“你應該也曾有?過吧?”
傅姮娥眸光頓了頓,遲疑著點了點頭。
謝嗣音勾了勾唇,笑道:“曾經我以?為我同?他應該會是上京城最令人艷羨的一對眷侶。可后來,事情脫軌,我對他漸漸溢滿了愧疚。那份虧欠已然?蓋過了曾經的歡喜。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好累。”
“但是,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喜歡他的。只要嫁給他,將一切撥回到正途之上,就?可以?重新恢復原樣。”
“可如今,我卻發現?再回不去了。我們?心里已經隔了太多的丘壑,不是彼此說一句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就?可以?從頭再來的。”
傅姮娥聽完,最后嘆了一聲:“郡主說了這么多,終究還是不愛世子了吧。”
謝嗣音手指微蜷了一下,幾乎無可辯駁,最后苦笑一聲。
傅姮娥抿了抿唇,繼續問道:“郡主愛上那個人了嗎?”
謝嗣音下意識搖頭否認:“沒有?。”
傅姮娥卻基本得出了答案,嘆息起身:“還是有?負陸世子所托。郡主,恕姮娥再多說一句。您當初將姮娥從寧國侯府救出,是何等的痛快灑脫,如今自?己卻陷入泥淖不得脫身。姮娥不忍也不愿您繼續自?我磋磨下去。”
“是您讓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姮娥要用這句話來反問郡主,郡主心里可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說到這里,傅姮娥深吸了一口氣,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您便是喜歡那個大祭司又如何?人生愛恨,往往身不由己。”
“您愛了,便也就?愛了。這沒什么大不了。他殘忍嗜殺,自?私卑劣,終究是于旁人而言。”
“對您如何,也只有?您自?己能?評價。”
傅姮娥最后朝她緩緩行了一禮,面色肅然?鄭重:“人生苦難,重重疊疊無以?勝計。不論?是您,還是陸世子,亦或是那位大祭司,誰都?有?注定的苦難。不是因著您,也會因著別?的人或者別?的事。”
“您說您虧欠大祭司,虧欠陸世子。可您誰都?不曾虧欠,不過時?移勢易,因果循環罷了。”
“郡主,姮娥希望您如過去一樣”
“痛快地活下去。”
82.回京
一連四五天晝夜兼程, 謝嗣音等人終于到了汴京城。
相比起之前,如?今整個汴京城布滿了?風聲鶴唳的意味。御街之上,大半的商鋪酒肆已經關上了門。巡邏司的人來往密集, 神色嚴肅。
謝嗣音面?上易了?容, 一身?粗布衣衫地跟在陸澄朝身?后?,眼瞧著一隊人馬過來:“哪個府里的?”
聽雨上前一步,舉著英國公府的令牌笑道:“我是陸世子的人。如?今世子找到了?云安郡主, 讓我回來給報個信。”
巡邏司領頭的人神色一變, 眼風掃了?眼身?后?, 道:“知道了?, 回?吧。”
聽雨裝作迷迷糊糊的模樣, 繼續攀問了?一聲:“我隨世子離京一段時?間了?,如?今城里這是怎么了??”
領頭的人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斥責道:“不該問的就別問了?。”
聽雨連忙拱手, 帶著身?后?陸澄朝和謝嗣音就要走。
“等等。”
他們還沒走出幾步,領頭的人突然又出聲喊住他們。
聽雨神色一僵,轉過頭來沖他笑道:“大哥, 還有事嗎?”
領頭的人先是瞧了?陸澄朝一眼,而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謝嗣音:“你”話沒說?完,重重咳了?一聲, “如?今多事之秋,你們回?了?府就不要再出來了?。”
謝嗣音隱晦的瞧了?男人一眼, 點著頭應是。
領頭那人帶著隊伍轉身?就走, 等再瞧不見?一眾身?影, 謝嗣音同?陸澄朝對了?個眼神, 朝著宣王府趕去。宣王府同?英國公府同?在長樂巷,一個在長樂巷東頭, 一個在西頭,走小門的話不過半柱香的時?間。
謝嗣音剛一進入長樂巷,幾乎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所?幸前頭還有陸澄朝和聽雨擋著。
只見?宣王府前后?左右圍滿了?鐵衣衛,鐵甲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聽見?腳步聲,一眾人紛紛冷眼瞧了?過來。
聽雨面?色不改,持著令牌低頭哈腰的走了?上去,解釋了?一番之后?,鐵衣衛沖著他擺了?擺手。聽雨倒退著回?來,帶著二人一起朝著英國公府走去。
即便走得遠了?,謝嗣音仍然能感受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猜疑。
一直轉彎進了?英國公府的后?門,謝嗣音才停下腳步。
陸澄朝回?過神來,朝著她低喚了?一聲:“昭昭?”
謝嗣音慢慢抬起頭,沖著他面?色肅然道:“澄朝,我得走了?。”
陸澄朝一愣,擰了?擰眉,上前一步不太?贊同?道:“昭昭,如?今京中形勢不明,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你擔心宣王爺和王妃,你在府里等我,我現?在就派人去打探好嗎?”
謝嗣音搖了?搖頭,沖著他款款一笑:“澄朝,這件事你不要摻合,也不能摻合。你放心,我在京中這么多年總還有些后?手。”女人說?完,朝他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陸澄朝連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昭昭,你要去哪里?”
謝嗣音扯了?扯沒有扯回?來,無奈道:“澄朝,我總不會去皇宮自投羅網。你放心,如?今我尚且還在暗處,會小心行事的。”
陸澄朝還是沒有松開,清雋眉眼里都是擔憂:“昭昭,如?今全城戒備,你身?邊連個暗衛都沒有,讓我如?何放心。你若是真的不想住在我這里,起碼要讓我知道你去哪里。日后?,我又該去哪里找你。”
謝嗣音抿了?抿唇,忖道:“長風街有個賣筆墨紙硯的同?嘉鋪,那是我的店面?。你若是尋我,就去那里。”說?完,女人就抬手想著拂開陸澄朝。
陸澄朝手指又緊了?緊,聲音沙啞的道了?一句:“昭昭。”
聽雨識趣的退開,夏風滾燙,吹得后?院綠竹沙沙作響。
謝嗣音目光微抬,對上他的視線,什?么話都沒有說?,但是眼中的疏離卻?顯露無疑。
陸澄朝苦笑一聲,松開了?手:“昭昭,你小心。”
謝嗣音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目光越過紅墻,望向綠柳枝頭:“澄朝,抱歉。”話音落下,她直接推門走了?。
陸澄朝被留在陰影之下,身?影寂寥。
一旁的聽雨等了?一會兒,最后?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世子,郡主走了?。”
“嗯。”陸澄朝低低應了?一聲,聲音順著風聲消弭于竹林之中。
“您怎么不攔著郡主?”聽雨緊繃著唇,輕聲道。
“呵,我即便攔,又能攔得下她嗎?”陸澄朝目光幽幽的望著大開的后?門,雙手背在身?后?,慢慢掐入了?掌心。
聽雨仰頭瞧了?瞧自家主子落寞面?容,想到世子這半年遭到的事情,心頭一時?不忿道:“世子,既然云安郡主心里有了?別人,您又何必再”
話沒有說?完,聽雨直接砰地跪到了?地下。
陸澄朝慢慢撤回?睨向他的眼神,轉身?慢慢走去:“走吧,就讓昭昭去碰碰壁。她總會回?來的。”
謝嗣音離了?英國公府之后?,一路從小道先行到了?同?嘉鋪,店門關著,謝嗣音又繞了?半圈才敲響了?后?院小門。
“誰啊?”
“是我,你主家。”謝嗣音壓低了?聲音,粗著嗓子道。
吱喲一聲,后?門大開,是一個二十來歲年紀的青年。男人相貌忠厚老實,左右瞧了?瞧,將謝嗣音拉進了?院里。
他上下瞧了?瞧謝嗣音,有些猶豫道:“您是郡主?”
謝嗣音點了?點頭,當先朝著屋子正堂走去:“忠實,府里現?在什?么情況?母親可還好?”男人是宣王妃陪嫁嬤嬤的兒子。上次出嫁時?候,宣王妃就將這個鋪面?給了?謝嗣音。如?今宣王府被圍,府內消息她或許只能從這里探聽一二。
二人甫一進屋,忠實將門關上,轉身?朝她跪下行禮:“王爺進了?昭獄之后?,王妃就想進宮去找太?后?,結果還沒到宮門口就被陛下身?邊的三福公公一旨口諭給打了?回?去,沒過一會兒的時?間,鐵衣衛的人就將王府”
“等等,你說?是誰傳的口諭?”謝嗣音眉頭一凝,將人扶了?起來。
“是三福公公。”說?到這里,男人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王妃進宮的同?時?,母親過來了?一趟。她說?如?果世子回?來的話,讓我跟世子傳一句話。只是沒想到,先來的是郡主。”
為什?么是三福?程德清去了?哪里?
謝嗣音抿了?抿唇,看著他道:“傳什?么?”
忠實忙道:“王妃說?了?,宣王府不會出事。如?果聽到了?什?么,也不要去管。讓您和世子先離京暫避一段時?間,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再回?來。”
聽完之后?,謝嗣音眸中不見?絲毫波瀾,繼續道:“別的再沒了??”
忠實連忙搖頭。
謝嗣音目光看向外頭漸漸暗下去的天色,似乎風雨欲來:“這幾天,京城可還有別的事情?”
忠實點了?點頭,神色凝重:“不止宣王府,近來陛下雷霆手段收拾了?不少王公大臣,輕則斥責在家反省,重則同?宣王爺一樣,一起下了?獄。”
“您過來時?候,應該瞧見?了?街上這風聲鶴唳的模樣。”說?到最后?,男人重重嘆了?口氣。之前好好的日子說?沒就沒了?,他這還算是背靠宣王府,可如?今怎么樣呢?
謝嗣音瞇了?瞇眼,沒有理會他的嘆息,轉而問道:“承平王府什?么動靜?”
忠實一愣,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重復了?一遍:“承平王府?似乎沒什?么動靜。”
謝嗣音沒有再說?什?么,點頭轉身?:“我都知道了?,這段時?間你不要出門了?。你母親在王府不會有事的,母妃會護著秦嬤嬤。還有,如?果英國公府的人過來就說?‘我走了?’。”
忠實眼瞅著謝嗣音就要開門走人,連忙道:“郡主要去哪里?這時?候恐怕哪里都不好去,不如?在店里住一段時?間?看看情形,再做定奪。”
謝嗣音搖了?搖頭,推開門,門外烏云沉沉,幾欲壓城。
“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別的沒有再多說?,謝嗣音轉身?離開同?嘉鋪,身?影在巷子里左右穿梭,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徹底消失了?。
天色剛剛擦黑,街道上的巡邏司就換了?防。
白日里為首那人下了?值,換了?常服就往家去。剛轉過巷子,神色一變,手中長刀帶鞘直砍身?后?之人面?門。
“許校尉!”
男人手中長刀一轉,撤回?攻擊,驚疑不定的看著她:“郡主?”
謝嗣音的聲音沒有任何掩藏,點了?點頭:“許校尉白日里果然認出了?我。”
許策四周瞧了?一眼,朝她微一拱手,低聲道:“郡主隨我來。”
謝嗣音點了?點頭,跟了?上去。許策兩年前當值的時?候,裕親王家的小公子在街頭鬧事,險些將人的性命要了?去。正巧謝嗣音碰見?,算是救了?他一命。此后?,謝嗣音見?著了?總會過問幾句。許策也從一個巡邏司小卒很快升上了?校尉一職。
二人一路到了?許策家中,不過一進的房子,進門就見?到了?正堂。他家中尚有老母在家,聽見?腳步聲,在屋里顫顫巍巍道:“策兒回?來了??”
許策高聲回?了?句:“是,娘你躺著吧。我這會兒做飯。”
許母也沒出來,隔著窗戶重重“哎”了?一聲。
許策這才帶著謝嗣音進了?廚房,壓著聲音焦道:“郡主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謝嗣音沒時?間同?他廢話,直接進入主題道:“巡邏司可是給你們下了?什?么命令?”
許策一愣,面?上有些微的不自然:“郡主怎么這么說??”
謝嗣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平靜:“進城的關卡嚴格也就罷了?,汴京城何時?這般緊張過?幾乎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即便如?此,你們巡邏司仍舊晝夜不停的巡查著。今日一見?我們入城,就趕了?過來。”
“許策,如?今宣王府的情形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并非讓你做什?么,只是問你一句,巡邏司可是在查什?么人?”
許策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郡主,趁著如?今形勢還不太?嚴峻,您趕快出城吧。或者,去英國公府待一段時?間,陸世子對您情深意?重,他定然會護著你。”
謝嗣音重新問了?他一遍,目光深邃:“巡邏司可是在搜查什?么人?”
許策深深嘆了?一口氣:“是世子爺。”
謝嗣音瞳孔一縮,出口的聲音帶了?些微顫意?:“哪個世子爺?”
話已至此,許策閉了?閉眼,繼續道:“宣王世子,您的哥哥。”
果然。
謝嗣音聽見?自己聲音如?常的問道:“哥哥什?么時?候回?的京?為什?么要搜捕他?”
許策搖了?搖頭:“這些我卻?不知。只是三日前,上頭突然接到了?命令,讓我們小心搜尋宣王世子。找到后?,直接抓捕。倘若抗捕直接就地誅殺。”
謝嗣音呼吸一停,眸中現?出片刻的迷茫。不過也只一瞬,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如?今還在搜尋,說?明哥哥目前還沒有事。
謝嗣音點了?點頭,朝著他鄭重行了?一禮:“多謝。”
許策如?何敢受她這一禮,連忙回?禮道:“郡主折煞卑職了?。”說?著,男人看著她誠心道,“郡主,您若是看得起卑職,就聽卑職一句勸。這個時?候,您還是趕緊離京,不然”
話沒有說?完,但是謝嗣音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謝,我知道了?。”謝嗣音說?完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沖他笑了?一下,“保重。”
天色已黑,外頭的巡邏只會比白日里更加嚴密。許策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郡主,您這個時?候要去哪里?”
謝嗣音沒有回?答,直接隱于黑暗之中安靜離開了?。
夜色茫茫,天上沒有一丁點兒的月光。
陸澄朝握著手中書卷,久久不動。
聽雨上前給他添了?一盞燈,低聲喚道:“世子。”
陸澄朝放下書卷,目光轉向窗外,聲音低啞:“昭昭都去了?哪里?”
“先去了?同?嘉鋪,又找了?巡邏司的一個校尉,之后?”聽雨頓了?一下,咬了?咬牙繼續道,“去了?春溪院。”
陸澄朝慢慢將視線收回?來,淺色的瞳仁似乎在暗夜中染上了?深色。他低低重復了?一遍:“春溪院?”
聽雨幾乎不敢再看自家主子的臉色,點了?點頭:“嗯,郡主在擦黑時?候去了?春溪院,一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陸澄朝笑著搖了?搖頭,眸光中盡是寵溺的味道:“能想到去那里,也不愧是我的昭昭了?。”
聽雨舔了?舔下唇,不知該說?什?么。
陸澄朝慢慢站起身?,一攬袖子緩緩出聲:“我的昭昭這么聰明,應當用不了?幾天就會找到答案了?吧?”
聽雨不敢吭聲。
陸澄朝望著頭頂漆黑的夜色,輕笑了?一聲:“那就給昭昭增加一點兒難度吧。”
83.蘇醒
“見我這般微微喘息, 語言恍惚,腳步兒查梨。慢松松胸帶兒頻那系”這幾日,樓外風聲鶴唳, 樓里?也歇了客, 只?剩幾個姑娘還在低聲唱著曲兒。
謝嗣音尋了個借口混了進去,跟著龜奴去見了樓主。
春溪樓的老鴇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從眉間到右臉滑下一道疤, 被簇簇密密的繁花刺青掩了過去, 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盡是?犀利風情, 她挑著眉睨了謝嗣音一眼:“你找我?”
謝嗣音壓低了聲音, 喚道:“重憐。”
女?人一愣, 似是?沒有認出謝嗣音來,又上下細細打量了她一番。
謝嗣音恢復原來聲音喊了一聲:“重憐。”
重憐猛地?瞪大了眼睛,揮手將人送了下去, 而?后起身快步上前將謝嗣音拉到屏風之后,低著聲音道:“郡主?”
謝嗣音點了點頭,長?話短說道:“我有事找你。”
重憐忙道:“郡主有事盡管吩咐?您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謝嗣音簡短回了一句, 繼續道,“我記得謝遇有個相?好在你樓里?。”
“承平王府家?的世子?”重憐一愣,點了點頭道, “是?的,他經常會來這里?找花影。”
“多久來一次?”
重憐抿了抿唇, 似乎想?了一下, 搖頭道:“之前每隔個兩三日定然來一次, 如今算來似乎有五六日不來了。”
謝嗣音眸光微暗, 低聲道:“可有辦法讓他過來一趟?”
