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周氏一愣, “什么提親?”
孫嬤道:“來向江小姐提親的,就連聘禮都已經送到府門口了!”
周氏猛地站起身?來,一邊匆匆往外?間走去, 一邊問?道:“可有說清楚來提親的是什么人?”
孫嬤搖頭?,解釋道:“老?奴方才聽得消息, 也?不曾來得及問仔細就趕緊回?來向夫人稟報了, 好像說是一位姓賴的公子,具體是何人卻是不知道了。”
周氏心下雖覺得奇怪,但其實也?不免想著,倘若這位賴公子當真是個靠得住的, 能順勢將江奉容就這樣嫁出去, 好似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如此想著,她不由加快腳步到了前?廳。
此時江府的下人已?經依著周氏的吩咐將那位賴公子以及抬著聘禮的幾個下人一同迎進了前?廳。
還令人上了茶水。
態度已?經算是極為客氣。
周氏一進來便將那賴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來這位賴公子并非是旁人,而是當初的賴寶松。
他瞧見?周氏進來, 竟是裝模作樣地向周氏行了一禮, 而后道出了身?份。
這下周氏的心里便大約有數了。
眼前?這位賴寶松賴公子雖然家世地位不算高,但父親好歹是個做官的,這賴寶松瞧著模樣也?還算周正,若是能順勢定下這樁婚事,那自己一心擔憂之事,豈非就能解決了?
這個禍害, 便也?就不會再與他們?江家扯上一點關系了。
思及此處,周氏臉上很快堆滿了笑意,她道:“賴公子何必如此客氣, 快些請坐罷。”
賴寶松聞言,笑著應道:“是。”
又道:“多謝夫人。”
瞧著竟是個禮數周全?的。
自然, 這些都不過是他刻意偽裝出來的模樣罷了。
但周氏并不知曉這賴寶松平日?如何為人,所以自然也?瞧不出端倪來,只?笑著問?道:“賴公子今日?上門提親,是為的求娶我們?江家的小姐阿容嗎?”
她如此問?,其實是因著心底還有幾分?不敢相信。
畢竟江奉容才退了與謝家的婚事不久,這件事情又早已?傳聞得無人不知,這賴寶松肯定也?不可能不曾聽聞過此事。
他在這當口?上門求親,說實在話,也?是有些勇氣的。
原本周氏其實就想到了若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江奉容嫁出去的話,也?算是個不錯的法子。
只?是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哪里有這么一個合適的人選來與江奉容成婚。
若是家世高些的,人家定然是瞧不上江奉容這罪臣之女的身?份,又還剛與謝家退了婚,若要娶她,豈非是將謝家得罪了?
若是家世低的,那只?要想到江奉容與謝家的恩怨,必定便沒了這膽子了吧。
如此,周氏便是再如何花費心神,卻也?想不出個解決之法來。
而眼前?這賴寶松,卻當真是個很好的人選。
賴寶松點頭?道:“正是,從前?晚輩姐姐與江小姐交好,在家中賞花宴上,晚輩曾見?過江小姐一回?,雖然不過幾眼,可卻給晚輩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只?是那時江小姐有婚約在身?,晚輩即便心動,卻也?不敢造次。”
“如今得知江小姐與謝家的婚約已?退,所以這才上門提親,還望夫人能給晚輩一個機會。”
賴寶松這一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周氏自然也?無從分?辨。
只?是見?他說得認真,便也?就當了真,甚至還忍不住想著這江奉容運氣還當真不錯。
退了與謝家的婚事,竟然還有像賴寶松這樣的公子上門求娶,。
一眼看去這聘禮也?是準備得極為豐厚,顯然是當真很重視這一樁婚事。
即便家世低些,但他顯然是極為用心的,如此,其實也?算是不錯的人家了。
只?是即便此時的周氏再如何想答應此事,卻也?是不能擅自做了主的,于是便笑著道:“賴公子的心意我也?已?經知曉了,只?是阿容的婚事我與她我家老?爺向來都是極為重視的。”
“這樣,今日?夜里我先與我家老?爺好生商量商量,明日?再給賴公子答復,如何?”
賴寶松聞言,便起身?作揖道:“如此,那晚輩就先回?去等著夫人的答復了。”
周氏點頭?,賴寶松這才轉身?離開。
而等出了江府之后,賴寶松一坐上來時的馬車,馬車里邊的賴寶瑜便有些急切道:“怎么樣了,江府的人可答應了?”
賴寶松斜斜地撇了她一眼,舉手投足已?是與方才全?然不同了,他道:“沒答應。”
一聽這話,賴寶瑜瞬間變了臉色,“怎么會不答應呢?那周氏是怎么說的?你可有按著我與你說的來,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是出了岔子,便是整個賴府都擔待不起的!”
“怎么沒按著你說的來?我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按著你的意思說的。”賴寶松有些煩躁地搓了搓手,“她說這件事他們?江家的人挺重視的,一時半會沒法給我答復,明日?再與我說這事到底能不能成。”
賴寶瑜這才稍稍緩和了神色,“那應當沒什么問?題,只?要不曾直接拒絕就還是有機會,那周氏也?并不想讓江奉容在江家久留,這樁婚事或許不太?好看,但是對于江家和謝家來說,都是有些好處的。”
賴寶松心底卻還是隱約有些不安,“可這江奉容畢竟才與謝家退了婚,即便江家答應了這樁婚事,那我難道真的要與她成婚嗎,謝家那邊……”
他倒不是不喜歡江奉容,只?是擔心這樣行事會得罪了謝家。
賴寶瑜卻有些無奈道:“阿弟,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莫不是忘記了皇后娘娘就是姓謝的。”
“這皇后娘娘的意思,可不就是謝家的意思?”
賴寶瑜的話音落下,賴寶松這才恍然大悟,“是啊,他們?都是謝家的人,皇后娘娘如此安排,定是謝家也?有此心思,只?是不方便出面,便讓皇后娘娘來操持此事罷了。”
如此想著,他心下那幾分?不安也?徹底消解了,想起當初在賞花宴上見?過的江奉容,甚至還隱隱生出幾分?期待感來。
與那樣容貌的女子成婚,竟也?不算是太?虧。
賴家的馬車從江家離開之時,江奉容也?正好乘著江家的馬車回?來。
兩輛馬車在街上遇到之時,江奉容甚至恰好掀開車簾往外?邊瞧去,還瞧見?了賴家的馬車。
她瞧見?那馬車上的圖紋,甚至與身?邊的蕓青說了一句,“這好像是賴家的馬車?”
蕓青看過去時,那輛馬車已?經走得遠了,所以并不曾瞧清楚。
而此時江奉容自然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賴家的人出現在此處是因為她的。
等馬車到了江府停下,江奉容與蕓青下了馬車之后便往府中走去。
才一踏進里邊,江奉容與蕓青便明顯感覺到府中人看向她們?的目光都好似有些奇怪。
其實剛出退婚那事時,江府中的那些人看向江奉容的模樣也?同樣是極為古怪的,時不時還小聲議論?著些什么。
有時候即便在江奉容面前?,也?并未太?顧及什么。
大約也?都是覺得她如今退了與謝家的婚事,身?份地位大不如從前?了,這里又是江家,她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義女而已?。
就算當著聽著了什么,也?是不敢深究的。
而幾日?的時間過去,江府中的那些人雖然還提及這樁事,但顯然已?經過了從前?那新鮮的勁頭?了。
也?少見?再用那種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了。
只?是今日?,江府的那些下人卻又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瞧見?這般景象,江奉容心下也?覺得古怪,便順勢問?道:“今日?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被江奉容叫住的掃灑下人卻搖了搖頭?,“不曾出什么事。”
周氏一早便令孫嬤吩咐下去了,江府的這些人都需得管住自己的嘴巴,有關賴府公子前?來提親之事,半個字也?不許向江奉容透露。
她心下明白,倘若江奉容知曉了此事,定是不會愿意的,。
與其讓她知曉此事之后鬧起來,又要給江家添麻煩,還不如索性讓她什么也?不知道。
反而簡單些。
如此,江家的那些人自然是三緘其口?。
江奉容一連問?了幾人都不曾問?出什么來,便也?只?得先回?了觀荷院。
只?是心下越發覺得不安,想著離開江家的計劃還是應當要加緊了。
否則,說不定她便永遠也?無法離開這兒?了。
畢竟她如今沒了那樁婚約庇護,江家的人心里恐怕早就有了算計。
她哪里能耽誤得起?
***
從阿嫣與許修成婚那日?,謝行玉將阿嫣當街帶回?來之后,謝夫人便沒再見?過阿嫣。
即便阿嫣因著服下毒藥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之時,謝夫人也?不曾去看過她一回?。
是當真因為她背地里那些算計寒了心。
可這一日?,謝夫人卻還是令身?邊的靜竹去將阿嫣喚來。
靜竹顯然有些意外?,“夫人還要見?她嗎?這幾日?從她身?子好了,每日?早上都要來咱們?這兒?請安,只?是奴婢想著夫人大約是不愿見?她的,所以只?尋了由頭?將她搪塞了過去。”
靜竹說的也?是實話,畢竟從那日?之后,她甚至都不敢再謝夫人面前?提及阿嫣這個名字。
不說旁的,至少從前?的謝夫人是當真疼愛阿嫣,卻又如此被阿嫣算計了一回?,還害得謝家的名聲盡毀。
謝夫人如何還會再想見?她?
只?是此時,謝夫人卻嘆了口?氣道:“總不能一輩子避著不見?吧,依著如今的情況來看,我即便再如何不想,她最終怕還是要留在咱們?謝家做妾的,我這個做母親的,若不好生管教著,往后還不知會如何呢。”
靜竹聞言,只?得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將阿嫣小姐請來。”
謝夫人點頭?,靜竹便退了下去。
得知謝夫人要見?自己時,阿嫣的心里便已?經有了猜測。
其實謝夫人的心思向來是不難猜的。
她能生出個像謝嘉瑩這樣天真的女兒?來,足以說明她也?并非是個多聰明的人。
從前?謝老?將軍還在世之時,就一直很是寵著這位夫人,不管什么事都總由著 她的性子來。
也?不曾有過妾室,自然也?就無需費什么心機去爭斗之類。
后來謝老?將軍病逝,謝行玉卻又冒了頭?,謝家不曾有敗落的跡象,反而是一日?好過一日?。
即便是在上京那些世家夫人面前?,她依舊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所以自然也?并非是個多么有心機的人。
瞧著比謝嘉瑩似乎要稍稍好些,其實也?不過是年紀大了,瞧著多了幾分?沉穩而已?。
旁的,其實沒有太?大差別。
正是因為阿嫣能瞧得明白這些,所以即便清楚如今的謝夫人是要向她興師問?罪,卻也?并不畏懼。
只?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母親終于愿意見?我了,實在是太?好了。”
靜竹皺了皺眉,道:“阿嫣小姐隨奴婢來吧。”
阿嫣連連點頭?,跟著靜竹去了前?院。
謝夫人原本以為這已?經過去好幾日?了,她再見?阿嫣,應當已?經能心平氣和。
可當真正瞧見?靜竹將她帶進來之時,還是禁不住捏緊了手中茶杯。
阿嫣卻只?恭恭敬敬地上前?來向謝夫人行了禮,道:“母親,您終于愿意見?阿嫣了。”
謝夫人抬眸看向眼前?人,只?見?她姿態恭敬,眼底一如往日?般帶著幾分?天真,就好似這些日?子以來什么事情也?不曾發生。
她的臉色冷了幾分?,但卻依舊令她起了身?,“阿嫣,這幾日?發生了許多的事,你與行玉之間……我也?是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遲早都是嫁進我們?謝家來做妾室的。”
對于這件事,謝夫人早已?想開了。
而阿嫣卻依舊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樣來,連連搖頭?道:“母親,阿嫣不敢有這種心思……”
謝夫人卻只?是接著道:“今日?喚你過來,并非是想聽你認錯道歉或是說些別的,事情已?經發生,你再說這些,原本也?改變不了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
“往后不管你是作為我謝家的義女,還是當真成了行玉的妾室,都該收起你那些算計的心思來,你若是再做出那些傷人害己的事情來,謝家,也?定然是再容不下你。”
她說完這些話,目光便定定地落在了阿嫣身?上。
盡管阿嫣依舊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但謝夫人早已?在她這樣一副偽裝中吃過虧了,自然是不可能再被她這般蒙騙了去。
她今日?令阿嫣過來,不過是想與她將該說的話說個明白而已?。
倘若往后再有這般算計之事,她或是將阿嫣驅逐出府又或是別的,總之都已?經提前?說了個清楚。
也?并非沒有由頭?。
至于阿嫣再如何偽裝,謝夫人顯然已?經沒有興致再看下去了。
直接道:“你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先回?去歇著吧,你這副可憐的作派,只?留到行玉面前?去表演就是,在我面前?如此表演,倒是浪費了。”
謝夫人的話說得直接,令阿嫣也?是不由得尷尬了一瞬。
那滴將落未落的淚珠落下來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終還是拿出帕子擦了擦,而后向謝夫人行禮退了出去。
她也?不是傻子,既然謝夫人已?經完全?不吃她這一套了,那確實不必再花費心力表演。
況且這謝家的主心骨到底是誰,她早已?看得明白。
別人相不相信她不重要,謝行玉相信她就足夠了。
所以她剛出了主院,便轉了頭?直接往謝行玉的院子方向去了。
而謝行玉此時正在看書。
書案上放置著的是底下人剛泡好的熱茶。
他將書頁翻過一頁,便順勢端起那茶水飲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卻不由微微皺了眉,“今日?的茶,是換了?”
里邊侍奉的下人聞言,連忙應道:“是,舊日?里用的茶已?經用完了,所以奴婢給您換了新茶。”
“還是換回?舊日?的茶。”謝行玉放下手中杯子,“新換的我喝不習慣。”
那下人遲疑片刻,到底是一臉為難地說了實話,“將軍,這往日?里的茶都是江小姐送來的,從前?還不等將軍喝完,江小姐便會遣人送了新的過來,如今這……”
下邊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但其中意思已?經很是明了。
如今他們?二人已?是退了婚,自然不好再去問?江奉容要什么東西了。
謝行玉聽得這話,恍惚間好似也?想起來有一回?江奉容給他拿了新茶,與他道:“謝朝,夏日?里干燥容易上火,這是我自個做的茶,里頭?放了菊花和蜂蜜,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但是你喝著會舒服些。”
這應當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來他喝習慣了這茶,倒也?沒主動問?江奉容要過,只?是府中卻總有這種茶源源不斷地喝著。
往日?他只?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倒是從不曾細想過。
如今卻……
那下人見?他面色實在不好,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若是將軍實在想喝,不若奴婢去向江小姐討要個制茶的方子。”
如今去問?江奉容要這茶葉的配方,其實并非會是件多難的事兒?。
兩人退婚之時雖然鬧得難看,但他們?心里都明白江奉容的性子,萬萬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與他們?為難。
可謝行玉卻搖頭?道:“不必了。”
那下人只?得點頭?應了聲“是”。
但后邊謝行玉卻也?再不曾碰過那杯茶水。
阿嫣過來時,瞧見?的便是這般景象。
謝行玉見?她過來,皺眉道:“你怎么過來了?”
阿嫣忽略他并不算太?好的語氣,笑著道:“將軍已?經好些日?子不曾指導過阿嫣的字的,阿嫣記得將軍曾經說過,練字這種事必然是不能懈怠的,懶怠個一兩日?,或許就不進則退了。”
說著她將幾張新練的字拿了出來,“將軍幫阿嫣瞧瞧,可有進步?”
謝行玉將目光放在那宣紙上,見?上邊寫的字已?經像模像樣,不由點了點頭?,“你進步頗大。”
可頓了片刻之后又道:“只?是你總跟著我學也?是不合適的,我并非是什么書法大家,總這樣跟著我學,怕是會走歪了道。”
阿嫣臉色微微一變,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卻聽謝行玉又道:“我吩咐人給你請一個女夫子來,你的字原本寫得娟秀,這樣跟著我練下去,怕是當真要學偏了,到時候不倫不類,倒是可惜。”
阿嫣原本自然不是當真多想練字,只?是單純想有個可以與謝行玉親近的由頭?罷了。
卻不想謝行玉卻如此說。
剛來謝府時,她還能說自個在這上京之中只?與他一人相識,并不想接觸旁人。
以這樣一個理由拒絕謝行玉給她另尋夫子。
可是如今她卻已?經在這謝府住了好幾個月,這其中又是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兒?,她若是再這般說,就會顯得有些假了。
所以最終她只?得勉強應了下來。
見?她點頭?答應,謝行玉便道:“若是沒有別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如此三言兩語,竟就要將她打發了。
阿嫣心下自然不甘,她已?經有好幾日?不曾見?到謝行玉,今日?好不容易見?上一回?,卻只?與他說了兩句話。
這般下去,謝行玉怕是不出幾日?便要徹底將她拋之腦后。
不過她還不曾離開,便有人匆忙進來向謝行玉稟報,“將軍,鳴翠坊那邊送了一頂頭?面過來,說是將軍在頭?面那兒?定下的。”
此時那前?來稟告之人其實神色也?有些尷尬。
他們?自然知曉那頭?面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只?是此時也?只?能裝作不知,甚至要在阿嫣面前?說明此事。
謝行玉神色一頓,道:“讓她送進來吧。”
那下人應了聲“是”,而后便退了下去。
不消多時,鳴翠坊的人便將那頂紅寶石頭?面拿了進來。
退婚之事早已?傳聞地人盡皆知,鳴翠坊的人哪里有不知曉此事的道理?
只?是這頭?面總留在鳴翠坊也?不合適,畢竟是謝行玉一早定下的東西,所以到底還是將它送了過來。
鳴翠坊的人此時神色也?有些尷尬,但還是上前?道:“謝將軍,這便是您前?些日?子在我們?坊里定下的頭?面,你看這……”
謝行玉的目光落在那頂頭?面上,確實是極為華麗的。
碩大的紅寶石周圍綴滿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再加上富貴極了的金色做配,不論?是誰人戴上,恐怕也?能將她襯托地華貴端莊。
若是江奉容戴上……
謝行玉當初第一眼瞧見?這頭?面,就已?經想象過江奉容戴上它的模樣。
她向來打扮得素凈簡單,鮮少有在這種事情上多花些心思的時候,但謝行玉卻覺得她很是適合這樣華貴的裝扮。
她樣貌本就出眾,若是能帶上這頂頭?面,便是滿園春色,在她面前?,也?是要遜色幾分?的。
可如今,到底是沒了這機會。
阿嫣亦是看向那頂紅寶石頭?面,目光一下便被它吸引了去,感嘆道:“好漂亮的頭?面!”
她并非不懂得掩飾自己內心所想之人,但此刻,她的目光確實是有些挪不開來了,她喃喃道:“這便是將軍與江姐姐大婚時打算用的頭?面嗎?”
“真是可惜了,江姐姐執意退了婚事,沒有機會帶上這樣漂亮的頭?面。”
第五十二章
謝行玉卻并未說?些什?么, 只是吩咐底下人道:“將它收起來吧。”
底下人應道:“是。”
而?后從鳴翠坊的人手里將這頭面接了過來,而?后便要拿下去?收好。
可阿嫣突然在這時開口道:“將軍,阿嫣從不曾見過這?樣漂亮的頭面, 可否讓阿嫣試一試它??”
觸及到阿嫣期待的目光,謝行玉卻皺了皺眉, “無論如何, 阿嫣,這?都不是你應當想的東西。”
阿嫣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謝行玉當著底下的人如此說?,那當真是一點顏面也不曾給她留。
她自然有些難堪。
可謝行玉卻并未顧及她, 已?經吩咐底下人將頭面收好。
而?那鳴翠坊的人也越發察覺到此時的氣氛古怪, 既然已?經將東西送到,自然是很快告退。
房中只余下阿嫣與一個在此侍奉的下人。
謝行玉垂眸繼續看書, 但卻沒忘記與阿嫣道:“若是沒有別的事,你也先回去?吧。”
阿嫣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但還是穩住了心神, 乖巧道:“是,那阿嫣就先退下了。”
話音落下,謝行玉卻又道:“你雖頂著我妹妹的名頭,但到底不是我親生?的妹妹,總這?樣來我院中尋我也不合適,往后若是沒有什?么事, 就不必親自來了。”
阿嫣臉色更是白了幾分,但她聽出謝行玉語氣中的不容置疑,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只能再度應了個“是”。
而?后退出了院子。
謝行玉如今這?副冷淡的模樣,其實當真有些讓阿嫣覺得意外。
她原本其實并不曾想過這?樣快讓謝行玉與江奉容退了婚。
因為她知曉若不是謝行玉對江奉容已?是生?出了厭惡心思, 就這?樣生?生?退了婚,心里總不免還有些眷戀。
這?樣一來,他自然不會對自己這?個害得他退婚的罪魁禍色有好臉色。
可阿嫣不曾想江奉容竟是這?樣快便又有了退婚的念頭,并且還當真求來了退婚的旨意。
她甚至都還不知曉自己與謝行玉之間有過夫妻之實。
自己準備的那些籌碼,竟是一個也不曾用上。
雖然婚事最終退了,但操之過急,到底不是好事。
即便自己已?經主動上前攬下罪行,可卻還是不可能完全撇清關?系。
阿嫣想著,指尖不由?微微用力,已?經是掐入了掌心。
這?實在是一樁難事了。
***
連著幾日,江奉容已?經將手?頭的一些值錢的物件分了好幾回拿去?上京的各個當鋪里換了銀子。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擔心一次拿了太多貴重物件去?當鋪會被有心之人盯上。
萬一出了岔子,可不就得不償失了。
她將那些東西盡數換成了銀子之后,又尋了幾個靠譜的錢莊,將大部分銀子換作了銀票。
既然打?算遠行,銀子定然是極為不便于攜帶的,手?頭有一些應急之用就已?是足夠。
至于余下的,換作銀票貼身帶著更是合適些。
做完這?些事,江奉容便打?算與蕓青去?外頭打?聽打?聽,上京去?往何處會更加方便些,陸路和水路那條路會更加安全些。
她頭一回遠行,定是要將這?些事盡數考慮周全了才行。
但今日江奉容與蕓青正打?算出門,卻生?生?被綠夏與清荷二人攔了下來,“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聽得綠夏如此問,蕓青自然不滿,上前一步道:“小姐想去?哪兒和你們有什?么關?系,你們算是什?么東西,竟還開始管起了小姐的事了?”
