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謝行玉原本是不情?愿的?, 甚至在圣人面前一口咬定依照楚國的?律法?像江成益這樣的?貪污之人,即便不要?了?他的?腦袋,卻也不能讓他再留于朝中為官。
他如此言語, 卻是讓圣人止不住發了?一通火,只道:“你以為孤當真什么都不知曉嗎?”
謝行玉聽得這句話, 這才終于是接受了此事。
江家這邊也算是僥幸留住了一條性?命, 相比起賴家的?慘狀,其實江家能只是降官且停了?三年俸祿已經是萬幸了?。
只是江成益的?心里卻依舊是苦澀難當?。
因為他很是清楚的?知道,不論最后圣人給他的?是何種懲罰,只要?懲罰了?他這一回, 那么就仿佛已經將?貪這個字安在了?他的?頭上。
不管他是否當?真做過這樣的?事情?, 大家都只會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于他這樣的?向來最在意?名聲的?人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了?。
而江懷遠的?情?況也顯然很是糟糕, 從前那些還愿意?以逗他取樂的?世家公子,現在可當?真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畢竟倘若與他扯上了?關?系, 指不定就要?牽連到家中, 這樣一想,自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了?。
而李氏一心想著江懷遠的?婚事,從前她還能在上京那些個身份低一點的?世家貴女之中挑挑揀揀,甚至膽子大些的?時候還敢幻想讓謝嘉瑩嫁進他們江家來。
如今,上京的?那些世家貴女不說,便是尋常女子要?嫁進江家, 都還得再斟酌一二,畢竟這倘若是被牽連了?,可是連小命都保不住了?啊。
于是整個江家眼下就仿佛是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一般, 即便是里頭的?一些下人,都是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了?。
而江家這樁事情?定下之后, 圣人回了?書房,卻依舊是帶著一肚子火氣的?。
身邊侍奉的?宮人個個都是極為有眼力見的?,一瞧見圣人的?臉色不好,上前侍奉之時也是越發謹小慎微,深怕一個不小心出了?岔子,那可就當?真是隨時都要?掉腦袋的?。
明宣宮的?這些宮人個個提心懸膽子之時,恰好慧妃過來,那些個宮人就仿佛看見了?救星一般,就連李沛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而后堆滿笑意?上前到道:“娘娘可算過來了?。”
慧妃往里邊看了?一眼,她顯然也是知曉圣人眼下心情?不好的?,于是點頭道:“陛下恐怕等得久了?,那本宮直接進去?”
李沛應道:“是,娘娘請。”
慧妃在圣人心中地位不同尋常,李沛也并非是頭一回知曉這事,在這明宣宮中,她甚至是可以自由進出的?,身份尊貴如謝皇后,入宮已經有十余年了?,但卻也從不曾得過這種待遇。
慧妃進入里間之后,果?真瞧見圣人到了?這會兒依舊是沉著一張臉,顯然心情?極為不好,但慧妃也并未恐懼,只用眼神示意?原本站在圣人身邊侍奉的?宮人下去。
那宮人遲疑了?片刻,還是退了?下去。
而后慧妃便像往常一般端著熬好的?湯送到了?圣人身邊,“今日是鮮藕燉雞湯,陛下嘗嘗。”
吹涼的?湯已經送到了?唇邊,圣人頓了?片刻,卻也還是將?那口湯喝了?下去。
慧妃還要?再給從玉碗中舀起雞湯,但圣人卻將?她的?手?按下,而后道:“行玉今日所為,慧娘你怎么看?”
慧妃的?神色一頓,輕笑一聲道:“陛下恕罪,臣妾身在后宮,對前朝之事知之甚少?,所以并不知今日謝將?軍可曾做了?什么。”
謝行玉今日所為,或許在前朝那些官員之中確實是早已傳聞開?來,但是對于身在后宮的?慧妃而言,不知道反而才?是正常的?。
畢竟說到底這件事到這會兒,也不過才?發生了?幾個時辰而已。
她若當?真知曉些什么,反而說不清了?。
圣人定定地看了?慧妃一會,而后才?移開?目光道:“倒是朕忘記了?慧娘如今只是朕的?后妃,不是從前的?趙將?軍了?。”
慧妃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卻壓下心頭的?酸澀,依舊笑著問?道:“那陛下既然如此問?了?,可否告訴臣妾今日這謝將?軍到底做了?何事惹怒了?陛下?”
她說話間當?真是滴水不漏,雖是問?起今日朝中所發生的?事兒,但是聽起來卻好似只是在關?心圣人一般。
讓圣人聽著,也并不會有任何不適之感。
果?然圣人也當?真沒再深究其他,而是順著慧妃的?話道:“今日行玉可當?真是好大的?威風,賴家倒也罷了?,賴欽怎么說都是當?真牽扯進那樁案子里的?人,可是江家卻是無辜,朕知道行玉是因為阿容的?緣故,所以已經給了?他面子,降了?江成益的?官職。”
“可他倒好,竟是依舊不滿,偏偏想讓朕要?了?江家滿門的?性?命才?成,朕自然不會任由他胡來,只是想來阿容的?死,江家那邊也確實脫不了?干系,所以朕想著問?問?你,畢竟阿容……是你的?女兒。”
慧妃握住玉勺的?手?微微一顫,而后便是對著圣人跪了?下來。
江奉容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僅僅知道江奉容死了?,也知道江奉容如今還活著。
不過此事不能讓圣人知曉,所以消息方才?傳聞過來的?那幾日,她已經在圣人面前好生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悲痛欲絕。
連著好幾日,她幾乎都是以淚洗面,自然也讓圣人好生心疼了?一番。
而如今圣人突然這樣問?,其實慧妃的?心里也并未揣摩透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是單純想試探她,還是有別的?緣由。
又或者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這一切很難可以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來。
但是慧妃此事確已經要?給圣人一個答復,于是她神色悲慟道:“陛下,阿容出事,臣妾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最為難過的?,謝將?軍愿意?幫阿容報仇,臣妾的?心里自然是萬分感激的?,但是陛下知曉,臣妾雖然如今只是深宮中的?慧妃,但從前,卻也是戰場上的?趙將?軍。”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也不免有些哽咽,“臣妾……臣妾覺得阿容固然重要?,但那江大人若是無辜,卻也不能讓無辜之人因為這種緣故丟了?性?命,陛下的?做法?,不曾有錯。”
幾句話卻已經是將?慧妃的?立場說得很是明白,她是江奉容的?母親,但卻也曾經是楚國的?趙將?軍,而并非只是一個被拘于后宮的?妃子。
所以在她看來,國家之事總是要?高過個人之事的?。
這一番話挑剔不出錯處來,更?是也將?圣人說動了?。
他頓了?片刻,終于是將?慧妃攙扶起身,道:“都說了?你與朕之間不必如此生分,怎么還動不動就跪?你這些日子因著阿容的?事情?都哭了?多少?回了??”
說罷,又嘆了?口氣道:“是朕不對,竟是又說了?這樣的?話來惹了?你傷心。”
慧妃搖搖頭道:“是臣妾想起阿容,總歸是不免傷懷,這孩子實在可憐……”
說到此處,又是不免抹起眼淚來。
見到這般景象,圣人自然也早已顧不上旁的?,而是將?人攬入懷中細心安慰起來。
***
等到江成益被降職的?旨意?下來,謝行玉對江賴兩家的?報復也就算是結束了?。
也許瞧見江家的?人如今依舊好端端的?活著,謝行玉的?心里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但終究卻是做不了?更?多了?。
圣人已經開?口說出那樣的?話來,足以說明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是生出了?一些不滿的?。
也就是說如今的?他倘若再針對江家,恐怕圣人這邊不會這樣再這樣好說話,便是直接牽連上謝家都是有可能的?。
他雖然因為江奉容之事痛苦無比,可到底依舊是存了?理智的?。
只是心里到底不好受。
所以這兩樁事了?了?之后,就仿佛原本支撐著他的?那一點心力都盡數被卸下,連著幾日,他都向朝中告了?病假,而后將?自己關?在房中,連送至房間中的?吃食都不曾動過。
原本謝夫人心里想著江奉容才?出了?事,謝行玉接受不了?,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來也是正常,所以便并未逼得太緊。
而如今已是好幾日過去,該報復的?也已經報復過了?,江賴兩家如今的?情?況可都不算太好,按理來說,這一樁事也該要?過去了?。
可瞧著謝行玉這副模樣,哪里有分毫要?振作?起來的?樣子。
于是心里自然擔心。
她聽完手?底下人今日的?稟報,說是謝行玉依舊不曾用過吃食,心不由得再度揪了?起來,連連嘆了?幾口氣道:“這都多少?天了?,阿容確實可憐,但我的?孩子一個活生生的?人也總不能就這樣耗死在她一個死人身上了?吧。”
靜竹上前給謝夫人一邊捏著肩膀,一邊出著主意?,道:“從前將?軍的?心里不是最為在意?府中的?阿嫣姑娘了?嗎,旁人或許勸不動將?軍,但若是阿嫣姑娘去勸一勸,也許這事能成呢?”
“不成!”謝夫人一聽靜竹提及“阿嫣”這個名字,神色便猛然變了?,她咬牙道:“你莫不是忘記了?,倘若不是這個阿嫣這個禍患,阿容不至于丟了?性?命,行玉更?不至于……”
靜竹見謝夫人臉色難看,連忙告罪道:“夫人恕罪,是奴婢說錯了?。”
片刻之后,她卻又小心覷了?一眼謝夫人,語氣擔憂道:“只是將?軍如今這般模樣,夫人還是應當?要?想個法?子……”
“讓嘉瑩去一趟吧。”謝夫人沉吟片刻,道:“我記得嘉瑩和阿容關?系向來是不錯的?,因著怕她傷心,所以一直也不曾將?阿容出事的?消息告訴她,但這事總歸是瞞不住的?,與她說清楚了?,再讓她去勸勸行玉吧,他們兄妹之間,有些話也更?方便說。”
其實謝夫人做這般安排,也只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她如今去勸謝行玉,卻是連人都沒法?見著的?,更?別提想與他說說話之類了?。
所以便也只能指著謝嘉瑩了?。
靜竹雖然知曉謝嘉瑩定也是勸不了?謝行玉的?,可卻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點頭應下。
其實謝嘉瑩這幾日原本心里也是一直很是不安定的?。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如今的?謝家是與往日一般無二,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可問?了?院中的?婢子好幾回,得到的?答案也都是無事發生,看起來仿佛都只是她多心了?一般。
今日她正心事重重地念著,說好似有些日子不曾見過兄長了?。
錦繡便勸道:“謝將?軍可是陛下倚重的?云麾將?軍,又不是什么閑人,手?頭的?事務自然繁多,這會兒大約是在忙著幫陛下辦事吧。”
謝嘉瑩聽著這話,想起江奉容,卻又沉沉地嘆了?口氣,“也許久不曾見江姐姐了?……”
從謝行玉與江奉容退了?婚之后,謝嘉瑩便再不曾見過江奉容了?。
當?初退婚的?旨意?剛剛下來,謝嘉瑩一時不能接受,當?下便想要?去見江奉容,只是那會兒謝行玉剛在江奉容那兒受了?氣,自然是不允謝嘉瑩再去江家,甚至因著此事將?她關?在了?院子里。
不過雖然當?真吩咐了?底下人看住謝嘉瑩,但實際上謝嘉瑩若是當?真想離開?,那些個下人又有哪個是當?真敢將?她攔下來的??
只是她前邊對退婚之事一時有些難以接受,沖動之下這才?生出了?要?去見江奉容的?念頭來,后邊冷靜下來,身邊的?婢子錦繡又勸了?幾句,道:“奴婢知曉小姐喜歡江小姐,可這總歸是將?軍與江小姐兩個人的?事兒,況且退婚的?旨意?已經下來了?,您現在去見江小姐,難道當?真是要?勸著江小姐變了?心意?嗎?”
“江小姐既然能為了?這一樁婚事生生在明宣宮前跪了?三日,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江小姐的?心意?,您當?真覺得您能勸著江小姐變了?心意??”
錦繡這一番話說得謝嘉瑩怔愣了?許久,最后才?喃喃道:“難道我就看著江姐姐被那個阿嫣害得退了?與兄長的?婚事?”
錦繡嘆了?口氣道:“這樁事您怕是只能看著,您若是插手?,不僅挽回不了?這一樁婚事,更?怕是與江小姐之間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謝嘉瑩到底是將?錦繡這一番話聽了?進去。
而后的?幾日,她便想著等退婚這事徹底過去了?再去見江奉容。
否則她即便是見了?人,也總覺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才?好。
到了?今日,謝嘉瑩依舊不曾緩過來,也沒再提去江府的?事兒,但這會兒外邊卻有人進來稟報,說是謝夫人身邊的?靜竹來了?。
靜竹算是筠文?院的?常客了?,聽得她過來,謝嘉瑩也并不覺得奇怪,只頷首讓她進來。
卻不想靜竹一進來卻先小心翼翼地將?門帶上,才?上前來向謝嘉瑩見了?禮。
謝嘉瑩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這才?覺察出不對來,心一下揪起,連忙問?道:“怎么這樣小心,難道是出什么事了??”
這幾日她一直覺得謝府的?氣氛有些古怪,但卻又說不上來到底何處古怪,這會兒見了?靜竹神色不對,自然想問?個明白。
靜竹起了?身,卻又是斟酌了?語氣才?道:“小姐這幾日可曾聽說了?那賴府出了?一樁怪事?”
“賴府?”謝嘉瑩一聽她提及賴府,就想起賴家兄妹,臉色便沉了?下去,“倒是不曾聽說,怎么,是賴家出了?什么事兒?”
賴家兄妹當?初在賞花宴中的?陰毒算計謝嘉瑩自然是不會忘記的?,所以若是賴家當?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兒,她倒也是樂見其成。
靜竹見她確實不知,于是解釋道:“賴家那個嫡子喚做賴寶松的?,也就是幾日前吧,定下了?一樁婚事,可大婚之日新娘房中卻起了?一場大火,火勢兇猛,將?一個活生生的?人都燒得沒了?性?命……”
聽得這話,謝嘉瑩與錦繡二人都是一驚,顯然都不曾想過竟會有這種事。
謝嘉瑩雖然厭惡謝家兄妹,但得知一個無辜之人就這般丟了?性?命,卻也無論如何也是高興不起來的?。
而錦繡卻先反應了?過來,她小心看了?一眼謝嘉瑩,而后問?道:“姑姑怎地突然說起了?賴家的?事,這事是與咱們……有什么關?系嗎?”
賴家這一樁事聽著確實離奇,但若是不是與他們謝家有什么關?聯的?話,也實在不值當?靜竹特意?為此而跑一趟吧。
謝嘉瑩亦是回過神來,點頭道:“姑姑若有什么事,就直說罷。”
靜竹沉默了?片刻,終于是沉沉嘆了?口氣道:“倒不是與我們謝家有什么關?系,只是那個新娘不是旁人,而是……才?與咱們將?軍退了?婚的?江小姐。”
這話說出口,她張了?張嘴,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是說江姐姐她……”
靜竹輕輕點了?點頭。
“賴家他們怎么敢啊?”謝嘉瑩瞬間紅了?眼眶,又看向靜竹道:“這件事,兄長他可知曉?”