重憐面上似乎有些為難,咬了咬唇:“我想?想?辦法吧, 這向來都是?世子主動過來,我們若是?著人去請怕是?有些難。”
謝嗣音也知道這個確實為難她了,不過她過來這一趟也不只?是?為了這個。
“沒有關系,若是?為難就算了。只?是?我可否見一見這個花影?”
重憐這一回干脆利落的笑道:“您稍等,我現在就去喚她。”說著起身著人去叫花影過來,又重新回到謝嗣音身邊,面色有些糾結的問道,“郡主找花影,可是?為了王府的事情?”
“難道宣王府的事和承平王府有關系?”
謝嗣音慢慢搖了搖頭:“還不確定。”
重憐嘆息一聲,看著她這副模樣,眼中透出憐惜:“郡主受苦了。”
謝嗣音沖她笑了笑:“你最近可還好?”
重憐慢慢給?她倒了一杯茶水:“郡主潤潤喉吧,嘴唇都干了。”
謝嗣音接過去,輕抿了口:“多謝。”
重憐望著她情深意?切,嘆息道:“郡主說得這是?什么話?當初若不是?郡主救下了我,我又如何能?有今天?”
謝嗣音搖了搖頭:“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二人說著,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是?花影過來了。
女?人一身茜紅色曳地?長?裙,眉心點著梅花印,臉若銀盤,紅唇點點。她正要朝著重憐行禮,見了身邊的謝嗣音一愣:“姐姐,這是??”
重憐沒有回答她,只?是?道:“公子問你幾句話,有什么就說什么。”
花影聞言點了點頭,看向謝嗣音道:“公子請講。”
“近來,你可覺得謝遇有什么反常?”
花影擰了擰眉頭:“反常?”
謝嗣音應了一聲:“對。”
花影先是?思慮著搖了搖頭,而?后又猛然一震,抬頭看向謝嗣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
謝嗣音低聲問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影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搖頭:“沒有,什么都沒有。”
重憐面色一變,厲聲道:“想?到了什么就快說。”
花影雙眼戚戚的望了重憐一眼,而?后才轉頭看向謝嗣音:“不是?奴家?不說,只?是?覺得有些無稽之談,而?且說出來怕是?會污了公子耳朵。”
謝嗣音雙目如水,聲音平緩:“沒關系,你隨便說說,我也就隨便聽聽。”
花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于鼓起勇氣道:“有一回,世子在興頭兒上夸了奴家?一句:這身子便是?進宮做貴妃都是?能?夠的。奴家?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何會做此貪念。當時便道了一句,便是?讓奴家?去做貴妃也不去,奴家?只?愿做世子心頭的那一撮尖尖兒。”
“當時世子笑得很是?開懷,弄得奴家?去了三次。”說到這里?,重憐忙打斷道,“不要臉的小蹄子,說這些做什么?”
說完之后,重憐偏頭瞧了謝嗣音一眼,擔心她會聽不下去。卻見謝嗣音面色不變,不見一點兒赧然神色。
花影在這樓里?頭也算是?閱人無數,哪怕第一眼沒有瞧出謝嗣音是?個女?人,如今這么一會兒功夫了也已經瞧了出來。她朝謝嗣音勾唇笑了笑:“公子莫怪。”
謝嗣音雙眸幽深,睨了她一眼,聲音凜冽:“繼續。”
花影也斂了玩笑的意?思,繼續道:“世子在結束之后,將奴家?攬在懷里?道了一句,說這些日子不過來了,讓我安心在樓里?等著他,過了這段時間,他就來將我贖出去當貴妃。”說到最后,女?人偷偷瞧了眼重憐。
重憐從來不限制樓里?的恩客為自家?姑娘們贖身,只?要銀錢夠了就行。她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嗎?”
花影這回十分確信的搖了搖頭:“別?的,再?沒了。奴家?剛剛是?想?著這些不過是?床第之間的玩笑話,但是?剛剛公子問起,一顆心又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謝嗣音目光微瞇,慢慢出聲道:“好,我都知道了。多謝。”
花影目光求助的轉向重憐,她揮了揮手,將人打發了下去。花影見此,才松下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重憐轉頭看向謝嗣音:“郡主,難道真是?承平王府?”
謝嗣音搖了搖頭,按了按眉心:“重憐,多謝。”
重憐連忙道:“郡主何必跟我這般客氣,還有什么我能?為您做的?您盡管吩咐。”
謝嗣音沒有說話,站起身想?往外走。但走了兩步就生生停下了,似乎有些不知去向。
重憐上前一步,攔道:“郡主,如今天色已晚,您在我這歇息了吧。若是?有什么事,等明天一早再?去也不遲。”
謝嗣音目光透過窗欞望著樓下的一室歡愉,閉了閉眼,輕喚了她一聲:“重憐,木有蟲,聲簌簌。嚙木為糧,穴木為屋。”
“大雍已然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了。”
重憐再?不懂政事,也知道依著如今的形勢,要有好一陣的不太平了。她擔憂的望了謝嗣音一眼:“郡主,您后面有什么打算?”
謝嗣音沒有說話,倘若一切都是?承平王府所為。皇伯父被控制,父王被關在昭獄,就連太后也被鎖在深宮之中那整個京城,儼然已經成了一盤死棋。
可這樣莫得名目的關著父王,怕是?用不了多久,邊關將士就會鬧事。
這樣拖不了多久的。
承平王若要盡快平定京城事變,那么,他第一要做的就是?給?父王定罪。
父王為大雍南征北戰這么多年,什么罪能?讓所有將士無話可說呢?
謝嗣音閉了閉眼,在心頭將那兩個字緩緩念了出來:謀逆。
只?有謀逆大罪,才能?順利鏟除宣王府,也才能?讓皇伯父受驚隱退或者更直接一點,在戰亂中薨逝。
哥哥若想?救下父王和皇伯父,定然要帶人進宮;可只?要他進了宮那個時候,整個宣王府就會徹底冠上謀逆之罪。可若是?不進宮,父王他們不可能?會留下父王這一隱患的。
這幾乎是?一場無解的陰謀。
謝嗣音雙目通紅,心頭的憤恨幾乎無可宣泄。去年冬,姆赤蜒同承平王府勾結,先是?在軍隊糧草之中做了手腳,而?后又設計將她擄走,給?她下蠱刺殺父王。若非半路遇到的一個道長?,讓她中途清醒過來。如今,只?怕她早已兇多吉少了。
卻不想?,她在雷公山上失了憶,將一切都忘了去。如今她終于恢復記憶,卻還沒來得及告知父王等人,承平王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先機,已經盡數被承平王搶占了。
若要破局她該怎么辦呢?
哥哥又在哪里?呢?他知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承平王府呢?
而?能?支持承平王府做到這一切的她目前想?到的,只?有苗疆巫蠱了。
寨柳乃。
如今,她終于明白他在離開之前露出的那抹微笑是?什么意?思了。
人在千里?之外,卻早已經攪得京城風雨大作。即便她這個時候給?父王的親信遞消息去抓人,怕是?也來不及了。
謝嗣音閉了閉眼,怪不得仡濮臣總說姆赤蜒是?個蠢貨,如此對比下來,他這個酋長?果然蠢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借承平王之手將父王和皇伯父都處理了,寨柳乃再?收拾起謝承廿豈不輕易的多?到了那個時候,不止苗疆只?怕整個大雍都會盡數落入他的手里?。
這一局究竟該如何才能?破?
“郡主?”重憐在身后輕聲喚她。
謝嗣音按了按眉心,聲音疲倦道:“重憐,我累了。”
重憐連忙道:“郡主在這里?休息一晚吧。”
謝嗣音搖了搖頭:“不了,我過來怕是?惹了不少眼線,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重憐心下一急,忍不住上前道:“如今都這個時候了,郡主還能?去哪里??您這個時候出去,被巡邏司的人發現了,反而?容易招惹嫌疑。不如您就在這里?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天大的事也得休息好了,才能?處理。”
謝嗣音一頓,從腦海中細細過了一遍,似乎也沒什么去處了。宣王府名下的府邸怕是?已經都被監視起來,與她交好的閨閣密友這個時候也不便打擾。
謝嗣音苦笑一聲:“也好。除了這里?,我一時竟也想?不到別?的去處了。”
重憐面上似乎很是?開心,連忙吩咐人準備一床新的被褥,又回來收拾床榻道:“郡主就在我這里?休息,天大的事都得休息好了,才能?好好處理。”
謝嗣音向她道了謝,坐在窗前靜靜發呆。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不見一點兒星辰,只?有夜風呼呼作響。
“紫薇星暗,汴京危矣。”
深山之上,一聲長?嘆。
“師傅,我餓了。”身邊一個八九歲的道童瞥了他一眼,捂著咕嚕響的肚子嘀咕道。
老道士臉上的仙風道骨盡數潰散,跟著一起捂著肚子嘆道:“你師傅我也餓了,你去找吃的?”
“師傅,您看看我,還不過三尺身量。您讓我燒火做飯就算了,現在讓我去找吃的,將外頭那些人招惹過來怎么辦?”說著,小道童指了指躺著的男人,一臉嫌棄道,“師傅,這個人搶了我們的地?方,為什么我們還要跑過來救他?”
“不,是?搶了我的屋子。”老道士糾正他的話。
“好吧,可是?師傅我們為什么要救他?”
“山河將傾,這人是?個變數。”
“變數是?好的?”
“唔也可能?是?壞的。”老道士捋了捋胡須,目光悠長?。
“那您還費這么半天勁兒救他?”小道童幾乎要跳起來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老道士。
老道士拂塵一擺,啪地?一聲敲響了他的腦袋:“仙道貴生,無量度人。師傅都是?怎么跟你說的?”
小道童捂著腦袋連連后退,苦著臉道:“大慈之道,度人為先,非功不賞,非德不遷。”說著,童子臉上還是?略有不滿道,“可是?這次廢了這么些功夫,這個人若是?醒過來還要拿咱們練蠱怎么辦?”
老道士瞇著眼睛望過去:“那就再?殺了他。”
小道童身子打了個激靈,扭頭掃了一眼,瞬間睜大眸子:“師傅,他他他他醒了?!”
老道士順著望過去,腳步一點,拂塵點了他胸前大穴:“別?說話,你自己如今什么情況,你應該清楚。”
仡濮臣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眸子看著他,不見喜怒。
小道童忍不住戳了他一下,然后立馬跳到老道士后面,兇巴巴道:“你看什么看,忘記我們了嗎?上次還想?著殺了我們,如今師傅不計前嫌救了你,你就心里?偷著樂吧。”
仡濮臣的眼珠子轉了轉,掃了他一眼,而?后慢慢閉上了眼睛。
“師傅,師傅!他這是?什么眼神?”小道童揪著老道士的衣袖不滿道。
老道士斜了他一眼,而?后看向仡濮臣:“不用謝我,我也不想?救你。不過如今紫薇星淡,將星晦暗,急需七殺入局。”
仡濮臣眉毛動都沒動,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老道士瞧著他這臉色點了點頭,繼續道:“京城風云將起,大雍王朝稍有不慎就陷入生靈涂炭的境地?。大祭司既然不愿沾染是?非,那徒兒我們就走吧。”
“來日京城落定,你我再?去為宣王府一眾及云安郡主收尸吧。”
仡濮臣猛地?睜開眼睛,一雙桃花眼瞬間現出兇戾神色,惡狠狠地?瞪向了老道士的后背。
老道士猶若未覺,晃了晃拂塵,就準備朝著山洞外走去,口中低喃:“徒兒,走著,我們去尋些吃食。”
小道童直接蹦起來,亦步亦趨的跟在師傅身后:“終于可以出去了。師傅,餓死我了。”
“沒出息的東西,師傅也餓!”老道士拂塵掃過幾處陣眼,就要出去了。
“等”仡濮臣強沖開穴位,唇角溢出一縷鮮血。
老道士確實在激他,但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激動,連忙回身解開他的穴道,嘆息一聲:“同心蠱剛剛將你的心脈重新續上,我又好不容易將它穩住。你若是?如今吐血死了,我折騰這一圈是?為了什么?”
仡濮臣手指死死攥住老道士的手臂,聲音嘶啞:“你說,云安郡主怎么了?”
老道士嘆息一聲:“命在旦夕”
仡濮臣幾乎目眥盡裂,失聲道:“陸煦之呢?”
老道士搖了搖頭,目光凝重的望著他:“貧道不知。天象異變,稍有不慎,紫薇星垣徹底墜落。云安郡主作為宣王嫡女?,如何能?逃開?”
仡濮臣閉了閉眼,強撐著身子就要起來。
“你要這時候起來,怕還不等到京城給?云安郡主收尸,自己就先埋入了地?下。”老道士退后一步,平靜道。
仡濮臣捂著胸口重重咳了一聲,眸中現出猩紅之色,聲音沙啞艱澀:“當日是?在下冒犯道長?,今日道長?不計前嫌救了我。仡濮臣感激不盡,只?是?還請道長?救一救她。”
老道士搖了搖頭:“要救她,我卻救不了。”
仡濮臣面色白得厲害,還不等說話,老道士繼續道:“還得你來。”
仡濮臣眸光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那我該怎么做?”
老道士慢慢道:“苗疆酋長?還在陳留郡,大祭司雖然受傷未愈,但是?對付他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仡濮臣沉吟著搖了搖頭:“若是?我全盛時期倒是?不難對付。只?是?他有金蠶蠱在手,我如今身邊連小紅都沒了,卻是?不太好”話沒說完,眸光一凝,就看到了從腳踝處爬出來的紅尾蛇。
仡濮臣愣愣的瞧了一會兒,苦笑一聲,低喃道:“她終究沒有留下嗎?”
說到這里?,他閉了閉眼,掩下眸中暗色,重新開口道:“有紅尾蛇在手,我的勝算就多了。”
老道士心下一喜,連連道:“好!大祭司既然如此說了,那我們明日就出發。”
仡濮臣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摩挲著蹭過來的紅尾蛇,心頭發苦:嬌嬌,你果真恨我如斯嗎?連我死前送給?你的,都不肯要。
84.兩方
謝嗣音睡到一半, 就被外頭的聲響驚醒了。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握著?枕邊的匕首就走到門后。
“哎呦,費爺, 是什么風大半夜的將您招來了?”
“去!爺收到消息, 有個男子進了你這春溪院。是不是在逃的罪犯啊?”
“您說得這是什么話??我們春溪院您還不清楚嗎?要是敢藏這些人,那我們這生意?還怎么做?”
“藏沒?藏,讓爺去搜一搜, 就知道了。”
重憐似乎急了, 一把攔住人:“官爺, 您可不能?硬闖啊, 里頭一些爺已經歇下了, 您這時候若是進去”
話?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了,冷笑一聲:“這個時節還有心思來你春溪院的, 也著?實心大。”
“你也別攔我,消息已經遞到了上頭,你這春溪院, 我是不想查也得查。”男人一邊說著?,一邊著?人開始搜查起來。他則一路朝著?重憐房間走去。
重憐無奈的跟在他身后,時不時插科逗個趣, 一直到她了的房間。眼瞧著?男人就要進去了,重憐身子一晃, 擋在門前, 嬌笑一聲:“費爺, 這是奴家的房間, 就不必進去瞧了吧。”
費爺輕笑一聲,捏著?她的下巴摩挲了一把, 而后猛地將人推開:“重憐啊,你如此攔著?我,莫非真的藏了人?”
說話?間,男人已經一腳將門踹開了去。
里頭一片安靜,一眼望去干干凈凈,不見?一人。
費爺慢慢上前走了一步,床上薄衾掀在一側,漏出?半邊床榻,他上手摸了摸,還有余溫。
重憐見?此忙笑道:“費爺,您這剛一過來,我就趕緊下樓去接您。床上都還沒?收拾呢。”
費爺勾了勾唇,睨了她一眼,慢慢蹲下身子瞧了眼床下,跟著?一個一個打開衣柜,最后走到半開的窗前,看向小樓后院。
后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重憐心頭雖然疑惑,但是面上仍舊堆著?笑:“費爺,如今可放心了?我這里真的沒?人。”
“真沒?人?”費爺扭過頭來,目光里帶了些許似笑非笑的意?味。
重憐慢慢攬上他的手臂,身子依偎過去:“您還不信我嗎?”
費爺大笑起來,狠狠揉了兩把:“我如何不信你呢,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做罷了。如今不方便,等?過些日子,我再過來。”
重憐忍下心頭厭惡,面上笑道:“那奴家等?著?您。”
就這么將人又一路送了出?去,等?人走了,重憐才面色一變,快走幾步上了樓,回?到房間四處尋找了一番,仍舊不見?謝嗣音的身影。
重憐回?到窗邊向下瞧了一會兒,低嘆一聲,重新關上了窗子。
費爺出?了春溪院,拐過幾個巷子,就讓手下的人等?在身后,只?身進了巷子,朝著?等?在那的人道:“按著?您的吩咐,大略掃了一遍。沒?有抓到人,也沒?找到人。”
黑暗中那人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些日子巡邏再加緊一些。”
“是。”
“走吧。”男人說完,幾個起躍就離開了巷子。
費爺也跟著?出?了巷子,重新帶著?人回?了巡邏司。
夜色如墨,濃得漆黑不見?五指。兩道身影在巷子里反復縈繞,轉了差不過半個多時辰,二人才在一處陰影下停下。謝嗣音忍不住大口喘著?氣,手指卻死死拽著?男人手腕。
“哥哥?”