蕓青早知道綠夏與清荷都是為周氏做事的,此時開口說?話自然也是一點不曾客氣。
綠夏與清荷聽得這?話,倒也并不曾生?氣。
只是直言道:“奴婢們不敢管小姐的事,只是夫人吩咐了,小姐今日怕是不能出去?。”
說?完這?話,綠夏有意無意地往院子門口瞧了一眼。
江奉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見有幾個下人守在那處。
顯然,周氏不僅吩咐了綠夏與清荷看住自己,更是安排了幾個身形高大的護衛守在此處。
是打?定主意不讓她出去?了。
蕓青聽得綠夏這?般言語,自然更是惱火,正欲與她爭辯,可卻被江奉容拉住,“既然夫人不讓我們離開,我們就先回去?歇息一日吧,原本今日也有疲累了。”
說?著,不等蕓青再說?什?么,就已?將她拉著往里邊走?去?。
綠夏與清荷見此,還故意拔高聲音道:“果真還是小姐識趣些,知道寄人籬下,就該守著主家規矩的道理。”
蕓青被氣得滿臉通紅,但到底還會被江奉容拉進了屋內。
將門關?上后,蕓青很是憋屈道:“這?兩個婢子實在過分,見小姐如今與謝家退了婚,就當真是欺負到小姐頭上來了。”
“不過是依著周氏的吩咐做事罷了。”江奉容早有心理準備,此時倒是并未太過氣惱,只是皺眉道:“今日江家的人突然來此一出,怕是沒有這?么簡單。”
又想起昨日剛回來的時候瞧見的景象,想起江府的這?些下人一個個面色古怪,但卻又不肯多說?什?么的模樣。
江奉容很難不將這?兩樁事聯系在一起。
她神色有些不安道:“大約是出什?么事了。”
蕓青愣住,又見江奉容抓住她的手?,極為認真道:“如今的情況很是不對勁,蕓青,我們至少得先想法?子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有知曉江家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才能想出應對之法?來。
蕓青的心里雖然依舊有幾分不安,可見江奉容神色篤定,便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而?其實昨日夜里,周氏只等著江成益回來,便與他說?起了賴寶松之事。
她原本就一心想著要盡快將江奉容這?個麻煩送走?,如今賴寶松上門提親,算是給了她一個極好的機會。
她自然是不想錯過的。
“那賴家的公子我瞧著也是很不錯的。”周氏想起白日里賴寶松那副禮數周全的模樣,甚至有些覺得是江奉容配不上他,“雖然家世?不高,可江奉容也不過是個罪臣的女兒,說?白了,她這?樣的身份,如今若不是沾上了咱們家的親故,得了個義?女的身份,送去?給人家做妾室,人家怕都是瞧不上的。”
她原本便不喜歡江奉容,如今說?話自然更是不客氣。
江成益沉思片刻,道:“當真應下這?樁婚事的話,會不會太過倉促了些,前腳才退了謝家的婚事,如今卻又許給了賴家,我倒不是覺得這?賴家有什?么不好,只是擔心這?種事情傳聞出去?,總不免被人指點。”
不管最終這?事如何解決,他心里最為擔憂的,始終都是自己的名聲。
這?一點,周氏自然是明白的。
她向來了解江成益,怎么會不知曉他心底是如何想的,于是道:“老爺,我心中也自然有此考量,若是大張旗鼓的成婚,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這?自然是不行的。”
“但若只是小轎子一抬,直接就將人送去?賴府,這?事情不就成了?”
這?也是周氏思忖良久想出來的法?子。
江成益聽得這?話,神色還有些遲疑,卻又聽得周氏繼續道:“如此,往后若是她再惹來什?么禍患,便也不至于再算到我們江家頭上,便是謝家,也尋不著我們的錯處。”
周氏瞧見江成益這?般猶豫的模樣,心里其實是有些著急的。
畢竟機會難得,錯過了這?一回,往后哪里再來找這?樣合適的人選?
江成益顯然也將這?話聽了進去?,但卻道:“只是……賴家那邊會同意嗎?”
賴寶松既是在這?種境況下主動上門來求親的,足以說?明他對江奉容或許當真如同他自己所?說?,是當真有些情意的。
況且依著他的意思,也是想將人娶做正妻。
好歹是正經的官宦人家娶親,不說?要盛大奢華到何種地步,至少該有的還是要有的吧?
依著周氏的意思,只是一頂轎子就將人抬去?了賴府,對于他們而?言倒是方便,只是賴家那邊,能同意嗎?
對于這?事,周氏顯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她遲疑道:“不若明天我見了那賴家的人,再好生?與那賴公子提一提這?事,就說?她如今才退了與謝家的婚事,怕事情鬧得太大反而?不好,于她的名聲也很是不利。”
“我瞧著那賴家的公子對江奉容也是當真有幾分真心的,拿來的聘禮也很是豐厚,想來也會愿意為她的名聲考慮考慮。”
江成益點點頭,“那明日你尋了機會就同那賴家的公子提一提此事,若是他覺得可以,就盡快將這?樁婚事辦了吧。”
見江成益應下,周氏連忙道:“明日我便將此事問清楚,若是能成事,那咱們江家這?一劫,也就算是熬過去?了。”
江成益再度點了點頭。
到了此時,他們二人幾乎就已?經將江奉容的婚事定了下來,至于江奉容心中到底如何想,他們卻是全然不在意的。
而?也正因為周氏心中有如此算計,所?以才特意吩咐了觀荷院里的人看住了江奉容。
眼下正是最要緊的時候,可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反正如今的江奉容對于他們而?言,不過是個可任意拿捏的孤女而?已?,直接將人看管起來便是最為簡單的法?子了。
而?一早,周氏就已?經遣人去?了一趟賴府,將那賴寶松再度請了過來。
賴寶松原本就希望此事能盡快定下,周氏的人一過來,他便答應著一同來了江府。
一到江府,周氏便熱情地招呼著他坐下,不等他開口詢問,周氏便主動道:“賴公子與我們家阿容的婚事,其實昨日夜里我已?經與我家老爺商量過了。”
賴寶松聞言,連忙問道:“那不知江大人是如何說??”
周氏笑著道:“我家老爺知道賴公子對阿容的一片真心也很是高興,自然也是愿意成全的,只是阿容她畢竟才退了與謝家的婚事不久,這?……”
周氏做出一副為難模樣來。
賴寶松只以為周氏如此說?,是擔心自己在意,便解釋道:“這?些都是小事,晚輩傾心江小姐已?久,只要能迎娶江小姐,旁的,都不甚重要。”
周氏搖頭道:“其實是我與我家老爺商量著,阿容她剛退了婚,如今又要許給賴公子,這?傳聞出去?,名聲到底不好,所?以想著,你們二人成婚之時,可否不要太大張旗鼓的操辦。”
說?到此處,周氏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有幾分離譜,所?以神色也不免有些尷尬。
畢竟倘若當真為江奉容考慮,便不可能全然不問過她的意見便給她定下婚事,更別說?旁的。
如今既是已?經定下婚事,又何必這?般惺惺作態,做出一副很是在意這?個義?女的模樣來?
但賴寶松卻無心深究這?么多,聽得周氏竟只是在意此事,自然不會拒絕,“大婚之事只任由?夫人安排便是,只要能娶得江小姐為妻,旁的,都無關?緊要。”
周氏心下一喜,連連點頭道:“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過,阿容這?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有賴公子這?般真心愛慕之人前來求娶。”
又道:“如此,只要請人算一個吉日便能將此事定下了。”
話說?到這?份上,周氏也并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急切了。
而?賴寶松恰好也只希望這?件事能盡快了了,便順勢道:“今日過來之前,我家阿姐已?經請人算過吉日,若是夫人不嫌倉促,再有五日之后的七月初九便是個難得的好日子,不知……”
“那是最好不過。”周氏幾乎是一口應下。
只是等答應之后才意識到自己好似有些太過著急,又掩飾般笑了笑道:“我是想著賴公子對阿容一片真心,能盡快嫁與像賴公子這?樣的人,對于阿容而?言,也自然是再好不過。”
賴寶松無心拆穿于她,只道:“如此,此事就這?般定下,我這?便回去?盡快將成婚事宜安排妥當,到時也好迎阿容過門。”
周氏應下,卻也沒忘記在賴寶松離開之前又提醒了一句,“你與阿容的婚事不需大操大辦,亦是不需宴請太多賓客,到時候……只要遣一頂低調的小轎子過來江府就好,旁的,最好都不要了。”
賴寶松一一應下,這?才轉身出了江府。
兩人這?不過半個時辰便將江奉容的婚事商定,就仿佛只是安排了一個物件的去?留一般。
而?回到賴府之后,賴寶松自然將這?樁婚事的安排事宜直接交到了賴寶瑜的手?中。
他將周氏的要求盡數說?了,而?后道:“依著她的意思,其實便是讓我們什?么也無需準備是最好的,只要一頂小轎子,等到夜色稍晚,把人從江府接出來,這?樁事便也就成了。”
賴寶瑜皺了皺眉,“畢竟是你娶正妻,如此安排……”
賴家雖不至于門第多高,但也算是官宦之家,這?般悄無聲息地娶了正妻,終究太過不體面。
但賴寶松卻語氣有些煩躁,“眼下如何還管得了這?些,左右依著皇后娘娘的意思將人娶過來就是了,前邊因著那謝嘉瑩的事情,我們賴家可已?經得罪了人家謝家一回,好容易有了這?贖罪的機會,難道還要因著這?種小事計較?”
聽得他如此說?,賴寶瑜也只得閉了嘴,“罷了,這?樁婚事原本也并非多光彩的事,傳聞出去?,說?不定人家也要說?我們賴家的不是,還不如悄無聲息地將這?件事辦妥了,只要皇后娘娘那邊有個交代,便也夠了。”
賴寶松也正是如此想,才算是勉強點了頭。
而?江奉容與蕓青也正因著此事已?經定下方才被困在了觀荷院中。
周氏不想讓這?事出了岔子,索性?將事情做得直接了些,將人看管住了才能萬無一失。
到了用午膳的時間,蕓青原本想著接著去?廚房拿取膳食的功夫,看看能不能尋著機會打?聽打?聽消息,可不曾想剛到了門口卻又被攔了下來。
“這?都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你們即便是看管在此處,也斷然沒有連吃食也不給我家小姐的道理吧?”見他們將自己攔下,蕓青心下有些惱火。
攔在門口的幾個守衛聞言,只道:“午間的吃食自然會有人送到院中來。”
蕓青咬牙道:“小姐用膳向來挑剔,我怎知你們送來的東西恰好是小姐喜歡的?”
但她再說?這?些,那些守衛卻只當作不曾聽到,更是一句也不曾應答。
蕓青一氣之下,倒也有強行闖出去?的念頭,只是瞧見那幾個護衛不僅身材高大,腰間還都帶著兵刃,也只得歇下了這?般念頭。
不過并未等上太久,外間還當真便有人送了午間的吃食過來。
蕓青是個急性?子,遇上如今這?般事,更是難以安定下來,一見那送來吃食的丫頭,便拽住她的手?問她外間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那個丫頭被蕓青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擺手?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是否當真什?么也不知道江奉容不能確定,但江奉容能確定眼前這?丫頭定然是什?么也說?不出來的,于是搖頭道:“不必為難她,從她口中應當是問不出什?么來的。”
蕓青只得松開那丫頭,見那丫頭有些驚慌失措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不由?嘆了口氣道:“小姐,我們現?在連外間到底發生?了什?么都不知曉,就這?般被困在了院子里,這?豈不是任由?這?江家的人拿捏了?”
江奉容心里其實也并非不擔心,只是此時光是擔憂也是無用,便安慰道:“先等一等罷,周氏大約一早便與這?些人說?過,令他們不可在我們面前吐露實情,若是貿然去?問,肯定是問不到什?么的。”
“眼下,只有慢慢來了。”
蕓青嘆了口氣,只得點了點頭。
而?后三日,主仆二人便當著一直被困在了觀荷院中。
每回過來院中送吃食的人倒并非都是同一人,只是一個個都是緘口不言,莫說?是透露什?么,便也話也少得可憐。
但江奉容始終不曾放棄。
而?到了第四日,當她瞧見那個眼神中分明透著貪婪的婢子之時,便知道機會來了。
等那婢子放下手?中的吃食,正欲退出房間之時,江奉容卻擺弄著刻意佩戴在手?中的鐲子,見那婢子的目光已?經不自覺落在了那鐲子上邊,便又順勢將那鐲子摘了下來,放在桌上推到了那婢子面前。
問道:“這?外間可是發生?什?么事了?”
那婢子哪里會不懂江奉容的意思,只是她盯著那鐲子看了好一會,到底是勉強自個將目光從那上邊移了開來,而?后勉強笑著道:“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奉容輕輕敲了敲那玉質通透的鐲子,雖不算太過值錢的物件,但對于這?些江府的下人來說?,依舊是極為罕見的東西了。
若是拿去?當了,換來的銀子怕是比她在這?江府坐上幾年的月俸都要多。
這?令她很難不心動。
只是想起周氏所?言,總還是不免有些遲疑。
江奉容心想,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于是索性?將那鐲子塞到她手?中,“我被關?在這?觀荷院已?有三日了,卻連因何被關?在此處都不知曉,眼下也沒有別的心思,無非是想知曉被關?在此處的緣故罷了。”
那婢子觸及到玉鐲溫潤的質感,一時之間越發拿不定主意,又聽得江奉容道:“左右我被關?在此處是出不去?半步的,不論知曉其中緣由?與否,也都做不了什?么,如今想將這?事弄個明白,只是想著即便夫人是想要了我這?件性?命,也總該讓我做個明白鬼,如此只是一日日將我看管在此處,這?……”
說?到最后,江奉容輕輕嘆了口氣,“還望姑姑可以幫幫忙。”
那婢子原本摸到了這?手?鐲,便已?經是不舍得撒手?了,如今聽得江奉容這?一番說?辭,心下自然越發覺得這?不過是一樁小事。
于是小心翼翼地往外邊瞧了一眼,而?后壓低聲音道:“小姐既然這?般說?了,那奴婢也就不瞞著小姐了,其實夫人將小姐關?在此處,是因為有人上門提了親,夫人已?經替小姐做主應下了這?樁婚事了。”
“什?么?”蕓青瞬間變了臉色,“小姐又并非是她親生?的女兒,她有什?么資格替小姐做主?”
江奉容看了蕓青一眼,示意她冷靜,而?又看向那婢子問道:“可知曉是誰人上門提親?”
那婢子道:“好似是一位姓賴的公子,喚作……喚作什?么來著?”
“賴寶松?”江奉容腦中沒由?來地出現?了這?個名字。
那婢子連連點頭,“正是這?個名字,就是這?位賴公子上門向夫人提親的!”
第五十三章
大約是因為這婢子留在屋內的時間有些長了, 外間綠夏與清荷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對方,而后是清荷上前幾步走到門口。
她將耳朵貼近門邊,想?聽一聽里間可是在說些什么。
但?江奉容與那婢子交談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的, 她自然什么也不曾聽見。
而且在?清荷刻意貼近門邊時,江奉容便恰好抬眼瞧見外邊一道黑影靠近,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番, 那?婢子明白了江奉容的意思,很?快將那玉鐲收入懷中。
江奉容也正在?此時順手將桌面上的一道菜打翻在?地,菜碟粉碎的聲音傳到外間,江奉容又順勢罵道:“這都關了幾天?了, 也不說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天?的連吃飯喝水都要被你們盯著?,難道你們就要這樣關我一輩子不成!”
蕓青也跟著?道:“我們家小姐說到底不過是你們江家的義女, 你們憑什么這樣關著?我們?”
在?這叫罵聲音中,那?婢子倉促收拾了地上碎落的碗碟, 快步推門走了出去。
此時清荷自然已經聽得里邊動靜, 雖有疑慮,但?卻也沒再多?想?。
而里間,蕓青將房門關上之后神色也是越發?擔憂。
她們二?人對周氏如此作?為?其實并非沒有猜測,只是不管她們如何思忖,也是想?不到周氏竟是動了這般心思。
“這周氏的膽子也著?實太大了,她以?為?她自己是誰, 憑什么便做主定?下小姐的婚事?”蕓青說到此處,竟是氣得紅了眼?眶,“那?賴寶松小姐也是見過的, 旁的倒也罷了,當初便起過算計謝嘉瑩小姐的心思, 這樣心術不正之人,倘若小姐當真嫁了過去,往后還不知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呢!”
蕓青早便知道江奉容倘若退了與謝家的那?一樁婚事,往后的日子定?然很?是難過,但?卻也想?不到周氏會這樣快給她定?下另一樁婚事。
而且這人竟還是甚至都比不上謝行玉的賴寶松?
早知如此,又何必退了與謝家的婚事呢?
蕓青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卻也不曾當真將這話說出口。
而江奉容的神色卻還算冷靜,她道:“眼?下我在?周氏的眼?中,確實早已是個無依無靠,可以?任人擺布的,她如此安排,亦是想?著?我身份特殊,想?盡快擺脫了我免得往后牽扯上他們江家。”
“可我們不是原來便準備離開這兒?了嗎?”蕓青想?起這樁事,連忙道:“我們可以?去見那?周氏,就與她說我們可以?自行離開江府,往后再不會回來,如此豈非還省去了操辦婚事的麻煩?”
江奉容頓了片刻,而后輕輕地搖搖頭,“沒有用的,且不說周氏如今已經是答應了將我嫁給賴寶松,沒了反悔的余地,即便還能反悔,她也應當更?愿意將我嫁去賴家,如此,不至于會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丟了江家的臉面。”
若是任由江奉容就此離開,誰能知曉她是當真如她所言,要離開上京,還是心底在?打著?別的主意?
再說江奉容就這般走了,若是傳聞出去,少不了會有人背地里說江家的不是。
說他們只一心想?著?攀附謝家,當初江奉容與謝家的婚約還在?,他們便一門心思將人接來江家,又將人認作?了義女,生怕不能借著?這機會與謝家沾上親故。
而如今呢,江奉容與謝家的婚事才退了沒幾日,江家人就全然變了臉色,竟是生生將人趕了出去。
換作?是旁人,或許不會這樣在?意這種傳聞,可偏偏這人是江成益。
若是江奉容不曾記錯,此人可是一向最為?在?意自個名聲的。
這些傳聞,他不可能不在?意。
而周氏又不得不考慮江成益的心思,所以?她萬萬不可能答應退了這樁婚事,就這樣放江奉容離開。
蕓青忍不住道:“難道將才退了婚的小姐嫁給那?賴寶松,這件事情傳聞出去就不丟人了嗎?”
“自然丟人。”江奉容看向蕓青,“只是這應當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的,將人嫁出去總比把人趕出去好聽,再說我們自己是知曉我們是心甘情愿離開,可旁人哪里會相信會有人放著?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不做,要到外頭去過為?生計發?愁的苦日子?”
“再說,嫁去賴家這種事,只要不大張旗鼓,可能都不會有人知曉,即便當真讓人知曉了什么,只需盡數將一切都推脫到我與那?賴寶松身上便是,反正我當初退婚之事原本就有頗多?爭議,說我是移心他人之人也并不少見,而那?賴家門第又低,江家如何編排也并不擔心得罪了賴家,如此說來,這賴寶松當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難怪周氏這樣快便應下這一樁婚事了。”
江奉容說到此處,神色中多?了幾分?疑惑,“只是我實在?是想?不通那?賴寶松為?何要上門提親,這其中利害,他想?不明白,難道他姐姐也想?不清楚嗎?”
顯然這樁婚事對于賴家而言,可并非是多?好的婚事。
要知道江奉容如今不僅是背著?罪臣之女這樣的身份,更?是才與謝家退婚不久,這樣的身份,倒也并非是門第高低的問題,只是尋常人若是心下求個安穩,便不會輕易與她沾上關系。
就如同眼?下的江家一般,想?盡法子與她撇清關系還來不及,怎會生出與她結親的心思來。
江奉容見過那?賴寶瑜,知曉她是一個心思細膩之人,所以?更?覺著?此事怕是有些古怪。
但?片刻之后,江奉容又輕輕嘆了口氣,“罷了,不管這賴家的人是如何想?的,現在?最為?重要的,還是該想?個法子脫困,方才那?婢子說成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九,這般算來,豈非就只余下一日了?”
蕓青聽完這一番話,早已臉色蒼白,“如此說來,咱們哪里還有離開的機會,難道小姐好不容易退了與謝家的那?樁婚事,如今卻又要被逼著?嫁進賴家那?種地方?”
“會有法子的。”江奉容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咬牙道:“會有法子的。”
如此,卻又過了一日。
再有一日,便是江奉容與那?賴寶松的婚期了。
到了此時,觀荷院里依舊同往日沒什么差別。
周氏擔心這樁婚事會出了岔子,如今只余下一日,更?是令綠夏清荷等人不分?晝夜地盯著?江奉容與蕓青,連一日三回的膳食都是由她們兩個親自送進里間。
每回都要確定?了江奉容與蕓青二?人都還在?才肯離開。
瞧見這般景象,江奉容心里也極為?慶幸,還好昨日買通了那?婢子探知了一些消息,否則便當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便要被送上去往賴家的轎子了。
如今至少心下還算有了準備,亦是有了籌謀的機會。
七月初九。
這一日觀荷院里一早便熱鬧了起來。
綠夏和清荷兩人拿著?紅色的嫁衣與一些簪釵首飾進來后便要幫江奉容梳洗打扮。
前幾日一直瞞著?江奉容,是擔心她知曉了這事之后會鬧出什么事端來,而到了今日,卻顯然已經沒了隱瞞她的必要,所以?她們兩人甚至面上還堆滿了笑意道:“今日可是江小姐大喜的日子,您怎么還是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若是讓咱們新郎瞧見了,可是要不高興了!”
江奉容目光極冷地看著?她們二?人,直到她們臉上的笑意都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這才開口道:“這里不需要你們伺候,有蕓青在?這里就可以?了。”
大約是因著?江奉容說話的語氣實在?不客氣,綠夏與清荷二?人神色也不由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勉強開口道:“小姐今日可是出嫁,只有蕓青這丫頭侍奉怎么行,奴婢與清荷都很?是擅長挽發?,今日不如還是……”
不等她們將話說完,江奉容便打斷道:“我素日已經習慣了蕓青在?旁伺候,你們二?人我用不習慣。”
綠夏與清荷還要說些什么,江奉容卻又道:“你們也說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想?來你們也肯定?不會希望在?這大喜的日子里出什么岔子吧?”
綠夏與清荷皆是變了臉色,遲疑片刻后也只得勉強道:“再有一個時辰便是吉時了,還望小姐動作?快些,免得耽誤了吉時。”
說罷,兩人才退出了屋內。
而即便如此,江奉容一抬眼?依舊能瞧見被稀疏的陽光倒映進來的黑影。
顯然,她們并不放心在?此時獨留江奉容與蕓青在?里間。
蕓青亦是瞧見了那?道黑影,她有些緊張地嘆了口氣,道:“小姐,我們到底該怎么辦啊?”