靜竹復又點點頭,“自然是知曉的?,如今江家,賴家都因為這樁事付出了?代價,這亦是將?軍所為。”
靜竹將?知曉的?那些事兒都盡數說了?出來。
但說到此處,卻又嘆了?口氣道:“只是雖然已經幫著江小姐報了?仇,可將?軍卻依舊將?自己困在了?此事當?中,他竟是將?江小姐的?尸身帶了?回來,更?是日日與那具尸身共處一室,這事情?無論如何說,也是有些過于荒唐了?。”
謝嘉瑩也不由怔住,喃喃道:“兄長還是很在意?江姐姐的?,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倘若沒有當?初他與阿嫣那一樁事,如今的?謝行玉怕是都已經與江奉容成了?婚了?吧,哪里還會有后邊這些事兒?
靜竹道:“是這個道理,只是如今咱們將?軍也已經將?能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卻還是一日日地耗在那江小姐的?身上,江小姐畢竟已經死了?,活著的?人也總還是要?向前看的?吧。”
“況且……眼下正是夏日,即便日日都有冰桶往將?軍書房中送著,一具死尸卻依舊難以保存,人死了?總是要?入土為安的?,將?軍做出這樣的?荒唐事來,不僅是不顧咱們謝家,也是在折磨江小姐啊。”
話說打這份上,謝嘉瑩也明白靜竹的?意?思了?,她點點頭道:“我會試著勸一勸兄長的?,不為了?別的?,就算只是為了?江姐姐能入土為安。”
靜竹見她應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如此,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姐記得好生勸一勸將?軍,讓他不要?再意?氣用事,江小姐出了?事,他一時沉湎傷懷是人之常情?,但若一直如此,便是棄整個謝家于不顧了?。”
謝嘉瑩又點了?點頭,靜竹這才?退了?下去。
大約是因為靜竹所言實在太過荒唐,直至她走了?,錦繡都還有一些沒有回過神來。
但謝嘉瑩卻已經起身道:“走吧,該去看看江姐姐了?。”
錦繡一愣,想起靜竹方才?說江奉容的?尸身如今正放在謝行玉院中,這才?反應過來謝嘉瑩為何如此說,于是連忙應下,跟在她身后出了?筠文?院。
等二人行至謝行玉院中時,院中的?那些下人瞧見她過來,神色都顯然有些古怪的?。
謝嘉瑩已經知曉里邊的?情?況,所以只徑自往謝星的?方向走去,而后吩咐道:“進里面同兄長稟報一聲吧,說我來了?。”
謝星的?神色卻有些遲疑,他猶豫道:“可是里邊……”
江奉容的?尸身也停留在里間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與謝嘉瑩說,更?不知道應當?如何與謝嘉瑩說。
謝嘉瑩卻抬眸看向他,“我是來看江姐姐的?。”
只是這一句話,謝星便明白了?謝嘉瑩早已知曉了?里間的?情?況,自然也就沒有了?阻攔的?必要?,于是點頭應下,而后匆忙往里間走去。
到了?書房門口,他卻是先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才?叩了?叩門,道:“將?軍,小姐來了?。”
里邊傳來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不是說了?誰也不見嗎?”
確實幾日前謝行玉便吩咐過底下人,說是這幾日他只一心想著好生陪一陪江奉容,旁人無論是誰來,都是不見的?。
莫說是謝嘉瑩,就連謝夫人親自來了?幾回,又站在門口勸了?他好一會,也是沒有用的?。
謝星聽得這話自然并不意?外,正欲再解釋,就見謝嘉瑩也正走了?過來,“兄長,我并非是來見你的?,我只是想來看看江姐姐。”
她苦笑道:“你不想見我,但或許江姐姐會愿意?見我呢。”
第六十二章
里邊安靜了一陣, 但最終謝嘉瑩還是聽見他輕聲道:“進來吧。”
謝嘉瑩聽得這話,終于是推開書房的門踏了進去。
因著特意多放置了幾個冰桶,里間顯然比外間涼快不少, 而?再往里間走上幾步,瞧見那放置在窗前的棺槨, 聞見那充斥著整個房間的尸身?腐臭氣味時, 便會覺得那陣涼意中又多了幾分瘆人的意味。
謝行?玉正跪坐在那棺槨旁邊,即便謝嘉瑩已經進來,他的目光也始終落在棺槨中的那具尸身?上。
謝嘉瑩緩緩上前,等行?至棺槨旁時, 也看向了“江奉容”的尸身?。
她其實是第一回這樣近距離地看見尸體, 或許是因為這具尸身?的主人原本便是她所熟悉的人,所以這件事倒是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這具尸身?也顯然被照顧得很是妥帖, 除卻?被大火燒過的地方,其余所在都?顯然被細心收拾過, 就連指甲, 都?被修剪成了圓潤的形狀。
可想而?知謝行?玉這些時日,應當是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這具尸身?上邊。
直至此時,他還?在小心擦拭著“江奉容”的手心。
謝嘉瑩看著這樣的景象,心下一陣難過,不知到底是因為躺在棺槨中的江奉容,還?是因為此時仿佛已經成為行?尸走肉一般的謝行?玉。
“和她說說話吧。”謝行?玉勉強笑了笑, “這些時日都?只是我陪在她身?邊與她說話,她都?聽煩了吧,好不容易你來了, 就陪陪她吧。”
謝嘉瑩點點頭,悶聲道:“好。”
她的目光從謝行?玉身?上移開, 又看向“江奉容”,還?未開口,眼?淚卻?已經是止不住地落了下來,“江姐姐,若是我一早知曉那些人竟敢這樣暗算你,退婚旨意下來那日,我是無論如何都?要來見你的……”
即便退婚之事無法阻攔,她也總能稍稍護著江奉容一些。
以她的身?份,只要有她在,江家的人也好,賴家的人也罷,定然都?是不敢如此猖獗的。
謝行?玉給“江奉容”擦拭手心的動作一頓,輕聲道:“那日的事情……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謝嘉瑩用力將眼?角眼?淚抹去,咬牙道:“若非是兄長與那阿嫣牽扯不清,江姐姐怎會突然要退婚?而?若是沒有退婚這一檔子?事,江姐姐如何會被賴家覬覦,江家又怎敢將她送入那龍潭虎穴,兄長當真是做錯了太?多!”
謝行?玉臉色慘白,卻?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這些日子?他反反復復的想起過去的事,有許多事心底自然是后悔的,只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埋怨,竟也是再改變不了什么。
也只能守著這具尸身?,仿佛欺騙一般告知自己江奉容還?在身?邊,以此心中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可謝嘉瑩此時前來,卻?偏偏是要將這一切盡數撕破,將謝行?玉的過錯與心思?都?無法再掩藏。
她一字一句道:“兄長做錯了這么多事,如今卻?還?要這般行?事荒唐?”
謝行?玉抬眸看向她,眼?神中第一回有了迷茫之色,他聽得謝嘉瑩繼續道:“江姐姐被賴家這般折磨而?死,已經足夠痛苦了,可兄長卻?還?要將她的尸身?留在此處,難道竟是要讓江姐姐死后也不得安寧嗎?”
面對這樣的質問?,謝行?玉只愣在了那兒,他說不出什么解釋的話來,更沒法承認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有多么的自私。
但謝嘉瑩卻?看出了他眼?底的動搖,于是忍著眼?底的淚意,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兄長,讓江姐姐安息吧,別?再折磨她了。”
謝行?玉沉默了許久,等眼?角的那一滴淚終于滑落下來的時候,他點點頭應了個好。
“江奉容”的尸身?選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葬下。
到了那一日,靈車從謝家出發一路從上京的鬧市中行?過,最后往當初埋葬了江父江母的所在而?去。
謝行?玉并不知曉江奉容會想要埋葬在何處,但他覺得若是能讓她與父母團聚,她應當是會高興的。
這場葬禮謝行?玉并未刻意去避諱什么,甚至親自出現在了送葬的隊伍之中。
一路上若有來往的行?人辨認出他的身?份,自然不免議論紛紛,都?猜測著棺槨中的到底是謝家的什么人,能讓謝行?玉這樣送葬的,怕不是尋常人物吧。
于是一時間各種揣測都?有,但卻?無人想到里面有可能是早已與謝行?玉退了婚事的江奉容。
或者?說,是謝行?玉以為的“江奉容”。
謝行?玉從那些人面前經過時,也聽到那些路人隨口說出的揣測之言,但是他卻?渾然如同什么也不曾聽到一般,只麻木地一步步前行?。
等終于將“江奉容”的尸身?送到了江遂與趙文嬰的墳墓旁,謝行?玉看著底下人將“江奉容”的棺槨抬入挖好的地方,而?后用泛黃的泥土一點一點將那棺槨掩埋。
就仿佛在一點一點的切斷他與江奉容之間的最后一點聯系。
他是難過的,更是更多的卻?是茫然無措,好像所做的一切事情都?盡數失去了意義?。
等看到泥土徹底將那深褐色的棺槨掩蓋,他渾身?的力氣就仿佛都?盡數抽干了一般,一陣頭暈目眩之感襲來,他眼?前的景象瞬間被漆黑所替代,他沉沉地昏倒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一日后的午后,謝夫人與謝嘉瑩都?在守著他,見他醒來,也終于是松了口氣。
謝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道:“醒來就好,醒來就沒事了,往后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你可都?不能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瞧見謝行?玉是不省人事地被抬回來的時候,謝夫人是真的被嚇得六神無主,生怕他是當真出了什么事兒。
好在這會兒人已經醒過來了。
但若是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回,謝夫人覺得自個是真的受不住。
謝行?玉知道謝夫人是真的擔心他,于是輕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母親,往后不會讓您再這樣擔心了。”
謝夫人聽得他這樣說,心下是當真安定了一些。
而?謝行?玉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謝嘉瑩,道:“好了,你們在我這兒守了這樣久,肯定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謝夫人與謝嘉瑩聽得這話,卻?還?是有些遲疑,謝行?玉卻?又道:“我這不是都?已經沒事了嗎?放心回去歇著吧。”
如此,謝夫人與謝嘉瑩這才起身?離開。
而?謝行?玉瞧著也確實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模樣,他喝過藥之后,甚至已經開始起身?處理這些日子?以來堆積在書?案上的公務。
謝夫人雖然走了,但卻?也沒忘記讓人盯著謝行?玉的院子?。
畢竟謝行?玉這段時日所做之事都?太?過沒有理智,謝夫人如此,也是因為實在擔心。
不過聽得手底下人稟告,謝夫人懸著的心也終于是放下,一旁靜竹也勸慰道:“夫人這下可以不必再擔心了,咱們將軍前些日子?確實是做了些荒唐事,但卻?也只是因為心底一時承受不住而?已,如今想開了,這一切便也過去了。”
謝夫人眉間的愁緒已然消解許多,她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行?玉這孩子?一向是聰明的,也知道肩上的責任,這一場劫難總算過去,只希望往后……萬事都?能順遂吧!”
靜竹亦是笑著道:“定是會的。”
而?謝夫人與謝嘉瑩離開后不久,阿嫣卻?出現在了謝行?玉的書?房外。
最近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其實阿嫣在嫣然院卻?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曉。
謝夫人得了消息之后,雖然一早便吩咐底下人管住嘴,萬萬不能將這件荒唐事傳聞出去,但阿嫣覺察出有些不對之后便費了不少心思?去打?聽消息。
謝府中那些個下人的嘴大多都?還?算是嚴實的,但若是說個個都?撬不開,那倒也不至于。
只要愿意使銀子?,愿意費心思?,終究還?是能遇上一個兩個愿意開口透露些東西的。
所以阿嫣令雁兒去打?聽了幾回之后,還?就當真打?聽著了一些消息,阿嫣再結合如今謝府的情況揣測幾番,便也就能將真實的情況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了。
而?謝行?玉親自扶棺送葬,更是全然驗證了阿嫣的猜測。
只是她即便摸清楚了這一切,卻?也并未著急去做些什么,而?是等到如今才出現在謝行?玉的院中。
雁兒端著阿嫣親手做的吃食跟在她身?后,神色中卻?頗有些不解,“小姐既然有心去安慰將軍,為何不早一些,前邊將軍正因為那江奉容的事情難過,小姐若是早些來,還?能借著這個機會好生安慰安慰將軍,如此,將軍便也就知道小姐的好了。”
雁兒將這件事想得簡單,只覺得阿嫣能在謝行?玉最為痛苦難過的時候守在他身?邊,便能博得他的好感。
但阿嫣聽得這話,卻?只覺得有些好笑,“若是那江奉容出事全然是個意外,與我一點干系也沒有,我自然是可以去安慰安慰他,若是能陪在他身?邊熬過這一段日子?,那是最好不過,但是雁兒,江奉容會出事是因為她與將軍退了婚啊,而?她會與將軍退婚又是與我有著莫大的關系。”
“將軍得知江奉容出了事,心底定然是百般悔恨,那他最為后悔的是什么呢,是當初夫人要將我嫁給許修之事,當街攔下了轎子?,還?是在謝嘉瑩的賞畫宴上不顧江奉容顏面地帶著我離開,又或者?是更早一些,后悔當初江我帶來這上京呢?”
不管謝行?玉到底在因為什么事后悔,顯然這些事每一件都?與阿嫣有脫不了的干系。
雁兒明白了阿嫣的意思?,她是想說,那個時候的謝行?玉,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阿嫣。
若是她還?不識趣地湊上去,可想而?知最后的下場定然是不會好的。
“那如今小姐去見將軍,將軍不會……”雁兒雖然懂得了阿嫣心中所想,但如今這場風波方才過去,謝行?玉表面瞧著似乎已經恢復如常,但他心底卻?未必沒了悔恨心思?,也并未不曾怨恨著阿嫣。
阿嫣此時過去,難道就不會出岔子?了么?
雁兒的話雖然不曾說完,但阿嫣卻?明白她想要說什么,并不遲疑地點了點頭道:“他自然會,說到底是我害死了江奉容,若是江奉容還?活著,我對他那救命之恩與他對我那幾分若有似無的情意或許能派上些用場,但她已經死了,那這些東西便全然沒了作用。”
阿嫣說話時語氣平靜,可雁兒卻?聽得心驚膽戰,“既是如此,那小姐您為何還?要去?”
“因為我要賭一把。”阿嫣的手輕輕撫上腹部,她輕笑一聲,神色中卻?有些悲哀之色,“若是我始終不做些什么,將軍遲早會將我徹底拋在腦后的,我費盡心思?從他身?上博得的幾分憐愛根本是不值一提的東西,眼?下,便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雁兒的目光移向阿嫣的腹部,那里眼?下雖然還?瞧不出來什么,但她卻?知道阿嫣打?算怎么做了。
雖然心底依舊很是不安,但雁兒知曉,阿嫣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如此做了,那心思?定然不會輕易改變,于是便也未再多言。
等二人到了謝行?玉的書?房外,門口的謝星顯然沒有要讓她們進去的意思?,阿嫣上前幾步,擠出笑意來道:“還?請謝大哥幫忙通傳一聲,只說我有些與江姐姐相關的事兒要告訴將軍便好。”
謝星聽得這話,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問?道:“與江小姐相關?什么與江小姐相關的事?”