男人一身黑衣,面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劍眉濃目,渾身氣息銳利如刀,盡是凜冽的寒意?。
但再冷,她一眼也能?認出?來,是她的哥哥。
宣王世子,謝辭,字樂湛。
“嗯。”男人低低應了一聲,慢慢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線條分明的冷峻面龐。鼻梁挺直,下頜微繃,膚色相比之前黑了很多,卻透著?一股剛毅的美感。
他看著?謝嗣音這一身裝扮,冷斥了一句:“京城的事情有我呢,你回?來做什么?”
“哥哥。”謝嗣音眸中現出?晶瑩的淚光,距離上次相見?已經足足有三年時間了。
謝辭一頓,眸中冷光瞬間軟了下去,更多的斥責也說不出?來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昭昭受苦了。”
謝嗣音上前一步,緊緊將人抱住,眸子里多了些晶瑩的淚光:“哥哥,我好想你。”
謝辭嘆息一聲,回?抱住人,不輕不重的斥道:“這么大了,還撒嬌。”
謝嗣音吸了吸鼻子,后撤一步,望著?他道:“巡邏司的人都在找你,哥哥這幾天在哪里了?”
謝辭抿了抿唇:“說來話?長,我先帶你離開這里。”話?音落下,謝辭直接攬著?她幾個起落,又繞了一會兒子的路,最后進了平威將軍府。
謝嗣音瞧著?謝辭比她還要輕車熟路地進了趙予辛的院子,沉默了兩秒鐘,問道:“哥哥這段時間一直在予辛這里?”
謝辭眼里有片刻的不自然,不過男人臉上一向瞧不出?過多的表情,點了點頭道:“是她救了我。”
二人剛剛落地,趙予辛就開了房門躡手躡腳的出?來,先上下瞧了瞧男人,確定?沒?有受傷,才看向謝嗣音,一把將人拉進屋子里,低聲道:“陸煦之怎么讓你一個人在滿京城亂晃?他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嗎?!”
“還有你!你難道不知道你甫一進城,身后跟了多少雙眼睛?還敢堂而皇之的睡在春溪院!”
“你真是想氣死我!”
“今晚若非我留在外頭的人發現了你的行蹤,你哥哥又尋了過去!如今”
話?還沒?說完,謝嗣音拉著?她的手,輕笑了一聲:“你救了我哥哥?”
趙予辛立馬就歇了聲,耳垂微微發了紅,有些囁嚅道:“哪里是我救了他,是他是我撞見?了他罷了。”
謝嗣音輕笑一聲,湊在她耳邊低低道了一句:“好嫂子。”
趙予辛立馬紅了臉,忍不住偷偷瞧了眼謝辭。
男人什么聽力,冷著?臉斥了謝嗣音一句:“還凈是胡鬧!”
這是否定??趙予辛的臉又忍不住發白,勉強道:“父親給我定?下了蔡國公?世子徐琿,按著?年齡來算,他也算是昭昭的哥哥。不是不是你。謝世子別誤會。”
謝辭臉色更冷,雙眼微瞇:“什么時候的事?你怎么沒?給我講?”
趙予辛滿腹的委屈,心頭酸澀得厲害,面上卻強笑道:“有段時間了。女?兒家的事,總不好跟謝世子講。”
謝辭唇線緊繃:“你也愿意??”
趙予辛咬了咬唇,點頭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徐世子相貌才情都在汴京城算得上一流了。”
謝辭嗤笑一聲,轉過身去,似乎就想出?去了。
“哥哥!”謝嗣音瞧了半響,瞧出?了三分意?思,心下也有了譜。只?是,如今大事在前,她上前一步道,“哥哥,你去哪里?”
謝辭偏頭看了看她,眸中冷光微微一軟:“你在她這里等?著?,我出?去一趟,明日回?來。”
趙予辛眼眶微微發紅,腳步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謝嗣音心頭一股不好的預感猛然升起,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他:“哥哥你跟我說實話?,你要去哪里?”
謝辭抿著?唇,沒?有吭聲。
謝嗣音深吸一口氣,顫著?唇道:“可是父王出?事了?”
謝辭搖了搖頭,聲音低緩道:“外頭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你留在她這里,見?機行事。”
謝嗣音死死拉住他,連忙道:“哥哥,你先聽我說。這一切都是謝承廿在背后搞的鬼!上次和苗疆姆赤蜒勾結,陰謀未遂。如今卷土重來,聯合寨柳乃控制了皇伯父,又囚禁了父王,是想先除掉我們宣王府,隨后趁機上位。”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罵道:“謝承廿這個蠢貨與虎謀皮,最終定?然難得善果。只?是,如今我們卻不能?順著?他們的計劃走。不然,真的等?父王和皇伯父遭了難我們做再多,也無濟于?事了。”
謝辭面色冷然,握著?長劍的手指咯吱作?響:“果然是他!”
謝嗣音點了點頭:“去年我從姆赤蜒那里得到了消息,可惜后來受傷失憶,將這些都忘了,如今才算徹底想起來。”
謝辭眼皮低垂,暗色微芒隱隱劃過,聲音沙啞狠戾:“可昭昭,我若再不去父王定?然活不過今日午時了。”
謝嗣音面色登時慘白。
謝辭將她的手一點一點拉了下來,一臉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哥哥如今看到你安好,也就放心了。”
說完,他的眸光似乎無意?掃了趙予辛一眼。趙予辛心頭發酸,喉嚨上下動了動,視線猛然轉開,似是再難直視著?他。
謝辭抿了抿唇,重新低頭看向謝嗣音:“若是我回?不來,你盡快離京。”
謝嗣音死死咬著?唇,抓住他的手,聲音哽咽道:“哥哥,你不能?去。去了,宣王府的謀逆之罪就會立時昭告天下。到時候,不止父王,還有皇伯父、太后,甚至整個大雍都會落入寨柳乃手中。”
似乎是害怕謝辭仍舊會去,謝嗣音一口氣道:“要去,我去。他們既然已經知道我回?來了,那么我也不必再遮掩著?了。我今日就從宣陽門進宮面圣。”
“不可!”話?沒?說完,謝辭冷聲打斷她。
謝嗣音搖了搖頭,繼續道:“哥哥,在承平王眼中,我是王府嫡女?,縱然深受父王寵愛,也不會比你貴重。他若是抓了我,不會第一時間殺我,而是會拿我去羞辱父王。”
“只?要我見?到父王,我就會想辦法救下他。”
“而你——哥哥,只?要你不出?現,承平王就會始終保留一分忌憚。他便是嚷嚷著?我宣王府謀逆,難道是以我女?子之身謀逆嗎?只?有你和父王同時在他手里,他才會再無后顧之憂。”
說到這里,謝嗣音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哥哥你去承平王府,找出?證據。貼發下去,公?之于?眾。”
“到時候,即便我和父王落入承平王手中,他也會留下我們的性命要挾你。”
謝辭眼眶都紅了,將女?人一把抱入懷里,聲音帶了些微的顫抖:“昭昭,是哥哥沒?用。”
謝嗣音勾唇笑了笑:“誰說的!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哥哥。哥哥保護了我這么多年,如今,換昭昭保護哥哥和父王吧。”
夜風卷起一院子的落葉,窸窸窣窣在半空中旋轉了好幾圈,重新被人踩在腳下。
小道童唉聲嘆氣的攙扶著?仡濮臣,壓低了聲音道:“就你如今這身子,還逞什么能??師傅也真是的,還順著?你!”說著?,小道童滿眼嫌棄道:“我先跟你說好了。你要是死了,別死在我的身上,你往另一頭歪啊。”
仡濮臣大半力氣都壓在他身上,聞言輕笑一聲,嚇唬他道:“你再喋喋不休,那我死之前一定?帶著?你走。”
小道童嗚咽一聲,目光可憐地望向前頭的老道士:“師傅,你看看他這個人!”
老道士拂塵一擺,敲了敲他的腦門:“你別招惹他,他這會兒就沒?心思搭理你。”
仡濮臣笑得見?眉不見?眼,聲音懶懶:“你師傅說得對,我現在沒?功夫搭理你。”
小道童撅了撅嘴,老老實實地耷拉下腦袋半拖著?仡濮臣走。
仡濮臣眸光漸漸隱去笑意?,重新恢復幽深神色,看著?老道士的背影道:“浮云子道長可否先行趕去汴京,護一護云安郡主??”
浮云子腳步不停,聲音平穩:“云安郡主?不會有什么大礙。可你若是死在了這里,那么,就一切白費了。”
長風一下子將山間濃霧吹開,隱隱透出?些微的月光。
仡濮臣慢慢停下腳步,抿緊了唇:“道長未卜先知,早一步趕來救我。莫非真能?提前看出?天下命運如何?”
沒?等?浮云子說話?,小道童嘿了一聲,不無自豪道:“那可不!我師傅是誰?那可是天下第一的道士。”
浮云子嘴角一抽,拂塵又敲了過去。
“哎呦”一聲,小道童捂著?腦袋不吭聲了。
浮云子重新看向仡濮臣,輕笑了一聲道:“觀其?形,望其?氣,為相人;察天象,嗅風勢,乃相天下。”
仡濮臣眸色微暗:“道長修為高深。”
浮云子呵呵一笑,唇角的山羊胡都帶了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我說過的話??”
仡濮臣呼吸停了一瞬,沒?有開口。
山風寂寥,橫七豎八的枝杈在月光下搖晃著?,如同張牙舞爪的精獸山鬼。
仡濮臣重新壓著?小道童的肩頭慢慢往前走,腳下踩過一根枝椏,發出?咯吱一聲脆響。他輕笑一聲:“走吧。”
浮云子繼續往前走,聲音順著?風聲傳回?來:“天地有數,人也自有定?數。”
85.準備
天?光微亮, 巡邏司的人剛剛換完崗出來,就見到御街之上孤身走著一人。
薄霧在女人身后層層散開?,將街道兩旁的酒肆茶樓都一一顯露出來, 飛檐斗拱之間遙接漢煙。
巡邏司的人還在愣神間, 女人已經走?到身前了。
一身大紅色刻絲纏枝花逶迤拖地緞裙,外頭罩著件妝花孔雀云絹紗衣,裙邊垂著鎏金牡丹佩, 頭上?挽著朝云近香髻, 戴著累絲銜珠金鳳, 眉心正中點了暗紅色梅花鈿, 面白豐潤, 柳眉鳳目,艷麗尊貴,恍如朝陽。
謝嗣音瞧了眾人一眼, 徑自朝著宮門走?去。
等人走?了,巡邏司的人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來。
“老大,這是云安郡主?”
許策沒有說話?。
“瞧著像。”一旁有人插道。
“都說云安郡主為汴京第一美人, 之前總是淡妝素裹還不覺得。如今這一盛裝出來,真?個是”官兵說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最后道,“光彩照人!”
“啪!”男人頭頂挨了一巴掌。
“閉嘴!巡你的邏。”許策臉色不太好, 低聲叱道。
御街之上?, 漸漸起?了些許的腳步聲, 卻不聞一絲人語。謝嗣音目不斜視, 一直走?到宣陽門,宮門前的御林衛上?前一步攔道:“云安郡主?”
謝嗣音目視前方, 聲音晴朗如擊玉:“本郡主要面圣。”
御林衛彼此對視一眼,搖頭道:“云安郡主恕罪,陛下這兩日圣體?有恙,不上?朝不見人。”
謝嗣音慢慢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金牌,重復了一遍:“我要面圣。”
御林衛看到令牌的瞬間,瞳孔一縮,當即跪了下去:“陛下萬歲!”
謝嗣音眸子低垂,睨著男人半跪的脊背,冷聲道:“開?宮門。”
御林衛心下叫苦,陛下已經下了命令,這兩日不許人覲見。可是天?子令牌在云安郡主手里,見令如見陛下,他們又豈敢不聽?。
“郡主,這個”為首的御林衛試圖同謝嗣音商量兩句。
謝嗣音面色冷然,語氣不善:“怎么??你懷疑本郡主這令牌是假的?”
“不敢不敢!”
謝嗣音目光抬起?,看向朱紅色大門:“開?宮門。”
御林衛紛紛對視一眼,咬了咬牙,一齊開?了宮門。
“吱喲”一聲,沉重的大門打開?,猶如深淵巨獸張開?了一道與天?同高?的口子。
謝嗣音將令牌收回袖中,慢慢向前走?去。
“昭昭!”
這個時候,身后乍然響起?一道如昆山玉碎的著急聲響。
陸澄朝似是從國公府匆匆趕來,呼吸急促,面色微微發紅,一雙淺淡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背影下顯得幽暗了幾分:“昭昭,你回來!”
謝嗣音恍若未聞,徑自向前。不過邁入宮門前一秒,停了片刻,慢慢轉過頭來看向陸澄朝,聲音平淡,面色如常:“陸世子,珍重。”
“還有,多謝。”話?音落下,謝嗣音重新邁步進了大門,朝著正殿走?去。
“砰”地一聲,身后宮門重新關上?。
陸澄朝眼眶猩紅一片,雙手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世子,我們來晚了。”身后聽?雨快步走?了上?來,看著關上?的宮門臉色也不甚好看。
陸澄朝臉色慘白一片,嘴唇微顫:“她如此行為,定然定然是”
說到一半,男人閉了閉眼,聲音晦澀不清:“是我逼她過甚了。”
“世子!”聽?雨跟隨陸澄朝這么?多年,何時見過他這般模樣,喉嚨一緊,繼續道,“世子,郡主此去怕是”
陸澄朝猛然轉過身去,聲音冷冽:“去承平王府。”
承平王府大門緊閉,聽?雨敲了許久,才換來一句:“王爺身體?不適,閉門謝客。無論何人,一律不見。”
如今天?色已然大亮,灰墻綠瓦在陽光下顯得越發刺眼。聽?雨小跑著回到馬車邊,低聲道:“世子,承平王不見人。”
陸澄朝隔著車簾緩緩出聲,聲音低沉冷淡:“等一會兒。”
聽?雨沒有問等什么?,重新回到馬車前頭,安靜等著。
沒一會兒的功夫,果?然王府大門重新打開?,一道婢女身影小跑著追了出來。瞧見陸澄朝的馬車還沒走?,女子松了口氣,連忙上?前趕了過來,恭聲道:“世子,請。”
陸澄朝撩開?車簾,目光瞧不出分毫情緒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下了馬車,進了承平王府。在他從正門進入的同時,一道身影也自一側院墻翻進了承平王府。
夏日炎炎,陸澄朝仍舊一身月白色衣裳,不見絲毫熱汗狼狽模樣,溫文爾雅如同天?上?仙、水中月。長風蕩過王府大院,不知哪里的落花簌簌墜落,有三?兩片花瓣越過院墻,正好落到陸澄朝肩頭,又跌跌撞撞地滑到男人身前,被他隨手捻過,又冷然擲去。
他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等在前面的人,微微頜首:“郡主。”
華陽郡主怔怔的瞧著他,似乎早已失了神,聽?到他說話?,才扯了扯唇角:“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陸澄朝默了半響,聲音平靜道:“昭昭進了宮,還請郡主入宮相護。”
華陽郡主雖然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可是面對心上?人這么?直白的話?,還是忍不住心下一酸,聲音更是帶了幾分尖銳:“陸澄朝,你難道不知道本郡主同云安是生?死仇家!你如今卻還要我進宮護她?簡直好笑!”
“再說了,如今陛下不見外人。我不過普通宗室之女,又如何能進得宮去?”
陸澄朝面色不變,一雙細長眉眼,冷漠如刀道:“當日郡主同我說的話?,煦之不敢忘。如今郡主既然不愿相幫,那煦之告退。”說完之后,男人轉身就走?。
“陸澄朝,你給我站住!”
華陽匆匆上?前幾步,站到他的身前,雙目含淚:“我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她云安?為什么?你的眼里從來沒有我?”
陸澄朝抬頭瞧了她一眼,平靜道:“郡主很好,只是煦之眼里已經先有了昭昭,辜負郡主一番深情了。”
華陽最恨的就是他這副永遠在她面前退避三?舍、冷若冰霜的模樣。她不止一次見到過陸澄朝是如何對待云安的,是那樣的溫柔、深情。
所以,她才恨恨得不止一次想殺了云安。
如今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了,她又怎么?會放過呢。
只要云安死了,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了。
“陸澄朝,娶我吧。”華陽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如今京中形勢,你應該看的清楚。你娶了我,本郡主保你英國公府無恙。”
陸澄朝后退一步,眼中現出一絲厭惡,聲音越發凜冽:“郡主,煦之已經成?過親了,也有妻子。”
華陽不會錯過男人眼中的嫌惡,嗤笑一聲:“成?親?那場親事?都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了,你還當真??”說到這里,她神色冷然道,“更何況,當日連堂都沒有拜完,就被那南蠻子給搶了去。如今就算回來,誰知還是不是”
“謝妙真?!”陸澄朝臉色陰沉,厲聲打斷她。若不是如今時機不對,就憑著過去她幾次派遣暗衛追殺昭昭,他就不會放過她。
華陽瞧出了他眼中的殺意,冷冷一笑:“陸澄朝,事?情就擺在你面前,你還不愿承認?那樣一個男人,將云安擄走?兩個月之久。會發生?什么?,便是我不說,難道你心里就沒有數嗎?一個破鞋”
“锃”地一聲!