江奉容不動聲色地穿上綠夏與清荷送來的嫁衣,而后將早已備下的匕首藏入袖中,才與蕓青道:“方才不是說了只余下一個時辰了么,快別耽誤時間了,來給我挽發?便是。”
蕓青只得走上前,手剛剛觸及到烏發?,卻又忍不住道:“小姐,我還是覺得如此做實在?是太過冒險了些,我們全然不知賴家如今是何種情況,到時候即便當真有機會動手,也不一定?能逃脫。”
“不如……”她咬牙跪下,“不如還是讓奴婢替代您去,反正都是要蓋著?蓋頭的,天?色昏暗,更?是沒人瞧得清楚里邊的人到底是誰了,您換上奴婢的衣服,尋了機會逃出去便是,等到了賴府,他們再發?現奴婢身份也是已經來不及了。”
江奉容順著?她的話道:“等他們發?現了你的身份,意識到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定?是會勃然大怒,而到時候他們便只能將怒火發?泄到你身上,你在?他們眼?中,又只不過是個婢子,他們自然什么也不會顧忌。”
蕓青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但?依舊道:“奴婢愿意為?了小姐做任何事。”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聽江奉容如此說,心底自然是畏懼的,但?即便再如何恐懼,卻也依舊心甘情愿。
江奉容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攙扶起來道:“你愿意這般做,但?蕓青,我不愿意,你陪在?我身邊這樣多?年了,我是什么樣的性子你還不清楚么,往后要去青州也好,要去奉川也罷,我都是想?著?與你一同去的。”
“咱們兩個,要么一塊兒?走,要么一塊兒?留下。”
蕓青紅了眼?眶,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江奉容卻語氣堅定?道:“快給我梳妝挽發?吧,若是晚了,就當真要趕不及了。”
蕓青無法,只得上前替她挽好發?髻,又將綠夏與清荷送來的簪釵簪上。
雖發?式簡單,可配上這如火的嫁衣,瞧著?,也確實有了幾分?新娘子的模樣。
江奉容在?那?銅鏡前照了照,點頭道:“走吧。”
蕓青神色一頓,但?還是應道:“是。”
外間清荷與綠夏雖聽不清里間人到底在?說些什么,可卻始終能隱約瞧見兩道模糊身影,確定?她們始終還在?里間,所以?倒是并不擔心。
只是周氏卻正在?這時過來。
今日這樁婚事雖說荒唐,但?畢竟是周氏一手促成,自然,周氏現下過來并非是為?了幫忙操持些什么,只是想?盯著?江奉容上了轎子,不想?這事出了意外罷了。
周氏一來便瞧見綠夏與清荷兩人竟是只守在?外間,不由皺眉,“你們在?這干什么?”
綠夏與清荷瞧見周氏過來,慌忙上前行了禮,而后解釋道:“江小姐不肯讓奴婢二?人幫忙,說……說是習慣了蕓青姑娘在?旁伺候,只讓奴婢二?人在?外間候著?。”
周氏眉頭越發?緊皺,“她讓你們出來,你們就當真出來了,也不留個人在?里邊盯著?,萬一人跑了,我該怎么跟了人家交代?”
綠夏連忙道:“夫人放心,奴婢們雖在?外間,可卻也一直盯著?里邊的動靜,江小姐尋不著?逃走的機會的!”
清荷也連連點頭。
周氏往前幾步正欲直接將那?房門推開,卻不想?正在?這時蕓青攙扶著?江奉容從里間走了出來。
而蓋頭還不曾蓋上,正被蕓青拿在?手里。
周氏停下手中的動作?,上下將眼?前人打量了一番,點頭道:“雖然確實簡單了些,但?總歸紅色艷麗,倒也像是個新娘子的模樣。”
江奉容并未有與周氏多?言的興致,只等她吩咐綠夏清荷帶著?自己出門,便跟在?她們二?人身后往外間走去。
只是周氏瞧見蕓青依舊攙扶著?江奉容一同離開,忽地想?到什么,便開口叫住幾人,而后道:“蕓青就不必跟著?一同去了,有綠夏與清荷兩個婢子跟著?,也是已經夠使喚了。”
周氏如此說,是想?將江奉容身邊唯一一個可用的婢子也奪去。
如此,江奉容到了賴家便徹底如同被束縛了手腳,即便再有別的心思,孤身一人,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
蕓青聽得這話臉色一白,目光有些不安地看向江奉容。
江奉容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蕓青自我還在?宮中時便是一直跟在?我身邊伺候的,我早已習慣了她在?身邊,如今要嫁去賴家,更?是去了一處全然陌生的所在?,若是沒有她在?身邊伺候,我怕是更?難適應,還請母親將她留在?我身邊。”
她這一番話說得客氣,也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只是周氏聽著?她這一番話,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即便此時的江奉容瞧著?竟好似已經接受了嫁入賴家的命運,她也只會覺得此時的江奉容不過在?刻意偽裝罷了。
如此,又怎么可能讓江奉容順應了心意的。
所以?周氏冷笑一聲道:“你不必與我說這么多?,蕓青這個婢子我瞧著?也不是個安分?的,若是去了賴家,指不定?還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說著?,她瞥了一眼?身側的孫嬤,孫嬤會意,就要上前拉扯蕓青。
顯然,她并非在?與江奉容商量此事,而是已經做了決定?。
瞧見這般情況,江奉容也明白自己再想?說服周氏定?然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就算自己說得再如何天?花亂墜,她也不會改變心意的。
如此……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探入袖中,等摸到那?匕首的一瞬,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而后在?孫嬤上前拉扯蕓青之際,直接將那?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嚨處,目光死死盯著?周氏,厲聲道:“夫人,如今我孤身一人,你要逼我嫁入謝家,我無法相抗,只能順應你的心意就此嫁入謝家,但?蕓青陪伴在?我身邊近十年,倘若你竟是連她也要從我身邊奪去,將我逼入如此境地,那?我不如今日便死在?這兒?,誰也別想?如意!”
彼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盡數落在?了蕓青與孫嬤身上,自然不曾想?過江奉容身上竟是帶了刀刃,更?是將那?刀刃對準了她自己。
周氏臉色一變,孫嬤瞧見這般景象,亦是不敢再輕舉妄動,蕓青便趁著?這個機會從她手中掙脫開來,快步跑回了江奉容身邊。
江奉容一只手將蕓青護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依舊握著?匕首抵在?那?處,許是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那?處已經被她淺淺地劃開了一道血痕。
她咬牙道:“都說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夫人應當也不想?在?今日鬧出什么難堪的丑聞來吧?”
孫嬤顯然有些擔憂地看向了周氏,眼?見周氏依舊是一臉遲疑的模樣,孫嬤只得俯耳道:“夫人,實在?不行便應下此事吧,左右不過是個婢子罷了,想?來也翻不出天?去,再說這時辰也已經差不多?了,若是耽誤了吉時,怕是更?麻煩……”
周氏看了孫嬤一眼?,最終有些煩躁道:“一塊去就一塊去吧!清荷,綠夏,你們快將小姐送出去吧,別耽誤了時辰!”
清荷綠夏皆是應了聲“是”,而等一步步出了院子,江奉容才終于將匕首放下。
等到了江家門口,蕓青將那?蓋頭給江奉容蓋上,而后攙扶著?她一步步走出家門。
賴寶松早已等在?了門口,瞧見江奉容出來,連忙便要上前去牽她的手,只是蕓青瞧見他這舉動卻不動聲色地走向江奉容的另一側,如此便是將賴寶松的動作?攔了下來。
賴寶松只得有些尷尬地將伸出來的手放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周氏拱了拱手。
而此時,江奉容也已經被蕓青攙扶著?上了轎子。
因著?周氏提前與賴寶松說好,這樁婚事操辦得越是簡單越是好,所以?賴寶松甚至個吹吹打打的人都不曾請來,就如同周氏所言的那?樣,只安排了一頂小轎子過來。
倘若不是還帶著?個頭戴紅花的喜婆,恐怕都沒人能瞧得出來這是在?娶親呢。
江奉容上了轎子之后,周氏便催促著?賴寶松盡快動身,說是怕耽誤了吉時。
賴寶松亦是不想?浪費時間,答應著?便翻身上了馬,而后一抬手令轎夫晃晃悠悠地抬起了轎子,不消多?時,便消失在?了大道盡頭。
周氏眼?看著?轎子被抬著?離去,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如此,這樁事應當就算是過去了吧。
***
而這幾日,謝行玉其實也并不好過。
從那?日徹底與江奉容說清楚之后,他們的婚事也算徹底退了。
謝行玉原以?為?這件事其實也沒有那?么難,更?是以?為?江奉容被置身于那?樣的困境之中,用不了太久的時間便會生出悔意來。
畢竟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退婚,江奉容會處于何種境地中。
她原本被江家認作?義女便是因著?與謝家的那?一樁婚事在?,以?那?樣難堪的方式退了婚,江家也知曉她已是得罪了謝家,甚至連帶著?在?圣人面前也并不好看。
再加之原本江奉容的身份便極為?尷尬。
如此一來,江家的人怕是少不了會有刁難她的時候。
謝行玉這般想?著?,就以?為?江奉容遲早生了后悔的心思,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再來尋他。
畢竟若不嫁給他,他想?,江奉容不會再有別的更?好的出路。
可是熬過了這幾日,江奉容卻始終再未來尋過他,而他想?起來的江奉容的次數卻越來越多?,有時候即便只是看著?一杯茶水,一幅畫,一本書,眼?前都會情不自禁地出現她的模樣。
某些原本被壓抑在?了心底的情緒終于是越積越多?,而到了最后,他終于按耐不住。
他想?,這一回他便往后退一步吧,說不定?,江奉容也始終在?等著?他往后退一步。
第五十四章
下定決心去挽回江奉容之后, 謝行玉那些壓抑在心頭的情緒仿佛一掃而空,他快步往外間走去,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就連謝星瞧見他這般模樣, 也忍不住問他,“將軍, 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
謝行玉看了他一眼, 笑著?道:“不過是將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想通了而已。”
其實他只要能與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誰先來做那個低頭的人,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謝星有些?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但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許多。
畢竟前些?日子謝行玉心情不好, 受折磨的可不就是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么。
連著?幾日他的臉色都難看極了, 就連去校練場操練的時候,面色也始終不好, 那些?在他手?底下訓練的士兵可都吃了不少苦頭。
還有幾個士兵忍不住背地里跟他叫苦,道:“我們都知道將軍如今被退了婚, 但卻也不能將著?怒火發泄到咱們頭上啊, 您與將軍關系好,您看能不能幫著?勸一勸將軍啊。”
謝星自然沒?有幫著?這些?士兵勸些?什么。
因為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謝行玉便出現在了他們幾人面前,最終的結果便是謝行玉以他們幾個太過清閑,妄議上司的名?義又將他們罰了一通。
甚至連謝星也不曾幸免。
如此?,怎么能讓謝星不影響深刻?
正如此?想著?, 謝行玉已?經吩咐人將快馬牽來,而后翻身上馬,一路往江家方?向而去。
馬匹從鬧市中疾馳而過, 途中似乎遇上了一頂簡陋的轎子,轎子旁站著?的婢子似乎有些?眼熟, 但謝行玉并未細看,只一心希望能盡快見到江奉容。
而等他快馬加鞭趕至江家時,天邊光亮已?經漸漸沉下。
從前江奉容與他的婚事還在時,謝行玉來江家的次數并不少,所以江家的這些?下人大約都是識得他的。
只是此?時他們瞧見謝行玉,顯然都有些?意外。
而若是知曉實情的下人,見了他進來更是如同見著?了鬼一般。
府中管家硬著?頭皮上前詢問,“謝將軍怎么突然來了,您此?番前來是……”
謝行玉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道:“來見阿容的,這個時辰她應當在觀荷院吧?”
管家自然是個知曉內情的,這會?兒臉色變了變,卻也不知到底該不該說出實情來,只得語氣勉強道:“將軍這會?兒過來,怕是見不著?江小姐。”
謝行玉停下腳步,皺眉看向這管家,“什么意思?阿容現在并不在府內?她可有說什么時候回來,我去她院中等一等她。”
管家正不知該如何應答之時,周氏卻腳步匆忙地走了過來,“謝將軍怎么來了?”
謝行玉這般突然出現,府中有些?眼力見的下人瞧見這般景象,定是會?去向周氏稟告的。
周氏原本正在院中品著?茶水點心,愜意至極地想著?終于將這一樁壓在心底的事處理?干凈了。
可不曾想茶水還沒?喝幾口,就聽得手?底下人匆忙前來稟報,說是謝行玉來了。
周氏一聽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謝將軍怎么會?在這時候過來?”
那下人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當真?是謝將軍來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他一進來便像往日一樣直接往觀荷院去了,瞧著?竟是來尋江小姐的,這……這若是讓他知曉江小姐已?經被我們逼著?嫁去了賴家,那豈不是麻煩了?”
周氏見這下人不似在說謊,心下雖然覺得古怪,卻也匆忙起?身向外間走去。
依著?她的想法,江奉容與謝家退婚那事實在鬧得難看,也算是徹底落了謝家的面子,謝行玉能不記恨著?江奉容就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又怎會?再?來尋她?
周氏左右想不通,可如今也顯然沒?了別的選擇。
人既然已?經來了,她只得先應付著?。
瞧見周氏過來,謝行玉便索性向她問道:“江夫人,阿容現在在何處?”
周氏神色一頓,勉強擠出笑意道:“將軍與阿容不是已?經退婚了么,怎得突然要尋她,可是有什么事?”
她盡可能穩住了心神,想著?即便謝行玉親自過來,也并不能說明什么別的。
當初那樁婚事退得那樣難看,謝行玉與他那義妹的事情也傳聞地人盡皆知,即便他不是當真?移心他人,他們二人這樁婚事也再?沒?了可能。
如今過來,說不定是來尋麻煩的也不一定。
如此?想著?,周氏心底好似也當真?稍稍安定了些?。
可謝行玉卻道:“退婚了又如何,可以退婚,亦是可以重新定婚,江夫人只需告訴我阿容現在何處便是!”
他這般說辭,竟像是對江奉容還留有情意,甚至還想……
周氏意識到這一點,只覺一陣眩暈感襲來,她勉強支撐著?才不至于暈倒。
但她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法將江奉容如今的去處說出來。
她簡直不敢想,倘若此?時她當真?說了江奉容已?經嫁去了賴家,那謝行玉……
可見她這副始終不肯開口的模樣,謝行玉心底自然越發覺得奇怪,甚至隱約有些?不安蔓延開來,他再?度問道:“阿容到底在哪里?”
此?時他已?經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了,此?時開口質問,語氣也變得冷了下來。
周氏見他這副模樣,知道瞞也是瞞不住的,只得硬著?頭皮道:“阿容她已?經與賴家公子成?婚了……”
“你說什么?”謝行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不過才與江奉容退婚不到半月,怎么江奉容就已?經嫁給?了旁人?
雖然周氏心里已?經是害怕得不行,但卻也依舊沒?有忘記將所有責任都盡數推脫到江奉容與那賴寶松的身上,“這也是阿容自己選的,她與那賴家公子早已?生了情意,我……我也是想著?成?全?他們所以才為他們定下了這一樁婚事。”
這般說辭,謝行玉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只是此?時他哪里還有與眼前人深究的心思,只咬牙道:“賴家,哪個賴家?”
周氏不敢再?耽誤,連忙道:“正是工部郎中賴欽賴大人家中獨子,賴寶松。”
這個名?字對于謝行玉來說并不算陌生,畢竟賴寶瑜姐弟曾算計過謝嘉瑩之事他是知道的。
正因為想起?這賴寶松是何種貨色,謝行玉心底也越發慌亂,他只冷聲道:“若是阿容當真?出了什么事,你們江家,一個也逃不過!”
丟下這話,他便匆忙轉身離去,片刻不敢再?耽誤。
而周氏見他終于離去,身子卻已?經是癱軟了下來,倘若不是身邊的孫嬤及時攙扶,她怕是要直接摔倒。
可即便如此?,周氏依舊有些?沒?有回過神來,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是已?經退婚了嗎,怎么會?……怎么會?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
孫嬤顯然沒?法給?周氏一個回答,只能小心勸慰著?:“事情還沒?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夫人不必自己嚇唬自己。”
但其實謝行玉方?才說的那些?話已?經足以說明他心里并未放下江奉容,只是如今孫嬤除卻這般安慰周氏之外,也已?經沒?了別的法子。
而謝行玉從出了江府的門之后便快馬加鞭地往賴府的方?向趕去。
他片刻也不曾停歇,只想著?快一些?,再?快一些?。
同時心底也是越發后悔。
他從前只想著?與自己退婚之后,江家的這些?人可能會?生出為難江奉容的心思來,但卻怎么也不曾想到江家竟會?逼著?她嫁人。
還是嫁給?像賴寶松這樣的人。
這才不到半月,一樁婚事就這樣倉促地定了下來。
若是他知道,那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與她慪氣……
***
此?時的賴府卻是一副熱鬧景象。
雖然依著?周氏的意思,這樁婚事已?經盡可能辦得低調,但卻也不能什么都沒?有。
上京的一些?官宦人家賴家確實是沒?有特意去邀請的。
自然,即便他們有心邀請,人家也并不一定會?愿意來此?赴宴。
畢竟賴家的門第本來就不算高,如此?,便讓人已?經沒?了巴結的心思,而甚至因著?和謝家的一些?恩怨,謝行玉還曾打壓過他們。
如此?,便更沒?有出身官宦的人愿意與他們賴家結交了。
所以此?番婚宴,其實來的人大多都只是賴家的一些?親戚罷了。
不過這些?親戚過來,其實也是依著?賴父賴母的意思,覺得需得熱鬧熱鬧,只是賴寶松這一樁婚事的內情,他們是全?然不知曉的。
況且這也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兒。
賴家的人也不會?樂意將此?事隨便往外邊說。
賴家的那些?親戚便也只是過來湊個熱鬧。
轎子抬到了賴府之后,依著?賴家的規矩,江奉容與賴寶松行過了拜堂禮,而后被送入了新房中。
從下了轎子,江奉容便一直都是帶著?蓋頭的,自然無人瞧見她的樣貌。
行了禮之后,倒也有幾個沒?有眼力見的年輕人起?哄說要瞧一瞧這新娘子的模樣,只是都被賴寶瑜搪塞了過去。
等江奉容終于被送入了新房中,賴寶松作為新郎,定然是沒?有那么快過來的。
方?才江奉容還在外間時,便聽得那些?個所謂的親戚已?經在說著?什么要將賴寶松灌醉之類的話,想來想要擺脫那些?個親戚,賴寶松應當是要耗費不少時間的。
只是此?時這新房中卻也并非只有江奉容與蕓青二人,除卻剛剛出去討喜錢的喜婆之外,還有另一個與蕓青年齡相仿的婢子。
她一直守在這新房中,想來是賴家人特意做的安排。
等那喜婆走了,江奉容便索性將蓋頭取了下來,那婢子瞧見這般景象,遲疑了片刻道:“少夫人,這怕是不合規矩。”
按照規矩,江奉容確實是不應當在這個時候取下蓋頭,而是應當等到賴寶松進來,由?他親手?將蓋頭挑下。
但江奉容卻并不與她多作解釋,只是道:“你是這賴府的下人吧?”
那婢子應道:“是。”
江奉容點點頭,直接便吩咐道:“一整日都沒?吃過東西了,你去幫我拿些?吃食過來吧。”
那婢子聞言一愣,“這……”
賴家的人大約是吩咐過讓她一直守在房中,所以此?時她才不敢應下。
但江奉容卻一改往日好說話的模樣,皺眉道:“怎么?我今日才嫁進你們賴家來,便算不得你的主子了么,吩咐你去拿點東西都吩咐不得?”
婢子聞言慌忙跪倒在地,解釋道:“不是奴婢不愿意,只是……只是小姐吩咐了,說是讓奴婢留在新房中,片刻不能離開,所以奴婢才……”
江奉容嫁入賴府的緣由?,甚至連帶著?江奉容的身份,賴寶瑜姐弟都不會?隨意透露出去。
特別是賴寶瑜,以她的心思,是絕對想得明白倘若此?時知曉的人太多,到底意味著?什么的。
所以眼前這婢子自然是不知曉江奉容與賴寶松這樁婚事到底意味著?什么,更是不知曉賴寶瑜讓她留在這新房中意味著?什么。
如此?,便是給?了江奉容機會?。
蕓青神色不耐地看向跪在地上那婢子,道:“你這丫頭倒個沒?腦子的,也不仔細想想我家小姐嫁過來了,可就是賴家的夫人了,往后可是要管家的,那賴小姐便是再?如何厲害,總還是要嫁去別家,那到時候你得罪了我家小姐,還能有好日子過么?”
那婢子聽得這話,臉色又是變了變。
顯然,蕓青這話已?是說得她心下越發遲疑。
原本這話便是不曾說錯的。
在如今的賴家,賴寶瑜確實是能管家的人,但往后她總是要成?婚的,成?了婚之后,這賴家后宅之中的事,可不就盡數落到江奉容這個少夫人手?中了。
見那婢子遲疑,蕓青又緩和了語氣道:“如今我家小姐只不過是餓了想吃點東西罷了,你跑一趟廚房亦是用不了太久,想來即便賴小姐知曉了,也定會?理?解的。”
如此?,便是好壞話都說了一通。
那婢子也終于是應下,道:“那……奴婢這就去廚房看看。”
等江奉容點了頭之后,她才快步退了出去。
等這婢子離開,江奉容和蕓青對視了一眼,而后很快各自開始忙碌起?來,江奉容動作利索地將那件火紅的嫁衣褪了下來,里邊是提前穿好的江家下人服制。
雖然是江家的下人服制,但瞧著?與其實與賴家的下人服制并未有太大差別,加之天色漸暗,一片混亂中更是難以瞧出異樣來。
而蕓青也動作極快地幫著?江奉容將她發髻上的簪釵盡數摘了下來,又將散下來的烏發簡單挽作婢女發式,上邊簪上兩根不起?眼的流蘇簪子以作固定。
如此?,方?才那極為惹眼的新娘卻已?經變作一個賴府中全?然不起?眼的婢子了。
做完這些?事,江奉容上前端起?一盞燃得正好的紅燭,用那紅燭點燃了床榻邊的紅色帳子。火苗沾上了易燃的物件,不過頃刻之間便順著?那帳子蔓延開來。
江奉容用那紅燭在新房中點了好幾處火,眼見那火勢已?經漸漸燒起?來了了,她才將手?中的紅燭往里邊一扔,才與蕓青兩人一道跑了出來。
一邊往外邊跑,還一邊喊著?:“走水了,走水了!”