“這……我只能親口將此事告知將軍。”阿嫣并未有要向謝星透露些什么的意思?。
謝星盯著她看了一會,到底是轉身?往里邊走去,等到了門前,又叩門道:“將軍,阿嫣小姐來了。”
“不見。”里邊傳來的聲音冷清至極,更是連一點余地也不曾留。
但謝星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遲疑了片刻,才又開口道:“阿嫣小姐說,她有一些與江小姐相關的事兒要告訴將軍,將軍……”
眼?下謝行?玉最為在意的,應當就是江奉容了吧,阿嫣如此說了,不管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謝行?玉應當都?還?是會見她的。
阿嫣是個很聰明的人,向來都?知道到底應當如何做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果然,謝行?玉聽得此話,很快道:“讓她進來吧。”
阿嫣自然聽到了這話,她彎了彎唇,而?后緩緩推門走了進去。
里間沒有旁人,只有謝行?玉一人在。
謝行?玉擱下手中的墨筆,那帶著冷意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阿嫣的身?上,但阿嫣卻?好似渾然不覺,她唇邊甚至依舊含著笑意,一步步上前將自己親手做的吃食端了出來。
“將軍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阿嫣問?過大夫,說是將軍這樣的情況,不能馬上用些油膩葷腥的東西,所以只做了些清淡的小吃,夏日里吃這些東西也是最合時宜的……”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是認真,就仿佛此次過來,只是為了給謝行?玉送些吃食一般。
但謝行?玉眉頭緊鎖地打?斷了她的話,直接道:“你到底知道阿容的什么事?”
若非她提及江奉容,謝行?玉甚至都?不會見她,如今自然也沒有興致聽她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阿嫣的動作停下,她看向謝行?玉,緩緩道:“其實方才那話是我胡謅的,我那樣說,只是為了見一見將軍而?已。”
她說這話時眼?眸微微垂下,眼?底的難過不言而?喻。
可謝行?玉卻?只覺得惱火。
江奉容出了事,謝行?玉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不將此事怪到阿嫣身?上的,他是一遍遍告訴自己,阿嫣雖然有錯,但她卻?也不知事情會發生到這般地步,所以始終不曾真正對她做些什么。
但如今見阿嫣竟還?拿江奉容的事來騙他,心下那陣怒火是當著無法再壓下去,他直接便伸手掐住了阿嫣的脖頸,恨恨道:“我原本不想因著阿容的事遷怒于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到了這種時候了還?拿她的事來騙我!”
說罷,他的掌心用力,竟像是當真要將她活活掐死一般。
阿嫣此時不僅已經完全喘不上氣來,喉嚨處更是疼得厲害,她感覺自己的脖頸幾乎已經要被謝行?玉掐斷了一般。
她用盡氣力抬手撫上自己的腹部,而?后斷斷續續道:“孩……孩子?……”
謝行?玉的目光移向她的腹部,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才終于是松開了手,但神色卻?依舊有些難以置信,“你……你是說你懷了身?子??”
阿嫣的脖頸終于被松開,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即便微涼的清晰從她喉嚨處經過時依舊會帶起一陣分明的刺痛感,但她卻?顧不上那么多。
她早知道今日來見謝行?玉,他定然是不會給她好臉色的,但卻?并不曾想過他會這樣狠心,竟是差一點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她還?是賭對了,謝行?玉對她或許并無幾分情意,可自己腹中這個孩子?,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狠心到能一并殺了的。
她將手放在腹部上,一邊喘息著,一邊語氣艱澀道:“對,將軍,我懷了你的孩子?。”
謝行?玉猛然睜大了眼?睛,“只是那一次而?已,怎么會就……”
那日夜里的一切全然都?是意外,他飲多了酒,或許對阿嫣確實是生出了幾分憐愛來,但卻?當真不曾有過要與她……的念頭。
更不曾想過這一夜之后,阿嫣竟會有了他的孩子?,還?是在這種時候讓他知曉……
阿嫣見他面上盡是痛苦與難以置信,神色也越發凄楚,“其實幾日前,我便覺得身?子?有些不對,先是月信遲遲未至,而?后偶爾在飯桌上瞧見油膩葷腥的東西,便惡心欲吐,我心下不安,便尋了個大夫瞧瞧,誰知那大夫竟說我是懷了身?子?。”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于是又偷偷去外頭尋了別?的大夫,豈料那個大夫亦是如此說,我這才知曉,我應當是懷了將軍的孩子?。”
阿嫣垂下眸子?,頗有些自責道:“我知曉將軍定是不會想要這個孩子?的,所以方才得知此事時,我亦是不打?算與將軍言明,只想著尋個法子?將這孩子?落了便是,只是等那大夫當真給我拿了藥,我卻?……卻?還?是狠不下心來。”
“將軍,這到底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更是我第一個孩子?,我實在是沒法子?狠下心來,我今日來尋將軍,也是實在沒了法子?,眼?下月份還?小,我穿的寬松些到底能遮蓋過去,但等到月份大了,我……我是如何也掩蓋不住的,到時候我一個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又當如何自處啊!”
她說到此處,聲音里已經是帶了哽咽。
她說這樣的話所求何事顯然已經很是明白。
她想要謝行?玉給她一個身?份,即便不因為她,也為了她腹中那還?不曾出生的孩子?。
阿嫣的話說完,謝行?玉卻?始終不曾給她答復,四下寂靜中,阿嫣的身?子?也不由得繃緊,她到底還?是緊張的。
即便已經是算計了那么多,可這所有的一切卻?依到底還?是由謝行?玉來決定的,若是謝行?玉的心稍稍狠些,便是依舊令她落了這個孩子?,她怕也無法與他抗爭。
所以她如何能不怕呢?
她知曉若是從前的謝行?玉,定然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可現在的謝行?玉,她卻?是摸不準的。
不知過去了多久,謝行?玉終于開了口,但卻?是將外間謝星喚了進來。
謝星推門進來時雖然瞧見了阿嫣如今狼狽的模樣,但卻?很快移開目光,垂首向謝行?玉行?禮道:“將軍有什么吩咐?”
謝行?玉道:“你去請一位大夫過來。”
謝星雖不知其中緣故,但卻?也不敢多問?,只應下道:“是。”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又大約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謝星領著一位手提醫箱的老?者?前來,謝行?玉看向一旁的阿嫣道:“給她瞧瞧吧。”
那老?者?應了聲“是”,而?后恭敬地拿出一塊帕子?覆在阿嫣的手腕上,再將手搭了上去,片刻之后,那老?者?神色疑惑地看向阿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摸了摸她的脈象,最后才神色古怪地開口道:“這位……夫人她是喜脈啊。”
第六十三章
其實這位老者也并非是第一回來這謝府, 對謝府的幾位主子雖然算不上多?熟悉,但至少也還是都識得的。
更別提這阿嫣即便不是在這謝府,在整個上京都算是有些名氣的, 只因當初謝行玉當街攔下?喜轎,又不顧新郎與未婚妻, 甚至不顧整個謝家顏面地?將阿嫣抱了回來這樁事太過荒唐。
即便如今已經過去?一月有余, 若是提起,上京的那些百姓們卻還是津津樂道呢。
所以這老者又哪里有辨認不出來阿嫣身份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診出這喜脈來才?神色如此?古怪,又是斟酌了片刻, 才?喚了阿嫣一句“夫人”。
謝行玉聽得這句“夫人”, 眉頭細不可聞地?皺了皺,但最終卻也并不曾說?什么, 只是道:“孩子可還健康?”
那老者連忙點了頭,“孩子很是健康, 等老夫給夫人開個安胎的方子, 夫人一日三回的喝著,保管能生下?來個大胖小子!”
老者口中說?著吉利話,可謝行玉的神色卻依舊淡漠,他點頭道:“麻煩了。”
老者又行了禮之后便退下?去?寫方子了。
謝星卻是看?了阿嫣一眼之后才?告退與這老者一同離開。
而阿嫣雖然依舊是一副神色凄楚的模樣,但她的心卻已經是安定下?來了,看?來她并不曾賭輸, 謝行玉即便是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當真殺了他的孩子。
從很久之前,阿嫣就知道, 謝行玉骨子里還是個善良的人。
而謝行玉卻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只道:“往后, 你就是我房中的妾室,謝府再沒了什么阿嫣小姐。”
即便刻意?偽裝,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阿嫣眼底的喜色也是掩藏不住的,她連忙屈身行禮道:“多?謝將軍。”
“除卻名份……”謝行玉的話還不曾說?完,阿嫣便很是懂事地?接著道:“旁的阿嫣什么都不要,阿嫣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堂堂正正活著。”
謝行玉終于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道:“你回去?吧,將你帶來的這些東西也一并拿走,我還有事要忙。”
阿嫣已經達成了自?己目的,自?然不可能再不識趣地?做出蠢事來,于是乖巧應道:“是。”
而后上前將那些吃食盡數收好,之后便拿著食籃告退。
外間,雁兒一臉焦急地?等著,她瞧見謝星進了里間好幾回,甚至還帶了個大夫進去?,心下?也自?然是越發不安,只是卻也無法知曉這里間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便也只能這樣硬生生地?等著。
后邊瞧見阿嫣安然無恙的出來,才?終于是稍稍松了口氣,她快步迎了上去?,又從阿嫣手中接過了那食籃,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卻瞧見了阿嫣脖頸處那道分明的紅痕。
她難以置信道:“小姐,這難道是……”
謝行玉即便這些時?日做出了不少的荒唐事來,但是在謝府的這些下?人眼中,他性子向?來是寬和的,即便連打罵下?人都是少有的事。
下?人做錯了事,也大多?之時?罰了月錢或是打發出去?。
可這樣性子的人,如今卻對阿嫣動了手。
阿嫣看?了一眼雁兒,道:“此?事不要與旁人提及。”
雁兒明白阿嫣的意?思,連忙應了個“是”,片刻之后,卻又忍不住道:“將軍如此?待您,那身份的事……”
謝行玉都已經對她動了手,難道此?事到底還是失敗了嗎?
阿嫣沒有回答她的話,只輕笑一聲,撫摸著腹中的孩子道:“雁兒,你跟在我身邊這樣久了,可曾見我敗過一回?”
雁兒聽她如此?說?,面上才?終于有了喜色,“小姐的意?思是這事已經成了?”
見阿嫣點了頭,雁兒才?回過神來道:“瞧我這張嘴,哪里還能喚小姐,往后該喚一聲夫人了才?對!”
阿嫣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主仆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回了嫣然院。
***
阿嫣就這樣被抬為?了妾室,這樁事自?然還是要過了謝夫人的眼的。
不過謝夫人早便有了如此?想法,聽說?阿嫣腹中早已有了謝行玉的骨肉雖然有些意?外,但也到底應了下?來。
“他們二人這般牽扯著也總不是個頭。”謝夫人淺淺抿了一口茶水,嘆息道:“阿容出了事之后,行玉頹廢了許久,如今認下?了阿嫣這個妾室,又做了父親,想來往后便也能振作起來了。”
靜竹笑著道:“是這個道理,這做了父親的人總歸是不一樣的,將軍心里頭有了責任,便也再不敢胡來了。”
靜竹是個會說?話的,幾句話下?來,謝夫人的心里又是舒坦了不少。
左右如今謝家在朝中的地?位還擺在那兒,即便是先納了一個妾室,想嫁進謝家的世家貴女依舊不在少數。
若是實在不行,便是娶個家世低一些的也是無妨,只要性子溫順,總歸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此?,納妾的事情也就這樣定了下?來。
其實也并不需要什么繁復的禮節,畢竟阿嫣原本?就是住在謝府的,又不需從外頭抬進來,況且她雖然被納作妾室,也是憑借著腹中孩子坐上這個位置的,說?到底并不光彩體面。
所以自?然也不會將這樁事辦的多?么風光。
左右只是需要知會一聲府中的那些個下?人罷了。
而其實對于府中的下?人而言,他們也早就明白這不過是遲早的事兒,從謝行玉不顧一切地?將阿嫣抱回來開始,他們便再也不敢輕視這個阿嫣,亦是將她當作謝府的主子來看?待的。
如今,其實也不過是換了個名頭而已。
不說?是府中的這些個下?人,即便是一開始對于此?事最為?無法接受的謝嘉瑩,聽得底下?婢子稟報了此?事之后,神色都不曾有什么變化。
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其實阿嫣是否坐上這個妾室的位置,都已經是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她不在意?,亦是無法去?在意?。
不過宮中的謝皇后在得知此?事后,倒是對這個阿嫣多?了幾分興趣,道:“說?起來從前行玉所做的一些荒唐事,都與這位阿嫣姑娘有些關系,而如今她能懷著身子成了行玉的妾室,特別是還在江奉容才?死了不久的時?候,說?明她也當真是個有本?事的。”
“本?宮倒是對她越發好奇了,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呢?”
畫萍一邊給謝皇后扇著扇子,一邊笑著道:“這還不簡單,娘娘若是好奇,不如索性將人召進宮來,好生瞧一瞧不就是了。”
她這話說?得不錯,謝皇后若是當真想見阿嫣倒是件容易的事,遣個人去?一趟謝府便是,那個阿嫣無論情不情愿,都是要進宮來的。
謝皇后微微頷首,“那便將人召進宮來吧,既是行玉的第一個妾室,本?宮也該見一見。”
畫萍笑著應道:“是。”
很快,謝皇后遣去?的人便到了謝府,說?明了要召見阿嫣的意?思。
阿嫣得知此?事,心下?雖有不安,但也知曉自?己腹中畢竟有了謝行玉的孩子,無論如何,那謝皇后都不至于太過為?難自?己,于是便面色平靜地?應下?。
謝夫人卻多?看?了她幾眼,道:“宮中不比尋常地?方,規矩禮節是最重要的,雖然你不過是我們謝府的一個妾室,但若是入了宮,終究是代表著我們謝家的顏面,做事說?話,都小心著些。”
阿嫣聽出謝夫人語氣中分明的嫌棄,但卻只當作聽不出來,乖順地?應道:“多?謝母親教誨。”
謝夫人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了。
之后便是阿嫣坐上宮里備下?的馬車,一路進了皇宮,又到了永祥宮。
宮中的景致確實是阿嫣從前不曾見過的,她原本?便只是個秦川城邊陲小山村的農家女,上京的繁華便足以讓她迷了眼,如今宮中的景致更是讓她有些恍惚。
到了永祥宮,她在殿外稍候了片刻,畫萍便從里間走出來喚她進去?。
她應了聲“是”,而后跟在畫萍身后進了殿內。
宮中的禮節她雖然不曾刻意?學過,但與在謝府的禮節其實也相差不多?,她便像從前在謝府一樣,盡可能規矩地?行了一禮。
從始至終,她都并未瞧見謝皇后的真正樣子,只能看?見她拖曳在地?面的華麗裙擺。
直至上邊傳來聲音,道:“抬起頭來。”
阿嫣手心已經是沁出了冷汗,但還是盡可能冷靜地?緩緩抬起頭來。
她瞧見的是一個貴氣逼人的女子,這女子其實細看?之下?,與謝行玉隱約有幾分相似,但比謝行玉又似乎多?了幾分鋒芒,就連眼神,也要尖銳幾分。
這便是謝皇后。
與阿嫣的小心翼翼不同,謝皇后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阿嫣,甚至還微微皺起了眉頭,半晌之后,她才?道:“你便是阿嫣?”