長劍出鞘,寒光逼向華陽脖頸。
“郡主!”
“真?真?!陸澄朝,你想做什么??”一個男人從后花廳跑了出來,一身寶藍色對襟窄袖水紋衫,面目俊朗,但眼下青黑,儼然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嘩啦啦!”華陽脖頸前帶著的珍珠串子,叮叮當當的墜落在地。
陸澄朝收劍入鞘,望著她的目光沒有一點兒情愫,冷冰冰道:“郡主身為宗室貴女,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還需要在下來教嗎?”
華陽一動不動,眼中淚珠連連,恍如那些斷線珍珠。
謝遇急忙上?前,一把將妹妹護在身后,面色忿忿的看向陸澄朝:“澄朝,真?真?對你什么?心思,你不是不懂。你既然不愿,何苦跑到我承平王府來招惹她?”
陸澄朝看到謝遇出現,心頭微動,面色仍舊不變:“謝世子,令妹就交給你管教了。”話?音落下,轉身就朝著府外走?去。
華陽猛地推了一把謝遇,幾乎聲嘶力竭的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陸澄朝!”
“你難道不想要謝嗣音活命了嗎?”
陸澄朝腳步一頓,轉過身去,目光冷冷的望著華陽:“郡主,意氣用事?往往并?不能得到您想要的結果?。”
華陽臉色一白,身子往后一退,被謝遇及時扶住。謝遇氣恨得不行,朝著他怒道:“陸澄朝,你若是還想謝嗣音活命,最好不要再激怒真?真?了。”
陸澄朝視線慢慢落到謝遇身上?,聲音如常:“世子,便是我什么?都不說,華陽郡主又會放過昭昭嗎?”
說著,他的目光一點一點挪移至謝妙真?臉上?,似乎瞧不見她的滿臉淚痕一般,繼續道:“可是郡主,昭昭死了,您能得到什么?呢?”
“您什么?都不會得到。”
華陽聽?得心都碎了,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情竇初開?就喜歡上?了陸澄朝,可是,他偏偏喜歡上?了云安。最讓人痛恨的是,她的死對頭卻半點兒不知珍惜。
為什么??憑什么??
她拼了命也想得到的男人,憑什么?謝嗣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他。
謝嗣音如今已經成?了破鞋,他為什么?還會如此對她?
陸澄朝看了她一會兒,似乎無奈的嘆了口氣,慢慢上?前幾步,走?到華陽的身前。謝遇一臉警惕的看著他:“陸澄朝,你想干什么??”
陸澄朝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素白帕子,遞給華陽:“是煦之配不上?郡主。”
“郡主,世間所有,唯獨感情不能強求。總有一天?,郡主也會遇到那個眼里只有郡主一個人的男人。到時候,郡主再將那個人招為郡馬爺吧。”
“煦之,這一生?只愛昭昭。”
“縱百死而不悔。”
華陽眼前朦朧一片,看著男人指尖的絲帕都似乎感覺在顫抖。她慢慢接了過來:“陸澄朝,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陸澄朝抿了抿唇,沖她露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微笑:“她可以哪里都不好,但我還是會喜歡她。”
“郡主,也會有一個人這樣對你的。”
話?音落下,陸澄朝退后一步,朝她躬身行了一禮:“煦之,預祝郡主早得佳婿。”
男人說完,轉身就走?了,只留下謝妙真?攥著帕子低低的哭了起?來。謝遇看看陸澄朝的背影,又瞧瞧哭成?一團的妹妹,暗罵了一聲,抬腳追了出去。
一樹一樹的花落,滿院繁花窸窣之間落了一地,又被碾過腳底,零落成?泥。
仡濮臣腳下踩過落花,聲音帶笑不笑的叫了一聲:“寨柳乃。”
寨柳乃正帶著金蠱人在城外山林晃蕩,面上?的悠悠之色瞬間退了下去。他從樹上?飛身向后,隔著數米距離冷聲道:“仡濮臣,你沒死。”
“你還活著,我怎么?會死?”仡濮臣輕笑一聲,桃花眼中溢滿笑意。
寨柳乃瞇了瞇眼,瞧著他一身的狼狽模樣,也卸了大半的懼意,跟著笑道:“你如今不過強撐著不倒,重傷之身還敢跑到我的面前,是真?的瞧不起?我啊!”
仡濮臣低笑一聲,下巴點點他身后倒下的那一片金蠱人:“我怎會瞧不起?你?你如今可是越發出息了呢。”
寨柳乃看著身后悄然間倒下的大片金蠱人,面色甚是難看。伴生?蟲陷入昏迷,謝嗣音的陰蠱也已經解了。按理來說,仡濮臣應該已經死得透透的了,他怎么?可能還會再活著回來?
仡濮臣瞧著他勾了勾唇,沒有給他過多的思考,直接道:“道長,看您的了。”
寨柳乃頓時大驚,這里除了仡濮臣和那個小道童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人?他急忙退后,手中紫金簫湊到唇邊,試圖將剩下的所有金蠱人都召到身邊,可剛剛發出一聲短音,身后風聲襲來。
寨柳乃頭都沒回,就摸出一點蠱蟲朝后擲了出去。可剛剛脫手的瞬間,他就發現自己失策了。眼前一道白芒閃過,人還沒反應過來,脖頸一酸,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寨柳乃一倒,剩下的金蠱人也就不足為患了。
仡濮臣半靠在樹邊,掩著胸口低低喘息,似乎這么?一會兒的走?路已經消耗了他很大的力氣。
浮云子走?到仡濮臣面前,皺著眉道:“你還能撐著嗎?”
仡濮臣點了點頭,朝著小道童招了招手:“過來。”
小道童咬了咬唇,剛剛他那條紅尾蛇吞噬金蠱人的畫面,他都瞧見了。又嚇人又惡心,他不想靠近這個人了。
仡濮臣微瞇了瞇眼,重復了一遍:“過來。不然,我就將你練成?聽?話?的傀儡。”
小道童嚇得一個哆嗦,連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攙著他:“你你你你不許嚇唬我。”
仡濮臣嗤笑一聲,借著他的力氣朝著寨柳乃走?去:“膽小鬼!”
小道童撅了撅嘴,不敢搭話?。
仡濮臣走?到寨柳乃面前之后,慢慢蹲下身子,在他脈門處一探,跟著點過他幾處大穴,又將他身上?的蠱蟲都一一撈了去,才慢慢站起?身道:“道長,這個人暫時不宜殺了,并?且還得辛苦您帶著他一起?進京。”
86.進宮
出了承平王府, 陸澄朝越走越快,一直上?了馬車,才冷聲道:“去都尉府。”
聽雨愣了一下, 也不多話, 徑自上?了車,揚鞭就?準備走。
這時候,謝遇從承平王府追了出來?, 直接跑到馬車前攔住他道:“陸澄朝, 你給我下來?。”
陸澄朝撩開車簾, 一雙長眉細目冷冽冰涼:“謝世子。”
謝遇上?前一步, 將聽?雨從馬車之上?揪了下來?, 惡狠狠的看向?陸澄朝:“陸澄朝,你跑到我承平王府,說?這一番話是什么意思?”
陸澄朝目光如水, 波瀾不驚:“沒什么意思,只是望令妹善自珍重。”
謝遇登時氣笑了,上?手揪住他的衣領:“沒什么意思?善自珍重?陸澄朝, 你真當我承平王府是好欺負的是嗎?”
越說?越氣,謝遇的臉色都氣得發紅,逼上?前去狠狠道:“你既然?對真真無意, 那么跑過來?將她撩撥一番,又假仁假義的祝福她一句是做什么?陸澄朝,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真真喜歡你, 我就?不敢對你怎樣!等到”
男人頓了一下, 繼續罵道:“等來?日, 本世子得了機會,一定將你千刀萬剮, 方才泄心頭之恨。”
陸澄朝慢慢捏著男人的手腕,輕輕推開:“謝世子之言,煦之受教。”說?著,不顧謝遇猛然?痛苦的表情,偏頭看向?聽?雨:“我們走。”
聽?雨從另一側上?了馬車,揚起鞭子就?走,謝遇差點兒被撞個?正著,連連后退,才穩住身形,沒有摔在地?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朝著英國公府的馬車揚聲罵道:“他娘的王八蛋陸澄朝!你別落在老子手里。”
等遠遠離開了承平王府,聽?雨才緊繃著唇道:“世子,您今日何必如此激怒承平王世子和郡主呢?那日寨柳乃不是跟您說?了?”說?到最后,聽?雨連忙閉上?了嘴。
陸澄朝雙眼微闔,聲音淡淡:“昭昭明知這個?時候進宮兇多吉少,她還主動暴露自己進宮,只有一個?可能。”
聽?雨皺了皺眉,有些不解道:“什么可能?”
陸澄朝慢慢睜開眼睛,吐出兩個?字:“謝辭。”
聽?雨心下一驚:“難道謝世子還沒有出城?不是說?宣王爺的人已經護著他走了嗎?”
馬車內光線陰翳,清風吹過車簾掀開一道縫隙,光就?這樣透了進去,落在男人鼻梁之上?,清透冷冽。“他們兄妹向?來?一個?性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情況下,謝辭怎么可能會走?”
聽?雨壓低了聲音,猶豫道:“那郡主進宮,其實是為了謝世子行動?那謝世子打算做什么呢?”
“難道是劫獄?”聽?雨不自覺的將聲音壓到了最低,說?到這里,又覺得不太可能,搖了搖頭,“昭獄設在宮內。宮門一關,他們便是想劫獄都不可能。”
“除非發動宮變。”
這個?念頭一出來?,聽?雨雙眼都瞪大?了。
陸澄朝面色如常,聲音如舊:“他們或許想逼著謝辭這樣做,可謝辭若是真的想這么做,那么昭昭就?不會進宮了。”
聽?雨擰了擰眉:“世子,那謝辭究竟想做什么?”
說?到這里,他猛然?反應過來?,“既然?云安郡主動了,那么謝辭定然?也動了。他去了哪里?”
“難道是去了承平王府?您剛剛剛剛去承平王府,是為了吸引承平王府的注意力,給謝辭機會?”
陸澄朝沒有出聲。
聽?雨沉吟半響,繼續道:“世子,我們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稍有不慎,就?是滅門之禍。那寨柳乃在您和郡主回來?前夕,故意跟您透露消息,壓根就?不懷好意。說?什么顧念您的救命之情,可做的樁樁件件分?明就?是將您往火坑里推。”
“世子,如今的汴京城就?是一灘渾水。您若是現在就?加入戰局,只怕”說?到最后,聽?雨表情已然?急了。
“行了。太后出自英國公府,陛下也對英國公府一向?優渥。于忠于義,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束手旁觀。我至今沒有動作,只是是想逼著昭昭主動求我罷了。”
聽?雨嘆了口氣:“可是世子,當日之事,寨柳乃經手的人不在少數。如今整個?京城怕是沒幾個?”
“行了,走吧。昭昭撐不了多久。”
聽?雨知道世子這是不想再聽?下去了,慢慢住了口,可忍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世子,要我說?,郡主求不求您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在您的身邊。您當初若是果斷一些,將她困在身邊,或許也就?沒有如今進退兩難的局面了。”
陸澄朝這回沒有說?話,良久才嗤笑一聲,聲音里說?不出是苦澀還是痛恨:“我也想過若是像仡濮臣一樣,將她強制綁在身邊數月之久。那時候,她會不會又重新愛上?我?”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聲音一嘆:“可終究不一樣的。倘若因為我,讓她沒能救下父兄。那她這輩子都不會愛我了。”
“都說?時也,命也。倘若我果真時運不濟”
說?到這里,馬車里久久沒有聲響傳來?,聽?雨心下一酸,忍不住怨恨自己說?錯了話。
車外風聲簌簌,卷起車簾一角,露出男人低垂的身影。
他慢慢抬頭,帶著戾氣的聲音順著風聲消弭于無形:“那即便逆勢而行,我也要將她重新拉回身邊。”
大?政殿輝煌如舊,謝嗣音跪在殿下,垂首無聲。
永昌帝端坐在龍椅之上?,十二冕旒將他的眉眼表情遮擋得嚴嚴實實,顯得陰沉晦暗。二人就?這么一跪一坐,不知過了多久,永昌帝冷冷出聲道:“云安,你來?了。”
謝嗣音抿了抿唇,聲音清朗:“聽?聞陛下身體抱恙,特意趕來?看望。”
永昌帝將桌上?硯臺朝著謝嗣音腦袋一扔,鮮血頓時順著額頭滑了下來?。永昌帝似乎沒有看到一般,冷然?道:“云安,強行闖宮,這就?是你的看望?”
“你的規矩是怎么學?的?!”
謝嗣音擦了擦滴到眼皮的血漬,低聲道:“臣女掛念陛下心切,一時失了規矩,還請陛下恕罪。”
永昌帝輕笑一聲,手指落在龍案之上?輕敲了兩下:“恕罪?犯了罪又如何能輕易饒恕?”
謝嗣音沒有抗辯,而是俯下身子,微一叩首問道:“聽?從陛下發落。”
永昌帝瞇著眼瞧了她一會兒,出聲道:“昭昭果然?比你的父王乖順很多。”
終于提到父王,謝嗣音繼續出聲道:“不知父王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怒陛下?”
永昌帝冷笑一聲,鼻息直接噴了出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謝嗣音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似乎在看著他,又似乎在瞧著男人背后那座九龍描金漆木雕大?屏風,聲音幽幽:“不知是何等以下犯上?之罪?可否請陛下告知。”
永昌帝沒有說?話。
謝嗣音視線似乎穿過永昌帝額前的十二冕旒,直達他的眼底:“陛下,莫須有之罪古來?有之,難道今天這一樁罪名也落到父王身上?了嗎?”
“放肆!云安,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永昌帝猛地?坐直身子,手掌重重一拍桌面,聲音冷厲。
謝嗣音跪坐下去,望著他的目光有些哀傷:“陛下,您可還記得我七歲生日那次,您同我說?過的話嗎?”
永昌帝身子慢慢靠向?椅背,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時間太久了,早已記不清楚。”
謝嗣音眸光下斂,雙手交疊于膝上?:“太和九年,先帝八子設計清心潭刺殺,父王舍命救你,回來?之后昏了三天三夜;太和十一年,先帝五子給您設下圈套,是父王替您頂了罪,被先帝發落楨子巷,幽禁三載;太和十五年,朝陽門政變,也是父王領兵而出,身中數箭,才”
永昌帝冷冷打斷她:“云安,你想說?朕忘恩負義嗎?”
謝嗣音搖了搖頭,繼續道:“這些都是陛下跟我說?的。您說?,生在皇家?,最難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兄弟之間,更?是難得真誠相?待。可只要他在您身邊,您就?總會感到莫大?的安心。”
“到了今天,父王之心仍舊沒變,陛下之心已經變了嗎?”
永昌帝頓了一會兒,聲音威嚴道:“云安,你是在教訓朕嗎?”
“云安不敢,只是云安很難過。當日您同父王是何等的棠棣情深”
“夠了。不用說?了!如今宣王犯上?,宣王府一眾都被禁入府中,云安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不等謝嗣音繼續說?下去,永昌帝猛地?打斷她,厲聲道:“你的哥哥從王府潛逃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他想做什么?難道是真的想犯上?作亂不成?”
謝嗣音嗤笑一聲,忍不住嘲諷道:“陛下,您也知道宣王府如今并無犯上?之意啊。”
永昌帝似乎啞然?無聲,而后猛地?一拍桌面:“來?人!”
殿內兩側侍衛齊齊出來?,長刀指向?謝嗣音。
謝嗣音面不改色,繼續望著永昌帝道:“陛下曾說?會一直護著昭昭,任是誰都不能欺負了去。”
永昌帝神色冷漠的瞧著她,聲音淡淡:“如今宣王不遜,你還想讓朕寵著你護著你?”
謝嗣音搖了搖頭,目光定定的望著永昌帝,再度叩首:“并非,陛下護了云安這么多年。”
“如今,換云安來?保護陛下。”
永昌帝手指微顫,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可再一細瞧,十二冕旒重新覆蓋了冷漠。
“將云安”說?到一半,永昌帝唇角微顫,似乎張不開口一般,隔了會兒時間,永昌帝方才繼續出聲。
“關入昭獄。”
“是!”一眾侍衛上?前,就?要抓起謝嗣音,被謝嗣音猛地?起身一手揮退。
“本郡主自己會走。”謝嗣音轉身就?要往外殿外走,身后永昌帝又道:“等等。”
“將令牌拿出來?。”
謝嗣音勾了勾唇,慢慢從袖子里掏出天子令牌,回過頭沖著他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初賜給云安這一塊天子令牌的時候,說?了什么話嗎?”