府中起?火原本就是大事,江奉容與蕓青只喊了幾嗓子,這事便已?經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如此?局勢越發混亂,二人也越能有逃離此?處的機會?。
眾人瞧見府中有處起?了濃煙,火勢還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心下也不免慌亂起?來。
而賴寶瑜抬眼見正是府中新房起?了火,面色自然難看,眼看家中奴仆大多都已?經跑去救火,只得匆忙趕往新房所在。
只是那處火勢太旺,距離起?火也并未過去太久,而此?時連著?新房的那一片都已?經被燒作了灰燼。
如今正值夏日,上京本就干燥,一點火星子遇上易燃的物件都可能起?火,更別說江奉容還特意用那紅燭將新房中好幾處易燃的所在點燃。
如今這火勢隨風越來越大,自然不是情意可撲滅的。
賴寶瑜趕至新房外邊時,瞧見的便是這般模樣,她只得將進進出出拿些?拎著?水桶的小廝攔下,開口便問:“可見著?里面的新娘子了?”
那些?個被攔下來的下人皆是誠惶誠恐地搖了搖頭,“奴才來時便見火勢已?起?,不曾瞧見里邊有什么人。”
接連問了好幾人,也不曾給?出個答復來,賴寶瑜心里發沉,但卻又總覺得此?時沒?有那么簡單。
正在這時,她抬眼瞧見一個拎著?食籃的婢子站立在幾乎已?經化作灰燼的新房門口,神色怔愣,好似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賴寶瑜身邊的婢子錦芳順著?她的目光瞧了過去,瞧見那婢子之后下意識道:“那不是小姐吩咐了在新房守住江奉容的婢子珍兒嗎?怎地一個人站在那兒?”
賴寶瑜聞言,快步走上前去。
珍兒瞧見賴寶瑜過來,嚇得慌忙行了禮。
賴寶瑜看了一眼她拎著?的那食籃,問道:“我不是讓你守在新娘身邊嗎,你怎么在這里,手?里拿著?的又是什么東西?”
錦芳順勢將珍兒手?中的食籃拿了過來,打開一瞧,里邊只是些?點心吃食之類的,于是拿給?賴寶瑜過了目。
而珍兒原本就是個膽小的,如今聽得賴寶瑜這般問了,自然是將方?才所發生的事兒都盡數說了。
錦芳一聽這話,便罵道:“當真?是個蠢貨,她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徹底將小姐的吩咐都拋在腦后了?”
賴寶瑜卻無心再?計較這些?,她眉頭緊鎖道:“你是說你去取了吃食,回來之后就瞧見這里已?是起?了火,也再?不曾瞧見她了?”
賴寶瑜口中的這個“她”自然指的就是江奉容了。
珍兒神色惶恐地點了點頭。
錦芳還要再?責問珍兒,賴寶瑜卻已?經品出其中古怪來,她快步上前將幾個忙著?救火的下人攔了下來,“你們幾個先放下手?頭的事,幫我在府中尋一個人!”
賴寶瑜的命令,那些?個下人自然沒?有不聽的道理?,所以紛紛放下手?中的木桶,依著?賴寶瑜的吩咐開始在府中搜尋起?來。
賴府原本便不小,而江奉容又是只到過這賴府一回,如此?,自然對此?處并不熟悉,賴寶瑜想,倘若她當真?有逃出去的念頭,此?時應當也還不曾出了賴府。
賴寶瑜原本便知曉江奉容應當不會?心甘情愿便嫁進賴家來的,除卻安排了珍兒在新房中盯著?她之外,還特意在賴府外間多安排了守衛,明面上是說今日是大喜之日,擔心來得賓客太多出了亂子,實際上不過就是為了盯著?江奉容罷了。
只是此?事不能做得太過明顯,所以才特意尋了這個由?頭。
如此?安排之下,賴寶瑜實在不相信江奉容能憑借著?一己之力逃離賴府。
而此?時的江奉容確實如同賴寶瑜所想那般,并不曾順利逃離賴府。
她與蕓青二人此?時都已?經裝扮成?婢子模樣,再?加之昏暗的天色與火勢引發的混亂局勢做了掩護,她們一路往外間奔走,卻也還不曾被來往之人辨認出來。
只是她們對著?賴府并不算熟悉,奔走之間也難免繞了遠路,如此?,耽誤了不少時間。
不過瞧見火勢并未有削弱的勢頭,江奉容便知曉,她們還有時間。
繞過冗長的游廊,江奉容與蕓青沿著?花園的小道腳步匆忙地往外間走去。
途中若是遇上宴席中的賓客或者是賴府的下人便低下頭,加快腳步從那些?人身邊經過。
賴府如今局勢混亂,自然是不會?有人將注意力放在這樣兩個丫頭身上。
況且這些?賓客與下人甚至許多都不知嫁進這賴府的新娘子到底是何許人也,自然是辨認不出江奉容來的。
所以這一路其實倒是不曾遇上什么阻礙。
只是主仆二人走到那條小道的盡頭,正要繞出這園子時,卻瞧見小道的另一側立著?一道人影。
原本離得有些?距離,江奉容也并不曾瞧清楚,就以為只是個尋常賓客,自然并未太過在意。
畢竟她們這一路上遇見的宴席賓客實在不少,卻并未有任何一人辨認出她們身份來的。
只是等走得近些?,江奉容才意識到了不對,因為那人并非旁人,而是賴寶松。
她下意識攥緊了蕓青的手?,轉身便欲離開,可就在這時,卻有一只帶著?涼意的手?緩緩搭上她的腰身,“這不是我的新娘嗎?”
第五十五章
江奉容的身子瞬間僵住。
但也?是在這一瞬, 她便已經從袖中摸出那柄匕首往賴寶松的手上劃去。
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血肉,溫熱的鮮血揚起血霧落在她的眼睫上,黏膩的血腥氣味卻讓江奉容越發清醒。
趁著賴寶松吃痛捂住手臂的空當, 她拉住蕓青的手轉身便跑。
直至已經?聽?不到身后傳來的動靜,二人才喘息著停下。
而后再重新尋了路往外間走去。
但顯然?事情已經?沒有這么簡單了。
江奉容很快發現那些原本?慌亂的賓客已經?漸漸安定下來, 而除卻奔走于府中救火的下人之外, 還有一些下人他們?雖也?行色匆忙,可卻并不像是在救火,反而像是……在找尋著什么。
江奉容并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是在尋找自己,但卻也?盡可能的避開了他們?。
等到終于到了賴府門前, 二人皆是垂下眉眼, 盡可能地混雜于準備離開的賓客之中,想借著這機會就此離開。
從大門處離開, 其?實?是一個風險極高的選擇,江奉容其?實?也?并非不曾想過能否在這賴府中尋一條別的出路, 只?是奈何她并不熟悉此處, 而她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尋出這樣一條都?不能確定是否存在的路來。
但火勢起來之時,宴席中定然?有不少賓客急著離開,若能混跡于他們?之間,或許便能逃出生?天。
而此時,一切也?正如江奉容所想,二人幾乎不曾受到任何阻撓便極為順利地出了賴府的門。
在邁出府門的一瞬, 江奉容與蕓青二人都?輕輕松了口氣。
但就在她們?二人以為終于逃出去了的時候,府門前那幾個賴寶瑜安排的守衛卻突然?覺察出不對,其?中一人上前兩步叫住她們?, “你們?兩個等等!”
江奉容與蕓青聽?得這話,渾身又?是冒出一陣冷汗。
聽?著那守衛的腳步聲響漸漸臨近, 江奉容一咬牙,直接拉著蕓青便跑。
此時的她早已沒了別的選擇,即便這幾個守衛都?辨別不出來她的身份,可只?瞧見她們?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跡便也?能知曉她們?的身份有些古怪。
今夜發生?了這樣多的事,他們?萬萬不可能就這樣讓江奉容與蕓青離開的。
而若是此時走不了,之后再想離開那更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此時,她只?能跑,能跑多遠便是多遠,如此,還能有一線機會。
原本?其?實?那幾個守衛只?是有些懷疑罷了,此時瞧見她們?竟然?直接跑了,自然?意識到她們?有問題,于是趕緊道:“追!”
隨著這一聲命令,那些守衛盡數有了動作。
賴寶瑜的安排遠遠比江奉容想象中的還要妥帖,她不僅在賴府門前安排了守衛,甚至在賴府外邊各處都?留有守衛,只?是人數并不多,而且在賴寶瑜的吩咐之下只?作尋常人裝扮。
倘若不是此時門口的守衛察覺了一場,其?他守衛亦是不會有任何動作,那些來赴宴的賓客亦是不可能瞧出那些個人竟是賴府的守衛。
而此時江奉容與蕓青二人倒也?顧不上守衛的數量多少了,只?拼了命的往前跑,可沒跑出多遠的距離卻瞧見道路的另一邊有幾個守衛模樣的人步步臨近。
江奉容停了腳步,拉著蕓青又?往回跑。
可才跑出一段路,又?見另一邊也?有幾個守衛追了過來。
如此,兩邊的道路竟都?已經?被?堵死。
江奉容手心止不住地冒出冷汗,而她身邊的蕓青更是害怕得渾身發顫,“小姐,我們?該怎么辦啊……”
她們?心里都?明白若是此時當?真被?這些守衛抓住到底意味著什么,所以心下自然?恐懼。
但江奉容在恐懼之余,卻也?依舊勉強自己冷靜下來,她瞧見道路邊停著幾輛馬車,眼見那些守衛步步靠近,便也?已經?是沒了選擇的余地,直接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塞進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夫手中,“麻煩帶我們?去城西門方向。”
那車夫一愣,有些遲疑道:“這……”
江奉容見他不肯應下,正想是否要直接從這車夫手中將那馬車搶過來之時,馬車里邊卻忽地傳來一道聲音,“帶她們?去吧。”
車夫聽?得這聲音,才恭敬應下道:“是。”
江奉容只?聽?得這聲音好似有幾分耳熟,但卻也?沒了細究的機會。
因為此時兩邊的守衛都?已經?徹底將她圍住,若不上這馬車,那當?真是沒了生?路。
所以她一咬牙,還是帶著蕓青上了馬車。
而瞧清楚馬車里邊那人的模樣,她卻不由愣住,因為眼前這人竟是隋止。
這輛馬車外觀其?實?很是尋常,混雜在其?余幾輛馬車中更是極為不起眼,倘若不是這輛馬車上正好有一車夫在,江奉容也?并不一定便會選中這輛馬車。
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會是隋止的馬車。
兩人雖算是舊相識,但關系卻并沒有那么好,甚至算不上是朋友,頂多不過合作了幾回。
而此時的江奉容又?是狼狽到了極點。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這般狼狽的時候遇見他了,江奉容心想,便也?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禮,喚道:“殿下。”
隋止抬眸看向她,而后向外間吩咐道:“走吧。”
那車夫得了命令,應了聲“是”,而后將鞭子一甩,車轱轆轉動起來,馬車也?終于向前駛去。
感受到馬車已經?開始駛動,江奉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便聽?得隋止道:“起來吧。”
她順勢起身。
外間肅殺之聲入耳,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更是清晰無比。
蕓青神?色顯然?有些不安,目光時不時想往外間看去。
而江奉容心下卻還算安定,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既然?有隋止在,今日便不會出任何意外。
連她自己或許都?不想不明白這莫名的信任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而隋止的馬車卻也?當?真從這賴府門前殺出了一條血路來,在這嘈雜的兵刃相碰聲音中,馬車漸行漸遠。
謝行玉卻在此時剛到賴府。
他顧不上細瞧這一片混亂的景象,翻身下馬之后便匆忙往賴府里間闖去。
里面?的秩序其?實?已經?在賴寶瑜的安排下稍稍恢復,所以當?謝行玉直接闖入里間之時,自然?也?有下人察覺到不對,便要上前盤問身份。
只?是還來不及開口,便被?謝行玉抓了過來,“你們?賴府今日不是有人成婚嗎?新娘子在哪里?”
此時的他自然?也?瞧見了賴府里邊的混亂景象,正因著如此,他心下也?越發不安,越發希望能盡快見到江奉容。
那下人被?謝行玉的舉動嚇了一跳,雖然?并未辨認出他的身份,但卻也?意識到了他的身份非比尋常,于是戰戰兢兢道:“我……我不知道啊。”
他確實?不知道,或者說在場賴府的那么多人,可能都?無人知曉這件事。
畢竟從起了這一場火之后,賴府的這些人便再不曾見過江奉容,又?哪里說得出她的去處?
見這人吞吞吐吐的模樣,謝行玉也?失了耐心,他冷聲道:“帶我去見賴寶松。”
一個賴府的下人或許不知新娘子在哪里,可作為今日大婚的主角,賴寶松總不會不知道人在哪里。
可這下人卻連賴寶松在哪里卻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他感覺到謝行玉仿佛在竭力壓抑的殺氣,他毫不懷疑倘若現在他再給出一個不知道的答復來,下一瞬,謝行玉就可能直接將他殺了。
所以此時即便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嘴上卻如同上了漿糊,怎么也?沒敢將那兩個字吐露出來。
謝行玉的耐心很快被?耗盡,他眉頭皺起,正欲動手,可正在這時身后卻傳來聲音,“誰在那里?”
謝行玉將這下人松開,轉身向后邊看去,來人正是賴寶瑜。
賴寶瑜遠遠瞧見謝行玉的背影,確實?是不曾辨認出他的身份來,只?是現在走得近了,人又?已經?轉過身來,自然?沒有再辨認不出的道理?。
要知道,從前賴寶瑜還生?出過嫁給謝行玉的念頭,只?是后來謝行玉的婚事定下,她才歇了這般心思。
她認出謝行玉的身份,臉色頓時變了,連忙向他行了一禮,“謝將軍。”
此時賴寶瑜害怕卻并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以為謝行玉是因著她并不曾好好完成謝皇后交代的事,或者說謝家交代的事,所以過來興師問罪的。
確實?,賴寶松與江奉容的婚事這幾日其?實?步步都?進行得很是順利,可沒曾想到偏偏就是在大婚的這一日出了這樣的岔子。
賴寶瑜現在忙得暈頭轉向,更是不知到底該如何向謝家交代。
而謝行玉又?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這讓她如何不心生?懼怕?
但謝行玉卻顯然?并不曾想這么多,一開口便問:“新娘子現在何處?”
賴寶瑜一愣,下意識道:“啊?”
她沒想到謝行玉會這樣問。
謝行玉皺眉,看向她的目光里仿佛淬了冰,“或者說,阿容現在何處?”
賴寶瑜緊張得咽了口口水,而后解釋道:“江小姐與我阿弟行過拜堂禮之后就被?送進了新房里,然?后……”
她說到此處,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謝行玉的臉色,見他臉色極為難看,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道:“然?后不知因著什么緣故,新房這邊竟是起了一場大火,火勢蔓延開來,便再不曾見到江小姐了。”
賴府中的火光濃煙直至此時還不曾撲滅,謝行玉來到此處時自然?瞧見了這般景象,只?是他不曾想到那竟然?是……
謝行玉強壓下殺人的沖動,死死盯著依舊在冒著濃煙的新房方向,道:“帶我過去!”
賴寶瑜揣測不出謝行玉此時心中所想,也?根本?沒有揣測他心思的時間,她慌忙應下,而后帶著謝行玉匆匆趕至新房所在之處。
此處早已被?大火燒得不成樣子。
漆黑一片的廢墟中,只?能依靠那幾根搖搖欲墜卻依舊在支撐著的木樁瞧出幾分廂房的模樣。
大火其?實?已經?被?撲滅,但里面?卻還有火苗在燒著。
有些嗆人的黑煙也?始終不曾消失。
顯然?即便在這種時候進入里間,也?依舊是極為危險的。
畢竟整個房屋都?已經?被?燒得只?余下斷壁殘垣,若是在此時進去,房梁或是別的有些重量的東西塌了下來,便足以將被?砸中之人永遠留在里間。
但其?實?在火還不曾完全被?撲滅之時,賴寶瑜就早已吩咐下人進入里間去搜尋了幾番。
相比起這些下人的生?死,對于賴寶瑜而言,肯定是將江奉容尋著最為重要。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既然?她遣去的人已經?將整個賴府都?搜尋了一番,但卻始終不曾將人尋著,即便再覺得不可能,她也?只?能想到此時的江奉容,會不會當?真被?那場大火困死在了這房間里邊?
將謝行玉帶來此處的路上,她一直想著該如何與謝行玉解釋如今的情況。
顯然?,眼下她若是不能想出些說得過去的說辭,只?是謝行玉這一關,恐怕她便是過不去的。
如今整個賴家的命運幾乎都?已經?壓在了賴寶瑜的身上。
賴父與賴母都?是軟弱的性子,從起了這場大火,兩人就早已被?攙回房中歇息,賴寶松又?是個沒有腦子的,一家之中唯有這個賴寶瑜是個有主意的,這一切,自然?也?就只?能扛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她無論如何卻也?想不到謝行玉到了新房處,瞧見那般景象之后,竟是一句話也?不曾說就要往里邊闖。
見他當?真要闖入里間,賴寶瑜也?顧不上害怕,慌忙便攔下了他的去路,“謝將軍,里邊現在很是危險,您千萬不能進去啊!”
賴寶瑜簡直不敢想倘若謝行玉此時闖進里邊,若是安然?無恙倒也?罷了,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讓整個賴家陪葬都?是不夠的。
所以此時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謝行玉進去。
“讓開。”謝行玉看向眼前的人的目光就仿佛是在看一個死人。
賴寶瑜從不曾像今日這般恐懼過,不管發生?何事,她都?會竭力令自己冷靜下來細思解法,可如今,她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死死將謝行玉攔下。
即便在如何害怕,也?不能退讓一步。
賴寶瑜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聲哀求道:“謝將軍,里面?實?在太危險了,您不能進去……”
謝行玉此時心底早已著急得不行,一想到江奉容此時可能正在里間承受著烈火焚身之苦,他便恨不得是自己在替代她承受著這些苦楚。
所以還不等賴寶瑜將話說完,便直接一腳將她踢開,而后快步往里間走去。
賴寶瑜被?一腳踢翻在地,肩膀處疼得仿佛周身都?被?撕裂開來,口中血腥氣味更是極為濃重。
即便如此,她卻也?依舊是連滾帶爬地想再去阻攔謝行玉。
可也?正在這時侯,賴寶瑜安排的守衛來報,說是在府門外瞧見了形跡可疑之人。
賴寶瑜顧不上別的,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叫住謝行玉,“謝將軍,我安排的人說在外邊瞧見了兩個形跡可疑的婢子,或許其?中便有江小姐。”
“江小姐是個聰明人,說不定這場火便是她自己放的,為的便是逃離此處,又?怎會在這房中等死?”
賴寶瑜早便有了如此猜測,只?是卻也?沒有任何證據作為證明。
如今那些守衛所言,便是驗證了這一點。
謝行玉果然?停下了腳步。
其?實?他與江奉容相識近十年,他應當?很是清楚江奉容的性子,斷然?不會這樣容易便丟了性命。
比起在這房中等死,利用這場大火逃離此處更像是她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而方才謝行玉的舉動,也?不過太過擔心恐懼江奉容真的出了事才亂了心神?。
他轉頭看向那幾個守衛,質問道:“可瞧見了那兩人的樣貌?”
那守衛遲疑道:“這……眼下天色暗沉,那兩人又?是行色匆匆混雜與賓客當?中,所以屬下并不曾瞧清楚那二人長相。”
正當?此時,又?有人匆忙來報。
是府中的下人,他辨認不出謝行玉的身份,便只?上前向賴寶瑜道:“小姐,找到咱們?公子了。”
賴寶瑜還不曾開口說什么,謝行玉便道:“將他帶過來。”
這般語氣,就好似那賴寶松是個犯人一般。
那下人聞言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賴寶瑜,“可是公子他現在……身上受了點傷,還昏迷著不曾醒來。”
賴寶瑜心下一緊,但謝行玉卻依舊道:“就算是抬,也?得將他給我抬過來。”
那下人自然?不敢貿然?應下,只?是卻也?瞧出謝行玉身份不同一般了,于是依舊小心翼翼看向賴寶瑜,顯然?,只?有賴寶瑜點了頭,他才敢當?真將賴寶松帶過來。
賴寶瑜自然?擔心賴寶松的情況,可謝行玉已經?如此說了,她哪里敢得罪了這位人物,于是只?能勉強道:“將阿弟帶過來吧。”
等那下人神?色有些古怪地應下,她卻又?看了謝行玉一眼,咬牙吩咐道:“順便去請個大夫過來,越快越好。”
謝行玉聽?得這話倒是并未說些什么,如此,那下人應下之后也?就匆忙去了。
不消多時,便有幾人將賴寶松攙扶著過來。
賴寶瑜一見賴寶松如今這副狼狽模樣,哪里還能顧得上別的,慌忙上前查看他的傷勢,瞧見他手臂處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更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而謝行玉卻顧不上那么多,瞧見賴寶松依舊是昏迷不醒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頭,幾乎毫不遲疑地便從那些拎著水去滅火的下人手中搶過一桶水,而后將那一桶水盡數淋在了賴寶松的身上。
賴寶瑜都?還不曾反應過來,賴寶松便已經?被?這一桶水淋得迷迷糊糊地清醒了過來。
“阿容在哪里?”謝行玉拽住賴寶松的衣襟,開口便問了江奉容的所在。
賴寶松在被?江奉容那一刀劃傷之前便已經?是醉了酒,這會兒?雖然?被?謝行玉的一桶水淋得清醒過來,但卻依舊有些遲鈍,“什……什么?”
謝行玉已是沒了耐心,他的手只?稍稍用了些力氣瞧著便幾乎要將賴寶松提起來了一般。
賴寶瑜在旁邊瞧見這般景象,心下也?很是慌亂,無論如何,賴寶松畢竟是她弟弟,于是她還是開口央求道:“將軍,阿弟他原本?便受了傷,怕是禁不起這般折騰,您能不能先等等,等他清醒過來,自然?會將知道的事兒?盡數說了的。”
而賴寶松也?因著被?謝行玉勒住喉嚨而有些喘不過氣,再加之方才淋下的那一桶水有一部分生?生?灌入到了他的喉嚨中,讓他止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不過這也?讓他很快清醒過來,亦是瞧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竭力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瞧見這般景象,謝行玉這才將手松開。
眼看賴寶松便要摔倒在地,賴寶瑜慌忙過去攙扶住他,又?與他道:“阿弟,現在謝將軍要找江小姐,你若是見過她,就將你知道的事情盡數說出來就可以了。”
賴寶松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而后看向謝行玉道:“我確實?見到了江小姐,就在府中花園邊的小道上,我瞧見她向我走過來,我便走過去想攔住她,但她拿刀子劃傷了我的手,然?后……然?后就跑了……”
其?實?他自然?也?并不曾完全說了實?話,畢竟當?時他那舉動也?實?在有些孟浪,再加之眼前人還是曾經?與江奉容有過婚約的謝行玉。
那些話,他自然?是說不出口的。
謝行玉聞言,也?不再耽誤時間,拽起賴寶松道:“你現在帶我去你方才所說的最后見到阿容的地方,把你還知道的一字不差地都?給我說清楚!”