阿嫣自?然是點頭,“是。”
她把玩著手中的錦帕,輕笑一聲道:“實在太過平庸。”
簡單的幾個字,便算是給了阿嫣評價,阿嫣心底一顫,謝皇后當著這樣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評價她,其實便是在羞辱她了。
偏偏她什么也不能說?,還得勉強擠出笑意?來應承著。
“從前本?宮瞧著阿容也覺得尋常,樣貌雖生地?不錯,可什么規矩禮節之類,也甚為?普通,左右不過只是不出錯罷了。”謝皇后輕嘆一聲,“如今見了你,才?知道她那樣的,其實已經不算尋常了。”
聽得謝皇后拿江奉容來與自?己比較,雖未曾夸贊江奉容,但卻將自?己踩進了泥地?里,阿嫣的臉色不由有些發白,就連勉強擠出的那幾分笑意?也有些維持不住。
謝皇后自?然也瞧出她的神色有些不對,但卻渾然不在意?地?繼續道:“不過你倒也是個有手段的,行玉這孩子原本?有多?喜歡阿容,本?宮也是一直看?著的,可以說?除卻阿容,旁的女子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能嫁給他,即便是妾室,也確實有些本?事。”
“這一點,阿容倒是比不過你。”
阿嫣聽她如此?說?,慌忙道:“娘娘誤會了,阿嫣從無算計之心,更不曾想過壞了將軍與江姐姐的婚事,這……”
她的話都還不曾說?完,謝皇后卻已經先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你心里如何想,到如今已經不重要了,你已經成了行玉的妾室,便好自?為?之吧。”
“要知道活著的人永遠都是爭不過死人的,阿容已經死了,往后你在謝家的日子要如何過,你且自?己好生斟酌吧。”
阿嫣只得勉強道:“多?謝娘娘教誨。”
謝皇后輕輕點頭,“起來吧,既然肚子里有了孩子,那就不應當久跪。”
等阿嫣起身,卻又喚來畫萍低聲吩咐了幾句,畫萍看?了一眼阿嫣,而后很快退了出去?。
不消多?久,畫萍便拿了一個錦盒進來。
謝皇后道:“初次見你,這便是送你的禮物。”
阿嫣接過那錦盒,又道:“多?謝娘娘。”
“本?宮也有些累了。”謝皇后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道:“若無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阿嫣自?然應道:“是。”
而后便出了永祥宮。
直至上了馬車,阿嫣的心跳才?漸漸平復下?來,她如此?慌亂倒并非因為?這謝皇后是個多?厲害的角色,只是謝皇后的身份貴重,是她永遠也無法企及的。
即便她如今早已經不是秦川城那座小山村中大字也不識一個的農女,而是謝行玉的妾室,可她與謝皇后之間的身份依舊是千差萬別。
這樣的差距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到了此?時?,她才?將目光放到手中的錦盒上,打開之后瞧見里邊是一對青玉的耳墜,觸手溫潤,其實是一樣好物件。
可宮中的東西,隨便拿一樣出來,恐怕都不是凡物。
如今的阿嫣早已不是當初什么好東西都不曾見過的阿嫣了。
她瞧著,就連謝皇后貼身婢子畫萍耳朵上那對紫玉耳墜,都要比這對青玉的通透幾分,樣式也要更精巧些。
想到這,阿嫣下?意?識捏緊了這對耳墜,即便將掌心硌得生疼,亦是沒有松開。
她知道,謝皇后這是看?不上她的意?思。
可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身后,也無人會幫她撐腰,但這條路是她自?己所選,也早已沒了退路。
***
一連幾日,江奉容都只留在了周府。
文雪院的景致雖然不錯,可呆的時?間久了,總還是不免覺得無趣。
江奉容與蕓青倒是都有心想出去?走走,只是顧及到外邊的事兒,卻總還是有些遲疑。
卻不想這日,隋止卻親自?過來了一趟,也并未與她多?說?什么,只道:“走罷,帶你去?望月樓。”
望月樓便是周之昀之前提及過的酒樓,是他妹妹周姻與夫婿李晉安的產業。
當時?周之昀對這酒樓可當真是贊不絕口,就連隋止也似乎對這酒樓很是認同,兩人還說?著若是有了機會,定是要帶江奉容去?瞧一瞧。
只是說?完這話之后便沒了下?文。
而今日隋止過來,竟是只為?了這樁事。
江奉容雖然有些意?外,可到底是有些心動,于是便也并未扭捏,只道:“那殿下?等我片刻,我去?換身衣裳。”
隋止點頭,江奉容便進了里間,換了身方便些的衣裳,還順手拿了幕籬。
而后二人同乘一輛馬車離了周府。
若是從前,江奉容定然會對二人同乘之時?有著諸多?避諱,總覺得這樣不合適那樣不合適的,可到了如今,她與隋止早已定下?婚事,雖有些奇怪,但確實不必要避諱太多?。
于是大大方方地?上了馬車。
馬車上,二人面對面坐著,一陣寂靜之后,江奉容主動開口問道:“殿下?,我們二人的婚事,可定下?了日子?”
隋止聽江奉容問起此?事,心情似乎不錯,但又似乎想起什么,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道:“孤正要與你說?這事,卜尹已經算好了日子,說?是兩月之后的十月初三便是個吉日。”
其實卜尹原本?算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末,隋止卻拿著他與江奉容的生辰八字將卜尹的那本?書來來回回地?翻了好幾遍,最終在這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這個十月初三。
而后又拿著這日子去?問了卜尹好幾回,最終卜尹又重新給他們二人算了一回,才?算確定這十月初三也是個不錯的日子。
江奉容自?然是不知這其中發生的事兒,只點頭道:“已經定下?來了便好。”
隋止看?了她一眼,應道:“好。”
江奉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日的隋止與往常的很是不相同,從前的他即便是向?她求助之時?,神色也多?是淡漠,而此?時?,她卻總隱約覺得,隋止在她面前竟是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可他畢竟是太子,即便兩人如今已經達成了合作,亦是他在主導著一切。
他清楚江奉容所有的一切,但江奉容對于他的了解卻很是有限。
按理來說?,他在江奉容面前,不應當如此?。
但江奉容液不好開口詢問,于是在頓了片刻之后,還是問起了慧妃的事,“我母親她……可知曉我如今的情況如何?”
隋止點頭,“孤已經將情況盡數與她說?了。”
其實是慧妃聽說?江奉容被活活燒死在了賴府,自?然難以承受,當日夜里便換了衣裳偷偷來東宮見他。
對于慧妃而言,這樣的做法顯然風險極大,倘若圣人察覺,這后果不堪設想,不僅是她,連隋止也會瘦了牽連。
畢竟隋止原本?便因為?一再探究當年?之事而惹得圣人不快,令他盡快定下?婚事的同時?,也借著這個由頭從隋止手中收回了西山大營。
圣人向?來將這些事想得簡單,既然隋止這些時?日敢一直做令他不喜的事,那便足以說?明隋止手中的權勢有些過大了。
否則他如何膽敢凌駕于自?己之上,連自?己再三令他不許再查的事情都還要一查到底?
既然手中權勢過大,這事情倒也不難辦,無非是將一些東西從他手中收回來而已。
即便隋止是他早已認定了的儲君,他對隋止,也從來不曾心軟過。
畢竟他如今既然還活著一日,那隋止便也還只是個太子,該乖乖聽話的。
這般安排,其實已經算是再敲打隋止,另一邊,亦是越發給了謝皇后希望……
而慧妃在這當口上來見隋止,風險自?然極大。
但她顧不得這么多?,她茍延殘喘了這么多?年?,就只是為?了這個女兒,倘若江奉容當真已經丟了性命,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所以她必須得弄清楚一切。
瞧見慧妃過來,隋止也極為?謹慎地?令左右盡數退下?,甚至讓趙獻守在了外邊,一有不對必須得及時?向?他們稟報。
等殿內的人盡數退下?之后,慧妃也才?將掩在斗篷底下?的面容露了出來,她顧不得這么多?,一開口便問:“我的阿容到底出什么事了?”
隋止道:“趙將軍放心,阿容沒事。”
慧妃聽得此?話,心底雖稍稍安定,但卻依舊有些懷疑,“你沒有騙我吧,阿容她現在何處,要不然你還是想法子將她帶進宮來,若是不見到她,我這心里總還是有些不安……”
她的雙手交握在一起,指尖下?意?識用了些力氣,已經在手背處留下?一道道紅痕,但她卻依舊仿佛并不曾覺察。
隋止皺眉,“最近怕是不行,您也知道最近父皇對我有諸多?猜忌,若是在這時?候出了岔子,局勢只會更加糟糕。”
“但若我見不到阿容,如何確定她的安全?!”慧妃卻也依舊不肯讓步,女兒于她而言是所有的寄托,她不想苦熬了那么久,算計了那么多?,最后卻得知自?己最在意?的人其實早就已經丟了性命。
若是如此?,她想她是當真會瘋。
于是見隋止沉默,她又咬牙道:“我沒法相信你的話,除非我見到阿容。”
而隋止此?時?沉默不言并非是因為?撒了謊,只是他還有一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告知慧妃他已經誆騙江奉容與他定下?了婚事……
但慧妃此?時?的情緒顯然已經很是激動,他相信如果他不跟慧妃把這一切事情說?個清楚,那慧妃恐怕當真是不會輕易讓這件事過去?的。
所以斟酌了片刻之后,他還是開口道:“阿容如今便是周家的周姻了。”
“周姻?”慧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卻一時?并未想起到底是在哪里曾聽到過。
隋止便輕咳一聲,臉上難得閃過一抹尷尬之色,他道:“周姻便是與我定下?婚事之人。”
第六十四章
慧妃一怔, 才?終于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臉色變了變,但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后才?嘆了口氣,道:“我讓你幫忙護著她?, 卻沒想到你竟是……”
隋止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心虛道:“這亦是保護阿容的一種方式,等她?成了太?子妃,自然無人再敢欺辱她。”
慧妃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只得又是?沉沉嘆了口氣道:“你能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就好, 千萬別再讓旁人欺辱了她。”
隋止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像是?許下了某種承諾。
慧妃盯著他看了好一會, 最終才?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就信你一回。”
片刻后, 她?又道:“你母親的事,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嗎?到了如今,再瞞著你,其實也早沒有了意義,我便告訴你吧。”
隋止神色一頓,聽著慧妃接著道:“我與你母親是?多年的好友,我們二人尚在閨中?時便已經?相識, 其實她?的性子與我很是?不同,她?性子柔弱,喜歡琴棋書畫, 亦是?樣樣精通,可?那些東西對我而言卻是?無趣至極, 我偏偏喜歡舞刀弄槍,甚至瞞著家?里人上了戰場。”
“也就是?在戰場上,我結識江遂,我們有著共同的意趣,很快定下了心意,而我回來之后不久,你母親也嫁給了彼時還只是?太?子的隋宴,那時候隋宴是?當真愛極了你母親,他因為你母親身子柔弱,便為她?尋遍了天?下名醫,又是?用各種奇珍藥材給她?養著身子,一點一點將你母親的身子養好。”
慧妃說起過去之事時,即便在昏暗的紗燈光亮下,隋止依舊能?很是?清楚地瞧見她?的眸子是?那樣的明亮。
讓他禁不住想起江奉容,她?也有一雙這樣明亮的眸子。
慧妃繼續道:“隋宴對你母親的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即便到了現在,若是?提及你母親,大家?都依舊會說陛下心里多么多么在意她?,說你母親沒有福氣,否則這一輩子定是?極為幸福的,那時候,我與江遂也是?這樣以為的。”
“那時候楚國邊境戰亂頻發,特別是?秦川城附近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實在不算小的部落,他們占據地勢優勢,人雖不算太?多,但個個都是?驍勇善戰之徒,他們頻繁騷擾邊境的百姓,為了平定這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我與江遂留在秦川城多年,即便懷了阿容,也只是?將她?送回上京,托了我信得過的婢子照料,幾年間,我一共也就只回來過三四回,而每一次見到你母親,她?都是?一副很幸福的模樣,說陛下對她?很好很好。”
“那時候先皇已經?去了,隋宴便也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是?在太?子位苦熬了許多年才?坐上皇位的,一坐上這個位置,便迫不及待的做了許多改革,其中?雖然有一些因著太?過大刀闊斧而惹來了朝中?大臣不滿,但總體而言,他為百姓們做了許多好事,再加之與你母親也是?恩愛異常,所以我以為,他當是?個很好的君主,亦是?個很好的丈夫,我和江遂,都心甘情愿為這樣的君主做事,哪怕丟了性命。”
“直至發生了那件事,就是?……大家?所說的秦川城之事,我與江遂通敵叛國,讓秦川城滿城百姓,盡數被?屠戮殆盡。”
即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可?當慧妃提及這件事的時候,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微微發顫,不是?因為恐懼或是?別的,而是?因為憤怒,因為無論?過去多久,都無法消解的憤怒。
隋止的神色也不由凝重了幾分,秦川城之事,他自然也聽說過不少?。
但是?無一例外,都是?從旁人口中?聽說的傳聞罷了。
事情發生之時,他雖然還年幼,可?卻總覺得江遂與趙文嬰不應當是?那樣的人,但是?他們的罪行卻早已被?定下,甚至被?當眾處斬,毫無挽回的余地。
而十余年后的今日,他終于有了機會可?以聽一聽趙文嬰這個當初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人是?如何說的了。
慧妃閉了閉眼睛,緩和了心緒,繼續道:“那時,我與夫君江遂向往常一樣守在秦川城,陛下以梧州有異為由,調走了秦川城一半將士,幾日后,江遂帶手下將士巡邏之時覺察出?不對,便提前令人送了求援的書信去了梧州,希望能?調遣援兵,半個月后,秦川城附近的那些個大大小小十余個部落竟是?聯合在了一起,瘋了一般進攻秦川城。”
那時候,趙文嬰和江遂都意識到了情況不對,但想到已經?提前送了求援的書信到梧州,而梧州其實是?距離秦川城最近的所在,若是?不分日夜地趕路,只需要四日,援兵便能?趕至。
即便正常行軍,也只需要七日而已。
這也正是?當初圣人從秦川城調兵前往梧州的緣由。
彼時,鎮守在梧州的是?謝行玉的父親,謝槿。
這個人雖然與江遂向來關?系不算太?好,但是?到了這種時候,定然不可?能?做出?意氣用事的荒唐事來的。
對于這一點,江遂與趙文嬰都從不曾有過懷疑。
所以在蠻夷部落瘋了一般地進攻秦川城時,江遂與趙文嬰都是?從未有過棄城離開?心思?的,他們一日日地守在城中?,哪怕情況一日比一日糟糕,到了最后,甚至連糧草都已經?漸漸耗盡,城中?的百姓開?始吃一切能?入口的東西,一開?始是?一些野菜,后面是?野草,草根,樹皮……
到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苦苦支撐了半月有余了。
那日夜里,趙文嬰記得很是?清楚,江遂已經?好幾夜不曾休息過了,他總是?披著一見發白的外衫,一整夜一整夜地坐在那些行軍布陣圖紙面前,一遍遍演示,猜測著那些部落下一次會如何進攻,他們又應當如何應對。
他真的很聰明,在行軍打仗上,說是?一個天?才?也并不為過。
所以很多次,他都能?在敵軍有所行動之前覺察到什么,而后盡可?能?地避免許多損失,但即便如此,現在的秦川城情況依舊太?過糟糕了。
這樣一日日的耗下去,秦川城終究是?無法支撐下去的。
這些時日,城中?的那些百姓已經?漸漸起了動搖的心思?,有人說其實根本不可?能?會有什么援兵來,梧州距離秦川城才?不過幾日路程,到現在援兵還不曾到來,就足以說明原本就沒有援兵,他們早已經?被?放棄。
甚至有人已經?不在乎是?否最后還會有所謂的援兵來,他們說如今這樣的日子已經?熬夠了,還不如索性打開?城門,讓那些部落的人侵占秦川城算了,反正最差的結果?,也不過就是?一個死字,若是?幸運,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性命呢。
這些話聽起來似乎是?極為荒唐的,但是?對于那時早已經?苦不堪言的秦川城百姓來說,生出?這樣的念頭來卻是?再正常不過。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這樣想,到時候整個秦川城就如同一盤散沙,即便江遂與趙文嬰兩個人再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無法應對得了這樣的局勢。
這讓所有人都感?覺到恐慌,甚至趙文嬰,心底也漸漸有了懷疑。
那日夜里,趙文嬰守在江遂身邊,看他演練推測著敵軍的下一次可?能?使用的攻擊方式,以及著重攻擊的所在。
從前江遂分析的時候,趙文嬰總會在一旁說一說自己心里的想法,亦或者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會主動問起,讓江遂與她?解答。
可?這一日,趙文嬰卻什么話都沒說,直至江遂將一切分析完,問她?,“文嬰,你怎么了?”