不等永昌帝說?話,謝嗣音繼續道:“您說?,昭昭,明也。天子令,可號群臣,明視聽?。希望昭昭能攜天子令,辰麗于天。”
話音落下,謝嗣音舉著天子令牌慢慢上?前,一直走到龍案之前,將令牌輕輕放下。
不過在放下的一瞬,謝嗣音抬頭看向?永昌帝:“昭昭可否最后用這令牌一次,見一見父王?”
永昌帝目光淡漠的垂下眼皮:“準了。”
謝嗣音退后一步,俯身相?拜:“多謝陛下。”話音落下,謝嗣音一身利落的出了殿門,徑直朝著昭獄而去。
等人走了,永昌帝才重新將視線落到天子令牌之上?,眉目安靜,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累了嗎?”九龍描金漆木雕大?屏風之后,緩緩走出一人,一身深紫繡金直裰朝服,四?十多歲的年紀,體態臃腫,笑瞇兮兮,如同彌勒佛一般,不見絲毫野心。
“累了。”永昌帝點了點頭。
“那臣弟扶您去休息吧。”他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天子令,笑著撿了起來?,而后慢慢將人扶去后殿休息。
等永昌帝躺下之后,承平王重新從后殿走了出來?,摩挲著手中的天子令:“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嘖嘖,這一場大?雨,足可見天公不作美啊。”寨柳乃躺在馬車之中,渾身被捆得嚴密,胸前還有一條紅尾蛇時不時的沖他嘶嘶作響。
說?著,他扭了扭身子,帶著商量的語氣道:“仡濮臣,你我好歹也算半個?兄弟,不用對我這么兇殘吧?”
仡濮臣閉著眼,靜心養神,全當他不存在。
“仡濮臣,你覺得這么帶著我能順利進京?那滿地?的金蠱人,陳挺一瞧便知是你還沒死,定然?會沿路追過來?。以你這個?傷勢,還能走多久?”
“嘖,或許不用等他追上?,你就?已經”后面的話,男人繼續說?下去,而是做了一個?仰脖子吐舌的姿勢。
仡濮臣臉色慘白,嘴唇如雪,聞言冷笑一聲:“你放心,既然?是兄弟,到了那個?時候,本座定然?先送你去奈何橋探探路。”
寨柳乃頓了頓,閉上?了嘴。沒有一會兒的功夫,重又開始嘀咕起來?:“仡濮臣,如今這個?局面不好嗎?”
“當初姆赤蜒沒做到的事情,如今只憑我一人之力不不不,應該是憑我兄弟二人之力,就?將整個?大?雍搞了個?天翻地?覆。”
“真是想想就?讓人興奮得睡不著覺啊!”
仡濮臣慢慢睜開眼睛,男人面上?已經帶了些許癲狂的神色。如今瞧見他睜眼瞧他,語氣更?激動了幾分?:“仡濮臣,不如這一次進京,就?將那些人都殺了吧。一幫酒囊飯袋在富貴窩里尸位素餐,絲毫不顧民生疾苦,更?不管我們苗疆死活。如今終于有了機會,天下馬上?就?是我們苗疆的了。”
“哦,你對天下沒有興趣。忘了你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主兒。”寨柳乃說?到這里,嗤笑了一聲。
“可到了那個?時候,區區一個?云安郡主不是唾手可得了嗎?我甚至可以再給你們在汴京城再成一次親,光明正大?八抬大?轎讓你重新娶她一次。”
“你覺得怎么樣?”
仡濮臣瞧著他冷笑一聲,重新閉上?眼睛。
寨柳乃見仡濮臣仍舊不理會他,心下著了惱,臉色一變,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笑了起來?:“仡濮臣,汴京城里危機重重,云安郡主孤身難行,你猜她是否會去尋陸澄朝的幫助?”
“陸澄朝又會如何對待云安郡主呢?我如今真是迫不及待的想進京了。”
“說?不定等你一身傷病的到了京城,云安郡主已經琵琶別抱了呢!畢竟當初”話沒有說?完,男人身子猛地?從馬車中飛了出去,跌落在一片雨水泥地?之中。
仡濮臣隔著重重的雨幕望向?他,眉目冷然?如冰:“寨柳乃,本座留著你,不是不敢殺你。而是不想進京處理起來?更?加麻煩,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可倘若你再招惹我,那本座就?寧可麻煩一些了。”
寨柳乃躺在雨水之中,仰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大?聲笑了起來?。
這個?瘋子。仡濮臣重新閉上?眼睛,不再瞧他。
浮云子擺了擺拂塵,沖小道童擺了個?手勢。
小道童嘆了口氣,冒著雨下車將人拽回來?,抱怨道:“你踹他不打緊,可為什么最后拖人干活兒卻是我?”
87.入獄
昭獄設于皇宮西南地底, 專門用來囚禁皇室罪人。陰暗潮濕,不見一點?兒天日。謝嗣音進來的時候仍舊一身紅衣,裙底拖曳過漆黑骯臟的地底, 拽過?一連串的亮色。
她的目光一一劃過兩側的監牢, 空空蕩蕩、安安靜靜,似乎從未有人進去過?。但她清楚,每一間牢房都曾囚禁過一位皇室宗親, 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進了昭獄的, 幾乎沒有人能再出去。
皇子、公主、王爺她一個郡主, 還是位次最低的。
“快點?!”身后的獄卒不耐煩的出聲催促。
謝嗣音回過?頭來冷冷瞥了他一眼, 獄卒下意識的瑟縮一下,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云安郡主當初再是得寵也已經進了昭獄,還在?他面前擺什么郡主架子。
思及此, 獄卒甩了甩手中長鞭,在?地上甩出響亮的鞭音:“您還以為?自己是郡主呢?”
“云安郡主,瞧瞧您處的地方, 這里是昭獄,不是您的宣王府,也不是您可以繼續擺架子的地方。您若是還看不明白這一點?, 奴才不介意讓您盡快明白過?來。”
謝嗣音當作?沒有聽到,面色淡淡的回身繼續往前走,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在?瞧見里頭那個被半吊著的男人, 腳步一頓, 幾?乎沒有將?人認出來。可轉瞬之間,眼眶就涌出淚水。
男人披頭散發、氣?息懨懨, 鮮血淋漓,滿身狼狽,一對鐵鏈前后穿透了男人的琵琶骨鎖到墻壁之上,四肢也被鐵鏈牢牢鎖著,讓他只?能在?方寸之間活動。
男人似乎聽到了聲響,垂著的頭顱一點?一點?抬了起來,胡須拉碴、一臉潦倒。在?瞧見謝嗣音的瞬間,男人瞳孔一縮,失聲道:“昭昭?”
謝嗣音眼眶通紅,死死咬著唇哽咽道:“嗯,父王,我來了。”
“嘩啦啦”一聲,宣王下意識往前一走,牽動身上的鐵鏈劇烈晃動,琵琶骨處貫穿傷重新涌出鮮血。
宣王咬著牙厲聲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謝嗣音雙眸微睜,連忙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鐵柵欄,哭道:“父王,他們怎么敢這么對你??”
宣王面色慘白,聲音卻冷厲得厲害,看著她重新問了一遍:“你?怎么會進來?謝辭呢?陸澄朝呢?他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謝嗣音搖了搖頭,幾?近淚流滿面:“父王,是我自己要進來陪您的。”說著,猛然站直身子,沖身后的獄卒冷聲道:“開?牢門。”
獄卒靜靜瞧了她一眼,冷笑一聲:“云安郡主,看來您是真的沒有將?您的新身份擺正呢!”說著下巴點?了點?里頭的宣王,不屑道,“就連您的父王都在?這了,您還想著耍威風?”
謝嗣音深吸一口氣?,目光冷然的望著他繼續道:“陛下親下的命令,本郡主可以進來看望父王。如今隔著鐵柵欄,本郡主如何看望?”
獄卒輕笑一聲:“您這不是看過?了嗎?既然看過?了,云安郡主,那咱們就走吧。您也該去您的牢房了。”
謝嗣音后退一步,背靠著欄桿,冷冷道:“本郡主怎么進的宮,你?應該清楚。陛下恩典本郡主進來看望父王,你?若不開?牢門,那下次面圣之時本郡主定然要奏一句爾等違抗圣意,處一個滿門抄斬之罪!”
獄卒心?頭咯噔一下,面上卻忍不住嗤笑一聲:“郡主,您在?這嚇唬誰呢?”
謝嗣音神色安靜的看著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反駁,如同在?瞧一個螻蟻。
獄卒剛剛那一分的打鼓,慢慢升成了三四分,心?頭開?始猶豫起來。
云安郡主持天子令進宮面圣,而后被打入昭獄。天子令牌,那是什么東西?那是闔宮娘娘、皇子,乃至宣王爺都沒有的東西。
哪怕宣王定了罪,斬了首。云安郡主卻不一定。皇宮里頭的女?人,有的時候命如草芥,有的時候卻可能乘云而上九重霄。
以后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謝嗣音掃了他一眼,長袖一甩,重新轉過?身:“開?牢門。”
這個云安郡主始終不改其色,難道真的還會有轉機?想到這里,獄卒立馬賠笑一聲:“郡主,不是卑職不讓您進去,實在?是”
“啪啪!”清晰的鼓掌聲響徹整個空間。
一道沙啞含笑的聲音慢慢從甬路盡頭傳來:“可憐兒見的,就這么讓他們父女?隔著鐵柵欄相?見,本王瞧著也于心?不忍啊!”
獄卒連連小?步上前,朝著承平王行了一禮道:“王爺,您怎么來了?”
承平王笑呵呵的摘下腰間墜子,沖著獄卒扔了過?去:“云安郡主持天子令進宮,所求不過?是為?了見一見宣王,你?們如何還不將?她這個愿望給滿足了?”
“去給云安將?門打開?吧。”
聽到這話,宣王瞳孔震顫,整個人瞬間愣住了。
獄卒這才慢慢上前開?了牢門。門剛一打開?,謝嗣音就推開?獄卒,快步走了進去。
謝嗣音雙手顫抖地碰觸著宣王肩頭琵琶骨的傷口:“父王,父王你?還好嗎?”
宣王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轉過?頭問道:“昭昭,你?帶天子令來了?令牌呢?”
謝嗣音吞了吞口水,沒有回答宣王的話。
宣王氣?得雙眼通紅,一口老血差點?兒嘔出來:“謝嗣音,我在?問你?話呢!你?將?天子令牌帶進宮了?如今令牌呢?”
承平王立在?牢門之前,近乎憐憫的瞧了他一眼,唇角噙著笑意,施舍道:“王兄,您覺著呢?”
宣王真是被他氣?了個仰倒,“謝嗣音!你?在?想什么?!”
謝嗣音抿了抿唇:“父王,我心?中有數”
“你?給我閉嘴!你?有什么數?!”宣王心?頭氣?恨得厲害,帶著鐵鏈看向承平王,“謝承廿,如今你?還想做什么?”
承平王在?瞧見男人一身狼狽看他的瞬間,心?下大悅,慢慢朝前踱了一小?步,施施然道:“王兄,我想做什么,您如今還猜不出來嗎?”
“找死!”
“嘩啦啦”的一陣鐵鏈晃動的聲音,宣王猛地朝前走了數步,可卻被鐵鏈生生扯了回去,鮮血重新涌出。他目眥盡裂的望著承平王:“謝承廿,你?狼子野心?!!”
謝嗣音哭得眼眶通紅,整個人撲了上去,在?擋住身后眾人視線的瞬間,直接將?手指間一物塞入了宣王嘴里。
宣王差點?兒被噎個正著,咕咚一聲,硬生生的將?那物事兒咽了下去。
“父王,您沒事吧?”謝嗣音還在?他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宣王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對上謝嗣音視線的一瞬,瞬間入戲,繼續罵她:“哭什么哭,你?父王還沒死呢?”
謝嗣音吸了吸鼻子,轉過?身來看向承平王,瞳孔猩紅,聲音重新恢復平靜:“王爺若是相?見我父女?狼狽模樣,如今也已經見到了。那就請吧。”
承平王慢吞吞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謝嗣音一眼,看著她的目光帶了幾?分欣賞:“云安,說實話,你?若是我的女?兒,我應該會更加欣賞你?!”
謝嗣音冷笑一聲:“是云安不配。”
承平王瞅著她,越想越是可惜,尤其再對比自家?那個孽障,更是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華陽同你?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怎么她就長了那么一副豬腦子呢?整日里想著陸煦之也就罷了,還天天跟你?爭風吃醋的亂添亂!”
“你?說本王給她擦了多少?屁股?這么多年來,卻仍舊沒有半點?兒長進!”
謝嗣音安靜的聽他說完,扯了一抹笑容:“華陽真是可憐!”
“王爺,您抱怨自己女?兒的時候,可會想一下自己的行為??難道不是您一步步將?華陽教?成這個樣子的嗎?”
“是您故意驕縱她,讓她成為?承平王府的靶子和幌子;也是您明里暗里,把華陽調教?成一張輕薄的白紙,讓所有人對您放松戒心?。”
“華陽,從一開?始就是您的棄子。”
“王爺,您嫌惡自己女?兒的同時,焉知她沒有嫌惡您?!”
承平王似乎聽得很不以為?意,冷哼一聲道:“嫌惡本王?云安,你?可真說得出口啊!她有什么資格嫌惡本王,本王給她吃穿,給她尊榮,如今又給她允諾”說到這里,他不懷好意的笑了一下,“允諾她,定然會讓陸澄朝娶了她。”
說到這里,承平王帶著幾?分好奇問道:“云安啊,你?如今還喜歡那個陸澄朝嗎?”
“聽說,那個苗疆大祭司死的時候,你?哭得甚是傷心?啊。回京的路上,陸澄朝對你?百般殷勤,你?都不怎么理會啊。”
“難道,你?喜歡上了那個仡濮臣?”
說到最后,承平王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宣王臉色陰沉得厲害,沖著承平王罵道:“謝承廿,你?給我閉嘴!”
承平王又緩緩向前踱了幾?步:“王兄,這才哪到哪?你?就聽不下去了?說來我還真有幾?分羨慕你?呢,你?到了如此境地,云安都肯舍命來陪。倘若你?我時遇變換,我家?那個孽障定然是不敢來的。”
謝嗣音冷笑一聲:“王爺若是肯對華陽有一兩分的真心?,她也不至于長成如今這副模樣。”
“王爺,云安還是那句話。將?心?比心?,您從未給過?華陽真心?,又憑什么要求華陽對您真心?相?待?”
承平王冷冷的望了她一會兒,才冷聲道:“真心??皇家?要什么真心??你?的父王愛你?,陛下寵你?,如今又怎樣呢?不還是落到了這般的境地。云安啊,你?們年輕人總是喜歡看這些沒用的東西!”
謝嗣音扯了扯唇角,不再說話。話不投機半句多。
謝嗣音不同他說話了,承平王卻突然萌生一個饒有意思的想法:“云安,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你?的,至少?比我們家?那個孽障要更討人喜歡。”
“這樣,我們之間打個商量如何?”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一雙長眼幾?乎瞇成了條縫:“我可以饒過?你?的性命,不過?有一個條件”
“只?要你?在?宣陽門主動將?宣王府犯上作?亂的證據給揭露出來。”
謝嗣音聽到這話,連連冷笑:“王爺,您當我是小?孩子嗎?就算我這樣說了,你?會放過?我,難道我就會有什么好結果嗎?為?求偷生,蒙蔽君王,是為?不忠;身為?女?兒,構陷父親是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天下人唾棄,云安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承平王望著謝嗣音輕笑一聲:“云安還是如此牙尖嘴利。”
說到這里,他的目光漸漸轉到宣王身上:“云安不知道昭獄的百般手段,可王兄總應該知道吧?那些東西倘若用在?我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身上,多少?有些可惜。”
宣王身子一震,帶動全?身鎖鏈吼道:“謝承廿,你?敢!”
承平王笑著斜了他一眼,語氣?飄飄:“王兄啊,您瞧瞧如今的自己,就像一個被拔了牙齒的山中老虎,除了嚇唬人,還會說些什么呢?”
“如今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又能阻止得了嗎?”
“父親做到您這個份上,也實在?可憐了啊。”
謝嗣音緊了緊掌心?,目光冷然地看向承平王:“王爺,您的手段真是始終如一的卑劣啊。”
承平王輕笑一聲,不以為?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也說了這么些時候,送云安郡主回去吧。”
正說著,身后有人急匆匆走來,附在?承平王耳旁不知說了什么。承平王面色一變,轉身就要走。猛然想到什么,猛然轉過?頭來,看向謝嗣音道:“是你?派人做的?”