“小姐。”正在已經?被?燒毀的房間中搜尋的下人卻灰頭土臉地跑到賴寶瑜面?前,道:“里邊發現了兩具已經?被?燒焦的女子尸身,其?中一具身上殘留的衣料碎片好像正是女子嫁衣的碎片,會不會是……”
接下來的話那下人已經?是不敢說出口了。
他并不知曉今日成婚的新娘子是何種身份,更是不知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光是新婚之日新娘子被?活活燒死也?已經?是一樁極為可怖的事情了。
賴寶瑜聽?得這話,甚至有些不敢看向謝行玉。
即便她再如何不相信,方才謝行玉的那一番表現便足以說明他心中是在意江奉容的了。
江奉容若是當?真就這樣死在了這場大火里,賴寶瑜簡直不敢他們?賴家會落得何種下場。
而謝行玉卻已毫不遲疑地踏入了那被?燒毀的房間中。
第五十六章
江奉容卻已經乘坐著隋止的馬車遠離賴府。
馬車里間卻是極為安靜的, 江奉容向?隋止道過謝之后便沒再說話,而隋止更是端坐在江奉容斜對面,卻已經是閉上了眼睛。
不知只是在閉目養神, 還是早已經睡著。
瞧著馬車已經行出一段距離,江奉容也終于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往外?間瞧去, 原本是想看看還有多久方能到達西城門。
可?剛一掀開?簾子, 她便發覺的外?間的景象好似有些熟悉。
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這馬車的方向?似乎不對,這應當是在往回走。
這幾日?江奉容與蕓青二人為了能順利離開?江家,順利離開?上京, 所以早已在上京的這些街道上來來往往地不知走過多?少回了。
對于這段路自?然是再熟悉不過。
所以此時蕓青也瞧出來不對, 語氣慌亂道:“小姐,這條路不對啊, 這怎么反而還往回走了?”
江奉容放下簾子,轉眸將?目光放在了隋止的身上, 此時她自?然不會相信眼前人當真已經睡著, 索性直言道:“殿下這是什么意思?若是您不想幫我,那便請放我們下馬車。”
雖然江奉容此時并未想好在此處下了馬車之后?該如何離開?,但若是繼續留在這輛根本不知要去往何處的馬車上顯然更讓人不安。
至少下了馬車之后?,許多?事情,她們還能自?己掌控。
隋止緩緩睜開?眼睛來,“放心, 孤會將?江小姐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但江奉容卻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勞太子殿下為臣女費心,對于臣女的去處, 臣女自?有安排。”
“你想離開?上京。”隋止一語道破,“只是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有些人當真想尋你,不論你躲到何處去,終究都?還是逃不過。”
江奉容卻并未動搖,只道:“總要試試看,況且,臣女并不認為想尋著臣女之人,會有這般神通廣大。”
隋止輕輕搖頭,“江小姐會這般想,只是因?為許多?事情你還不知道。”
“那太子殿下不妨直接告訴臣女,臣女到底應當知道些什么。”她從頭到尾都?不曾有任何避讓之意。
在宮中的那些年,養成了她小心謹慎卻也多?了幾分怯懦的性子,只要稍稍有些風險的事情,她總是斟酌再斟酌。
而許多?秘密,她更是不敢探知分毫。
可?即便她步步小心,如今亦是落到了這般田地。
或許正因?如此,所以此時的江奉容反而不想再糾結這些了。
隋止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慧妃的身份,江小姐想來心中也早有猜測吧。”
從當初隋止帶著她去見了慧妃開?始,隋止便知道江奉容的心里也定然對此事有些懷疑的,只是她不愿去探知那些事情,只想過安穩的生活。
但如今既然已經將?話說到了這份上,卻也應當索性將?一切說個清楚。
果?然,江奉容點了點頭,苦笑道:“太子殿下費了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為了帶我去見宮中的慧妃娘娘一面,即便是個傻子,也能想到這位慧妃娘娘定然是與我有些淵源的。”
“從她身上我亦能覺察出一些熟悉的感覺,或許我幼時曾經見過她?但那都?是太過久遠的事情的,幼時的事,許多?我都?記不清了。”
十余年前的事情,其中許多?對于江奉容而言,都?不過是極為模糊的印記,不僅僅因?為時間已經太過久遠,也因?為幼年時江遂與趙文嬰通敵叛國之事鬧得太大。
當時那樣一樁罪行壓在了將?軍府的身上,年幼的江奉容也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什么都?不知到便被打上了罪臣之后?的烙印,被所有人指點辱罵。
那一段記憶對于她而言是最為可?怖的,以至于每每回想起來都?止不住覺得恐懼。
所以后?邊或許是為了讓自?己不那么恐懼,或許是因?為別的,總之,她很少再去回憶起那段時日?,甚至竭力將?那些事情忘卻。
到如今,十余年過去,她也當真仿佛已經將?那段時日?遺忘。
連帶著所有人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不清。
隋止大約也想起了江奉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遲疑了片刻后?才道:“她是你的母親,趙氏,趙文嬰。”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么是不能說的了。
江奉容神色好似并不曾有什么變化,可?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卻止不住微微發顫,不知過了多?久,她聲音極輕道:“原來……是她啊。”
蕓青雖然并不曾見過江奉容的母親,但卻知道趙文嬰這個名字。
畢竟江遂與趙文嬰犯下的是那樣的罪行,而且從她在江奉容身邊伺候開?始,這兩人的名字就頻繁的被那些懷有惡意之人極為刻意地在江奉容耳邊一次次地提及。
她怎么會不知道這趙文嬰是誰。
也正是因?為隋止所言太過令人震驚,蕓青也很是擔憂地看向?江奉容,即便瞧見她神色還算平靜,可?卻依舊有些不安。
有些事既然已經說破了一個口子,自?然不可?能再去隱藏些什么。
隋止繼續道:“十年前她并不曾丟了性命,而是一直都?留在父皇身邊,如今,已是成了有名分的慧妃。”
聽起來極為荒唐的一樁事,可?偏偏就這樣發生了。
他?初見慧妃時,其實只是懷疑。
他?年幼之時,也不過只見過趙文嬰幾回,每一次更是匆匆一瞥。
況且十年之后?的慧妃與當初那位趙文嬰,模樣差得太多?了。
當初的趙文嬰是叱咤戰場的女將?軍,而如今的慧妃卻是深宮里的寵妃。
不論是穿著打扮,還是神態舉止都?大不相同。
那張向?來不施粉黛的面容染上胭脂,點上花鈿,卻也成了另一副模樣。
況且十年過去,即便裝扮不曾變過,人也早已經變了。
如此,隋止見到慧妃時,也只是覺得這位新?晉的寵妃身份有些古怪,并不曾當真想過她便是當初的趙文嬰。
除卻她與從前很不相同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便是對于所有人而言,趙文嬰都?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死而復生這樣的事情到底太過荒唐,再者,即便死而復生也不應當借著慧妃這樣的身份復生。
可?就當隋止因?著那幾分懷疑開?始細查這位慧妃的身份之時,他?才漸漸發覺此事背后?著實不簡單。
到后?邊他?想法子尋來了當初江遂與趙文嬰的舊部,經過那人指認,隋止終于確定那位慧妃,其實就是當初的趙文嬰。
也就是說趙文嬰其實一直活著。
但至于她為什么會留在圣人身邊,成為深受寵愛的慧妃,當初又到底發生了什么,一切卻都?不得而知。
唯有令慧妃開?口,他?才能有機會知曉。
江奉容怔愣地聽著,這些時日?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及此事隋止開?口說出的這幾句話來得沖擊大。
她想起自?己那日?夜里在芳華寺見到慧妃時的景象,想起慧妃故作平靜卻又總下意識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是她的母親。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聲音很輕但卻又有些止不住的迫切,她道:“我能見見她嗎?”
不是想說些什么,問些什么,就只是單純地想見一見她。
可?是隋止遲疑片刻之后?,還是搖了搖頭,“現在怕是不行。”
江奉容沉默了下來,隋止已經救了她一回,她沒有辦法再更多?的去要求些別的。
“但是總會有機會的。”隋止抬眸道:“趙將?軍既然還活著,那不就說明當初的事或許背后?是有隱情的,這背后?的一切,難道你不想弄明白嗎?”
他?沒有稱呼趙文嬰為“慧妃”或是“江夫人”之類的,而是將?她稱作了“趙將?軍”。
這是一個很是尊重的稱呼。
江奉容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旁人這樣稱呼她的母親了。
她的眼底有些酸澀,可?心卻跳得越來越快,她喃喃道:“我想的。”
當年的事情發生得很是突然,那時候的她又還念頭,只記得不過幾夕之間,她的父親母親便從原本人人稱頌的將?軍,變成了人人唾棄的通敵賣國之賊。
她也覺得不應當是這樣的。
她的父親與母親為了鎮守邊疆,就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這么多?年了都?不曾見過幾回。
在她的記憶中,江遂與趙文嬰幾乎將?他?們所能獻出的所有一切都?獻給了這個國家。
這樣的人,怎么會是通敵賣國之賊呢。
可?當那些人指指點點之時,她若是開?口反駁解釋,就只會換來更是惡毒的嘲諷與辱罵。
她那時雖然年幼,可?卻也漸漸意識到這些反駁與解釋都?是沒有意義的。
她改變不了那些人的想法,于是便嘗試著改變自?己的想法。
在宮中的那些日?子,她倘若不忘卻那些仇恨,恐怕境況只會更糟。
但那些竭力去忘記的東西,真的都?已經全然忘記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
否則,她也不會因?著隋止的這幾句話而回憶起過去,更不會堅定地告訴他?,她想的。
隋止雖然有些意外?她會這樣快承認,但卻也不曾遲疑道:“若是如此,江小姐,或許我們可?以再合作一回。”
江奉容竭力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片刻后?道:“臣女所求若是查清當年的真相,那殿下所求是什么呢,既然是合作,總不能只是殿下幫臣女做事吧。”
隋止所言確實讓江奉容亂了心神,但她也并非全然沒了理?智。
她深知沒有天上白白掉餡餅的道理?。
隋止現下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只是在為她考慮,可?他?當真便沒有所求,只是在幫她而已么?
江奉容自?然不會相信。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隋止若是再有隱瞞,便顯得不夠坦誠了。
“江小姐是個聰明人。”隋止道:“若是合作,孤自?然也有自?己所求,或許現在孤并不能與你說明一切,但是孤可?以向?你保證,孤所求之事與你所求并不沖突,到了最后?說不定還是殊途同歸的。”
四下寂靜的馬車中,只能聽到車轱轆在不斷轉動的聲音。
江奉容安靜地端坐在其中,心緒卻早已百轉千回。
她知道若是她應下,那將?會是她此生所做出的最為冒險的選擇,而前路也更是坎坷。
但倘若她不應下。
她想起父親掌心微化的飴糖,想起母親手握長劍舞動的背影。
想起他?們喚她“阿容”時的模樣。
想起將?軍府,想起她曾住過的小院,想起院中的秋千……
倘若不應下,這或許便是她這一輩子的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閉了閉眼睛,聽到自?己的聲音極為堅定道:“好。”
這便算是答應了。
隋止卻垂下眸子,輕咳了一聲道:“那江小姐可?愿意做太子妃?”
他?說話時向?來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可?當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卻下意識輕了不少。
饒是四周安靜,江奉容也依舊有些不曾聽清楚,她一愣,問道:“殿下說什么?”
隋止頗為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盡可?能語氣平緩道:“孤的意思是江小姐若是留在上京,總是需要一個身份作為掩護,而太子妃這個身份或許要合適些,畢竟這樣一來你與孤見面之類也方便……”
他?的話向?來不多?,可?此時卻下意識地解釋了許多?,似乎在努力地讓這件事變得合理?一些。
但是他?的話還不曾說完,江奉容便點頭道:“好。”
隋止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但片刻后?,他?亦是點點頭,“那便如此安排吧。”
無人知曉,方才開?口說出那樣的話之時,他?的心底是如何慌亂,就連手心竟也沁出了冷汗來。
***
夜色深沉。
賴府中表面瞧著似乎早已安定下來,但這片寂靜之下,卻依舊有什么在暗流涌動著。
謝行玉不管不顧地闖入那間幾乎已經被盡數燒毀的房間中時,賴寶瑜便已經嚇得臉色慘白。
還好,他?并不曾出事,只是手背處留下了幾道輕微的擦傷而已。
只是他?卻將?那具穿著被烈火焚燒得只余下布料碎片的尸身抱了出來。
見到那具尸身的一瞬,賴寶瑜便幾乎確定了這具尸身就是江奉容的。
雖然因?著這場大火,尸身的面容早已變得模糊,即便是與她朝夕相處之人也應當無法辨認出身份,但她的身形與穿著打扮都?與那日?被送至新?房中的江奉容一般無二。
火勢起了之后?,賴府的情況雖然有些混亂,但卻也并非這樣容易便能將?一個活生生地人塞進新?房中作為江奉容的替代。
更何況她早已打聽清楚江奉容在大婚前的幾日?一直都?被江家的人看管著,不要說去做這些安排了,便只是想踏出院子一步,都?是不成了。
那江奉容即便當真有這般心思,卻也不可?能能做成這樁事。
想到這些,賴寶瑜便知曉此事已經沒有其他?的可?能。
但卻又想到賴寶松方才所言。
門口的守衛并不曾看清那兩個形跡可?疑之人的面容,自?然不能斷定他?們看見的便是江奉容與她身邊的那個婢子。
可?賴寶松卻語氣篤定地說他?瞧見的便是江奉容……
到了此時,賴寶瑜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快步走向?依舊還有些六神無主的賴寶松,咬牙道:“阿弟,你說你方才在那花園中瞧見了江奉容,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自?然能看出這謝行玉對江奉容有多?么在意。
更是清楚倘若江奉容當真在賴家丟了性命,那他?們賴家,是無論如何都?撇不清楚關系了。
所以她當真從未有像此刻一般希望一個人還好好活著。
即便這個人是她曾經很是厭惡的江奉容。
賴寶松神色恍惚地看向?她,張了張嘴,卻道:“我……我不知道啊。”
原本的他?說起此事時,語氣是極為篤定的。
而如今瞧見了那具尸身,他?心底卻也生出了懷疑的心思來。
他?當時瞧見的那人當真就是江奉容嗎?
會不會只是他?看錯了?
畢竟那會兒天色已經漸漸暗下,那人身上穿著的也不過是尋常婢子服制,再加之他?又飲了酒……
如此,他?自?然無法再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來。
見他?依舊是這副還不曾緩過神來的模樣,賴寶瑜不由著了急,竟是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襟道:“阿弟,你快清醒過來!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沒有瞧見江奉容!”
她簡直要瘋了。
如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賴寶松的身上,而賴寶松卻又依舊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這讓她如何能不瘋。
而賴寶松此時原本心下便已是慌亂恐懼,這會兒聽得賴寶瑜的質問,心底的恐懼到了極點,竟是止不住哭了出來。
作為一個男子,如此模樣當真是極為丟人的,只是賴寶松卻也顧不上這么多?了,他?一邊哭著,一邊磕磕絆絆道:“我當真不知道啊,天色那樣暗,我又飲了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瞧了那人一眼,她便已經跑了,我當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江奉容……”
賴寶松說不出個肯定的答復來。
賴寶瑜渾身仿佛被卸了力氣一般癱倒在地。
而謝行玉卻什么話也不曾說。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尸身抱在懷中,而后?一步步往外?間走去。
沒人知曉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從闖入賴府之后?,神色一直是慌亂的無措的,似乎在恐懼著稍微晚一點點,便會失去最為珍貴的東西。
可?此時,他?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一步步出了賴府,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攔下他?。
賴寶瑜也不敢。
即便知道這將?會給賴府帶來滅頂之災,她卻什么也做不了。
謝行玉抱著那具尸身翻身上了馬,而后?騎著馬離開?了賴家。
而賴寶瑜拖著疲累的身軀看下一旁依舊有些崩潰的賴寶松,她輕輕嘆了口氣,而后?轉眸對著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將?公子待下去休息吧。”
那些個下人都?慌忙應了聲是,而后?將?渾身早已癱軟下來的賴寶松小心攙扶著離開?。
賴寶瑜卻站在原地怔愣了許久,直至天邊隱約有了光亮,晨時的霧氣氤氳出薄薄的涼意,她才終于覺察出倦意來。
緩緩轉了身回了房間。
***
比起那日?謝行玉當街將?已經被定做許家妻的義妹搶了回來,這一日?所發生的事情顯然是鮮少人知了。
畢竟賴家與江家的這一樁婚事,雙方都?并不覺得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兒。
所以都?盡力將?這時往小了般。
到如今,知曉賴家公子娶妻的人可?能還多?幾個,但知曉江家嫁女兒的人卻幾乎沒有。
而謝行玉趕往賴家之時又正是賴家情況最為混亂的時候,還已經入了夜。
那日?賴家雖然來了些賓客,但不過都?是賴家的一些親戚,沒幾個是在官場上任職的,就算入了官場,也不過是個微末小官而已。
怕是連見著謝行玉的機會都?沒有。
又如何能在夜色暗沉之時將?他?辨認出來?
如此,這一日?的荒唐之事,自?然就鮮有人知了。
即便有一些細碎的傳聞,也并未引得太多?人在意。
只是江家,賴家與謝家這一整夜,卻都?已是無法安生了。
謝行玉將?那具“江奉容”的尸身帶回了謝家。
一具早已被燒得面目模糊的尸身被裝入了棺槨里,放置在了謝行玉的房中。
棺槨中的尸身雖然已經換上江奉容素日?會穿的衣裳樣式,連頭發也細心挽好,可?那張被大火燒得血肉模糊的臉卻依舊會讓瞧見這般景象的人覺得惡心欲吐。
但謝行玉卻依舊將?這具尸身留了下來。
即便謝行玉將?這具尸身帶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可?謝家的許多?下人都?瞧見了他?抱著一具尸身緩緩邁入府中的模樣。
而且他?動作極為輕柔小心,就仿佛擔心懷中那分明早已沒了氣息的尸身會感覺到疼痛一般。
那樣的景象實在有些過于詭異,以至于瞧見這一幕的幾個膽子小些的下人都?嚇得不行。
這樣的場景,恐怕他?們是永遠都?不可?能會忘記了。
自?然,當日?夜里便有人將?此事稟報到了謝夫人院中。
只是此時太過匪夷所思,而謝夫人又一直身子不算太好,現下又好不容易才睡過去一會,院中的靜竹聽了這消息,想著即便此時將?謝夫人喚醒,怕也是無濟于事,于是還是將?此事壓了下來。
等到第二日?,方才斟酌著將?此事說了。
第五十七章
只是?即便再如何斟酌語氣, 也無法掩飾住此事實在有些過于荒唐。
還不等她?將話?說完,謝夫人手一軟,端起的茶杯便已經摔作了一地碎片。
“那當真是?阿容的尸身?”謝夫人有些不敢相信。
好端端的一個人, 怎會說死了就死了呢?