趙文嬰才?終于開?口道:“江遂,我們的堅持真的是?有意義的嗎?援兵真的會來嗎?”
她?等了太?久了,原本的那些堅定不移到了如今,早已定一點一點被?撼動。
她?努力地安撫著那些不安的百姓,一遍又一遍堅定地告訴他們,一定會有援兵的,只要再堅持堅持,只要再等一等,一切就會好起來。
可?那些話說了太?多遍,質疑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多,她?嘴里依舊說著相同的話語,但是?心里,卻忍不住開?始問自己,援兵,真的會來嗎?
那為什么還沒有來呢?
明明梧州距離秦川城沒有那么遠,況且他們支撐了這樣久,即便梧州出?了什么意外,也至少?應當傳來消息告知吧?
但是?什么都沒有。
面對趙文嬰的問題,江遂下意識移開?了目光,他輕聲道:“有意義的,只要多堅持一日,就多一份希望,難道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援兵的問題,趙文嬰也沒有繼續問。
因為她?覺得江遂說的話是?正確的,不論?如今境況如何,最終結果?如何,他們都應當要竭盡所能?地守住秦川城。
“可?是?最后我們還是?失敗了。”趙文嬰垂下眸子,將眼底的情緒盡數掩蓋,她?緩緩道:“那是?一個極為安靜的夜晚,有幾個秦川城的百姓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他們商量著若是?主動打開?城門,或許還能?得到那些部落之人的優待,所以他們當真這樣做了,結果?可?想而知,那些部落的人闖了進來,殺了滿城的百姓……”
“我與江遂拿了武器迎戰,江遂擅兵法,其實在武力上反而略遜我一籌,我殺敵之時,便總刻意護著他,但那些部落的將士太?多了,就仿佛殺不盡一般,我的氣力漸漸耗盡,終于在親眼看見一柄長劍貫穿了江遂的身體之時,力竭倒了下去。”
隋止向來敏銳,他聽到此處,不由皺眉道:“長劍?可?是?我聽聞那些蠻夷部落之人用大刀居多,長劍靈活,而他們多是?使用蠻力,所以并不合適。”
趙文嬰輕輕點頭,“所以那柄長劍并非是?那些蠻夷部落之人所使,而是?楚國人,那人是?謝槿的一個部下,他擅用長劍,便也就用他的長劍結果?了我夫性命。”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可?是?平靜中?似乎又帶著難以隱藏的凄涼感?。
這樣的答案對于隋止來說是?荒唐的,但趙文嬰所說的所有一切,似乎又在一點點逼近他藏在心底的最不敢相信的猜測。
他聽得趙文嬰繼續道:“后來我再醒過來時,在宮里,我見到了隋宴。”
趙文嬰并非是?傻子,看到那柄長劍的時候,她?就恍惚意識到了什么,其實在援兵遲遲不曾到來之時,她?的心里便早已有了懷疑。
只是?始終不敢那樣去想,亦是?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希望。
可?到了如今,一切早已赤裸裸地擺在了眼前,便是?她?再如何逃避,也終究不得不認清現實。
她?看著眼前的隋璟,心中?有許多的話想問,但是?到了嘴邊,最后只余下一句蒼白至極的“為什么”。
倘若她?與江遂作為臣子,有任何令隋宴這個君主不滿意的地方,他完全可?以以楚國的律法來懲罰他們二人,若是?如此,不管下場如何,他們便也都認了。
可?是?隋宴卻偏偏用了這樣的法子,不僅僅害了他們,更是?讓整座秦川城的百姓被?那些人屠戮殆盡。
趙文嬰是?真的很不甘心,隋宴讓她?與江遂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可?隋宴卻幾近癡狂地看著眼前人,喃喃道:“慧娘,江遂他怎么配擁有你呢?”
趙文嬰的小名,正是?慧娘。
而到了此時,趙文嬰才?第一回知道了隋宴對她?的心思?。
若非是?隋宴為了得到她?當真做盡了荒唐事,趙文嬰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一直以來對彼時的皇后,也就是?隋止的母親魏皇后魏窈秋向來情深似海,甚至為了她?空置后宮的隋宴會早就對自己動了心思?。
她?即便如何回憶,都想不起隋宴到底在何時對她?動了心思?,明明他們每一次相見都不曾有過逾矩之舉,偶爾幾次單獨見面,也不過是?趙文嬰以臣子的身份向他稟報秦川城的一些事務罷了。
而他也從來只稱她?為“謝將軍”,慧娘這個小名,就連江遂也極少?喚,此時的隋宴卻一遍遍呢喃著這個名字。
趙文嬰忽然覺得有些惡心。
隋宴清俊的面容對于此時的趙文嬰來說比世上最為丑陋的面容都要更是?難以忍受。
她?咬牙看著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窈秋呢,你這樣做,對得起她?嗎?”
隋宴眼底卻并未有愧疚之色,只是?神色譏諷道:“從她?嫁給朕到今日,朕對她?不好嗎,朕想了你這么多年,卻還是?容你與江遂在秦川城逍遙,到今日,朕才?算是?遂了心意。”
“朕并不曾對不起她?,也不曾對不起你與江遂。”
趙文嬰從未想過隋宴的心里竟是?有著這般荒唐的邏輯,大約是?與魏窈秋很是?熟悉的緣故,所以趙文嬰總下意識以為自己也算了解隋宴這個君主,可?到了如今,她?才?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人,與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她?輕輕閉了閉眼睛,心如死灰道:“我,窈秋,還有江遂都看錯了人,竟然錯將你這樣的人當作值得擁護的君主……”
隋璟抬手想撫摸她?的臉,趙文嬰卻一臉厭惡地避了開?來。
顯然,趙文嬰這樣的神色激怒了隋璟,他用力將趙文嬰的臉掰了過來,迫使她?必須得看著自己。
此時的趙文嬰是?當真恨不得將眼前人千刀萬剮,可?是?隋璟盯著她?看了許久,卻突然道:“朕知道這件事發生得有些突然,你心里會有些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是?沒有了回轉的余地,江遂他已經?死了,但是?活著的人還活著,你好好想想吧。”
即便到了此時,他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幾乎讓趙文嬰失去了一切,但卻做出?一副恩賜于她?的樣子。
“那日之后,我渾渾噩噩地被?關?在那里,不知過了多少?天?之后,我見到了你母親。”趙文嬰盡可?能?用最為平靜的語氣說著那段最為煎熬的日子,可?當她?說起魏窈秋時,眼底的哀色卻依舊無法掩藏,她?喃喃道:“距離上回我從秦川城回來訴職已經?過去了兩年,我亦是?有兩年不曾見過你母親了。”
“她?一見我就落了眼淚,說對不起我,可?我知曉,這哪里是?她?的錯,她?什么也不知道,這樣多年了,始終以為隋宴是?真心待她?的,不過也并非是?她?不夠聰明,我們這幾個人,哪一個不是?信了隋宴對窈秋的一片真心?”
這些事情在趙文嬰的心里壓抑了太?久,今日是?她?第一回將那些事盡數說了出?來。
將那些痛苦的往事重新一點一點回憶起來,顯然并非是?一件那么好受的事,但是?能?將所有一切說出?來,卻比始終壓抑在心頭要好一些。
話說到了這份上,顯然一切都與隋宴有脫不了的干系,甚至連最后先皇后的死,可?能?也……
隋止的心頭一緊,這是?他這樣多年以來最為在意的事,所以此時他也止不住問道:“那我母親當初……為何會突然自盡?”
這么多年來,他始終覺得這一切是?謝皇后所為,畢竟圣人對先皇后的深情是?人盡皆知之事,這一點根本無人會去質疑,而謝皇后,卻在先皇后自盡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后位 。
甚至是?整個謝家?用盡法子將謝皇后送上了那個位置,倘若謝家?早有此心,倘若謝皇后早有此心,背地里對彼時的魏皇后動手,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兒。
畢竟魏皇后不死,怎能?給她?騰出?這個位置來呢?
趙文嬰既然打定主意將一切說出?,自然不會隱瞞對于隋止而言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于是?她?將話接著往下說了下去。
隋宴將趙文嬰關?在了明宣宮的暗室中?,但卻并未對她?有太?多束縛,只是?不允許她?離開?那兒而已。
為了讓趙文嬰不至于太?過無聊,他甚至特意令人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打發時間物件,而魏窈秋也能?時常來探望她?。
若是?時間只是?這樣一日日過去,魏窈秋自然不至于自盡,而趙文嬰為了江奉容,也依舊會在這世上好好活著。
只是?隋宴從來都是?想徹底占有趙文嬰的。
所以那日醉酒后,他到底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并且在趙文嬰竭力反抗之際,死死捏住她?的脖頸威脅,“江遂雖然已經?死了,可?是?阿容還活著,她?是?江遂留在世上最后的骨血,她?年紀還那樣小,難道你想看著她?就這樣丟了性命嗎?”
只是?聽到江奉容的名字,趙文嬰便已經?是?沒有了反抗的氣力。
她?的阿容,從生下來就被?她?留在了上京,如今已經?五六歲了,可?她?卻連抱也不曾抱過幾回,如今卻還要因為她?而被?牽連,就這樣丟了性命嗎?
她?自然是?不愿的。
所以那一晚,她?任由隋璟在她?身上肆虐,任由隋璟在她?耳邊一遍遍呢喃著她?的名字,卻始終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連向來靈動的眼眸,也空洞到了極致。
而也就是?在這一夜之后,魏窈秋知道了一切,她?心里原本就壓抑了許多事,得知隋璟徹底將趙文嬰侵占了之后,她?心底繃緊的那根弦徹底斷裂。
幾日之后的清晨,貼身婢子見她?遲遲不曾起身,心中?覺得奇怪,便遲疑著進入里間,而后便瞧見了早已沒了氣息的魏窈秋。
她?自盡了。
她?選擇這條道路,其實與謝皇后一點關?系也沒有,一切不過是?因為她?熬不下去了。
在這種時候,自盡于她?而言,反倒算是?解脫。
趙文嬰說到此處,終于是?再抬眸看向隋止,“這些事我都盡數告訴了你,你也別怪觀妙她?們幾個不肯告訴你,你如今雖是?儲君的身份,但卻始終也只是?儲君,她?們怕你知曉了真相后會生出?報復的心思?來,到時候反而是?害了你。”
確實,隋止如今只是?太?子,而隋宴卻是?穩坐在圣人之位的人,隋止現在所擁有的所有一切,都盡數是?隋宴所給。
他能?給,自然也就能?收回來。
就算是?儲君之位,只要隋宴生出?了這般心思?,也依舊是?可?以將他廢黜。
那些知曉真相的人即便自盡,亦是?不肯將當初只是?說出?來,看似是?自私,但其實卻是?為了保護隋止。
第六十五章
隋止怔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其實很久之前,他心里便有過這樣的念頭。
想著這一切會不會與他的父親有些關系。
畢竟他調查當年之事那樣久了,每每當真查到一些什么, 線索便會以各種荒唐的方式盡數斷了,而?后即便他再如何努力調查, 卻也始終無法再探知到任何東西。
他一直覺得那個在背后操縱著這一切的人應當是謝皇后, 可是他與謝皇后接觸過幾回,總覺得她并?非是那樣心思縝密之人。
而?若不是謝皇后,天底下能有這般本事的人,除卻隋宴之外, 他實在想不到別人。
但?這樣的念頭只?在他腦海中出現了一瞬, 就以就以極快的速度被?他掐滅。
他想,父皇向來對母后情深, 這是人盡皆知之事,這件事可能是任何人所為, 但?絕不會是父皇所為。
可這樣多年過去, 對于那份所謂的情深,隋止的心里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
自然是有的。
特別是當他查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的時候,心中的疑慮自然也就越來越多。
到如今,聽?得趙文嬰說出的真相,也終于可以將他心底懷疑的一切解釋清楚。
在這一瞬,其實他的心里并?不曾覺得太?過難過, 反而?是極為平靜,甚至心底還稍稍輕松了些,至少?他苦苦追尋多年的東西, 終于有了答案。
趙文嬰所說的話,其實并?非是告訴了他那個答案到底是什么, 而?是讓他終于能驗證他所調查與猜想的一切。
這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輕聲道?:“我并?不怪她們,只?是,我既然知曉了這一切,總該是要做些什么的。”
他的母親先皇后魏窈秋,是一個很好的女?子,無論過去多少?年,他也始終不會忘記她將自己抱在懷中,一點一點教自己認字的模樣,更?不會忘記在她即便到了最煎熬痛苦的那段時日,再見到自己時,依舊努力擠出笑容的模樣。
趙文嬰聽?得隋止如此說,其實也并?不覺得意外,她緩緩點頭道?:“該是如此的,倘若你當真無動于衷,那反而?不像是她的孩子了。”
魏窈秋雖然身子柔弱,但?性子卻是從來不柔弱的,否則她到了最后也不會以自盡這樣的方式來反抗了。
“這些事,我能告訴阿容嗎?”既然已經知曉了當年秦川城的事,隋止知道?,這件事也是江奉容的心結,她更?是因為這件事被?指責羞辱了十余年。
所以既然知曉了一切,隋止到底還是不想隱瞞江奉容的。
只?是無論如何這是江奉容與趙文嬰之間的事,他亦是應當征得趙文嬰的同意。
趙文嬰遲疑片刻,道?:“阿容她……會愿意相信嗎?”
這么多年間,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的父親與母親是通敵叛國的罪人,而?她與她的父親母親其實從出生開始到如今,統共也不曾見過幾面,她當真會相信這聽?起來甚至有些荒唐的真相嗎?