謝嗣音心?下有了猜測,不過?面色不變,反問道:“什么?”
承平王冷笑一聲:“好啊!真是好一出聲東擊西!”
“可你?就不顧念你?自己同宣王的性命了嗎?”
謝嗣音勾了勾唇:“王爺,您不會。我們死了不要緊,哥哥還在?外面。只?要我們不在?的消息一傳出去,哥哥立馬會將?承平王府的秘密宣揚出去。”
“承平王府的秘密?”承平王輕呵一聲,“本王的王府能有什么秘密?”
謝嗣音靜靜望著承平王許久,緩緩道:“王爺,我的父王真的以下犯上了嗎?您的王府真的沒有秘密嗎?”
“很多事,有可以變成無;無也可以變成有。”
“這個道理,您懂得。我也懂。”
承平王雙手連續拍了幾?下掌,從喉嚨中溢出一聲冷笑:“好啊!真是好得很!云安,本王著實小?看你?了!這么多年,皇兄也真是沒有白教?了你?。”
謝嗣音朝著他微微屈身行禮:“多謝王爺夸贊!”
承平王瞇了瞇眼:“云安,你?當真不怕嗎?”
“云安怎么會不怕呢?只?是,王爺應當比我更要害怕才是。您苦心?籌謀了這么多年,如今稍有不慎,可能就會毀于云安之手了。”
“要說害怕,您應當是更害怕的那一個。”
承平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似乎愉悅至極。
“好!不愧是云安!本王不殺你?,但本王也不想這么輕易的放過?你?。來人——”
“送云安郡主回牢房。”
“離遠一些,別讓我們宣王爺瞧見了,不然該心?疼了。讓他聽著就行。”
宣王幾?乎瘋了:“謝承廿,你?敢!你?若是敢碰昭昭一根汗毛,本王便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承平王慢慢轉過?身去,聲音愉悅中帶著狠戾:“王兄,我等著您!”
謝嗣音握了握宣王的手背,安撫道:“父王放心?,我沒事的。”
說完之后,女?人直接走出牢籠,目色淡淡:“走吧。”
“嬌嬌!”
馬車一個顛簸,仡濮臣瞬間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愣愣的瞧了眼四周,只?覺得眼前一片血色。
男人閉了閉眼,啞著嗓子問道:“還有多久到京城?”
“最快也還有三天。”
仡濮臣幾?乎將?指尖陷入掌心?,出聲道:“再快一點?兒!”
“你?的身體”
“我沒事,再加快速度,明天到汴京城。”
88.對賭
“謝承廿!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你要做什么就沖著本王來, 你放了昭昭!”
“謝承廿,本王不會放過你!便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
“謝承廿!你他媽的給老?子回來!”
叫罵聲、鐵鏈的晃動聲,在牢房深處叫嚷不斷。
承平王安靜的走在最后, 剛剛聽到消息的氣急敗壞已經漸漸褪去。目光如毒蛇一般梭巡著謝嗣音的背影, 陰冷、滑膩,帶著冷冰冰的審視。
“王爺,您在看什么?”謝嗣音腳步徐徐如舊, 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被這些干擾。
承平王輕笑一聲, 手指輕輕抹了一下唇角的胡須:“在想你還能?這樣穩到什么時候?”
謝嗣音慢慢停下腳步, 轉過身來看他。牢房光線晦暗, 更顯得她一身紅衣艷麗如火, 幾乎將整個黑暗都點亮了。
“王爺,您有閑心看我還能?穩到什么時候,不如回府去瞧一瞧?”
承平王搖了搖頭, 笑呵呵的上前幾步:“回府自然是要?回的。不過,我如今若是回府的話,不知?昭獄是否又會生什么變故?”
謝嗣音牽了牽唇角:“您擔心哥哥會劫獄?這您大可放心, 他定然不會蠢到來自投死路。”
“哦?那就是徹底棄了你和宣王?”
謝嗣音笑了:“你覺得呢?更何況,您不會殺我和父王的。”
“你本王或許會留著。至于?你父王,本王為?什么要?留著如此大的隱患呢?”
“對于?您來說, 活著的父王,遠比死去之后更好用, 不是嗎?就像我這樣, 總有人為?了父王心甘情愿地?進這昭獄來。”
承平王目光定了一會兒, 忍不住大笑起?來:“昭昭啊, 你為?了保住你的父王,真是什么話都可以說。”
說到這里, 他笑聲一頓,聲音漸漸變得陰戾起?來:“俗話說夜長夢多,倘若到了這個時候,被你們這些小?輩將人劫走了。那本王多年籌碼豈不是付之東流了?”
“那倒確實。”謝嗣音似乎沒有聽出承平王聲音中的殺意?,繼續道?,“不過,您若是這個時候殺了父王,那多年的籌劃才會付之東流。”
承平王面色一冷:“云安,你還做了什么?”
二人前后跟著數人,這個時候卻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只剩下宣王的叫罵聲,時不時的從最深處傳出來。
“宮內沒有噩耗,那哥哥就會始終抱有希望,來營救我們。可如果宮內一旦傳出噩耗,哥哥定然離京整合南北邊疆所有將士,一同進京勤王!”
“王爺,您猝然出手,控制了汴京。但是,您沒有控制所有邊防將士,也根本控制不了。”
“而只要?哥哥離京,王爺你同苗疆酋長的密謀書信就會在第一時間散落大雍每一寸土地?!到了那個時候,勤王軍隊用不了多久就會踏平汴京。”
謝嗣音望著他笑得靜謐篤定:“王爺,你謀算來的這一切又能?持續幾天的時間?”
“是繼續您的陰謀算計?還是寄希望于?苗疆巫蠱寨柳乃?”
“退一萬步講,就算寨柳乃能?夠以一己之力助您平了禍亂。可此人野心勃勃,那個時候,您又該如何對付他嗎?”
“那個時候,成為?一個傀儡,就是您想要?的嗎?”
整個甬道?瞬間無風自動,跟著的人額頭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卻一聲不敢吭。
謝嗣音安靜的看著承平王,似乎渾然不覺滿室殺氣。
承平王陰沉著臉瞧了謝嗣音半響,最后冷冷的拍手,贊道?:“好啊!真是好!你倒是替本王考慮得周全!”
“你是算準了本王不會殺你嗎?”
謝嗣音攤了攤手道?:“王爺若是想殺我,盡可以動手。云安沒有一點兒還手之力。”
“不過,云安倒是想跟王爺賭一局。”
承平王冷笑一聲:“賭什么?”
“就賭如今的局面。”
承平王這回是真的笑了:“云安,你還真以為?本王看不透你打的算盤?”
謝嗣音輕笑一聲:“怎會?王爺,我的心思都是明擺著的。我想要?父王好好活著,哥哥也是如此。”
“只不過您需要?時間來抓我哥哥,而我宣王府也需要?時間來自救。”
“三日之內,你若是抓到哥哥,那我宣王府滿盤皆輸。你若是抓不到哥哥”
承平王皮笑肉不笑道?:“讓我放了你宣王府滿門嗎?”
謝嗣音笑著搖了搖頭,語氣閑適:“怎么可能??那不是為?難王爺嗎?云安不會這么為?難王爺的。”
“你若是抓不到哥哥,那我們的性?命就盡數交給王爺了。”
承平王呵呵一聲:“你的算盤倒是打得響亮。不過,三日時間太久了,一日。”
“本王明日若是捉不到謝辭,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到此為?止吧。”話音落下,承平王徑自朝著昭獄之外?走去,“將云安關進去吧。”
一道?鐵門隔開兩個世界,承平王甫一出來,正午日光狠狠扎了他眼睛一下,身邊跟著的親衛走上前道?:“王爺,您當真跟云安郡主賭這一天?”
承平王雙手背在身后,微瞇著雙眼看向?不遠處的重重宮闕:“她這一手光明正大的陽謀手段玩得好啊!本王就算知?道?她在拖延時間,也還是忍不住應下。”
“但本王不會任由著等三天時間。就像她說的,倘若真的將謝辭逼急了,后果就不是本王想要?的了。”
親衛咬了咬牙:“王爺,您等待了這么多年,萬不可功虧一簣啊!”
承平王深深嘆了口氣:“本王如何不曉得!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越得加倍小?心。可如今云安入局,乍然將本王所有的計劃都攪亂了。”
親衛目下一狠,手掌往下一劃:“王爺,要?不將她”
承平王緊繃著唇沒有說話,最后咬了咬牙道?:“再等一天。”
“傳令下去,巡邏司、京畿指揮司全部?出動,本王要?在明日的這個時候見到謝辭的首級!倘若還沒有找到人,就讓他們提頭來見!”
親衛頓了頓,擰著眉道?:“王爺,汴京城多是王公貴胄,沒個名頭總是不好進去搜捕。而且,謝世子過往也素有名氣,一些人倘若顧念舊情,將其私藏起?來,怕是也不容易找到。”
承平王冷著臉想了一會兒,道?:“就說宣王意?圖謀反證據確鑿,宣王世子潛逃在外?,誰若敢收留謝辭,等同謀反!”
“還有,將消息放出去——”
“明日午時,宣王府滿門在午門處斬。”
“不論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將謝辭給逼出來!”
長風倏然蕩起?,山雨欲來風滿樓。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汴京城都沸騰起?來了,不是乍然的沸騰,而是被悶在水壺里那種暗自咕嘟的沸騰。
“意?圖謀反?封城搜捕?”陸澄朝剛剛回府,就有人過來匯報,他冷笑一聲,“承平王真是等不及了。”
聽雨快步跟在男人身后:“怕是郡主將他逼急了。世子,我們如今該做什么?”
“宮外?的,繼續藏著。宮里的”陸澄朝頓了一下,冷聲道?,“安排下去,必須將人安排進昭獄。”
“是!”
陸澄朝繼續問道?:“太后那邊怎么樣了?”
聽雨搖了搖頭,面有難色:“太后那邊看得嚴,什么消息也沒敢遞。”
“嗯,沒有就算了。如今宮里所有的線人,都緊著昭獄。”
“世子放心。”
夜幕低垂,整整一天的時間,數千人將整個汴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連個謝辭的影子都沒找到。
而守在宣王府的鐵衣衛一大早就闖進王府翻了個底朝天,最后卻只抓了一些仆人,灰溜溜的回了宮。
有小?道?消息說,宣王妃不見了。
一眾世家都撇了撇嘴,誰家沒有幾個暗室地?道?。宣王妃會走,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
不過沒有人說話罷了,不僅不說話,所有人還都格外?配合。但結合這個結果來看,其中的諷刺意?味不免有些強烈了。
趙予辛走走停停,一直從早走到晚,明明知?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卻仍舊忍不住焦慮。
直到亥時,趙予辛慢慢將目光落到西墻的長劍之上,咬了咬牙,一把?抓了上去,抄起?長劍就要?往外?走。
還沒邁出房門,后窗突然發出一道?窸窣聲響。
趙予辛猛地?轉身看過去,一道?矯健身影輕輕落地?。是她曾經在心底描摹了千萬遍的身影。
她眼眶一紅,將長劍一扔,直接撲了上去。
謝辭被她撲的往后一退,腰身靠到窗沿:“趙”
趙予辛沒有給他說話的時間,一把?拉開男人的黑色面巾,墊著腳就親了上去。
真是一連擊。
謝辭雙眸微睜似是被嚇到了。趙予辛卻不想看他,緊緊閉上眼睛,雙手死死抓著他的兩只手腕,不讓他反抗。
可親了半響,男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趙予辛心頭一酸,慢慢睜開眼睛,低垂著頭,后退一步,聲音悶悶:“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謝辭低低應了一聲,仍舊沒有別的反應。
趙予辛更覺得難堪,轉過身道?:“你沒事?就好,我”
話沒有說完,身后男人拽著她的手臂一把?扯進懷里,目光深邃的望了她一眼,而后慢慢低下頭去,聲音低沉喑啞:“這種事?情,怎么能?讓姑娘家主動。”
趙予辛愣愣的瞧著他,連眼睛都不眨了。
男人身上濃烈的檀香味道?瞬間躥入了鼻腔之中,趙予辛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慢慢抬手,狠狠掐了下男人的耳朵。
謝辭輕輕嘶了一聲,抬起?頭不悅的看向?她:“做什么?”
不是做夢。
趙予辛閉上眼睛,繼續湊上前去:“繼續。”
謝辭真的被她氣笑了,往旁邊一退,站直身子,重新恢復一副正人君子模樣。
趙予辛有些遺憾的舔了舔唇,目光始終不離男人干凈濕潤的薄唇。
謝辭被她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轉過身去:“我走了。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句,不用擔心我。”
趙予辛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要?去哪里?”
“如今全城戒嚴,明日,明日午時”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謝辭低頭看著她的手指,不像妹妹那般白?皙細嫩,但是瞧起?來筋骨青蔥,很是漂亮。
趙予辛心下不安得很:“你和昭昭究竟是怎么計劃的?難不成明天真的要?去劫獄嗎?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女人越說越急,失聲道?:“你讓我不要?擔心,可你什么都不說,我如何能?不擔心?”
謝辭靜靜瞧了她一會兒,輕呵一聲:“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趙予辛深吸一口氣,這個悶葫蘆。
她松開他的手,忍不住罵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的死活與?我也沒有什么關系。我我只是替昭昭問你一句罷了。”
謝辭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好!那我走了。”
趙予辛又連忙拽住他,眼眶都急紅了:“混蛋謝辭!”
謝辭似是很少笑,笑起?來,唇角微微一勾就收了回去:“嗯,我混蛋!”
男人又說了一遍:“你放心,我不會有事?。”話音落下,謝辭直接從窗戶又翻了出去。
趙予辛來不及再說什么,就眼睜睜的瞧著他消失在黑夜之中,目光一時有些發怔,心頭更是說不出的悵惘焦躁。
整整一晚,趙予辛都沒有睡著。不僅是趙予辛,整個汴京城就沒有幾個能?睡著的。
“進不去了!”小?道?童溜溜噠噠地?到城門口轉了一圈,然后重新回到馬車前,看著面色越發慘白?的仡濮臣悶聲悶氣道?。
過了這么些日子,小?道?童覺得仡濮臣也不算個壞人。雖然仍舊還時不時欺負他,但瞧起?來有人情味多了。
師傅說:有了感情的人,就不再是徹頭徹尾的壞蛋了。
“你真的沒事?嗎?”小?道?童咬了咬嘴巴,哼哼唧唧道?,“你別還沒進城就死了。我可先說好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負責埋你!”
仡濮臣半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聽見他這話,薄唇微掀:“放心,到時候我會先提前送你去奈何橋探探路!”
小?道?童身子往后一縮,嘀嘀咕咕的又開始罵他。
“靜虛,安靜一些。”
每次聽到這個小?道?童的法號,仡濮臣都忍不住扯嘴角,一路上嘰嘰喳喳跟個麻雀一樣,偏偏還叫靜虛。
小?道?童哼唧一聲,跑到他師傅旁邊告狀:“師傅,他又嚇唬我!”
浮云子敲了敲他的額頭:“你不去招惹他,他才懶得嚇唬你呢!”
仡濮臣伸了伸腿,踹了踹腳下被堵上嘴的寨柳乃,微瞇著眼點頭:“還是你師傅看得透徹!”說著,雙眸透過車簾看向?緊閉的城門,聲音沉沉,“道?長,我們如何進城?”
浮云子捋了捋胡須:“等一個人。”
仡濮臣目光一凝:“誰?”
浮云子還沒說話,身后吱呀吱呀的馬車聲響起?。
他回過身去,在看到馬車右上角的車標時,眸色一亮:“來了。”
***
承平王府。
“還沒有找到?”承平王端坐在高椅之上,微閉著雙眼,手中盤著一串紫檀佛珠。
巡邏司都尉李勛跪在下頭,聲音艱澀:“王爺恕罪!謝辭在汴京盤踞多年,若是真的藏起?來,實在不好在一日之內找到。”
承平王冷笑一聲,微微睜開雙眼:“一日?自從宣王入獄之后,本王給了你幾天時間了?”
“行了,既然沒有找到。那就進宮吧。”承平王擺了擺手,將人揮退。
“陳挺可有傳信回來?”
一旁的親信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不過算算日子,應該也快到了。”
“到了這個時候,本王不想他那邊也出什么問題。”承平王慢慢站起?身,一身王爺蟒袍,將整個人襯得尊榮華貴。
“應當不會的。”
“走吧,一切都先處理了宮中之事?再說。”
***
昭獄
相較昨日,今天的昭獄更加平靜陰沉,除了甬路之上沙沙的風聲,幾乎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
承平王慢慢踱著步子,重新停在謝嗣音的牢房前,望著正靠在墻壁瞌睡的謝嗣音,聲音含笑道?:“云安,昭獄的滋味如何?”