靜竹點點頭?,道:“瞧見那尸身的下人說臉早已被大火燒得血肉模糊, 是?瞧不清楚面?容的, 只是?咱們將軍既然如此憐惜,想來除卻江小姐之外,應當也再沒有別人了?。”
謝夫人沉默了?片刻,“這孩子也當真是?可惜了?。”
她?原本對江奉容其實?是?極為不喜的, 沒有什么別的原因, 只因她?身份太低,卻又引得謝行玉對她?死心塌地?。
謝夫人便總覺得她?是?個狐媚子, 別的本事或許沒有,但?卻學足了?勾引人的本事。
她?向來是?看不上這樣的人的。
而對于謝行玉的夫人, 她?早已將上京那些個世家貴女挑選了?個遍。
謝行玉這樣的身份, 自?己又是?個爭氣的,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圣人眼前的紅人,往后的前途自?然更是?不可限量了?。
所以上京的那些貴女說是?任由他挑選也是?并不為過的。
只是?他卻偏偏看上了?這個除卻樣貌出眾幾分,別的卻什么都沒有的江奉容。
這令謝夫人如何能不生氣。
只是?后面?,當她?真正與江奉容接觸了?幾回,卻也慢慢改變了?想法, 甚至有時候會想,自?己這個兒子也是?個眼光挑剔的,難怪能瞧上這個姑娘。
但?后邊, 謝行玉與阿嫣的事情鬧得難看,江奉容便索性退了?婚事。
這件事原本就是?謝行玉的過錯, 謝夫人的心里如同明鏡一般的清楚,所以也不曾有過責怪江奉容的意思。
只覺得有些惋惜罷了?。
可如今,卻突然聽得江奉容的死訊,這令她?如何能無動于衷。
靜竹亦是?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將軍這般將那具尸身留在房中?,也還是?有些不妥。”
江奉容雖然與謝行玉定下過婚事,但?卻也早已將婚事退了?,兩人到了?如今,說到底其實?根本算不上有什么關系。
即便江奉容已經死了?,也輪不到謝行玉為她?來收斂尸身,更別說這般不管不顧地?將尸身帶回來了?。
謝夫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遲疑了?片刻,卻還是?道:“這件事發生得突然,行玉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先等等吧,明日再說。”
靜竹只得應道:“是?。”
正欲將那些瓷杯碎片收拾了?退了?下,謝夫人卻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對了?,昨日夜里瞧見行玉將阿容帶回來的下人雖不多,可卻也別忘記叮囑她?們將嘴閉緊了?,我不想再聽見外間有任何風言風語流傳出去。”
阿嫣的那一樁事兒現在才好不容易算是?過去了?,上京如今議論起此事的人也少了?許多。
畢竟不算是?什么新鮮事兒了?。
但?若昨日夜里這一樁事再度傳聞出去,那可就當真不知會是?何種景象了?。
謝夫人自?然不會想讓這樣一樁事發生。
靜竹卻道:“夫人放心,昨日夜里奴婢便已經吩咐下去了?,府中?的那些個人都知曉此事嚴重,定是?不敢出去多嘴多舌的。”
如此,謝夫人才算放心了?下來。
但?其實?此時的謝行玉并未像那些下人所以為的那般留在了?房中?。
他只好生將尸身安置了?,而后便轉身離開了?謝府。
再度回到了?賴府。
江奉容既然是?在賴府出的事情,有些事,他不得不與賴府清算。
他一路將那具尸身帶回來之時,心里其實?一直在想著過往的一些事。
他從秦川城將阿嫣帶回來之后,他似乎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阿嫣的身上,就連與江奉容的過去,都仿佛在漸漸的被遺忘。
其實?最初,他并非是?當真有多么在意阿嫣的。
他甚至有些厭惡這個麻煩至極的女子。
可偏偏因為她?很是?麻煩,謝行玉便不得不將更多的心思放在阿嫣的身上,許多東西都不得不親自?教她?,也下意識地?將什么都不會的她?當作需要?自?己去庇護的存在。
加之那幾分不清不楚的憐惜與愧疚,一切方才墜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此時,他心里卻只想著江奉容。
他想起他最初注意到這個小姑娘,是?因為父親的一句話?。
謝老將軍臨終前絮絮叨叨的叮嚀了?許多,讓他一定要?將整個謝家撐起來,讓他一定要?好生照料母親與妹妹,可到了?最后,他抓緊謝行玉說的那句話?卻是?,“宮中?養在你?姑母膝下的那個小姑娘,她?很可憐,若是?你?有機會見著了?她?,只是?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當時的謝行玉只沉浸在失去父親的痛苦中?,雖然點頭?應著,可卻并未太將這話?放在心上,自?然也并不明白?父親為何會如此說。
直至有一日他入宮,當真見到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當真上前去與她?說了?話?。
他們漸漸熟絡起倆。
后來的十年間,他們一步步走入彼此的內心,他曾那樣堅定要?娶她?,即便所有人都不同意這樁婚事,即便拿他所有的一切來作為交換,他都心甘情愿。
旁人說她?的身份,說她?的家世,說她?的父母,可他在意的,向來都只是?江奉容這個人而已。
他向來覺得,江奉容值得所有的最好的一切。
但?如今,她?被活活燒死在了?賴府,被燒死在了?她?與一個紈绔子的新房中?,因為一樁荒唐至極的婚事。
想到這里,謝行玉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苦難,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不知因為一夜未睡還是?旁的,他眼底通紅一片,著實?有些駭人。
等到他終于到了?賴府時,賴府中?的那些下人瞧見他這般模樣,心底都不免有些恐懼。
整個賴府對于謝家來說其實?都算不上什么,雖說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但?即便謝行玉當真動了?手,圣人到底會庇護著誰也是?不言而喻。
而這些下人的命就更是?輕賤,所以他們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自?然也是?有許多下人并不知曉昨晚到底發生了?何事的。
江奉容的身份其實?賴寶瑜與賴寶松二人還是?隱瞞得極深,除卻一些必要?的下人,其他人大約都只是?知曉昨日夜里自?家公子娶親,而后一場大火似乎是?將新娘子燒死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如此,自?然也并不知曉謝行玉此來的目的。
只是?瞧見他這副模樣,心底卻也依舊止不住生出了?懼意來。
很快有人將此事稟告到了?賴寶瑜的面?前。
賴寶瑜昨夜雖然回了?房中?,但?其實?也一樣是?一夜不曾歇息。
這會兒也不過天光初曉,便聽得謝行玉再過來的消息。
她?片刻也不敢耽擱,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昨日夜里,其實?她?已經將這一樁事反反復復地?思忖過了?,若當真要?想出個什么應對之法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大約就是?將這樁事的來龍去脈盡數坦明。
畢竟當初他們也是?得了?謝皇后的授意才去了?江家提親。
賴寶瑜如何不知江奉容的身份特殊,若讓她?嫁進賴府,對于如今的賴府來說,不僅沒有一點好處,反而是?埋下了?一個隨時可能將賴家置于萬劫不復之地?的禍患。
可謝皇后的命令,她?又如何能違抗。
謝家,他們賴家是?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了?,所以便也只能先應下,想著走一步便算一步了?。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這樁婚事會這樣快將整個賴家推入絕境。
等她?來到謝行玉面?前時,即便心下再如何不安,卻也努力?擠出些勉強的笑意來,開口道:“謝將軍,不如里面?談吧。”
其實?此時賴府之中?也并沒有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敢偷聽些什么,只是?賴寶瑜心底還存有希冀,想著若是?謝行玉還能坐下來與她?好好談,那么或許事情就還不曾到這般糟糕的境地?。
但?顯然她?想錯了?。
謝行玉的聲音極冷,他道:“這一樁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娶了?江奉容無論是?對于賴寶松而言,還是?對于整個賴府而言,顯然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此時的謝行玉即便再如何無法冷靜下來,這其中?的緣故,他還是?能想得清楚的,所以他今日過來除卻與賴家清算之外,亦是?要?將被背后的一切弄個明白?。
賴寶瑜原本也不曾打算在這件事情上邊再做隱瞞,畢竟事情已經是?發生到如此地?步,她?再瞞著,難道是?要?讓謝行玉將所有怒火都發泄到賴府頭?上。
如今謝行玉問起,她?便是?更不曾猶豫,直接對著謝行玉跪了?下來,而后道:“謝將軍,我阿弟與江小姐的婚事,其實?也并非是?我們賴家所愿,江小姐與您牽扯頗多,對于我阿弟而言也并非良配,只是?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牙,繼續道:“只是?皇后娘娘在江小姐與您退婚后曾私下找見過我一回,娘娘直言江小姐如今與您退了?婚事,便不希望她?與謝家再有牽扯,所以希望我阿弟能……能與江小姐結親。”
“謝將軍,我自?知如今江小姐出了?事,我們賴家是?無論如何都沒法撇清關系的,只是?我們賴家人微言輕,許多事,卻也并非是?我們自?個能做得了?主的,還請您……”
說到此處,賴寶瑜的聲音里已經夾雜了?幾分哽咽。
這并非是?刻意偽裝,而是?如今的情況當真讓她?覺得萬分委屈,賴家的所有一切都盡數壓在了?她?的身上,到如今,她?也當真是?疲累不堪了?。
謝行玉此時過來卻只是?要?一個答復,他聽得賴寶瑜提及謝皇后,雖然有些意外,可仔細想想卻又在情理?之中?。
畢竟當初他求下與江奉容的婚事之時,對這樁婚事一件最大的其實?并非是?他的母親,反而是?他的這個姑母。
謝皇后向來有讓隋璟奪位的心思,而謝家對于她?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倚仗。
所以沒有人比她?更希望謝家的權勢能越來越大,倘若謝行玉只是?娶了?像江奉容這樣的女子,不被她?罪臣之后的身份拖累就已經是?極為難得,更別提旁的了?。
即便賜婚的旨意都已經送到了?謝府,謝皇后的心里依舊有些不甘,依舊幻想著謝行玉能娶一個世家貴女,最好是?對謝家能有些幫襯的。
只是?后來謝行玉用?秦川城的功績再向圣人求下了?第二道旨意,這才讓謝皇后歇下了?這般心思。
但?如今他與江奉容的婚事又生出了?變故來,如此,謝皇后心底在有別的念頭?,似乎也是?正常。
謝行玉并沒有等賴寶瑜將話?說完,就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轉身往外間走去。
他要?去見謝皇后,他要?去問問,為何她?偏偏要?將人逼到如此境地?。
太子穩坐儲君之位多年,謝行玉向來只想避其鋒芒,為何她?還在幻想著憑借那方才十歲的隋璟能將隋止拉下那個位置來?
這場幻夢,到了?如今,早該被打碎了?。
***
除卻謝家與賴家這般鬧騰了?一番之外,江家的情況其實?也并不算好。
雖然謝行玉也不過是?夜里去了?一趟,只問了?幾句話?就走了?。
可偏偏就是?這幾句話?令周氏心緒便再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江成益回來的時候,她?猶豫了?幾番,卻也還是?將這件事與他說了?。
其實?心下猶豫倒也并非因著別的緣故,而是?擔心被江成益責怪。
畢竟這與賴家結親之事,原本就是?她?一力?主張,便是?江成益心里還有幾分遲疑,可她?都竭力?說服了?去。
如此,這樁事才算是?順利定了?下來。
可如今出了?岔子,那責任自?然也盡數落在了?她?的頭?上。
江成益平日里瞧著清高,但?若是?當真發起脾氣可可不是?個性子好的,周氏雖然嫁入江家多年,可對這丈夫,心里卻還是?懼怕多過于別的。
但?不說卻也是?不行的。
事情已經是?發生到這般田地?,她?不說,江成益也是?會有知道的時候,況且到了?那時,怕是?什么都來不及了?。
如此想著,周氏自?然是?沒得選。
于是?等一桌子菜布下,周氏將左右侍奉的人盡數屏退了?,而后看了?江成益一眼,正斟酌著說辭。
江成益卻夾了?菜肴入口,咀嚼了?幾下后問道:“今日的事辦得可還妥當,人,已經送走了?吧?”
他不知謝行玉來過,自?然以為周氏屏退左右不過是?為了?商量江奉容與賴寶松的婚事。
他雖不曾操持此事,但?卻也清楚今日便是?他們二人大婚的日子。
今日之后,他的心也能稍稍往下放一放了?。
畢竟這個麻煩也算是?真正送了?出去。
“人已經送去賴家了?。”周氏先是?點了?點頭?,可后邊卻又道:“只是?人送過去之后,謝小將軍……來了?一回。”
江成益將手中?筷子放下,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周氏道:“他來做什么?”
周氏的聲音卻已經夾雜了?顫意,“老爺,我們怕是?會錯了?謝家的意思,這謝小將軍瞧著不像是?厭棄了?江奉容的樣子,反而像是?還一心想著她?……”
這幾句話?說完,周氏緊張地?連聲音都變了?調。
江成益的面?色也果?然變了?,他皺眉道:“你?說什么?”
“老爺,謝小將軍心里怕是?還有那江奉容。”周氏已經是?快哭出來了?了?,“我與他袒露了?實?情之后,他還警告我們,說若是?那江奉容當真出了?什么事,定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周氏自?然是?不會再隱瞞江成益。
有些后宅里的小事她?或許能相處應對的法子來,但?若是?遇上這種事情,她?便已經是?六神無主,倘若不告知江成益,她?又如何能將此事處理?妥當?
江成益聽完這些話?,臉上早已一片灰敗之色,“若是?當真如此,我們也做不了?什么,唯一……便是?祈禱著江奉容能不出什么事,若謝小將軍能毫發無傷地?將人帶回去,或許此事還不至于太糟糕。”
這確實?是?唯一的法子。
周氏也當真雙手合十,連連道:“希望佛珠菩薩保佑,千萬別讓那江奉容當真出了?什么岔子,只要?保佑我們江家可以度過這一劫難,我定是?日日燒香上供的。”
江成益撇了?一眼神色虔誠中?又帶著幾分慌亂的周氏,心底卻又涌上了?一陣火氣,他狠狠踹了?眼前人一腳。
這一腳用?了?十成十的氣力?,一下子變將站立不穩的周氏踹倒在地?。
周氏捂著腰身的位置,雖然被踹得極疼,但?卻連一聲叫喚也不敢發出,江成益向來是?這樣的性子,她?今日過來與江成益袒露此事之事,其實?心下便已經預料到了?應當是?少不了?要?承受一頓毒打的。
正因如此,她?心底方才這般懼怕江成益。
江成益輕哼了?一聲道:“這件事原本就是?你?央求我應下的,后邊樁樁件件更是?你?在操辦,那邊若是?出了?什么事,謝小將軍要?個抵命的,你?就自?己去償還吧!”
這是?要?讓周氏將所有一切都盡數攬在她?自?己身上了?。
周氏不敢辯駁,只點頭?應道:“好。”
江成益又是?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轉身離開。
到底人還是?有些用?處的,否則即便只是?為了?發泄心頭?的那些火氣,江成益也不會輕易放過了?她?。
其實?這樁事也是?不能盡數怪到周氏身上。
說到底是?謝行玉的心思太難揣測。
分明是?在他那義妹成婚之時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人抱回了?謝家,這般舉動,若說不是?已經對這所謂的義妹生出了?別的心思也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后邊江奉容退婚也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這婚事退得難看,謝家這種家世定是?不可能不在意自?個的名聲的。
江奉容這般動作,不僅是?丟了?她?自?己的名聲,更是?將謝家的名聲踩進了?泥地?里。
如此,周氏覺得江奉容將謝家得罪了?個徹底卻也是?并不曾有什么錯的。
即便謝家已經不在意吧這些事兒了?,可至少謝行玉不當再來管江奉容的事吧。
兩人的婚事都已經退了?,他何必再……
而若是?他心里還有江奉容,又為何要?做出當街將大婚的義妹搶回謝家這種踐踏江奉容顏面?的事情倆,又為何要?應下退婚之事?
要?知道,退婚之后,謝行玉可是?只來過江家一回,而且好似還鬧得極為不愉快,從那次之后,他便再不曾來過。
周氏想著這些,心下越發凄苦。
孫嬤從外間推門進來,瞧見周氏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的模樣,又怎會不知方才里間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在外邊守著時,瞧見江成益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心底便暗叫不好,如今一進來果?真瞧見這般景象。
但?卻也無法,只得小心攙扶著周氏坐下。
如今,周氏也好,江家也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隋止并未再將江奉容帶回東宮,而是?將她?帶到了?一處府邸。
其實?隋止說完那些話?的之后,江奉容的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
依著她?如今的身份,隋止要?娶她?,如何娶?
只是?她?卻也并不曾多問,想著隋止既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肯定便是?已經將一切考慮周詳。
想來很快她?便就能知曉了?。
到了?那處府邸之后,隋止令婢子更江奉容拿來干凈衣裳,借著伺候她?換衣裳的空當,蕓青終于又了?將心底的話?說出口的機會。
她?方才與江奉容隋止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可是?將他們二人所言盡數都聽得明白?。
隋止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驚訝得不行,只是?可惜卻也不敢說些什么問些什么,如今才算是?得了?機會,便小心道:“小姐,您當真要?嫁給?太子殿下嗎?”
倒不是?覺得隋止有哪里不好,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蕓青覺得她?簡直就好似依舊在夢里一般。
“嗯。”江奉容輕輕點頭?,“嫁給?太子殿下是?眼下最好的選擇,太子妃這個身份足夠高貴,除卻別的,至少能讓我安然無恙的留在上京。”
從前的她?即便在江府那樣的地?方,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周氏這樣的人都能堂而皇之地?算計著她?的婚事。
若她?還是?那樣的身份,那她?無論是?想弄清楚當年的真相還是?別的,都難于登天。
與隋止合作,各取所需,也好。
至少她?是?這樣想到。
第五十八章
蕓青原本覺得這樁婚事來?得突然, 未必算是什么好事,可如今聽得江奉容這般說了,反倒覺得這話好似也有幾分道理。
至少太子殿下, 一定是一個能將小姐護住的人。
而太子妃這個身份也足夠尊貴,即便有人再?起了算計心思, 有些事, 也需得先斟酌一二。
換好衣裳,蕓青攙著江奉容走了出來。
隋止正與一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交談些什么,瞧見江奉容出來?,他便喚她, “阿容, 過來?。”
他是第一次這般喚她,可卻很?是自然, 好似他原本就該這樣喚她一般。
江奉容壓下心頭的異樣,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隋止身邊。
隋止向她做了介紹, “周大人在朝中任工部尚書?的位置, 往后,阿容,你便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兒,周姻。”
只聽這話,江奉容的心里便明?白?了過來?,這便是隋止所做的安排了。
他要給她一個新的身份。
不過也是, 她若是再?以江奉容的身份留在上京,江家也好,賴家也罷, 甚至謝家與她都可能還會有些牽扯。
所以徹底的改頭換面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她并?非是那扭捏性子的人,既然決定了要留下來?, 決定了將?過往的事情弄清楚,那有所犧牲也是她應當去承受的。
于是她并?未多言,只道:“我知道了。”
周豐看向江奉容,亦是點?點?頭道:“是個好孩子。”
但卻又很?快嘆了口氣,“殿下,我家姻姻給你惹麻煩了,如今卻還要您來?安排這些,老夫當真是慚愧啊!”
隋止搖頭道:“周大人不必介懷,周小姐心有所向,孤自然是不應當勉強,那道旨意下得原本就不合時宜,如今做次安排,能了結了此?事便是萬幸。”
周豐連連點?了頭。
隋止與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周豐便先告退離開。
江奉容原本或許不知隋止是如何將?此?事安排妥當的,可如今聽得隋止與周豐所言,又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但她只道:“周姻現在……還好嗎?”
到底是頂替了人家的身份,江奉容的心里也生出了些愧疚來?。
隋止似乎知曉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回答道:“她過得很?好,而且,她很?感激你。”
見江奉容有些意外,他便又解釋道:“她與她表兄相戀多年?,但奈何她那表兄并?非在朝為官,而是一戶商戶,所以周大人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覺得那男子品行心性都是最好不過,對周小姐也是一等?一的好,家中更是富裕,嫁過去按理來?說是不會吃苦的,可卻偏偏是個商戶,這般身份,配自己的女?兒終究還是差了幾分。”
江奉容一怔,“可如今即便他們二人能成婚了,終究是傷了周大人的心。”
周姻越是能棄周家小姐這個身份于不顧,就越是容易讓周豐傷懷,畢竟是一手養大的女?兒,如此?……當真是對的嗎?
隋止卻道:“周大人在意的無非是商戶身份太低,所以孤給了周小姐心儀之人一個機會,一個做皇商的機會,如此?,周大人便也不再?介懷那人身份高低。”
江奉容看向隋止,聽得他繼續道:“所以,周小姐說她很?是感激你。”
江奉容不得不承認隋止當真是將?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得極為周到,他身居高位,有些事情其實原本是可以不那么去在意的。
但他卻將?所有的一切都盡數安排妥當。
當真極為難得。
“回去歇息吧。”隋止轉身往外間走去,“這些日子你先好生留在周府,在這里,不會再?有人為難你。”
江奉容看著他的背影,卻脫口而出道:“太子殿下,您是一個很?好的人。”
此?時她心下并?未有什么其他復雜的想法,只是單純覺得他能將?這件事安排到如此?地步,比之其他的上位者,確實極為難得。
隋止的腳步頓住,片刻后,他道:“我們的婚期還不曾定下,等?卜尹算好了吉日,孤便帶你回去。”
江奉容點?頭,輕聲?應道:“好。”
隋止聽她語氣難得乖巧,心頭生出的旖旎心思不由得越發猖獗,他輕咳一聲?,佯裝平靜地踏出了房間。
***
謝行玉到了永祥宮時,謝皇后正在用早膳。
昨日夜里的事雖是她授意的,但其實她并?未太過在意。
大約是覺得此?事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畢竟于謝家退了婚事的江奉容不管是在賴家也好,江家也罷,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自然出不了什么意外。
而也正因著如此?,她將?此?事交給賴家去辦之后,也并?不曾費心思派人盯著,只等?此?事了了之后賴家那邊再?向她稟報便是。
到此?時,賴家那邊還趕不及向她稟報,她也自然就一無所知了。
但謝行玉卻在這時過來?了。
聽得宮人稟報說是謝行玉過來?,謝皇后原本是很?高興的,“這孩子前?頭因為退婚的事消沉了好些日子,今日過來?,想來?是已?經想通了。”
身邊畫萍也笑著應道:“是,如此?,娘娘也可以不用再?為將?軍憂心了。”
正說著,謝行玉卻大步邁入殿內。
謝皇后聽得聲?響,笑道:“來?的正是時候,一桌子早膳還沒用上幾口,行玉,你……”
可她話方才?說到此?處,便正好抬眼瞧見了謝行玉如今的模樣,他如今的樣子實在狼狽極了,凌亂的頭發,蒼白?的臉色,以及布滿紅血絲的眼眸,顯然,他這一夜并?不安生。
謝行玉行至謝皇后面前?,還不曾說話,謝皇后便先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等?殿中侍奉的宮人退下,她才?問道:“事發生什么事了嗎,怎么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哪里還有一個將?軍的樣子?”
她雖然不知謝行玉此?時過來?是所為何事,但瞧見他這副模樣也知曉怕是沒有這么簡單,所以令那些宮人退下。
謝行玉看著眼前?這華貴端莊的女?子,問道:“為何要讓賴寶松娶阿容?”
他聲?音中夾雜著極為明?顯的怒火。
謝皇后安排的這一樁婚事確實有些過了。
她不想讓江奉容與謝家再?有牽扯正常,但賴寶松實在不是什么好人,不管如何,江奉容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怎么就忍心將?人送到這樣的深淵中去?
聽得謝行玉問起此?事,謝皇后才?終于明?白?他為何會是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這樁事謝皇后確實是瞞著謝行玉去做的安排,但此?時被?謝行玉知曉,她面上卻并?未有分毫被?拆穿的難堪之意,反而神色平靜地端起茶淺淺飲了一口,而后道:“原來?是為了這事,瞧你如今這副模樣我還以為是天塌了呢。”
見謝行玉依舊死死盯著自己,謝皇后輕輕的嘆了口氣,“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原本我也是不想將?事情鬧得太難看的,這賴寶松雖然性子差了些,可到底父親也是個做官的,阿容呢,旁的樣樣都好,唯有一點?,便是攤上了那樣的家世,這又是跟謝家鬧出了退婚的丑事來?,你說說,上京這些人,但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個會愿意娶她?”
“也就是本宮做主,否則的話就連這賴寶松也是瞧不上她的。”
謝皇后語氣輕松,即便面對謝行玉的質問,她也分毫不覺得自己是做錯了的。
甚至在她看來?,這樁婚事對于江奉容而言,應當是恩賜才?對。
謝行玉的臉色卻越發難看,“旁人怎么看待她不重要,你若是不插手此?事,我自會娶阿容。”
他語氣堅定,就仿佛退婚之事從未發生過。
謝皇后卻輕笑一聲?,“你要娶她?若是從前?你與本宮這樣說,本宮還對你的話信上幾分,可如今你這樣說,那你那個義妹呢,你那樣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了謝府,難道就不管了?”
謝行玉聽謝皇后提及阿嫣,神色不免多了幾分不自然,他移開目光,道:“與阿嫣有什么關系,我將?她帶回來?,無非是不想看著她出事,現在我與娘娘說的,只是阿容的事。”
他如此?說,不知到底是在同謝皇后解釋,還是在向他自己解釋。
謝皇后卻仿佛早已?將?這一切看穿,但她并?不曾細究此?事,只道:“若是本宮不曾記錯,昨日便是阿容與那賴寶松成婚的日子,諸事皆已?成了定局,行玉,便是你心中再?有不甘,也總該學著放下……”
“我怎么放下?”謝皇后的話還不曾說完,謝行玉卻仿佛被?激怒了一般,雙眼通紅地看著謝皇后,一字一句道:“阿容她死了,被?昨日賴府那場大火活活燒死了,姑母,你讓我怎么放下?”