趙文嬰并?不敢確定。
隋止卻很認真道?:“阿容會相信的,任憑旁人怎么說,她心底其實都是相信她的父親與母親的,讓她知曉過去的真相,亦是對她這十余年有個交代。”
趙文嬰沉默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十余年間,她雖然一直被?隋宴關在暗室之中,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但?對于江奉容的事情卻極為了解。
只?因隋宴會不斷地?提醒著她,還有這個女?兒在,所以她必須地?乖巧地?留在他身邊,不能生出任何別的心思?來。
思?緒回轉,正是因著隋止從趙文嬰這里知曉了過去的一切,所以他再見到江奉容時,總不免有些不太?自在。
雖然已經做好了要將過去的一切盡數告知于她,但?卻總不知該如何開口。
每次對上她的目光,隋止都會下意識避開,竟仿佛是做錯了什么事。
馬車一路行?到鬧市之中,即便落下來的車簾將街上叫賣聲音大多隔絕在了外間,但?還是偶爾能聽?到一些喧鬧聲響。
馬車中自然也沒有了方才那種安靜。
隋止的目光下意識落到江奉容的身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開口道?:“當初的江遂將軍與趙將軍是被?冤枉的。”
江奉容猛地?抬眸看向眼前人,“殿下,知道?了什么?”
果?然,不管已經過去多久,江奉容的思?緒依舊會被?與這件事相關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所牽扯。
她完全沒有辦法不去在意。
隋止并?不打算隱瞞,他緩緩地?將當年的真相一點一點地?說了出來,包括圣人當初所行?的荒唐之事都全然沒有掩蓋。
他知道?,江奉容想知道?的,定然是全部的真相。
而?她也是最有資格去知曉所有一切的人。
江奉容其實想過當初的一切會是如何發生的,她想過那或許會只?是一場誤會,想過那或許是敵國的手?段,又或者是嫉恨江遂與趙文嬰的人背地?里操縱了這一切。
但?卻從不曾想過,這一切的真正背后操縱者會是圣人。
這些年以來,江奉容的心底,其實是很感激圣人的。
畢竟當初江家犯下那樣的罪行?,原本就連她也應當被?一同處斬的,可是圣人卻不顧朝臣的反對,以她尚且年幼,并?不知事為由,讓她活了下來。
甚至還為了庇護她,讓她入了宮,養在了謝皇后身邊。
即便這十多年以來,江奉容一直都過得不算好,可她的心思?卻還是始終感激著圣人的。
可隋止所說的一切,卻徹底顛覆了她的想法。
原來留了她一條性命也好,將她養在宮中也罷,都唯有一個目的,就只?是想利用她來威脅逼迫她的母親。
當真是荒唐至極。
可她卻又不得不去相信這所有的一切。
她依舊姿態端莊地?坐在那兒,仿佛連神色都不曾有半分變化。
可難道?心里就當真不難過嗎?
她到底不是個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忍耐地?再好,心底的澀意依舊一陣陣涌了上來,眼眸中也有霧氣氤氳,她簡直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但?她依舊在竭力壓制著心頭的情緒。
隋止看著眼前的人,似乎極輕的嘆了口氣,他道?:“孤方才聽?著街邊好似有賣桂花酥的,你在這兒等一會,孤去瞧瞧。”
江奉容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隋止便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等他下了馬車,江奉容那些壓抑在心頭的情緒終于是再也克制不住,眼淚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甚至發出了細微地?嗚咽聲音。
這樣多年間,她第?一回哭得這樣酣暢淋漓。
她在哭些什么?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或許是因為這些年所受的屈辱盡數都只?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吧,又或許是因為她那樣好的父親與母親竟是因著圣人那荒唐的私心被?人踐踏至今吧。
往后,還會有人知曉江遂與趙文嬰從未背叛過楚國嗎?
江奉容不知道?。
或許在所有人眼中,他們將永遠都是通敵叛國的罪人。
這個烙印,會留在他們身上,直至人們將他們徹底遺忘。
江奉容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不公平,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想撕開圣人偽善的面具,那些虛偽骯臟的事情,不應當永遠掩藏。
她的指尖用力蜷起,終于是用帕子擦去了臉上的淚珠。
方才知曉這荒唐的一切,她應當難過的,但?是不應當一直這樣難過下去。
總該要振作起來。
她掀開車簾,新鮮的空氣從外間灌入,夏日的風里竟然也夾雜了一絲涼意,她感受到這般涼意,心頭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
她想,隋止既然將這一切都盡數告知于她,雖然不能確定他是否與自己有著相同的目的,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但?至少?他應當是沒有惡意的。
只?是許多事,她想,她還是應當再問清楚些。
正當她想著這些的時候,她無意識抬眸的目光卻恰好與不遠處一人的目光撞上。
那人竟是謝行?玉。
江奉容神色一變,有些慌亂地?將車簾落下,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眼,謝行?玉也瞧清楚了馬車上人的模樣。
他立在原地?,身子被?這巨大的驚與喜沖擊地?僵在了那兒,他的呼吸卻變得很是急促,心里唯有一個念頭,便是“阿容還活著……”
他快步走?上前去,但?到了那馬車前才喚了一句“阿容”,卻被?趙獻攔住了,“謝將軍這是做什么?”
謝行?玉辨認出趙獻,知曉他是隋止身邊的侍從,心下雖然覺得奇怪,但?卻也依舊將目光放在那馬車上,“這里邊的是江家小?姐江奉容對不對?”
趙獻聞言皺了皺眉,“謝將軍這大白天的說什么夢話?這里邊可不是什么江家小?姐,而?是周家小?姐周姻!”
說罷,他還一臉同情地?拍了拍謝行?玉的肩膀,“我知曉謝將軍近些日子經歷了不少?事兒,出現幻覺也是正常,但?若因為這種幻覺而?冒犯了周小?姐,那可就有些不太?合適了。”
“周小?姐?”謝行?玉皺了皺眉,他想起自己方才瞧見的那張面容,他可以確定,那分明就是江奉容。
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認錯的。
于是依舊朝著馬車方向道?:“阿容,我知道?是你,你方才也看見我了對不對,我知曉你心里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不愿意見我……”
馬車落下的車簾雖然將大多外間的聲音隔絕,但?因著謝行?玉此時就在馬車邊上,聲音也并?不算小?,所以他的話自然依舊清晰地?傳入了江奉容耳中。
但?此時的她聽?著謝行?玉糾纏不休的聲音,心底除卻厭惡之外,就已經是沒了旁的情感。
她聽?聞謝行?玉早已將阿嫣納作了妾室,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裝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來呢。
只?讓她覺得惡心。
可此時的江奉容卻也不好開口說話,否則謝行?玉聽?到了她的聲音,就更?是能確定她的身份了。
她也只?能期望著趙獻能盡快將人趕走?。
果?然,趙獻聽?著謝行?玉所言,眉頭越皺越緊,不等他將話說完,就直接道?:“謝將軍,里邊的周小?姐除卻是尚書府的嫡女?之外,亦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您如今當街這般……怕是不妥啊!”
他的話說得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卻也明了。
謝行?玉這般舉動,其實都已經算作是當街騷擾了。
再怎么說他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做出如此事情來,實在是有些丟臉啊!
但?顯然,趙獻的話并?不能讓謝行?玉生出羞愧之心來,他只?認定了馬車里的女?子便是江奉容,所以是無論如何都要見她一面的。
但?卻換了一種法子,道?:“周小?姐,我知曉我如今的舉動大約有些冒犯,可你與……與我在意之人的樣貌生得實在相似,如今,我只?是想與你見一面,若是我看錯了,我再想你賠禮道?歉。”
他這一番話說得恭敬客氣,竟是挑剔不出來任何毛病。
楚國如今民風開化,男女?大防雖然也有,但?絕不至于連面都不能見,更?何況如今二人也并?非私下見面,而?是在人來人往的鬧市。
他這般請求,其實并?不算過分。
況且他的身份亦是朝中將軍,便是尚書家的小?姐,遇上這種事,若是按照常理來說,總還是會給些顏面。
所以若是此時江奉容咬死不肯,謝行?玉的心中恐怕疑心更?是難以消除。
但?若是見……
江奉容可以肯定,即便她只?是露出半張臉,謝行?玉也定能瞬間辨認出她來。
不因為旁的,只?因為他們自小?一塊長大,相識了十余年,都對彼此太?過熟悉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見謝行?玉。
但?這兩邊僵持之下,江奉容的手?心也不自覺冒出冷汗來,心下也越發后悔方才因為一時氣悶掀開車簾。
她如今的身份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拆穿啊。
趙獻見謝行?玉如此堅持,心底也是有些無奈,畢竟謝行?玉的身份也并?不尋常,他可以將人攔在外邊,但?若謝行?玉要強行?闖進里間,他怕是攔不住的。
而?此時四下安靜,謝行?玉也顯然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復。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車簾,似乎想要透過車簾看向里間。
如今江奉容所想,她越是不肯見謝行?玉,謝行?玉便越發篤定他剛才不曾看錯,馬車里的人就是江奉容。
所以也就更?加堅定要見到她。
于是他壓下心頭的激動,道?:“周小?姐,你與我所在意之人生得實在太?像,若是你不肯讓我見你一面的話,我心頭的疑惑恐怕永遠無法得到解答,所以……”
說到此處,他直接上前一步,瞧著竟是要強行?掀開車簾。
而?此時的趙獻卻還不曾回過神來,眼看謝行?玉竟是當真要將車簾掀開,隋止卻在這時出現,直接便攔下了謝行?玉的動作,道?:“謝將軍這是要做什么?”
方才聽?得謝行?玉如此說,江奉容的心當真是懸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他當真就將那車簾掀開,而?自己的身份也就徹底暴露。
好在就在這時,她聽?到隋止的聲音響起。
她從未有任何時候像此刻一般,覺得隋止的聲音實在太?有安全感了。
只?聽?到他的聲音,還不知道?他之后會如何處理此事,江奉容的心就已經徹底安定了下來。
她確定,他會將這所有一切處理妥當。
見來人是隋止,謝行?玉心里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不得不對他行?了一禮,“殿下。”
而?后又解釋道?:“馬車里邊的周小?姐幾乎生得與我丟了性命的未婚妻一模一樣,我方才遠遠瞧見,當真是恍若隔世,所以想邀請周小?姐見上一面,想著若方才那一眼只?是幻夢,也好徹底斷了念想,請殿下成全。”
他此時當當真想見江奉容一面,自然不會愚蠢地?一口咬定這里邊之人就是江奉容。
倘若如此說,那他之言語就成了荒謬至極的鬼神之說,隋止覺得他神智不清也是有可能。
剛剛瞧見江奉容時,他或許當真是有些神智不清,但?現在的他早已恢復理智,很是清楚地?知道?如此說才是對自己最為有利的。
但?隋止聽?得他這一番情深似海的說辭,卻忍不住輕笑一聲,“未婚妻,若是孤不曾記錯,謝將軍現在可沒有什么未婚妻,對了,從前謝將軍倒是有一個鬧得轟轟烈烈的未婚妻,可是若是孤不曾記錯,你們二人的婚事,應當早已退了吧。”
江奉容在里間聽?得隋止所言,倒是覺得有些意外。
其實只?要他來了,應付謝行?玉便不是什么難事了,畢竟他是太?子,他的身份比謝行?玉尊貴許多,只?要他開口,謝行?玉自然不能勉強。
但?是隋止卻偏偏在謝行?玉提及“未婚妻”這幾個字眼之后,仿佛有些受到了刺激一般,硬生生抓住這幾個字懟了謝行?玉好幾句。
謝行?玉的神色顯然有些尷尬,正欲開口解釋些什么,就聽?得隋止繼續道?:“對了,聽?聞前幾日謝將軍還將自己義妹納作了妾室,好像還已經懷了身子,當真是難得的大喜事,孤這些時日手?頭事務繁多,竟是忘記了為謝將軍備一份賀禮,實在是失禮了。”
謝行?玉聽?他提及此事,面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
其實他納妾之事傳聞出去,原本也是少?不了要被?人指指點點,只?是外間尋常百姓大多都是不敢當著他的面說什么的。
最多不過茶余飯后與身邊人閑談時翻出來當作談資而?已。
即便說的話再怎么難聽?,也不至于傳入謝行?玉的耳中,他便只?當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可是如今的隋止卻是刻意的當著他的面提及此事。
雖然說的是什么恭賀之言,但?是這話里邊的意思?卻是沒有人不懂的。
他將認作義妹的阿嫣納作妾室,更?是令她這樣快便有了身孕,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哪里還有人不明白。
倘若不是早有此心,哪里會這樣快便有了身孕?
要知道?,倘若才懷了身子,便是醫術相當不錯的大夫也不可能能診出喜脈來,所以他與那阿嫣,怕是早就有了肌膚之親。
既是如此,眼下也實在不必再做出一副還對那個早已退了婚的所謂未婚妻做出念念不忘的模樣來了。
這話語里的諷刺意味分明,謝行?玉的面色自然不好看,但?眼前人時隋止,所以即便他心下不滿,卻也不能說些什么,甚至還要勉強擠出笑意道?:“殿下太?過客氣了。”
而?后又道?:“即便江家小?姐已經與臣退了婚事,但?她至少?還算是臣十余年的朋友,臣方才瞧見周小?姐面容,她與江家小?姐簡直生得一模一樣,所以還請殿下行?個方便,讓臣能與周小?姐見一面。”
他語氣誠懇,依舊堅持想見一見馬車之中的人。
但?隋止自然不會應下,他道?:“這種事謝將軍不應當問孤,應當問周小?姐的意思?才是,只?是謝將軍在此處耗了這樣長時間,周小?姐卻依舊不愿意見你,也足以說明周小?姐的想法。”
“難道?謝將軍竟是要強人所難不成?”
說到此處,他聲音里也已經有了幾分不悅。
這周家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他護著也是理所應當。
謝行?玉神色越發難堪,顯然,現在的他是完全不占理的。
不管這馬車里的人到底是誰,只?要人家不愿見他,他都不應強行?逼迫。
只?是他想起方才那驚鴻一瞥,卻始終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倘若他當真就這樣放棄,那說不定他便失去了這唯一一個見到他日思?夜想之人的機會了呢。
他咬緊牙關,正想著即便是得罪了隋止,他也一定要見到者馬車里邊的人之時,身后卻傳來女?子柔婉的聲音,“將軍,原來你在這兒。”
隋止順著聲音瞧去,原來來人正是他們方才提及的女?子,阿嫣。
阿嫣緩緩走?了過來,瞧清楚了隋止的模樣之后,慌忙向他行?了一禮,“民女?方才不曾辨認出殿下身份,還請殿下恕罪。”
隋止頷首,又看向謝行?玉道?:“謝將軍,既然你家夫人都已經來尋你了,那孤便也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話語里的逐客意味很是明顯。
謝行?玉看了一眼身邊的阿嫣,心頭止不住升起一陣煩躁的情緒,但?他知道?,他今日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馬車里的人了,所以只?能勉強行?禮告退。
第六十六章
謝行玉離開之后, 一直在里間聽?著外頭動靜的江奉容的心也算徹底安定下來。
隋止也正在此時上了馬車,還?將手里的桂花酥遞了過來,“嘗一嘗, 你?應當會喜歡的。”
江奉容從他?手中接過桂花酥,她拿出一塊咬了一口, 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氣很快在她口中散開, 其中還包裹著桂花蜜的香甜氣味,確實是很不錯。
只是她想起方才的事,還?是先跟隋止道了謝,“方才多虧了殿下, 否則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方才的一切確實太?過驚險, 也確實是隋止的到來化?解了這?場難以應對的危機。
隋止聽?得這?話,卻隨意道:“你?是孤的未婚妻, 孤自然是應當要護著你?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為?平靜,似乎并?非是在說一句情話, 而只是將事實說出了口。
但江奉容卻分明瞧見了他?發紅的耳尖, 她又輕輕咬了一口桂花酥,桂花蜜的甜味瞬間淌入了心中,她不由彎了彎唇,而后點點頭道:“殿下說得對,殿下本?來就應當要護著我的。”
或許是這?句話太?過直白,隋止臉上竟也止不住氤氳了熱氣?, 他?不自在地別過臉,轉移了話題道:“望月樓很快就要到了。”
話音才落下不久,馬車便很快停了下來, 趙獻在外間道:“殿下,周小姐, 望月樓到了。”
江奉容便帶上幕籬,與隋止一道下了馬車。
此時他?們正在望月樓門口,江奉容下意識抬眸望去,這?望月樓竟足足有五層之高,而大小也是尋常酒樓的兩倍有余,難怪能成為?在這?樣繁華的上京也頗負盛名的存在。
接著進入里間,里間賓客實在不少?,便是這?第一層,江奉容一眼望去,里間應當放置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張桌子,現下甚至還?并?不到用?膳的時辰,就已經大多坐滿了人,實在難以想象若是到了用?膳的時辰,會是何種盛景。
她心里對這?從不曾見過面的周家小姐周姻也是越發佩服。
而趙獻走上前去與正在前邊撥弄著算盤的掌柜說了幾句話,那掌柜便慌忙放下手中的事兒上來拱手迎接,道:“殿下,周小姐,今日?還?是老地方嗎?”