謝嗣音慢慢動了動身子,聲音含糊:“多謝王爺掛念,還不錯。”
承平王輕笑一聲:“還是這么倔強!云安啊,其實本王真的很欣賞你。不如你考慮一下”
“還是不必了。”謝嗣音懶懶的起?身,伸了個懶腰,“王爺的建議,總是不太適合我。”
承平王笑著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看來王爺還是沒有找到哥哥。”
“你說的對!本王如今也想明白?了,謝辭如此滑不溜手,便是用半個月的時間都不一定能?找到他。既然如此,那不如趁早做最壞的打算。”
“王爺考慮的周到。只可惜,云安是瞧不見了。”
“云安,本王真是舍不得殺了你!一些你父王看不到的,本王卻是想讓你看著,一點一點兒的看著本王是如今將大雍治理得國泰民安!”
謝嗣音聽到這話,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王叔,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可惜這么多年,您始終沒有學到這個優點。不過,華陽這一點,算是隨了您。”
承平王扯了扯唇角,不再同她廢話,擺了擺手:“將人帶去午門吧!”
“我再去瞧瞧王兄,給王兄換一身干凈點兒的衣服。人都要?走了,作為?他的弟弟,怎么都得送一份心意?。”
89.終于
“陛下, 人都帶來了。”
永昌帝立于午門城臺之上,十二冕旒垂在眼前,目光冰冷, 一言不發。
午門城臺三面相連, 正面城臺之上分?列著玄鐵暗衛,將帝王護在其中。東西城臺瞧不見人,卻能隱隱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城臺之下的廣場兩側更是?站滿了?羽林衛, 將整個地臺包圍得?嚴嚴實實。
日頭漸盛, 重檐黃瓦廡殿頂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光芒。
宣王已經換了?一身白?色囚衣, 雙手鎖枷, 雙腳掛著鐵鏈, 步履蹣跚,但脊背仍舊挺得?筆直。
謝嗣音仍舊昨日那一身紅衣,亦步亦趨跟在宣王身后, 冷眼掃了?一圈,眸光微暗。
二人身后跟著十數個羽林衛,最后面則是?兩個扛刀的劊子手。
承平王垂著手立于?下首位置, 隔空掃了?眼宣王和?謝嗣音,而?后朝著永昌帝拱手道:“陛下,庶人謝巽年已經帶到。您可還有話要說?”
永昌帝安靜的瞧著他, 沒?有一點兒反應。
宣王眼眶一紅,忍不住大聲喊道:“皇兄。”
永昌帝緩緩出聲, 聲音冰冷機械:“庶人謝巽年以下犯上, 蓄謀造反, 朕與你無話可說!”
宣王手指緊了?又緊, 幾乎攥出血漬,他深深吸了?口氣, 轉頭恨恨地看向承平王:“謝承廿,你究竟對?皇兄下了?什么蠱?”
承平王聽見這話,慢慢抬了?抬眼皮,輕笑一聲道:“王兄這話不,庶人謝巽年,你這話,本王就不懂了?。明明是?你意圖謀反,殺害皇兄,如今怎么反過來倒打本王一耙?”
說到這里,承平王牽著唇朝永昌帝笑了?笑:“皇兄,臣弟可有給您下蠱?”
永昌帝冷冷答道:“沒?有。”
“是?否是?宣王不,是?否是?庶人謝巽年意圖謀反,行刺皇兄?”
“是?。”
“那是?否應該將整個宣王府滿門抄斬?”
永昌帝似乎頓了?頓,目中現出掙扎之色,嘴唇微顫,卻說不出話。
然而?這一幕似乎只是?錯覺,不過眨眼之間,倏然而?逝。
永昌帝重新?慢慢開口,一字一頓道:“處斬!”
宣王整個眸子猩紅得?厲害,雙腳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帶著鐵鏈滑出刺啦刺啦的聲響:“皇兄!”
宣王扭頭朝著承平王聲嘶力竭地大喝一聲:“謝承廿!本王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承平王捻著手里的佛珠,輕飄飄的笑了?笑:“放心,本王定會請大慈恩寺的高僧送王兄早入地獄,不得?翻身。”
宣王仰頭大笑,聲音幾近震響整個大殿:“好好好!謝承廿,你給老子等著。”
承平王不再看他,目光轉頭看向謝嗣音,一臉遺憾道:“云安,你實在可惜了?。”
謝嗣音扯了?扯唇角:“王爺可惜云安,云安卻可憐王爺!”
“這么多年,您一直被皇伯父和?陛下壓在頭頂,如同陰暗溝渠里的老鼠一般日夜謀劃,想?必過得?很不痛快吧!如今終于?謀得?今日,卻也不過是?黃粱一夢,轉眼即逝。”
“王爺,我在奈何橋等著您。”
“嘎噠”一聲,承平王手中佛珠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
承平王臉色難看得?厲害:“云安,你的死期到了?。本王的勝負可還沒?定!”
“來人,將謝巽年和?謝嗣音——”
“即時處斬!”
話音落下,只聽“啪”地一聲!
所有人一齊抬頭看過去,只見高臺之上的帝王猛地擰開身,抬手朝著承平王狠狠扇了?過去,冷喝一聲:“朕看誰敢!”
宣王驚喜的看了?過去,聲音發顫:“皇兄?”
永昌帝冷聲道:“承平王謝承廿膽大包天,意圖控制于?朕,謀朝篡位”話說到一半,永昌帝身子一歪,似乎用盡了?力氣,身子一軟重新?被承平王擒在手下。
承平王頂著半邊的巴掌印,呸地吐出一口鮮血,轉頭朝著底下的羽林衛道:“立時處斬!”
“哀家看誰敢動手?!”
一道厲喝聲乍然響起,宣王猛然轉過頭道:“母后!”
謝嗣音心頭松了?口氣,只見午門之外,一身盛妝的陸太后領著一眾將士昂然趕了?過來。
消失不見的宣王妃,正陪在陸太后身側。
陸太后年過五十,可瞧起來卻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一雙丹鳳眼,一對?吊梢眉,一身威嚴,滿面生寒。
“承平王犯上作亂,控制陛下,殺害宣王,罪不容誅。所有羽林衛現在束手就擒,哀家還可以當作是?被蒙蔽。倘若繼續頑固抵抗,株連九族,定不饒恕!”
此話落下,一部分?羽林衛瞬間騷動起來。
承平王冷笑一聲,朗聲道:“太后此言未免過于?顛倒黑白?了?吧!本王如何控制皇兄,皇兄就在面前,一切正常。反倒是?您,如何出了?長壽宮,又如何同叛臣之妻混在一起?難道您也有意想?送宣王上位不成?”
陸太后展臂一伸,食指隔著半空指著承平王道:“簡直可笑!當年先帝遺旨是?將皇位傳于?宣王,是?宣王一把火燒了?圣旨,而?后扶陛下上位!二人一文一武,方?才奠定我大雍盛世基業!”
“謝承廿,你狼子野心,勾結苗疆,霍亂大雍,如今哀家豈能再容你?!”
話音落下,陸太后厲聲道:“所有人,若是?哪個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賞金萬兩,賜封郡侯!若是?還有人繼續陪著承平王犯上作亂,夷滅九族!”
廣場之上,頓時一片騷動。
承平王瞧了?一眼,獰笑一聲:“好好好!既然太后頑固不化,那也不要怪臣不敬了?!”
“放箭!!”
話音落下,東西城臺之上瞬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朝著廣場之下的眾人射去。
箭矢如雨,幾乎轉瞬即至。
宣王重傷未愈,又帶著枷鎖,行動不便,卻仍舊下意識將謝嗣音護在胸前。可腳步剛剛一動,身后刀風也跟著刺了?過來。
身后跟著的羽林衛是?承平王的人。
不過,想?也是?他的人。承平王既然等著謝辭來,那么就定然會發生兵戈。這些人就是?為了?在變動之時,盡快解決掉宣王父女二人。
哪怕不要性命。
宣王面色生寒,帶著枷鎖猛然后轉,長刀剛好卡在枷鎖中間,直接將枷鎖給劈了?開。
長刀變劈為掃,直割向宣王脖頸。
身后另一人則猛地刺向謝嗣音,謝嗣音下意識后退一步,箭風卻也跟著來了?。
就在千鈞一刻之際,一道月白?色穿過箭雨將長刀打斷,而?后攬住謝嗣音,邊擋邊退,朝著午門之外退去:“昭昭,你沒?事吧?”
“多謝!”謝嗣音搖了?搖頭,望了?陸澄朝一眼,而?后轉頭看向宣王,“父王?!”
“父王沒?事吧?”另一道黑色身影已經接過了?宣王,聲音低沉,長刀如虹。
“哥哥!”謝嗣音驚喜的望著謝辭,連忙出聲道。
謝辭沖她點了?點頭,而?后朝著陸澄朝道:“先退出午門!”
箭雨如注,護在幾人身邊的暗衛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一直退到午門之外,箭雨齊齊停了?下來,樓臺上的羽林衛一齊下樓追了?過來。
所有人且戰且退,正殺在興頭之時,只聽噠噠的馬蹄聲從遠及近而?來。一眾人心下一驚,紛紛轉頭看去,這個時候還能帶兵來的,只剩下京畿巡邏司了?。
謝嗣音心下一寒:可京畿巡邏司,如今也已經落入承平王之手了?。
“哥哥,你帶著太后和?父王先走!只要他們安好,承平王就會始終心有忌憚。”
謝辭聞言,眼眶通紅:“你呢?”
陸澄朝橫劍掃過一人脖頸,出聲道:“我會護著昭昭的。”
宣王怒罵一聲:“謝辭你腦子是?有坑嗎?帶著昭昭和?太后走!”
謝辭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太后胳膊,剛要飛身躍起,就聽太后道:“如今巡邏司都?尉已經是?哀家的人了?。”
話音落下,只見來人隔著老遠就喊:“微臣劉顯救駕來遲,還請太后恕罪!”
謝嗣音:
謝辭: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昨天還在被巡邏司的人追。
陸澄朝垂了?垂眼皮,沒?有吭聲。昨晚的事,就不用細說了?。
劉顯一來,陸太后的氣勢立馬就昂揚起來了?。
陸太后大臂一揮:“承平王犯上作亂,脅迫陛下,罪該萬死!爾等哪個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賞金萬兩,賜封郡侯!”
這話一出,劉顯帶來的巡邏司瞬間沸騰了?。
要知道巡邏司基本都?是?出身草芥,歷盡千辛才在衙門里混個差事。倘若真的拿下了?承平王,那簡直是?一夜之間,得?道升天。
劉顯的眼睛也紅了?,長刀一揮:“殺啊!”
兩撥人瞬間殺在了?一起,謝辭和?陸澄朝護著太后等一眾,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御街交叉路口,謝辭停下腳步:“太后,巡邏司的兵力怕是?不敵羽林衛,您不如先帶人退出城,趕往西山大營。”
“臣從暗道趕回?宮內,伺機救回?陛下。”
陸太后目光一頓:“你自己?如何能救了??”說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陸澄朝。
陸澄朝明白?陸太后的意思,低頭看了?謝嗣音一眼,抿了?抿唇道:“微臣和?謝世子一起。”
陸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哀家再給你一些人,你們務必將陛下救回?來。”
謝辭當即點了?些人,轉身就走。
陸澄朝目光依依的望著謝嗣音道:“昭昭,一切小心。”
陸太后輕笑一聲:“行了?,有哀家替你看著她呢。等你回?來,哀家重新?給你們舉辦婚禮。”
陸澄朝瞳孔一亮,當即拱手道:“多謝太后。”說完同樣轉身就走。
謝嗣音猛地抬頭,沖著陸太后道:“太后,我”
陸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昭昭,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好了?,那些等之后再說。我們先走吧。”
這時候,才有了?時間同宣王說話。哪怕已經喜怒不形于?色多年,太后見到宣王這副模樣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但她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沉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宣王眼眶通紅:“讓母后跟著受驚了?!”
陸太后點了?點頭:“沒?事,最后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走?太后想?著去哪里?”
話音落下,巷子里突然冒出數不清的弓箭手。
是?謝遇。
謝遇十分?滿意的看著一眾人:“太后,這個時候了?,您還想?走到哪里去?”
話音落下,男人手指一揮:“放箭!”
宣王幾乎要破口大罵了?,這些人來得?迅速、突然,根本不給他們一點兒反應的時間。
無數箭雨就朝著眾人射去,一眾暗衛護著宣王等人,退到街道兩側樓房。
可這樣一來,就被打散了?陣型。
謝嗣音還沒?退進房子里,只見身后竄出數道黑影,長刀劃過身邊數條性命,直逼女人后心。
謝嗣音下意識重新?退后街道,可眼瞅著箭雨就要將人扎了?個對?穿。
“昭昭!”宣王幾乎目眥盡裂,腳下生風,就想?追過去擋護。
可有一道身影比他還快地滑了?過去,將謝嗣音抓入懷里,而?后又從箭雨中安全無虞的滑了?出去。
謝嗣音在看見來人的瞬間就愣住了?,整個人幾乎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男人卻沒?有看她,只是?將目光放到箭矢之中,手下卻緊緊地將人箍在懷里。
一直躍至箭雨之外,男人才慢慢松開手,掩唇狠狠咳了?兩聲,隱隱可見血色從指縫間滲出。
這時候謝嗣音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如雪,幾乎不像正常人的膚色。
謝嗣音覺得?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她上下微微動了?動,如同汲取□□一般汲取力量,才慢慢發出聲來:“仡濮臣。”
仡濮臣這才慢慢抬頭看她,女人眼眶濕紅,臉上驚惶猶在,如同夏日里受了?風吹雨打的垂絲海棠。
所幸的是?,他沒?在她眼里看到厭惡情緒。
他心下松了?口氣,低低應了?一聲:“嗯。”
“你沒?有死?”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卻不知這份哽咽究竟是?一種什么情緒。
是?慶幸?還是?遺憾?
亦或者?,只是?簡單的感慨。
仡濮臣心頭紛亂,大腦卻一片空白?。他看著她安靜的回?答:“嗯。”
“抱歉,我沒?有死。”
謝嗣音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想?說什么,張了?張口卻只剩下嗚咽。
仡濮臣目光癡癡的望著她,似是?也不知說什么。
二人這么瞧了?一會兒,謝嗣音猛地轉過身去,狠狠擦了?擦眼淚,又轉回?身來,勉強笑道:“多謝,你又救了?我”
話沒?說完,仡濮臣拇指擦過她的眼下淚痕,聲音沙啞:“嬌嬌,你哭什么?”
90.害怕
“我沒有”
謝嗣音咬了咬唇, 后退一步,自覺難堪的偏過頭去。
仡濮臣手下落空,一怔之下略有些失落的重新收回手, 掩唇重重咳了起來, 身?子也顫得厲害,似乎轉眼就要摔了下去。
謝嗣音頓時慌了,上前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
仡濮臣眸光慢慢鎖到她的臉上, 聲音喑啞:“沒事兒, 不過舊傷未愈罷了。”
說?到這里, 他朝她輕輕笑了笑:“放心, 我沒多?久的活頭。原本也不想再出現在你面前, 是道長說?汴京有變,你有危險,我才”
謝嗣音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惡狠狠地看著他:“誰稀罕你來管我?”
仡濮臣面色一頓,慘白著臉笑了笑:“嗯,這次之后, 我就不會再出現你面前了。”
謝嗣音心頭一酸,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仡濮臣神色一變, 一手握住飛過來的利箭,重新攬著人退開?, 落到一處房檐之上目光兇戾的看向謝遇。
謝遇即使看不清仡濮臣目中神色, 仍舊下意識起了身?激靈。
仡濮臣手中箭矢打?了個?轉, 照著男人咽喉反射了過去。就在刺穿的一瞬間?, 謝遇身?邊一個?黑衣暗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箭矢,止住了去勢。
謝遇心頭驚魂未定, 朝著二人位置怒聲道:“再射!”
箭雨如潮,紛紛落了下來。
仡濮臣面色冷厲,抱著女人退下房檐,數起數落,徹底不見了蹤影。
“父王!”
謝嗣音心下驚呼,他這么把她帶走?了,父王他們怎么辦?
仡濮臣垂眸望著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聲音卻低啞溫柔:“我將你放到安全位置,就去救宣王。”
謝嗣音張了張口,有些?吶吶道:“你還受著傷,父王他們應該會沒事。”
暗夜險險將宣王重新擼進房間?里:“王爺小心!”
宣王望著空蕩蕩的藍天和完全再瞧不見的寶貝女兒,直接氣笑了:“這個?混蛋!”
暗夜忍不住道:“王爺,仡濮臣將郡主?帶走?,起碼不會出事。”
宣王唾了一口,不再說?話了。
可哪里算是安全位置呢,仡濮臣帶著謝嗣音繞了半個?汴京城,才在一處荒宅停下。
剛剛將人放下,仡濮臣就扭過身?去重重咳了起來,唇角緩緩溢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謝嗣音腳下不聽使喚的湊了過去,顫聲道:“仡濮臣,你沒事吧?”