他說這話時,即便一直強忍著,眼底卻也依舊一片酸澀。
竟是落下了一滴眼淚來?。
謝皇后亦是不曾想過江奉容竟會這樣丟了性命,事情昨日夜里方才?發生,她確實還不曾來?得及得知消息,所以此?時也頗為意外,但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而已?,“沒想到竟是會出這樣的事,這賴家的人辦事也實在太過不牢靠了,阿容這孩子也實在是可惜了,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丟了性命,其實原來?本宮也還給她物色了其他的幾個人選,只是想著賴家有把柄落在手中,到底是更好拿捏一些,卻不想竟是鬧得這樣難看。”
江奉容因為她的安排活活被?火燒死,可她只道了句“可惜”,而后便依舊在分析著其中利弊。
甚至片刻之后,她還道:“其實這樣也好,往后,便也再?不用擔心她與咱們謝家扯上關系,一了百了,行玉你也更是應當要向前?看,你這樣的身份地位,又有功績在身,想要找一個什么樣的女?子不是容易的事兒?雖然阿嫣那樁事鬧得難看,可再?過段時間風聲?過去,多得是世家貴女?愿意嫁到謝家來?……”
謝皇后這副輕描淡寫的模樣,只讓謝行玉心中更是怒火難當。
明?明?是他視若珍寶的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而罪魁禍首卻還是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甚至與他說,死了也好。
“夠了!”他克制不住地打斷了謝皇后的話,“阿容因為姑母的安排而丟了性命,難道姑母心里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聽得謝行玉這語氣里的質問,謝皇后的神色也不由沉了下來?。
她畢竟是謝行玉的長輩,從小至大,謝行玉從來?不曾與她這樣說過話。
如今為了一個女?子,竟是這般質問她?
謝皇后冷哼一聲?道:“愧疚,本宮為何要愧疚,本宮坐在皇后這個位置上,手上沾染的鮮血難道還少了,就因為死了一個人本宮就日日燒香拜佛祈求原諒,那本宮這個皇后豈不是成了笑話!”
又道:“本宮知道你心里還有那江奉容,如今她丟了性命,你心里便更是難以承受,確實,若非本宮安排了她與賴寶松的那一樁婚事,她不至于丟了性命,本宮便是害死她的元兇,可哪有如何,你如今來?永祥宮,難道是想殺了本宮為她報仇嗎?”
謝行玉面上慘白?一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即便知曉謝皇后是害死江奉容的真正兇手,他也絕不可能對謝皇后動手的。
無論是因為謝皇后是他的姑母,還是因為謝家,他都斷然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至于他來?此?到底是為了什么,其實連他自己都恐怕沒法說出個答案來?。
難道就只是為了問謝皇后一句,為何要這樣做嗎?
可她為何要做此?安排,謝行玉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見謝行玉沉默下來?,謝皇后也緩和了語氣,就仿佛在哄著一個年?紀還小的孩子一般,道:“現在阿容才?出了事情,行玉,你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姑母也理解你今日所為有些失去了理智,自然,若你還是氣不過,你可以去深究江家,賴家的過錯,只要不太過火,這些都是由著你自己來?的,只是行玉,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也是經歷了這樣多事情的人,有些道理,姑母想,你心里應當明?白?的。”
她的意思很?是簡單,謝行玉可以因為江奉容的死對江家動手,對賴家動手,但卻絕不能因為這一樁事而將?矛頭對準她。
因為他們都是謝家的人,早已?死死綁在了一起,若是當真斗起來?,就什么都沒了。
謝行玉到底沒有再?說什么了,連帶著心頭那些怒火都被?盡數壓了下來?,只是在轉身出了永祥宮時,心里不免覺得有些悲哀。
悲哀他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出了永祥宮之后,他少見地在宮道上遇見了隋止。
他渾渾噩噩地向隋止行了一禮,而后麻木地一步步遠去。
隋止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卻聽身邊趙獻笑著道:“瞧這謝將?軍的樣子,簡直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隋止看了趙獻一眼,道:“慎言。”
趙獻這才?連忙閉了嘴。
***
江奉容在周家安生地睡了一夜。
雖然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但這卻是她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睡得這樣好。
在江家的時候她被?周氏關在了觀荷院里,連即將?要發生什么都無法知曉,后邊得知了周氏竟然要將?她嫁給賴寶松,就更是日夜不安,一直在想到底應當如何應對。
而到了如今,她終于算是逃了出來?。
只是臨近天亮的時候,她卻做了一場舊夢。
夢見的是她年?幼時的景象,也看見了在她記憶中早已?變得模糊不清的小院,院子里的秋千還在,那幾棵桂花樹也開得正好,一切都是那樣安詳。
明?明?應當是一副極為美好的景象,可江奉容醒來?時,枕邊卻是濕漉漉地一片。
她好久不曾夢見過從前?的事情,還以為早已?將?過去的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凈。
原來?是沒有的,那些事情只是藏在了她記憶中最深的地方。
她起身之后蕓青推門進?來?伺候她起身,笑著道:“小姐怎么不多休息會,我瞧著外間那幾個下人連干活都盡可能放輕了手腳,就是擔心驚擾了小姐呢。”
江奉容聞言有些意外,“倒是難為他們了。”
又道:“今日應當要去拜訪一下周大人與周夫人,還是不能耽誤了時辰。”
蕓青笑著應下,接著侍奉江奉容梳洗。
等?做完這些事,江奉容便與蕓青一道出了外間,因著頭一回來?這周府,她自然對此?全然不熟,于是便隨意喚了一個丫頭過來?,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頭臉上皆是笑意,應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喚作茉兒。”
“茉兒?”江奉容問道:“可是茉莉花的那個茉?”
茉兒連連點?頭道:“正是。”
見這小丫頭不論說什么,面上總是帶著笑容,江奉容心情竟也是不由得好了幾分,笑道:“倒是個好名字。”
又道:“茉兒,我正要去主院拜訪周大人與夫人,但因著對周府實在不熟,所以認不得路,你可否給我們帶個路?”
茉兒自然應下,道:“小姐請隨奴婢過來?。”
江奉容現在所住的文雪院距離主院倒是不遠,茉兒領著江奉容與蕓青繞過一片花園再?沿著長廊走了一段路,便已?經是到了主院。
一到主院,茉兒便上前?去與那處的一個嬤嬤說話,道:“馮嬤,大人與夫人可在里間?”
馮嬤往茉兒身后看了一眼,瞧見了江奉容與蕓青之后不由笑了,“小姐來?得當真是時候,大人才?下了早朝從宮中回來?,這會兒正在夫人與里間說話呢。”
又道:“小姐稍候片刻,奴婢先去向大人與夫人稟報一聲?。”
江奉容點?頭道:“嬤嬤且去吧。”
馮嬤便轉身進?了里間。
不消多時,卻見是一位身著深藍色織錦衣裳的女?子推門走了出來?。
走得近些,江奉容才?瞧見了這女?子眼角眉梢也是帶著少許細紋,她心想著,這大約便是周夫人李氏了。
因著在江家遇上了像周氏那樣的人,所以其實江奉容對這周夫人,其實也并?未有什么期待。
周氏與她無冤無仇,尚且將?她算計到了那般田地,就連她的婚事都不放過,如今的李氏其實說起來?可能與她之間還存有一些恩怨。
畢竟江奉容是頂替了她女?兒身份的人。
恐怕這李氏還不曾見她,心里便已?經對她有著諸多不滿了。
想到此?處,江奉容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可不想李氏一見江奉容,面上便盡是笑意,甚至快步走上前?來?熱切地拉著江奉容的手往里間走去,連連道:“昨夜聽老爺說阿容是個漂亮極了的姑娘,我便按耐不住想來?見一見你,只是那會兒太晚了,你又已?是折騰了一夜,我便歇下了這般心思,今日可算見著了你,一瞧,果真是個漂亮姑娘。”
江奉容原本已?是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準備,她想過李氏見了她之后或是對她有著諸多不滿,或是只冷冷與她說上幾句話,將?該安排的事務盡數安排妥當便令她離開,又或是索性想了法子刁難她。
譬如讓她在外間等?上幾個時辰之類,如此?便能給她個下馬威。
但卻全然不曾想到李氏待她竟是這般熱切的模樣。
這讓她實在不習慣,甚至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才?好。
被?李氏拉著往里間走去之時,江奉容心里也想著難道李氏其實只是在故意表演給誰人看?
可是不應當啊。
如今她在周府與從前?在江府可是全然不同的,周豐在朝中的地位也并?非是江成益所能比擬的。
李氏更是沒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表演。
果然,即便將?江奉容帶進?了屋內,李氏也并?未就因此?變了一副面孔,反而與里間的周豐道:“老爺,阿容過來?了!”
周豐放下手中的茶杯,笑著道:“來?得正是時候,你母親正想著說遣人去一趟文雪院,說是喚你過來?用早膳呢,瞧瞧這一桌子吃食,都是她一早吩咐底下人備下的,要不是我攔著她,說你昨日累了一整天了,應當好生歇一歇,她怕是天不亮就要往你院子里去了。”
李氏聽出周豐語氣里的調侃之意,不由羞惱道:“老爺還說這些做甚?”
又拉著江奉容道:“阿容,還等?著做什么,快坐下用膳吧!”
第五十九章
江奉容有些局促地要向周豐行禮, 可還沒來?及的?這樣做,就被李氏攔下,“都是?一家人, 哪里還講這種規矩?”
說罷,便不管不顧地拉著江奉容坐下, 又接連往江奉容碗中夾了好些吃食, “今日咱們第一回見,我也不知你往日喜歡吃什么,可有哪些忌口,所?以準備的?吃食就多了些, 你看看喜歡吃什么, 往后我這個做母親的記下了,便都做你喜歡的?。”
若說在外間李氏可能還有幾分在周府的?那些下人面前?表演的?可能性在, 但到?了里間?,里邊連個侍奉的?下人都沒有, 只有周豐與李氏二人在, 著實沒了再表演的必要。
所?以到?了這會兒,哪怕江奉容心下再如何覺得意外,也不得不相信周豐與李氏二人是?當真待她很好。
她夾起一塊栗子糕送入口中,輕輕咬了一口,一入口那股甜意伴著栗子的?香氣?便化了開來?,她從?前?從?來?不曾發覺, 原來?栗子糕其實也是?很好吃的?點心。
她不由想起慧妃還只是?侍奉在圣人書房中的?宮人時給她送的?那一籃子點心。
里邊裝滿了各種樣式的?點心,她那時候正準備離開宮中,倉促之下只是?隨口嘗了其中幾塊點心。
味道雖不至于?太難吃, 可卻實在不算好。
甚至一口便能嘗出并非是?個手藝純熟之人所?做。
那時候她與蕓青還覺得奇怪,雖說即便是?御膳房的?廚子, 也不可能全然沒有失手的?時候,但畢竟是?送到?明宣宮的?東西,圣人都又可能要入口的?,怎能做得如此敷衍。
可后來?知曉了慧妃的?身份,這一切便也有了解釋。
那一籃子點心,應當都是?她親手做的?吧。
那么多年間?,她終于?有了一次機會可以出現在江奉容面前?,可以給江奉容做些吃食,她應當是?很高興的?。
那么多熱騰騰的?點心,她前?一日夜里大約是?一整夜也不曾歇息的?……
想到?此處,江奉容眼底不由有些酸澀,她將余下的?半塊栗子糕送入口中,算是?勉強壓下了那陣涌上?來?的?澀意。
李氏卻只覺得江奉容是?喜歡這栗子糕,于?是?將那疊栗子糕端到?江奉容面前?來?,又再給她夾了一塊,道:“若是?喜歡吃這個就多吃些,吃完了我再吩咐廚房做就是?。”
江奉容將那半塊栗子糕咽下,向李氏道:“多謝夫人。”
周豐聞言卻道:“你這孩子,怎地到?了這時候了還喚什么夫人,該喚一聲?母親了才對。”
李氏此時看向江奉容的?眼神里亦是?帶著幾分明顯的?期待。
江奉容遲疑了片刻,還是?對著李氏喚道:“母親。”
又看向周豐,喚道:“父親。”
兩人聽?她這樣乖順地喚了一聲?,都笑著答應,顯然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高興。
等用過早膳,李氏喚來?馮嬤吩咐了幾句,過了片刻,馮嬤便捧著一個錦盒進?來?。
李氏從?馮嬤手中接過那錦盒打開,從?里間?那處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
江奉容對玉石一類的?東西并不算了解,只是?因著在宮中長大,卻也算是?見過世面的?,自然能認出這簪子是?個不錯的?物?件。
李氏笑著道:“今日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第一回見你,時間?倉促,竟也來?不及備下什么像樣的?禮物?,這玉簪留在我妝匣中已經有許多年了,我瞧著樣式年輕,一直不曾戴過,今日瞧著與你倒是?極為相配的?。”
江奉容有些受寵若驚,“這樣貴重的?物?件,阿容實在不敢收下。”
“都是?一家人,往后可不許說這樣的?話了。”李氏卻直接將那玉簪戴在了她頭?上?,而后笑著看向周豐,“老爺瞧瞧,是?不是?與咱們阿容很是?相配?”
周豐摸了摸胡子,亦是?笑著點頭?道:“夫人眼光不錯。”
如此,江奉容竟是?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將簪子收了下來?。
可李氏卻又彎唇笑道,“光是?我的?禮物?可不夠,老爺怎地也沒給阿容準備些東西,昨日夜里倉促,今日應當也算是?老爺第一回見阿容,老爺可不能在這時候吝嗇!”
李氏這話聽?著其實像是?在開玩笑的?一般,但周豐卻極為認真地解釋了起來?,“阿容一個姑娘家,我亦是?不知她的?喜好,若是?簪釵之物?,我這會兒卻是?拿不出來?的?……”
“哪里姑娘家便只要些簪釵之物?了。”周豐的?話還不曾說完,李氏便道:“咱們阿容不僅樣貌生得好,就連琴棋書畫也是?不差的?,我記得你書房中有一副字畫,好像是?那位喚做李章的?大家所?作,倒算是?個拿得出手的?見面禮。”
一聽?“李章”二字,江奉容便知那幅畫定然不是?凡物?,于?是?連忙搖了頭?道:“母親,字畫一類我都不過是?個半吊子的?,若是?當真將這幅畫作贈予我,那反而是?暴殄天?物?了。”
李氏卻拉著她的?手小聲?道:“不礙事,你別瞧他這副正經模樣,其實書畫一類他也是?不通的?,無?非只是?在那些不懂的?人面前?裝模作樣點評幾句罷了,你拿著這字畫,我瞧著便是?只掛在房間?里做個裝飾的?物?件都是?很好的?。”
江奉容沒曾想李氏竟會當著周豐的?面就說起他的?壞話來?,而周豐卻又只是?一副無?奈模樣,顯然早已習慣自家夫人這般模樣,道:“罷了,那幅畫在我書房中也掛了有些時日了,我也正是?瞧膩了。”
說這,他一邊往外間?走去,一邊道:“我這便吩咐人晚些時候將那幅畫送去文雪院吧。”
一連收下了李氏與周豐兩樣這樣昂貴的?物?件,江奉容的?心底也不免有些不安。
她向來?是?這樣的?性子,便是?從?前?的?謝行玉要送她些貴重的?物?件,她都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的?,如今,卻是?收下了李氏與周豐這樣兩樣禮物?。
偏偏他們二人都是?想了法子強行塞到?了江奉容手中,讓江奉容即便有拒絕的?心思,卻也尋不著拒絕的?機會。
周豐離開之后,李氏拉著江奉容坐下又想起什么,道:“差點忘記與你說了,你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兄長,如今在大理寺任職,這幾日好似是?遇上?了一樁難辦的?案件,今日一早連個人影都不曾瞧見,問了他院子里的?人才知原來?已經出了門?。”
“等夜里他忙完回來?,我定是?要讓他給你道個歉,再將這見面禮也一同補上?的?。”
聽?她如此說,江奉容卻越發不好意思起來?,連忙道:“兄長既然手頭?有事,自然是?公務要緊的?,哪里能因著我而耽誤。”
李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自然也已經瞧出她心底那幾分局促不安來?,于?是?嘆了口氣?,道:“阿容,從?前?你我二人雖然是?不相識的?,但你的?事情,我卻聽?說過的?不少。”
江奉容下意識抬眸看向李氏,心卻沉了下來?。
她的?事在外間?確實一直以來?都有不少傳聞,只是?卻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幼時,便是?有關她父母之事傳聞最多,人人皆知她父母是?通敵叛國的?罪人,連帶著說起她這個女兒時,語氣?里也總不免還帶著幾分嫌棄。
“有什么樣的?父母自然就有什么樣的?孩子,別看這孩子年紀還小,但往后長大了,還不是?一樣的??”
“是?啊,她父親與母親是?那樣的?人,當初在秦川城害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我看就連她父親母親盡數被砍了腦袋都是?不夠的?,才兩條命,就是?一命抵一命地償還,也是?還欠了許多!”
還有人將話說得更加直白一些,一開口便道:“你這樣的?罪人,還有什么臉面這樣活著?你怎么不去死?”
后來?長大了,有關于?她的?傳聞自然便總與謝家有撇不開的?關系。
或是?謝行玉為了求下與她的?婚事耗費了多少心神,或是?謝行玉與阿嫣又如何如何。
到?如今,便是?她退了與謝行玉的?婚事這一樁事最讓上?京的?那些人熱議。
如今李氏忽然這樣說,江奉容實在不知曉她所?聽?聞的?到?底是?哪一樁事,但顯然,不管李氏曾經從?那些人口中聽?說過什么,不算是?好事。
但不曾想到?李氏卻只道:“我知曉你這孩子一直以來?受了不少苦,所?以母親想待你好一些,你反倒覺得不安。”
江奉容頓住,她沒想過李氏提及外邊的?那些傳聞并非是?想向她問清什么,更并未有苛責她的?心思,而只是?在開解她。
李氏輕輕拍了拍江奉容的?手,“我昨日夜里聽?說是?你這孩子要來?,我是?高興的?,從?前?聽?說你父親母親的?事兒時,我就想著,這幾夕之間?父親母親都出了那樣的?事兒,那留下來?的?這孩子該多難過啊,那時候我沒有機會將你領回來?照顧,以為咱們是?沒有這種緣分的?。”
“卻不想如今陰差陽錯之間?,你竟是?來?了周家,成了我的?女兒,這樣的?緣分多難得,我也自然應當好好照顧你。”
一番話說完,江奉容的?心底早已酸澀難當,當初她的?父親母親出了事,她也并非是?沒有聽?到?旁人提及她時語氣?中的?可憐。
那時候她雖年幼,可聽?著那樣的?話卻也覺得刺耳。
因為她能那些人是?當真覺得她可憐,還是?懷揣著幸災樂禍與看熱鬧的?心態來?說出這般話語。
而如今李氏所?說的?這些話,卻只讓她心底酸澀,因為她能感覺出來?,李氏是?當著心疼她。
江奉容竭力壓下心頭?的?澀意,聲?音卻依舊有些悶悶道:“多謝母親。”
李氏又道:“阿容,我與你說這些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緣由,只是?想著你既然來?了我們周家,無?論往后是?否是?要離開,只要還在這兒,我們都是?將你當作家人的?,你不必覺得不安,我們待你好,也是?覺得你值得如此。”
江奉容沉默了半晌,最終點頭?道:“好,母親,我明白了。”
其實要讓她徹底敞開心扉來?接受周家的?人作為家人,對于?她而言甚至比時時刻刻謹小慎微還要困難許多。
畢竟這么多年以來?,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
而李氏卻也明白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聽?得江奉容如此說就已經覺得很是?高興了,有些事,原本就是?急不來?的?。
從?主院離開之前?,李氏又與江奉容說了好些叮囑的?話語,她道:“阿容,如今你住著的?文雪院已經空置了好些日子,我安排了些人將整個院子都收拾一番,眼下那些人應當已經過去了,你也正好去瞧一瞧,讓他們按著你的?喜好來?修整才最合適。”
江奉容拒絕的?話其實已經是?到?了嘴邊,但是?想起李氏前?頭?說過的?那些話語,便又生生將那些話咽了下去,點頭?道:“多謝母親。”
如此,等她回到?了文雪院之后,果真瞧見有好些個人在院中忙活著,或是?清理雜草,或是?種植花卉,就連池塘中腐爛的?葉子都被清理了一番。
瞧見江奉容過來?,其中一原本正在忙活的?人便放下了手頭?事務匆忙過來?向她行了一禮,而后笑著道:“小姐,您素日可有什么喜歡的?花,這院中有不少須得種上?花卉的?地兒,您若有喜歡的?,那我們便依著您的?喜好來?。”
江奉容聞言一時倒是?有些答不上?來?。
細細想來?她好似對這些花草之類向來?不曾太過在意,也并不曾對那一樣有特別的?偏愛與厭惡,所?以一時之間?竟是?沉默了。
那人大約瞧出江奉容的?困窘,便又道:“沒有喜歡的?也不要緊,小姐不如只說說是?喜歡清新素雅的?,還是?艷麗大氣?的??”
這樣問題便簡單了許多,江奉容略一思忖,便道:“清新素雅就好。”
那人心里有了數,應著便下去繼續忙活了。
等二人進?了屋內,蕓青給江奉容端來?茶水,而后亦是?忍不住道:“原本因著在江家那樣待過一回,對這周家的?人也不曾抱著什么期待,卻不想他們竟是?對小姐這樣好,連院子里的?事情都這樣上?心。”
蕓青自然是?高興的?,雖然這周家對于?江奉容來?說也不過是?一個臨時居所?,可周家的?人對江奉容好一些,這段時日,她也能過得好一些。
江奉容想起李氏說的?那些話,也不由輕輕點了頭?,“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其實周家的?人待她好,亦是?讓江奉容安心不少。
畢竟如今他們真正的?女兒周姻已經與她的?那位表兄成了婚,若是?周姻如今的?日子過得艱難,想來?周家的?人即便心地如何良善,能做到?不遷怒于?江奉容就已是?極為難得,更別說像如今這般事事為她考慮周詳了。
所?以這亦是?說明周姻至少如今過得應當還算是?不錯,這能讓她心下的?那些愧疚消減許多。
至于?旁的?,此時的?她確實難以周全。
原本她心里其實也還想著賴家那邊的?事。
倒不是?在意賴家的?那些人如今的?境況,只是?想著她昨日就那樣逃了出來?,賴家的?人想來?是?不會這樣輕易便善罷甘休的?,畢竟他們為了這一樁婚事也是?實在費了不少心思。
既然如此艱難,可卻偏偏還要這般倉促地將她迎娶過門?,那這其中定然是?有著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而也正是?因著如此,所?以她想著賴家的?人肯定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了她的?。
那如今她不見了,賴家的?人是?如何應對此事的?呢,是?遣了許多人四處搜尋,還是?尋求了其他人的?幫助?