隋止顯然不是第一回來此用?膳了,大約是因為?每次都點那間廂房,所以此處的掌柜都已經記下他?的喜好,即便他?不來,也總給?他?留著這?間廂房。
隋止卻并?未應下,而是看向江奉容道:“拿出廂房在五樓的靠窗處,倒是方便瞧見外間的景象,只是有得必有失,外間路人來來往往,卻不免喧鬧,周小姐,你?覺得可要換一處?”
是否喧鬧其實江奉容是不在意的,若是從前,她也只會覺得能一邊用?膳,一邊欣賞外間景致也是不錯,只是此時卻不同。
她的身份不能再有任何暴露的風險,于是輕聲道:“還?是尋一僻靜之處吧。”
隋止頷首,向那掌柜道:“那便換一間僻靜些的吧。”
那掌柜雖然意外,可自然也不會多說什么,只是往另一邊走了幾步道:“那殿下,周小姐,這?邊請吧。”
江奉容與隋止便跟在他?身后上了樓,最終是在望月樓的第三層停了腳步,掌柜將他?們引進了一處僻靜的廂房。
里間很是寬敞,雖沒有多么名貴的擺件,但整體的裝飾卻讓人瞧著很是舒服,即便只是窗邊的幾盆綠葉都很是合時宜。
二人坐下之后,掌柜極為?客氣?的詢問道:“那二位想用?些什么呢?”
隋止自然先看向江奉容,“周小姐可有想吃的?”
江奉容笑著搖搖頭,“我是頭一回來,也不知著望月樓里哪些菜好吃,還?是殿下來吧。”
隋止也并?未太?客氣?,點頭向那掌柜報了幾道菜名,掌柜一一記下,這?才退了下去。
而這?望月樓里雖然賓客眾多,但是這?上菜的速度卻是不滿的,掌柜離開后不過一回,便陸陸續續有店小二將菜一道道端了上來。
等菜上齊,隋止便將菜夾到江奉容碗中,“這?道香酥鴨是望月樓的招牌,阿容,你?嘗一嘗。”
江奉容點頭,伸手用?筷子夾了吃食,又將幕籬掀開一道細小的縫隙,而后才將那吃食送至唇邊,顯然是極為?不方便的。
于是隋止道:“里間沒有外人,可以將那幕籬摘下來。”
江奉容一怔,正欲搖頭,隋止卻已經伸手將她的幕籬摘下。
周遭模糊的景象忽然變得清晰與明亮,江奉容的第一反應并?非是旁的,而是慌張,她下意識抬眸看向眼前的人,那雙仿佛被水洗過的清亮眸子就這?樣撞入他?的眼眸,亦是撞入他?的心。
他?一怔,而后不自在地坐下道:“這?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江奉容下意識看了看四?周,見這?里間果真沒有旁人,而且因為?她特意讓那掌柜選了一處僻靜的廂房,所以這?兒的窗戶都是緊閉,外間的人也定然是瞧不見里邊景象的。
于是她這?才安定下來,道:“多謝殿下。”
等隋止輕輕點了點頭,她才將那塊香酥鴨送入口中,酥脆鮮香的味道瞬間在口中彌散開來,江奉容甚至怔愣了片刻之后才將那塊肉盡數吞咽下去。
隋止問道:“如何?”
江奉容連連點頭,“果真不錯,從前我在宮中也品嘗過這?道菜,這?望月樓的比起宮中御廚甚至更甚一籌。”
隋止笑著又往她碗中夾了幾塊,“既然喜歡,就多吃些,往后孤常帶你?來。”
江奉容又將一塊香酥鴨送入口中,沒顧得上聽?清隋止說的話,只下意識點了點頭,后邊才意識到不對,他?如此說,就好像是將自己當作小孩一般,實在奇怪。
但她已經應下,雖然有幾分尷尬,卻也只能默默繼續將那些吃食塞入口中。
不得不說,這?望月樓能得到周之昀與隋止的肯定,確實不僅僅是因著周姻的緣故,更是因著此處的吃食實在是不同尋常。
一些從未品嘗過的吃食也就罷了,就連一些尋常的吃食,在這?望月樓中,都被做出不同的味道來,確實讓人驚喜。
江奉容就這?樣跟著隋止,硬是將桌面上最后一塊蜜汁肉也塞入了口中。
***
謝行玉與阿嫣此時已經回到了謝府。
謝行玉回了書房,顯然一副心情并?不好的樣子,而阿嫣卻并?未有急著離開的打算。
她跟在謝行玉的身后走了一路,若說瞧不出來他?此時情緒不對,那定然是不可能的,阿嫣是何等心思細膩之人,怎會看不出謝行玉在那隋止面前吃了癟?
只是她甚至不知謝行玉因何與隋止起了沖突,而謝行玉也定然不會愿意告知于她,所以她也無從勸慰。
但卻也不甘放棄。
如今的阿嫣與從前可是不相同了,既然被納作妾室,那她與謝行玉的那些事,就當真被明晃晃地展露了出來,她在這?謝府的身份地位也有了新的評判標準。
自然便是受寵與否。
若是謝行玉寵著她,在意她,那她即便還?是個妾室,這?身份地位都要比從前尊貴許多,可若是冷待她,那她這?個妾室可就連府中的下人或許都是瞧不上的。
自然,她費了這?樣多的心思,甚至逼著江奉容退了婚,也并?非只是為?了坐在這?個妾室的位置上,她原本?要的就是將軍夫人的位置。
只是不曾想到謝行玉竟會這?樣在意江奉容,更是不曾想到江奉容會就這?樣丟了性命。
活著的人想爭得過死人是幾乎不可能之事,所以阿嫣才想著無論是妾室還?是旁的,左右先要一個身份再說。
而如今既然成了妾室,那就不得不去爭。
于是她咬了咬牙,推門進了謝行玉的書房。
謝行玉依舊在想著方才之事想得入神,他?一遍遍回憶著馬車中那個女子的模樣,越是回憶就越是確定那個女子便是江奉容。
細細想來,其實她不應當這?樣輕易地在賴家丟了性命的,她是那樣聰明的人,不論身處何種境地中,都應當會想法子活下去的。
而阿嫣便是在這?時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走到謝行玉身邊,道:“將軍,方才在外邊……”
她的話還?不曾說完,謝行玉卻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是了,嘉瑩應當見過她的。”
說罷,竟就鏡子往外間走去,至于阿嫣,他?仿佛全?然不曾瞧見這?個人一般。
阿嫣在原地怔愣了許久,就連指尖都已經掐入掌心也渾然未覺。
從被納作妾室之后,她的日?子過得反而不如從前。
從前謝府中除卻謝嘉瑩是當真厭惡她之外,謝夫人,謝行玉對她都是頗為?維護的。
她初來時,可能有些下人私底下會說些嘲諷的話語,但當著她的面,其實還?是有所顧忌的,特別是到了后邊,謝夫人,謝行玉都顯然越發在意她,府中的那些下人也都是會察言觀色的,自然不會再在這?種事上犯蠢。
可如今呢,謝夫人因為?她的算計對她生出了厭惡心思,如今是連見也不愿意見她,而謝行玉,對她也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憐惜。
謝嘉瑩就更是不必多說,她從來都是極為?厭棄阿嫣的。
所以阿嫣的現狀才如此難堪。
而謝行玉卻已經大步行至筠文院。
一路上,他?心中都唯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那周家小姐周姻也是上京的世家小姐,而自己的妹妹謝嘉瑩與上京的那些世家貴女接觸頗多,特別是在各種各樣的宴會上,如此說來,自己這?個妹妹定然是見過周姻的。
倘若這?周姻當真長得與他?的阿容如此相似,只問一問謝嘉瑩便能知曉答案了。
他?心中想著此時,也下意識加快了步子,自然是片刻也不愿意停下。
等到了筠文院時,謝嘉瑩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從經歷了那些事情之后,謝嘉瑩的性子卻是變了許多,全?然不似從前那邊跳脫,反而多了幾分穩重。
只從她對阿嫣的態度轉變就能很是容易瞧出來,倒不是如今的她能夠接納阿嫣了,只是她不至于像從前一般,因為?厭惡阿嫣便做出一些針對她的舉動來,而只是全?然當作府中沒有了這?個人。
這?樣反而好似輕松許多。
謝嘉瑩見謝行玉過來,便起身喚了一句,“兄長。”
謝行玉頷首,而后斟酌了語氣?,問道:“尚書府有位周小姐,喚作周姻的,你?可曾見過?”
謝行玉這?問題問得實在有些突然,謝嘉瑩一愣,下意識道:“兄長是想讓周小姐嫁入我們謝家?”
說罷,不等謝行玉回答,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果斷搖搖頭道:“兄長還?是放棄這?般念頭吧,不說這?周姻小姐身份本?就尊貴,若是……若是兄長不曾有阿嫣這?個妾室還?好說,可如今卻先納了妾,而且阿嫣腹中還?有了孩子,再想要周姻小姐這?般身份之人嫁進謝家,怕是不能了。”
又道:“況且,我更是聽?說這?位周姻小姐好似已經被太?子殿下相中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如此,兄長就更是不應當再有這?般心思了。”
“你?誤會了。”謝行玉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罷了,我如實與你?說吧。”
對于過去的那些事兒,謝嘉瑩幾乎是沒有不知曉的,所以謝行玉便也不再瞞著她,索性道:“我今日?在街上意外碰見了這?位周家小姐,雖然不過只瞧了她一眼,卻覺得她與阿容簡直生得一模一樣,我原本?想著若是能再見她一面,心底便也能有個答案,只是卻被太?子殿下攔了下來。”
“你?從前與這?上京的世家小姐向來接觸不少?,我想著你?或許曾經見過這?位周家小姐,又可曾記得她生得何模樣,與阿容……可相似?”
謝嘉瑩聽?他?將這?些話說完,卻也是一愣,竭力?回想了片刻后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印象中這?位周家小姐與尋常的世家貴女很是不相同,平日?里的那些宴會,她似乎是從來不感興趣的,對了,我記得這?位周家小姐似乎還?在上京開了一家酒樓,這?也是我從前聽?旁人說起的。”
“這?位周家小姐,倒也是個離經叛道的性子。”
謝行玉聽?完這?一番話,心底雖然有些失望,但卻至少?沒有徹底讓他?心底殘存的那一絲希望破滅。
倘若這?周姻當真只是一個與江奉容生得很是相似的女子,那么他?才當真不必再有所期許了。
既然從謝嘉瑩這?兒無法得到答案,謝行玉便也沒有在多問,點了點頭之后便要離開。
只是這?事謝嘉瑩卻叫住了他?,“兄長,其實即便那位周家小姐與江姐姐有什么牽扯,你?也不應再去打擾了,畢竟如今的你?,早已有了阿嫣,甚至還?馬上就要成為?一個父親了,不是嗎?”
謝行玉腳步一頓,聽?得謝嘉瑩垂下眸子接著道:“如今的你?,也再配不上她了。”
謝行玉沒有回答什么,他?就仿佛逃跑一般地快步離開了筠文院。
而后的幾日?,他?嘗試著忘記那日?馬車上的景象,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中事務上。
因為?這?些時日?他?做了不少?荒唐事,更是在針對江賴兩家的事情上惹了圣人不快,所以其實在朝中亦是不如從前順遂。
從前他?為?圣人做事,一切都以圣人的旨意為?準,從不曾有過什么私心。
這?讓圣人即便對謝家,對謝皇后有過不滿,但卻依舊愿意重用?謝行玉。
但江賴兩家之事,謝行玉為?了達成目的,竟不惜與圣人對抗,這?也讓圣人心中生出了疑慮了。
謝行玉手中權勢是否有些過了,或者說,他?其實也并?非像自己所想那般忠心耿耿。
正因如此,圣人面前,謝行玉自然不如從前。
而即便如今的謝行玉將所有心思都盡數放在了朝中事務上,等夜深人靜,他?進入睡夢中時,卻還?是會一遍又一遍的再見到那一日?的景象。
女子將車簾挽起,緩緩的抬眸,夏日?里的涼風拂過,吹動她鬢邊的碎發,她下意識將碎發攏到耳后,便是在這?一瞬,那女子瞧見了他?。
他?就站立在不遠處,甚至能很是清晰地看見女子的神色變化?,她似乎有些慌亂,而后很快將車簾放下,再之后,他?便什么也瞧不見了。
那樣的景象不斷地在他?夢中重演,每一回,他?都竭盡全?力?地想將那張臉看得再清楚一些,但最終卻都會被攔下。
而等他?醒來之后,更是覺得頭疼欲裂。
這?樣的夢,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對于他?而言,到底是美夢,還?是噩夢。
連著這?樣煎熬了幾日?之中,謝行玉想,他?還?是應當要去見一見那位周家小姐。
“只要我能見到她。”謝行玉想,“這?樣,一切就會有一個答案了。”
翌日?,謝行玉去了周府。
他?是打著擺拜訪周之昀的由頭來的,甚至在來之前還?特意令人去打聽?清楚了此時的周之昀并?不在府中,所以才放心過來。
他?到了周府之后,便與周府的管家說明了來意,那管家辨認出他?的身份,自然不疑有他?,只是神色為?難道:“將軍來得不是時候,這?會兒我們公子并?不在府中。”
謝行玉皺眉,“那可知小周大人何時歸來?”
管家斟酌片刻道:“依著往常時候,我們家公子午間應當是會回府中用?膳的。”
謝行玉緊鎖的眉間舒展開來,點頭道:“如此便無礙,不知可否方便讓我去里間等?”