仡濮臣擦了擦唇角鮮血,搖頭:“我沒事。”說?著,轉頭看了眼?四周,將紅尾蛇從?腕上摘下來,本來想遞給謝嗣音,想到什么,退后一步,將其扔到地上,“在這里等我一會兒,等結束之后,我再來接你。”
說?完,轉身?就要走?了。
謝嗣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攔下了他。
仡濮臣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睫毛顫了一下,沒有回身?,也沒有說?話。
“仡濮臣。”
謝嗣音目光低垂,似是在瞧地上虎頭虎腦的紅尾蛇,聲音卻低啞悠長:“你別去了。”
仡濮臣仰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強笑道:“嬌嬌若是害怕的話,我再給你留下一些?東西。”
謝嗣音視線上滑,落到他的臉上:“仡濮臣,你受傷了。”
仡濮臣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低低嗯了一聲:“沒事兒。”
“為什么會沒事?”謝嗣音聲音澀得厲害。
仡濮臣張了張口,沖她干巴巴道:“反正總要死的,這時候受傷輕些?或者重些?”
話沒有說?完,謝嗣音似乎被惹惱了一般,眼?眶似乎又紅了幾分,乍然兇道:“閉嘴!”
仡濮臣安靜的閉上了嘴。
謝嗣音兇過他之后,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閉了閉眼?,松開?他的手,轉過身?去閉了閉眼?,心頭酸得厲害。
他明明活下來了,怎么可以沒有多?久的活頭了。
怎么可以這樣?
謝嗣音垂著頭,淚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漣漪。
“嬌嬌”
“別說?話!”謝嗣音聲音哽咽,厲聲兇道。
仡濮臣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從?背后抱住了她:“怎么又哭了?”
“閉嘴!”謝嗣音擦了擦眼?睛,卻沒有掙開?他。
仡濮臣聲音里帶了幾分笑意,將頭埋在她的肩頭:“嬌嬌,我好開?心。”
謝嗣音吸了吸鼻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松開?!”
仡濮臣收得更?緊了幾分,哼道:“不松。”
“嬌嬌,我真的好開?心。”
男人又重復了一遍。其實不用他說?,她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感覺到他的開?心。他的情緒從?來都表現得非常直白,愛或者恨,喜歡或者難過。
“嬌嬌,來之前,我以為你還恨著我。所以,才連小紅都不肯收下。”
謝嗣音咬著唇有心想解釋一句,并非是她不留,而?是那條蛇自己?緊隨著他掉了下去。
男人也或許并非想得到她的解釋,徑自說?著:“趕過來的一路,我的心沒有一刻安寧。怕見到你,更?怕見不到你。怕你還在恨著我,又怕你”
“連恨都不恨我了。”
“已經同那個?陸澄朝患難與共,再續前緣了。”
謝嗣音聽著聽著就忍不住哭了,剛落了兩滴淚又忍不住氣笑了,罵他:“混蛋!這才幾天!”
仡濮臣幽幽嘆了一聲:“于我而?言,已經數年了。”說?到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輕笑一聲:“嬌嬌是在想著為我守喪嗎?”
真是說?兩句就沒有一個?正經的。謝嗣音忍不住繼續罵他:“閉嘴!”
仡濮臣從?喉嚨溢出一絲笑意,乖巧的閉上了嘴,只是將女人轉過了身?子,然后將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謝嗣音心頭慌得厲害,雙手猛地推開?他:“我去看看父王他們怎么樣了。”
仡濮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中沒有了別的意思:“你別去了,留在這里等我。”
“我會將宣王安全的給你帶回來。”
謝嗣音搖了搖頭,面色嚴肅:“我不放心。”
沒等仡濮臣再說?什么,謝嗣音就接了一句道:“誰也不放心。”
仡濮臣頓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目光灼灼的望著她,嗓音沙啞干澀道:“不放心誰?”
謝嗣音抿了抿唇,仰頭認真的望著他:“仡濮臣,我不放心父王,也不放心你。”
“我不想讓你死。”
“我也不想不想”
謝嗣音突然說?不下去了,她直直的望著他,什么也不想說?了。仡濮臣眨了下眼?睛,眼?眶通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仡濮臣”
仡濮臣不想再聽她說?話了,拽著她的手腕直接攬入懷里,低頭狠狠壓了下去。
失而?復得的喟嘆和滿足,在胸腔劇烈跳動。
她終于說?這句話了。
仡濮臣只覺得心頭沸騰得厲害,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進身?體里,再不放開?。
如此念頭下,動作難免急切了些?。
謝嗣音被他吻得呼吸都不能夠,四肢百骸都在劇烈顫抖,身?子更?是軟成了一灘,只得半仰著頭交付一切。
男人按著她的后腰,越吻越兇。一些?不該有的念頭,也順著這份乖覺的親吻慢慢爬了上來。
仡濮臣閉了閉眼?,狠狠咬了她一口。
謝嗣音忍不住輕嘶了一下,撩起眼?皮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人眼?中盛滿了笑意,勾著他剛剛咬過的那一處輕輕吮吻,動作也慢慢輕柔下來,試圖安慰。
謝嗣音不想吃他這一套了,開?始掙扎扭動。男人悶哼一聲,松開?手,捂著胸口咳嗽,一副被狠狠凌虐過的模樣。
謝嗣音臉色潮紅猶在,瞧見他這副模樣,咬了咬牙道:“明明身?子不行,還要逞強”
仡濮臣咳嗽的聲音一頓,輕飄飄的目光落了過去:“嗯?”
謝嗣音轉過身?子,不想理會他,轉身?朝外走?去:“我去看看父王。”
仡濮臣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不會有事的,有個?牛鼻子老道在那里。”
謝嗣音一愣:“誰?”
仡濮臣摸了摸鼻子,沒有吭聲。
男人說?得這樣信誓旦旦,謝嗣音想了數番情景,但是沒想到竟然會演變成眼?前這樣。
當今皇叔,一直云游四海的先帝胞弟——老王爺回來了。
這人剛一進城,滿京城的勛貴人家就都聞著味出來了,一個?個?口中喊著什么“救駕來遲。”
謝嗣音扯了扯嘴角,都是一群老狐貍!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如今大局將定,這些?人倒是出現了。
不過,這些?也就罷了。最讓她驚訝的是仡濮臣口中牛鼻子老道竟然真的是當初幫她那人。
“道長,真的是你?!”
浮云子拂塵一擺,輕笑一聲:“多?日不見,郡主?一切安好?”
謝嗣音上前一步,朝他俯身?行了一禮:“當日還未來得及感謝道長,如今又蒙道長搭救父王,云安感激不盡。”
浮云子拂塵攔住她的雙手:“郡主?嚴重了,貧道并沒有做什么。”
宣王走?過來道:“剛剛若非道長出手,本王”說?到一半,宣王的視線不經意間?掃到了謝嗣音鮮艷的紅唇和齒痕,微瞇了瞇眼?,目光刷的就落到了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桃花眼?微微下斂,瞧起來就是個?乖巧聽話的美少年。
宣王冷笑一聲,將謝嗣音扯到身?后:“大祭司,別來無恙啊。”
仡濮臣慢慢撩起眼?皮,朝著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禮:“王爺。”
宣王微一避身?,躲開?了他的行禮。
“本王受不起。”
話音落下,宣王身?后的暗衛瞬間?將仡濮臣圍了起來,手中兵器蓄勢待發。
“父王!”謝嗣音心頭一急,將宣王甩開?,直接擋在仡濮臣面前,“父王,這個?時候不是計較過去恩怨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先救出陛下。”
宣王瞧著謝嗣音這一副護著他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咬著牙冷聲道:“本王向來恩怨分明,該報恩報恩,該報仇的時候”
“也會及時報仇!”
浮云子輕咳一聲,上前一步道:“王爺,不知您可否給貧道幾分薄面。先將過去之事放過了,等救出陛下之后仡濮臣,隨您處置。”
仡濮臣挑了挑眉,斜了一眼?這個?轉頭就將他賣了的牛鼻子老道。
宣王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老王爺慢慢踱著步子過來,五旬年紀瞧起來卻是一副仙風道骨模樣:“巽年啊,不過是些?年輕人的恩愛情仇,哪里值得你動氣動怒的。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將陛下救出來。”
宣王目光死死盯著仡濮臣,仍舊沒有吭聲。
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對仡濮臣動手。一來,陛下還中著蠱,需要這個?人出手;二來,若他真的出手,自家那個?已經拐出去的胳膊肘怕是徹底不會回來了。
只是,他必須表個?態。
如今過來的這群勛貴之中,有不少人認識仡濮臣。對他的忿恨之情,不在他之下。
所以,他必須擺出姿態來,再等著皇叔阻攔。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沒了話說?。
思及此,宣王狠狠瞪了仡濮臣一眼?,冷聲道:“待救回皇兄,本王再同你算賬!”
仡濮臣十分好脾氣的又行了一禮:“是。”
宣王一撩袖子,拉起謝嗣音轉身?就走?。謝嗣音下意識回頭看向仡濮臣,男人面上似乎有些?難過,不過在瞧見謝嗣音望過來的瞬間?,立馬牽了牽唇,沖她笑得燦爛。
謝嗣音咬了咬唇,似乎想說?什么,就被身?邊的宣王冷聲道:“還看?脖子都扭到后頭去得了!”
謝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沖宣王道:“父王,您沖我發什么火?”
宣王冷笑一聲:“本王生了個?沒出息的閨女,不沖你發火,沖誰發?”
謝嗣音甩開?他的手,不客氣的回道:“我沒出息不也是隨了您?您要是稍微有點出息,至于天天在母妃面前殷勤討好、伏低做小?”
宣王妃:
這種?事,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嗎?
“好好好!瞧瞧本王生的好女兒!”說?到這里,越說?越氣,宣王扭頭瞪了宣王妃一眼?,“瞧瞧你生的好女兒!”
宣王妃不開?心了:“我一個?人能生出來嗎?”說?著,女人轉過身?去,就到太后身?邊伺候了。
宣王頓時急了,追到身?后連忙解釋起來。說?了兩句,
仡濮臣瞇眼?瞧了會兒,慢慢將目光落到了宣王妃的身?上。
“大壞蛋,你在看什么?”小道童咬著唇指著仡濮臣。
仡濮臣回過神來,沖著他齜了齜牙:“你又皮癢了是嗎?”
小道童身?子下意識躲到浮云子身?后:“師傅,大壞蛋又欺負我。”
仡濮臣冷笑一聲,懶得理會他,問道:“寨柳乃呢?”
小道童眨了眨眼?,下意識就朝著馬車那里跑去,可一撩車簾,除了一截繩索,早沒了人。
小道童臉色一白:糟了!
皇宮之中,已然亂作一團。
有一灰衣謀士急著拉承平王出宮躲一躲:“王爺,如今大勢已去。若是現在還不走?,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閉嘴!誰敢再說?撤退之詞,本王直接一刀砍了他!”承平王一刀砍過紫檀龍案,聲音狠戾。
“如今還不到最壞的時候,羽林衛還在本王的手里,謝祀峋也在本王的手里!只要殺了太后和宣王,那么,勝利就還是屬于本王。”
話音落下,殿外傳來簌簌的腳步聲,緊跟著一道似譏似諷的聲音傳了進來。
“可笑!該殺的時候不殺,等到如今了,才想著破釜沉舟!怪不得先帝十六子,個?個?風華無限,只有你憑著默默無聞才茍活至今。
“一手好牌打?的稀爛!承平王,你真是讓本酋長刮目相看啊!”
承平王抬頭看了過去,瞇著眼?瞧那個?一身?狼狽的紅衣男子。
“寨柳乃?”
寨柳乃隨便找了個?椅子一坐,自顧自端起茶壺就對嘴喝了半響,等將茶水喝完之后,才一抹唇角,冷笑道:“是我!”
承平王擰著眉看他:“你怎么搞成這樣?”
寨柳乃咬著牙道:“仡濮臣沒有死。”
承平王頓時愣了,下意識看了眼?永昌帝:“怎么會沒有死?當初你信誓旦旦的跟本王說?仡濮臣已經死了”
寨柳乃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道:“當初你也同本酋長說?得好好的,如今又怎么弄得一團混亂?”
二人登時吵了起來。
承平王的謀士急忙上前勸道:“王爺,酋長,如今不是追究問題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是想一想之后的退路才是正理。”
寨柳乃呵呵一聲,瞥了他一眼?:“退路?你們家王爺還有退路嗎?”
“本酋長的退路有很多?,最不濟鉆進林子里,也能活下去。可你們王爺呢?”
“唔,只怕只有剩下一個?結局了。”
“亂葬崗被野狗分尸。”
承平王長刀一指:“寨柳乃,注意你是在跟誰說?話!”
寨柳乃冷笑一聲,渾不在意道:“跟誰說?話?在跟承平王謝承廿有什么不對嗎?”
“王爺,沒有那個?命,就不要總是想得那么高。”
“如今還不是皇帝呢,就已經擺起了譜。”
說?到這里,寨柳乃已經滿面生寒:“既然當初已經控制了永昌帝,那為什么不直接殺死宣王,處理了太后。以永昌帝暴斃之名,順利登基。”
“您可倒好?先是故意折磨了宣王幾天,而?后又被一個?謝辭拖延至今!王爺,您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實在是您咎由?自取!”
承平王雙目猩紅,手中長刀直直的朝著男人擲了過去:“你給本王閉嘴!”
寨柳乃身?子一躲,望著他的目光冰冷。
謀士見此一急,連忙朝寨柳乃解釋道:“酋長,這事也不能全怪王爺。如果直接處死宣王、太后,緊跟著又鴆殺陛下,那么天底下所有人都會知道是王爺做的。”
“只怕會后患無窮,王爺也是想之后更?穩妥一些?。”
寨柳乃冷笑:“穩妥?如今的結果可與穩妥沒有半分關?系。”
謀士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啞口無言,繼續道:“本來計劃的好好,王爺也一直躲在人后,沒有任何人懷疑到王爺身?上。只要等抓住謝辭之后,王爺就可以借宣王府舉兵謀逆之事,讓天下人信服了。可那個?云安郡主?回來之后,直接戳破了王爺的”
話沒說?完,寨柳乃冷笑一聲:“自己?算計不利,反而?怪到一個?女人身?上。謝承廿,也真是有你的!”
承平王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寨柳乃,你想散伙嗎?”
“若不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本酋長還真的想散伙!同你這種?人合作,如何會有成功的一天?”
“那你滾!本王就讓你瞧著,本王是如何反敗為勝的。”
謀士急得直拍大腿,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王爺啊!寨柳酋長!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就不要再吵了。還是想想如今該怎么辦吧?等到宣王回來,我們哪一個?都跑不掉。”
“如今陛下還在我們手里,我們也就還有翻盤的機會。”說?到這里,謀士目光看向寨柳乃,“只要酋長大人的蠱蟲用得好。”
寨柳乃緊繃著唇:“如今仡濮臣回來,只怕”
話說?到這里,承平王冷冷一瞥:“整日里夸耀自己?的練蠱之術有多?高明,如今不過一個?仡濮臣,就嚇破了膽子。”
謀士真是想給自己?的王爺跪了:“王爺,您若是再繼續說?下去,那咱們幾個?還是盡早準備燒宮自焚吧。”
話說?到這里,承平王才算是徹底蔫了火。
寨柳乃也不再說?話。
謀士終于可以松下心弦來說?話:“如今,永昌帝還在我們手里,那事情就還沒有到最壞的一步。”
“他們不是說?是王爺用蠱控制了永昌帝。可如今,仡濮臣在他們那邊。”
“當初,英國公府之事,天下皆知。仡濮臣更?是同陸世子有奪妻之仇。如今,這些?人卻混在一起。”
“正常來看,是如何也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我們也就有了理由?仡濮臣給諸人下蠱,助他的老丈人宣王奪位。而?王爺您,則是救護陛下有功!”
“其實說?法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最后贏的是王爺您,怎么說?都行。”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有頭有尾,終于讓兩個?人徹底安靜下來。
承平王目光微垂,細細想了一會兒,繼續道:“遇兒去截殺宣王了,不知結果如何?”
寨柳乃嗤笑一聲,涼涼道:“這您就不用等了,已經被那些?人捆成豬了。”
承平王臉色一變:“你說?什么?”
寨柳乃重新低下眸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沒有再回他的話。
承平王眸中一痛,沉聲道:“遇兒!”
寨柳乃懶懶瞥了他一眼?:“如今這些?人正在朝著皇宮趕來,王爺還是想想該怎么處理吧。”
承平王恨恨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辦法?”
寨柳乃終于給出實際性建議:“仡濮臣受了重傷,遠遠比之前好對付一些?。只要你能收拾了他,剩下的所有人,我都能給你處理了。”
承平王看著他詢問道:“殺了仡濮臣?”
寨柳乃望著他笑了:“王爺,您身?邊的高手如林,這個?時候不用,還等到什么時候。”
承平王冷冷瞧了他一眼?,沒一口答應道:“既然他受了重傷,那么,身?邊是否會有人護著。”
“別的倒無所謂,只有一個?老道士,不太好處理。”
“道士?”承平王細想了想。
寨柳乃點了點頭:“王爺,只要仡濮臣死了,本酋長保你順利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