在不確定賴家那邊情況到?底如何之前?,江奉容是?決計不敢踏出周家一步的?。
但若要打聽?消息,對于?如今的?她來?說亦是?一件難事。
所?以能做的?事情,竟然就只有先好生等著。
如此,一日時間?很快過去,等到?天?色暗下,外間?有婢子過來?稟報,說是?太子殿下與公子一道過來?了。
聽?那婢子提及“公子”江奉容一時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片刻之后才想起李氏與她提過的?,那便是?在大理寺任職的?兄長周之昀了。
原本李氏好似確實是?說過等他忙完手頭?的?事,要讓他過來?補上?今日的?見面禮的?,只是?那時候江奉容以為李氏只是?隨口一提,但不曾想到?他如今竟還當真來?了。
隋止也一同過來?了。
江奉容正好有事情想要問他,便也不再耽誤,換了身衣裳之后便匆忙走了出來?。
院中,兩道頎長的?身影正立在月下。
走得近些,江奉容便聽?到?他們二人好似正在交談著什么。
她無?意窺聽?,便上?前?先向隋止行禮道:“太子殿下。”
二人聽?得聲?音回過頭?來?,江奉容又向旁邊那身著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行禮道:“兄長。”
周之昀怔了片刻,而后笑著道:“我與殿下談得太過入神了,竟是?連阿容你過來?了都不曾覺察。”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身上?,不曾應答周之昀的?話,卻先向江奉容問道:“在周府可還習慣?”
江奉容回答道:“多謝殿下關心,父親母親與兄長都是?很好的?人,也都待我很好。”
隋止這才點了點頭?,一旁周之昀卻道:“阿容如今便是?我們周家的?人,亦是?我的?妹妹,我們自然是?該對她好的?。”
江奉容聽?得他如此說,心里卻不免有些感慨,這周之昀果然不愧為周豐與李氏的?孩子,這性子當真是?與他們一般無?二。
隋止聽?出周之昀語氣?中的?不滿,輕笑一聲?道:“阿容是?孤的?未婚妻,孤自然也當多關心。”
周之昀聞言,倒是?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卻有想起什么,于?是?便將一直拿在手中的?錦盒遞了過來?,“阿容,這是?兄長給你挑的?見面禮,你瞧瞧喜歡嗎?”
江奉容將那錦盒打開,瞧見里邊竟是?放著一塊鵝軟石大小的?紅寶石,不由愣住,“這……”
她著實不曾見過有人送禮竟是?這般直接。
這與直接給人送銀子也是?沒什么差別了。
周之昀一見她這般神色,心下不由有些緊張,“怎么了,是?不喜歡嗎?”
“不是?。”江奉容搖搖頭?,有些好笑道:“只是?從?來?不曾見過像兄長這般給人送禮的?,竟是?直接送了這樣貴重的?寶石。”
周之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從?前?少有給姑娘家送禮的?時候,也就是?姻姻生辰之時給她送過幾回,只是?姻姻喜好的?東西都極為特殊,她自幼便是?個性子跳脫的?,喜歡過斗螞蚱斗蟋蟀,也喜歡過小羊小馬,所?以我給她送也總是?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而阿容……我著實不知曉你喜歡什么,只聽?一些同僚說起,道姑娘家總是?喜歡那些亮閃閃的?寶石居多,所?以才……”
聽?完這一番解釋,江奉容自然也明白了過來?。
但她心里卻對周之昀口中的?那位周姻小姐更是?多了幾分好奇。
也是?周豐與李氏都是?那樣的?性子,如今見著這周之昀,也能感覺出來?他是?心性至純的?,至于?一直不曾有緣份見到?的?那周姻,江奉容想,她也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于?是?便順勢問起,“兄長,周姻小姐她……現在如何了,她那表兄待她可還好?”
周之昀聽?她問起周姻,連連擺手道:“她怎會過得不好,她那人最是?向往自由,從?前?在我跟前?就總說想去過什么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與李晉安的?事都已經好多年了,兩人一直是?情投意合的?,只是?我父親始終沒松口,為此家里還少見的?鬧了些矛盾。”
“如今可就好了,她終于?是?心愿得償,前?幾日她寄來?的?信中還特意說了,讓我可得好生謝謝你呢!”
江奉容聽?得周之昀這般說,也是?忍不住笑了,“這樣聽?起來?,周姻小姐當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周之昀又道:“她那人鬼點子最是?多,與李晉安說起來?也當真是?相配,對了,上?京的?酒樓,望月樓可曾聽?過?”
江奉容在宮中住了多年,后來?離了宮到?了江家,竟也少有去那些什么酒樓茶肆的?時候,所?以聽?他提及這上?京的?酒樓,她卻是?當真不了解的?,于?是?搖了搖頭?。
隋止便道:“望月樓在上?京算是?極有名氣?的?酒樓,其中許多吃食便是?比起宮中的?御廚來?也是?不遑多讓。”
“等過幾日,孤帶你去嘗嘗。”
“殿下事務繁多,我這個做兄長的?帶阿容去便好。”周之昀看向江奉容道:“這望月樓便是?姻姻和李晉安一同籌謀著開起來?的?,剛剛開張那會兒她還瞞著我們,直等到?后邊那望月樓顧客云集,已經成了在上?京這種地兒都極有名氣?的?酒樓,才與我們坦白。”
第六十章
說到這?, 周之昀又是笑?了,“那日我與父親母親知曉了此事,都驚訝得不行, 倒也沒說姻姻的不是,只是當?天中午, 我們幾人便一同去望月樓好生吃了一頓, 連銀子也不曾付。”
江奉容聽著周之昀所言,也是不由笑?了。
其實?她很明?顯能聽出來,周之昀提及這?個妹妹的時候,語氣?里的那種自豪當真是藏都藏不住的。
也是, 他所說的周姻當真是個極為?厲害的姑娘, 在如今這?樣的時代,能遇上這?樣一個女子, 即便被稱之為奇女子也是全然不為?過的。
不管如何,周之昀這?般說了之后, 江奉容的心也算是徹底放下來了。
但?賴家的事……
江奉容看?向隋止, 斟酌了片刻后問?道:“殿下,昨日?我逃出來之后,賴家那邊……”
其實?原本她也想著是否并不應當?在周之昀的面前提及此事,可后邊一想,周家的這?些人顯然早就對她的情況了如指掌,既然如此, 她便也并不需要?再刻意地去隱瞞些什么了。
于是索性?問?起了賴家的事情。
除卻周姻的事情之外,這?當?真是江奉容眼下最為?關心的事情了。
雖然此時江奉容是在問?隋止,可周之昀聽得這?話, 神色卻變得有些古怪,還下意識往隋止那邊看?了一眼。
雖然有些事情并未傳聞出去, 但?賴家起了一場大火,并且還將新娘子活生生燒死的事可是沒法瞞住人的。
周之昀自?然知曉。
不僅如此,他還知曉在很多人眼中,江奉容早已經是一個死去的人了。
但?他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將這?些話說出口,所以還是等著隋止來給出答復。
隋止亦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賴家那邊,你不必擔心,那日?你離開之后孤便已經安排了人從監牢中尋了死囚裝扮成你的模樣留在了房中,所以,他們只以為?你已經燒死在了里邊。”
隋止既然將江奉容帶走,自?然是會將后邊的那些事兒盡數安排妥當?。
只是要?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接受她在許多人眼中早已是一具燒焦的尸身似乎是一件并不怎么容易的事兒,所以在開口解釋之前,他還是有些遲疑的。
但?這?一切,江奉容自?然有知曉的權利,所以他到底沒有隱瞞。
江奉容聽完這?話之后,卻只是輕輕松了口氣?,“如此,賴家那邊即便有心想再追究什么也只得像一個死去的人追究了。”
隋止見江奉容似乎對她在外人眼中已經死去這?件事全然不在意,心下微松,卻又想到江奉容原本也并非會在這?些小事上糾結什么的性?子。
如此說來,倒是自?己?想得狹隘了。
江奉容心中的疑慮此時已經盡數得到了解答,所以她這?一下心底竟也變得輕松許多,瞧著天色不早了,便道:“殿下,兄長,時候不早了,若是沒有旁的事兒,那阿容就先回去了。”
隋止與周之昀皆是點了點頭?,隋止又說了句,“早些歇息。”
江奉容應下,而后才回了房中。
而后幾日?,江奉容其實?依舊是不曾出過周府。
雖然周家的人都與她說過,若有心想出外邊走走,其實?只要?帶上幕籬,即便當?真遇上識得她的人,也辨不出她的身份來。
而上京之中世家貴女帶著幕籬上街也是尋常之事,倒不是楚國對此有什么限制,只是許多身份貴重的世家貴女自?視甚高,認為?尋常之人不配窺見她們面容,所以才以幕籬遮面。
如此江奉容即便帶上幕籬外出,也并不會有人覺察出不對。
但?即便如此,江奉容卻也依舊想著再等一等,等這?風頭?過去再說。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眼下的賴家其實?根本無心再去深究什么別?的,因為?他們已是大難臨頭?。
早在幾個月之前,其實?賴寶瑜的父親賴欽就已經被查出與一樁貪墨案有些牽扯了。
那賴欽雖然是個軟弱的性?子,但?偏偏卻又還有幾分?貪欲,上頭?的人暗示幾句,他便當?真上了人家的賊船,自?然從上頭?人的手指縫中也確實?落下不少銀子來。
這?便也是為?何明?明?這?賴欽的官職不算高,可卻偏偏家中那些景致都建得像模像樣,賴寶瑜每次操持的宴會規格也都是極高的。
就連一些見慣了好東西的世家貴女到了賴府,見到那些奇珍花卉,都還會一副很是驚奇的模樣。
這?些種種,哪里是有不需要?的銀子的地方?
賴欽一個微末小官,肯定是支撐不起這?些事的。
這?一切的背后唯有一個字,那便是“貪”。
而當?初賴寶瑜原本想著自?己?嫁入謝家,可后邊謝行玉向圣人求下與江奉容婚事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賴寶瑜見此事應當?是沒了可能,于是只能暫且放下這?般心思。
而后便是算計著讓賴寶松娶了謝嘉瑩。
她費盡心思與謝嘉瑩交好,而后又頻繁讓謝嘉瑩與賴寶松見面,還在謝嘉瑩面前說了不少他的好話。
只是謝嘉瑩雖不算太聰明?的人,卻也不是傻子,她又向來是眼高于頂的,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賴寶松這?樣身份不高,自?身又是平庸至極的人呢?
萬般無奈之下,賴寶瑜又起了算計的心思,如此,便有了賞花宴那日?的事。
她想著索性?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謝嘉瑩即便心底再有不情愿,卻也是已經沒得選了。
而她這?般費盡心思攀上謝家,就是因著賴欽與這?貪墨案之間的關系事謝行玉查出來的。
雖然這?并非是他負責的事,但?他卻是頭?一個發覺此事的人。
賴寶瑜知曉此事,自?然是慌亂得不行。
好在謝行玉雖然知曉了此事,但?卻先是被派遣去了秦川城平定匪徒,后邊可能又是因為?旁的緣故,總之,并未當?真將這?事上報。
如此,也算是給賴家留了時間。
賴寶瑜這?才用盡了各種法子,想著若是與謝家有了姻親關系,謝行玉即便還要?對賴家動手,許多事兒,也總是會再斟酌一二。
只是這?事哪里有這?樣簡單。
賴家這?樣的家世想攀上謝家,任憑怎么說,旁人都會覺得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不管是她與謝行玉,還是賴寶松與謝嘉瑩都是全然沒有可能的。
最后,她聽得謝皇后的暗示,令賴寶松娶了江奉容也同?樣是因著這?個緣故。
而謝行玉之所以一直知曉賴家牽扯進了這?貪墨案中,但?卻始終沒有將此事戳破,只是因為?他覺得此事并沒有這?樣簡單。
畢竟這?樁案子并不小。
若是只清算賴家的過錯,那藏在背后之人豈非就因著這?替罪羊而高枕無憂了?
謝行玉一直以來都是想將背后那真正操縱這?一切的人揪出來的。
不過這?件事情到底沒這?么簡單,所以便也先不曾對賴家動手。
可如今江奉容在賴家丟了性?命……
謝行玉或許不能接受謝皇后那日?所言,可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所言其實?是沒有錯的。
如今的他即便心里再如何怨恨,也唯有去追究江家的過錯,賴家的過錯,卻不能當?真對謝皇后做些什么。
所以他先對賴家動了手。
抄家的旨意傳到賴府時,賴寶瑜其實?并未覺得太意外。
這?幾日?以來,她從初時的焦躁不安,四處奔波求人,到了后來卻是已經認清現實?,只等著高懸于頭?頂的那柄劍落下來了。
她其實?去過謝家,也去過宮里。
畢竟江奉容與賴寶松的婚事是謝皇后的意思,她說到底也不過是依著皇后的意思辦事而已,如今謝行玉要?將一切都算到賴家頭?上,她想著謝皇后總該幫幫忙的。
謝皇后畢竟是謝行玉的姑母,又是身份尊貴的皇后,若是她愿意,只要?在謝行玉面前提一提這?件事,謝行玉即便還要?對賴家動手,也總會稍稍顧及她的顏面。
可惜的是謝皇后從來都不是這?樣有善心的人。
賴寶瑜從那日?出了事之后,便連著往宮中遞了好幾次帖子,毫無疑問?都是如同?石沉大海,當?真一點音信也無。
她將謝皇后當?作唯一的希望,到了這?份上竟也還不曾放棄,又四處央求人給宮中再傳了消息。
最終是謝皇后身邊的畫意來見了她。
賴寶瑜一見到畫意,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邊,慌忙走上前問?道:“畫意姑姑,可是皇后娘娘愿意見我了?”
她自?知此事不易,但?卻總想著倘若謝皇后還愿意見她一面的話,那便還是有希望的。
可惜畫意卻搖搖頭?,“賴小姐,皇后娘娘讓奴婢給您帶句話,如今事情變成這?副模樣卻也是您自?個辦事不力,娘娘雖然給賴公子指了這?樁婚事,但?卻是希望江小姐與賴公子能好生成婚,可是您倒好,竟是活生生鬧出了一條人命來。”
“如今咱們將軍心里頭?氣?不過,要?對賴家動手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賴寶瑜一聽這?話,身子就已經是軟了半截,可卻還是死死拽住畫意的衣袖道:“但?我到底是在為?皇后娘娘做事啊,姑姑,還請您在皇后娘娘面前為?賴家說些好話吧,否則,我們賴家就當?真要?全完了!”
那樣的把柄拿捏在謝行玉手中,只要?他想,便是讓整個賴家萬劫不復都是一件極為?容易的事兒。
此時的賴寶瑜當?真是狼狽極了,按理來說眼前的畫意即便是皇后身邊的奴婢,但?卻也只不過是個奴婢罷了,但?她卻當?真恨不得跪下來央求此人。
但?顯然沒有作用。
畫意只用力將賴寶瑜的手推開,而后道:“賴小姐這?個忙,奴婢怕是幫不了的,奴婢不過是依著皇后娘娘的命令辦事,還請賴小姐不要?再為?難奴婢。”
說罷,她也不等賴寶瑜再說些什么,一轉身便走了。
只留下賴寶瑜癱軟在原地,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后邊她去了謝家,甚至去了一些往日?與賴欽關系還說得過去的官員家中,想著打聽打聽是否有誰與謝行玉關系好,又能否幫忙說說情。
自?然,這?一切都是全然沒有意義的。
她在外間精疲力盡地為?賴家的存亡而奔波之際,在家中卻也并不曾討得什么好處。
無論是賴父賴母,還是賴寶松都頗有因為?這?一樁事埋怨她的意思。
賴父賴母只是全然不給她好臉色,而賴寶松卻是全然管不住嘴的,一瞧見賴寶瑜便總是開口說些挖苦諷刺之言。
話里話外的意思便是這?所有一切全都是因為?賴寶瑜而起,倘若不是因為?她,賴家便絕對不可能落得如今這?步田地。
賴寶瑜聽著這?樣的話,自?然覺得寒心。
其實?這?一切的根本就只是因著那一樁貪墨案,若非賴欽起了貪心,后邊的那些事兒都是不會發生的。
但?她并未再與家中的這?些人去爭執些什么,事已至此,再爭執出個是非對錯來,又有何意呢?
況且連日?這?般折騰,她早已是覺得疲累不堪,也再無心糾結旁的。
旨意送來的那一日?,與賴父賴府和賴寶松那副覺得大難臨頭?的模樣很是不相同?,賴寶瑜除卻覺得痛苦難過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松懈。
這?些日?子她每一日?幾乎都在竭力想著還有沒有什么法子能改變眼下的局勢,即便只是讓賴家的情況稍稍好那么一點點都是好的。
而如何,圣旨已經下了,所有一切已經成了定局,至少如今的她可以好好歇一歇了,不用再費力再去思考些什么。
抄家的羽林軍在賴府各處進進出出,將搜出來的那些東西盡數堆在了地上,就連藏在暗室中的東西也不曾放過。
眼看?著一切沒了挽回余地,賴欽心口一陣抽痛,他捂住胸口沉悶地喘息幾聲,再轉眸卻是將目光放在了賴寶瑜的身上,一切的怒火都仿佛有了發泄的源頭?,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女子,抬手便是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孽女!若不是你自?作主張,做出那樣的荒唐事來,我們賴家又何至于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他此時因著太過生氣?,竟是氣?息都有一些喘不上來,一巴掌下去卻依舊用了十?足的力氣?,甚至在打完之后還有些站立不穩。
賴母瞧見,連忙過去攙扶住了他,還小心翼翼地幫他順氣?。
而這?一巴掌自?然也在賴寶瑜白皙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極深的紅印,濃重的血腥氣?息充斥在她口中,但?她始終一言未發。
她知道,向來懦弱不堪的父親,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時,才能稍稍找回來他那可笑?的尊嚴。
而邊上的賴寶松還在謾罵嘲諷著,說這?一切都是賴寶瑜的過錯,“我原本就覺得娶江奉容這?事很是不靠譜,若不是阿姐說這?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定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讓我只安生的將人娶回來就是,我定是不愿意的,我還想著這?算是為?咱們賴家做的犧牲呢!”
“成婚的事情始終都是阿姐在操持的,偏偏連新房這?樣重要?的地方都不曾遣人盯住了,竟是讓這?房子起了這?樣一場大火,讓那江奉容活活被燒死了,也害得我們落到這?步田地……”
說到此處,又是沉沉地嘆氣?。
賴父見賴寶瑜始終沉默不言,心下火氣?反而更大,恨恨道:“你還與她說這?些做什么,她這?個沒良心的,只顧著自?己?攀附皇后,哪里還顧得上我們死活?”
賴欽這?話的意思不僅是將賴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盡數怪罪在了賴寶瑜身上,甚至還說賴寶瑜是想攀附謝皇后,所以才一力促成賴寶松與江奉容的婚事。
依著他這?般說法,賴寶瑜竟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之人了。
旁的賴寶瑜都忍耐了下來,可聽得他說出這?種話,賴寶瑜實?在覺得可笑?至極。
她這?些時日?以來,做的哪一樁事不是為?了謝家考慮?明?明?是一切根源的賴欽卻依舊高高在上地指責著她。
但?卻也只輕笑?一聲道:“沒關系,父親,等你死了之后,若是有機會,我還是會為?你送葬的。”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讓在場之人都盡數變了臉色。
沒人想到向來對賴欽極為?尊重的賴寶瑜會說出這?般大逆不道之言來。
賴欽更是氣?得胡子發顫,“你……你說什么?”
賴寶瑜抬眼看?向眼前人,唇邊的弧度卻不曾放下,她一字一句道:“楚國的律法,父親在朝為?官,應當?比我了解許多才是,既是犯下了貪墨之罪,那可是砍頭?的罪行,我和母親會被充作奴婢,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阿弟能應當?是個流放之刑,能不能活下來,也是得看?自?己?本事。”
“唯有父親,只有死路一條了呢!所以即便父親現在對我說出多么難聽的話來,我都會原諒父親,畢竟父親,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說罷,她竟是如同?瘋了一般“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而賴欽這?下卻當?真是臉色慘白地癱軟了下去,因為?他很是清楚賴寶瑜所言是沒有錯的,楚國的律法當?真是如此。
一時之間,賴母一邊攙扶著賴欽,可眼淚也禁不住的落下來,而賴寶松更是個全然指望不住的,聽到自?己?將會被判處流放之刑,早已是嚇得六神無主。
如此,賴寶瑜的耳邊終于是清凈了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羽林軍終于是將整個賴家里外都盡數搜查遍了,不論是白花花的銀子還是金銀珠寶珠釵首飾都被盡數放在了院子中央,毫無疑問?,現在這?些東西應當?都被算作了罪證。
搜查完了之后,那些羽林軍將東西盡數帶走的同?時,也沒忘記將賴家的這?些人也一道帶走。
雖然他們現下只是被關押進了監牢之中,但?最后的結局可想而知定然不會太好。
而賴欽早已因為?賴寶瑜的那些話語癱軟在地,這?會兒甚至是被那些個羽林軍架著離開的。
賴家被抄家清算之事鬧得轟轟烈烈,聽聞了此事的人都是不免唏噓感慨,真是不曾想到這?賴欽只是個微末小官,瞧著也是個老實?之人,但?背地里卻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些傳聞毫無疑問?都是指責賴欽的,百姓們對于這?樣的貪官污吏向來是最為?厭惡的,不過賴欽也沒機會去在意這?些百姓的指指點點了。
因為?才不過兩日?,對于賴家的判決就已經下來了。
正如賴寶瑜所言,她與賴母被送入宮中浣衣局,一輩子都得為?奴作婢,而賴寶松則是流放奉南,據說那奉南是個苦寒之地,前往那處的路上山匪強盜橫行也就罷了,即便僥幸逃過這?一劫,后邊臨近奉南之事,又有毒霧瘴氣?,賴寶松不過是個在上京養尊處優的紈绔子,想來是不可能熬得過去的。
而賴欽,卻是直接判了處斬,這?當?真是一點回轉的余地都沒有。
旨意傳到了監牢之中,得知了自?己?結局的幾人,除卻賴寶瑜這?個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之外,其余一個個都仿佛天已經塌了。
等傳旨意的公公走了之后,更是禁不住悲慟大哭,一時之間連向來冷清的監牢都多了幾分?熱鬧的聲響。
這?一樁貪墨案原本其實?與江家是無論如何也扯不上關系的,但?是謝行玉既然起了報復的心思,自?然是不肯就這?樣放過了江家。
江家那些人聽說了賴家的下場,一個個皆是提心吊膽的,但?卻有又想著那賴欽是當?真犯下了貪念,所以落得這?步田地,而江成益卻是不曾做過這?種事的,或許情況也不至于這?般糟糕。
其實?謝行玉也并未讓江家這?邊倒等上太久,才不過兩日?,江家這?邊便也同?樣遭了難。
只是與賴家不同?,江家牽扯進這?樁案子里卻實?在冤枉。
但?謝行玉如今算是負責此案之人,沒有的證據也能憑空捏造出來,最終將那些證據盡數呈交上去,開口說起來也依舊算是證據確鑿。
江成益自?然是不肯認的,但?沒法子,即便是將“冤枉”二字喊得喉嚨都冒了煙也是無濟于事。
但?謝行玉這?些動作做得倉促,圣人亦不是什么都覺察不出來,所以并不曾當?真要?了江成益的性?命,只是將他官職連降兩級,又罰了三年俸祿,如此,便算是將他懲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