管家其實是不曾想到謝行玉會如此說的,但他?既然都主動提了,管家自然也不好拒絕,于是連忙微微屈身做了個請的動作,道:“將軍里邊請。”
其實往日?謝行玉與周之昀之間并?未有什么交集,這?般前來拜訪更是從未有過之事,但謝行玉畢竟身份尊貴,他?既然說是有要緊之事要見周之昀,自然也并?無旁人會起疑。
管家將謝行玉帶至前廳,又令人上了茶水點心這?才告退。
管家雖去忙活別的事務了,但卻也留了一個婢子在前廳伺候著,也與謝行玉說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那婢子便是,萬萬不需客氣?。
等管家離開之后,謝行玉緩緩品著杯中茶水,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來,等杯中茶水飲盡,他?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于是便看向那婢子道:“現在距離小周大人回來應當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吧。”
那婢子點頭,“依著往日?來看,謝將軍應當還?要等一個半時辰左右。”
她以為?謝行玉如此問,是因著實在等不及,便想先離開了。
可不想謝行玉卻道:“在這?等著著實有些無聊,既然還?有這?么長時間,我是第一回來你?們周府,可否容我四?下逛逛,也算是打發打發時間。”
那婢子一愣,但還?是應下道:“這?自然可以,那奴婢為?您帶路,咱們府中雖然不算太?大,但也有幾處景致還?算不錯,將軍可前去散散心……”
但她的話還?不曾說完,就被謝行玉打斷,“這?就不必了,我就只是隨便走走。”
說罷,那婢子還?不曾回過神來,謝行玉就已經邁步走了出去。
這?般舉動雖然有些古怪,但卻也并?非說不過去,那婢子見謝行玉已經離開,便也沒有再勉強。
有關于江奉容的事,即便是再這?周府中,知曉之人都寥寥無幾,可這?尋常婢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更是想不到謝行玉可能會有那樣的目的。
謝行玉從前廳離開之后便沿著廊道一路向西院的方向而去,之后是踏入小道,從花園中穿行而過,又繞過了一片假山與觀景湖。
顯然,他?提前摸清楚了周府周小姐的院子所在。
他?雖然并?不曾來過周府,可是想要尋著一個來過周府的人卻也并?非是一件難事,他?只要稍稍費些心思,就能把里間的情況弄個明白。
所以他?才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
而這?一路上倒也并?非是不曾遇上過周府的下人,只是若是遇上,謝行玉也并?不會避諱什么,只將應付管家的說辭又再說一遍便是。
況且謝行玉身份擺在那兒,他?即便不做解釋,周府的人也不至于疑心什么。
如此,謝行玉便一路來到文雪院。
他?盡可能讓自己的心緒平靜,而后正欲進去,但只往里間行了幾步,就瞧見江奉容,只是隋止也在。
謝行玉的腳步頓住,而隋止也覺察到了他?的目光。
隋止垂下眸子,片刻之后,以一種極為?曖昧的姿態貼近江奉容,在謝行玉的視角看來,他?仿佛已經貼上了她的唇。
第六十七章
謝行玉臉色一變, 下意識往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攔。
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一動作發出了聲音而讓江奉容猛地?轉過頭來。
而隋止掩在袖袍底下的手中,正捏著一片泛黃的枯葉。
他方才其?實不過只是拿去了江奉容發間的枯葉罷了, 只是他顯然?并不打算讓謝行玉知曉此事?,而是對著謝行玉勾了勾嘴角, 似乎在無聲地炫耀著什么。
謝行玉暗自咬了咬牙, 可卻也只能先將心頭的怒火壓下。
無論如何,江奉容還活著,他想,這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大步走上前去, 甚至顧不上向隋止行禮, 只看著江奉容道:“阿容,我就?知道, 你還活著。”
江奉容看著眼前的人,她知道既然?人已經尋到這兒來了, 那即便?是自己?再如何想瞞, 也是不可能瞞住的。
只是她的身?份如今是萬萬不能透露出去的,所以有些?話,還是應當與他好好說?。
而見?江奉容不曾應答,謝行玉又神色痛苦道:“我知道我過去做錯了許多事?,是我辜負了你,可是阿容, 你也不能因為一時意氣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來,你頂替了周姻的身?份與太子殿下成婚,若是往后被拆穿了, 這個后果,你如何承擔?”
他雖然?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可他知道江奉容以周姻的身?份與隋止成婚,那是欺君的罪過,到時候不論是誰,恐怕也沒法子能保住她了。
而如今一切還不曾定下,若是改變心思,說?不定還有回轉的余地?。
江奉容看向一旁隋止道:“殿下,我有些?話想與謝將軍單獨說?。”
她想借著這個機會將該說?的話說?明白,自然?也是想說?服謝行玉藏住這個秘密。
可隋止卻顯然?有些?不樂意,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道:“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孤的面說??”
但見?江奉容神色依舊不曾動搖,他才只得無奈點了點頭,“好吧,那孤在外間等你們。”
說?罷,又看向江奉容,叮囑道:“阿容,有什么話盡快與他說?清楚便?是,若是有事?,就?喚孤。”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繾綣的意味,就?仿佛正值熱戀中的情人,不舍得稍稍分?開片刻。
江奉容面上有些?發燙,她很快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隋止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而一出院門,他就?將趙獻喚了過來,“不是安排了人守住周府嗎?怎么謝行玉人都已經到了文雪院,孤卻什么也不知道?”
從?那日在街上遇見?謝行玉開始,他與江奉容其?實心底都有些?不安。
那一日謝行玉雖然?不曾順利見?到她,可他與江奉容都明白這件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謝行玉也并不像是會這樣輕易放棄之人。
所以從?那日之后,隋止便?特意安排了人守在周府附近,必要之事?想方設法也要將謝行玉攔住,萬萬不能讓他再見?到江奉容。
但今天卻出了岔子。
趙獻無奈解釋道:“一連幾日其?實屬下都安排了人守在周府,只是今日小?周大人那邊需要用人,從?周府這邊過去是最?為方便?的,再加之屬下想著您今日也在周府,便?以為出不了什么意外,誰曾想到謝將軍偏偏在這時候過來……”
他其?實也不過是聽?了周之昀的話而已,也當真不曾想到這謝行玉來得這么合時宜。
隋止皺眉,吩咐道:“往后若不是孤的命令,任憑是誰,也不能調遣孤的護衛。”
趙獻連忙應了聲:“是。”
片刻后,卻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間瞧了一眼,而后問道:“殿下,那之后,可還要令人守在周府?”
原本隋止留著謝哥護衛在周府不過是為了防著謝行玉,現在謝行玉都已經順利見?到江奉容了,那他們還有必要這樣守著嗎?
隋止冷冷看了趙獻一眼,讓趙獻不由瑟縮著低下了頭,這才聽?得聲音自上方傳來,“繼續守著!”
趙獻又連忙應道:“是!”
這下是一點也不敢含糊了。
而里間,謝行玉卻依舊在竭力勸說?著江奉容,“阿容,你相信我,你放棄周姻這個虛假的身?份,我可以護著你的,有我在,一定再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發生了。”
賴家那樁事?他知曉了之后也一直極為后悔,他知道江奉容退婚之后日子必然?不過好過,甚至是故意想著讓江家做一些?為難江奉容的舉動,如此,她便?會知曉退婚這個選擇是錯的。
而只要她認錯,那謝行玉還是會再想法子娶她。
可是他不曾想到江賴兩家竟會將事?情做到這份上,甚至是差點害得江奉容丟了性命。
這才讓他生出了悔意來。
只是江奉容卻似乎一直不曾后悔。
江奉容聽?完他翻來覆去所說?的那些?勸說?之言,心頭只覺得煩躁,但她知曉有些?話必須得說?個明白,于是壓下心頭情緒,認真道:“謝將軍,我們回不去了。”
謝行玉似乎一直都不曾認清這一點,以為不管發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還能有挽回的余地?。
而實際上或許從?謝行玉將阿嫣帶回來開始,一切就?已經無法挽回。
畢竟從?那時候開始,謝行玉的心就?已經一點點向阿嫣偏移。
謝行玉頓住,他垂眸看著眼前的人,片刻后忽地?嘲諷一笑,“是因為太子殿下嗎?你對他動了心,所以即便?頂替旁人的身?份都要與她成婚?”
“阿容,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
江奉容張了張嘴,竟不知到底是否應當否認。
有許多事?她其?實是沒法與謝行玉說?明的,況且此時的江奉容也早已無法像從?前一眼相信著謝行玉,所以她道:“將軍,你何必為難我呢,你不是也已經有阿嫣了嗎?”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沉,四下寂靜中,又仿佛帶了幾分?悲涼的意味。
自然?,江奉容的心里事?并不難過的。
知曉謝行玉終于將阿嫣納作妾室的時候,她甚至真心實意地?為他們二人高興,“有情人終成眷屬吧,阿嫣姑娘對謝將軍有那樣的心思,但卻始終以義妹的身?份與他做一些?不清不楚的事?,也是無趣,如今成了,至少若是謝將軍往后再要娶妻,那女子也能提早知曉謝家的情況,不至于受了蒙騙。”
確實,若是阿嫣還是以義妹的身?份留在謝行玉身?邊,兩人的關系卻總是說?不清道不明,明面上是義妹,但實際上誰也不知到底是否只是義妹。
若是往后謝行玉娶妻,那女子只將阿嫣當作他的義妹,那等成了婚之后,這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眼下直接成了妾室,便?是再無人不知曉他們關系了。
自然?算是做了好事?。
蕓青與她說?起此事?時原本很是擔憂,可后邊聽?得她如此說?,顯然?是當真不曾在意那謝行玉了,這才松了口氣。
而如今,江奉容提及此事?,卻故意做出難過的模樣來,其?實不過是想借著此事?讓謝行玉心底多些?愧疚罷了。
確實,謝行玉在聽?得江奉容提及阿嫣之后,神色微微頓住,又下意識想要解釋些?什么,但一開口卻道:“阿嫣的事?其?實其?中還是有些?誤會的。”
即便?阿嫣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妾室,他卻總還覺得這其?中有些?誤會,也總以為能和江奉容解釋清楚。
可江奉容卻并不想再聽?他說?那些?沒有意義的解釋,只道:“旁的事?就?罷了,那阿嫣姑娘腹中的孩子呢,這總不能也是誤會吧?”
這種事?哪里還能歸咎為什么所謂的誤會,除非這孩子根本不是謝行玉的。
但謝行玉知曉,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所以此時他聽?得江奉容提及阿嫣腹中的孩子,便?已是啞口無言。
沉默片刻之后,謝行玉道:“阿容,這事?是我錯了,但我心中始終還是有你的,我們十余年的感情,哪里能說?放下就?放下的呢?”
江奉容垂下眸子,醞釀片刻后紅了眼眶,“謝朝,別?再為難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退婚之后我所承受的那些?事?,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過去了,看在我們那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放過我,好嗎?”
她在求他,但是卻也沒有分?毫要讓步的意思。
謝行玉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原來一直以為即便?是他做錯了什么事?,在江奉容這兒,一切都還有回轉的余地?,可今日江奉容所言,卻徹底擊潰了他最?后的一點幻想。
可難道當真就?要這樣放棄了嗎?
其?實他不是這樣的性子。
但是他知曉,只要江奉容不愿意,那他肯定是無法將她帶走的。
畢竟還有隋止在。
想到這,他心下一陣壓抑,他看著眼前的人祈求的模樣,卻更是酸澀難當,他聲音沙啞道:“阿容,你將我當成什么人了,你覺得我會因為你不想同我一起離開便?要徹底將你的身?份泄露,害你丟了性命嗎?”
江奉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謝行玉就?接著道:“你放心吧,關于你的身?份,半個字我都不可能會泄露出去。”
“只是,我也絕不可能放棄你。”
說?罷,他轉身?踏出了院子。
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江奉容卻是輕輕松了口氣,不管如何,至少他答應不會將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這就?已經足夠。
謝行玉的身?份不同尋常,想捂住他的嘴,即便?是隋止,恐怕都未必會有這么簡單。
而江奉容與隋止如今所做的這些?事?,不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欺君的罪名,所以江奉容必須保證他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
好在謝行玉雖然?做了許多荒唐事?,但他始終還是在意江奉容的,否則也不會因為江奉容而不顧圣人的怒火對江賴兩家動了手了。
雖然?有些?可笑,但最?終確實是這幾分?江奉容看不上的情意派上了用場。
***
從?周家回來之后,謝行玉再也沒有提過那日街上所發生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本寧靜的模樣。
他依舊像往常一樣活事?處理事?務,或是操練將士,總之,有許多事?情忙碌。
謝嘉瑩卻記著那日謝行玉說?過的話,她見?謝行玉沒在繼續糾結,心底其?實也是很希望能有一個答案的,畢竟這事?關江奉容的死活。
可她來了謝行玉的院子好幾回,最?終卻還是止步于門口,最?終嘆了口氣,道:“罷了,不管這樁事?的真相如何,我都不應當再去深究,倘若江姐姐當真還好好活著的話,那就?讓她好好活下去吧,別?再牽扯進這些?事?情中來了。”
想明白這些?,謝嘉瑩便?也只當作謝行玉從?不曾向她提及過這事?了。
而阿嫣這些?時日卻費了不少心思討謝行玉的歡心。
如今的一切與她所幻想的落差實在太大,她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但實際上心底卻是難以接受的。
所以才一日日地?往謝行玉院子里跑。
但卻不僅沒讓謝行玉對她稍稍多上點心,反而讓謝夫人注意到了此時。
她將阿嫣喚了過來,而后訓斥道:“如今行玉在朝中有頗多事?務須得處理,你又懷著孩子,難道不知什么才是要緊的嗎,何必總是做那種蠢事??”
她說?的蠢事?,指的便?是阿嫣這些?日子以來,只要謝行玉回來,就?總往他院子里跑的事?了。
其?實被謝夫人說?蠢,阿嫣的心里是很不服氣的,畢竟在她看來,這謝夫人當初可是被自己?算計得死死的,若是論聰明,謝夫人定是無法與自己?相較的。
只是如今謝夫人這話卻是不曾說?錯的,不論如何眼下對于她而言,還是腹中的孩子才是最?為重要的,若是能給謝行玉生下個長子,不論旁的,她的地?位至少是穩固了。
可這些?時日她眼睜睜看著謝行玉對她越發冷淡,卻還是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有些?道理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但真等到自己?遇上了那樣的事?,恐怕就?沒法這樣輕易置身?事?外了。
但如今在謝夫人面前,阿嫣不管心里是怎么想到,表面上卻無論如何都會做出一副乖順姿態來,很快應道:“母親的話阿嫣記住了。”
從?前謝夫人瞧見?阿嫣這副乖順模樣,其?實是很喜歡的。
畢竟她膝下兩個孩子,謝行玉整日忙于手中事?務,鮮少有陪在她身?邊的時候,若是遇上戰事?,即便?幾個月不曾回來都是尋常之事?。
而女兒謝嘉瑩又不是個省心聽?話的,所以難得遇上阿嫣這樣乖順的,謝夫人是真心喜歡。
但從?她為阿嫣安排了婚事?,阿嫣表面上應著,私下竟是偷偷告知謝行玉說?她從?來不愿,就?仿佛謝夫人逼迫了她一般,更是害得謝家在她大婚那日丟盡了顏面之后,謝夫人就?徹底看清了她偽善的面具。
如今瞧見?她依舊一副乖順的模樣,心里卻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覺得她是真心認同自己?所言,而會在覺得她心底定是還在打著別?的主意。
但也無關緊要了。
現在的阿嫣并非是從?前的她了,謝夫人確定,她在自己?的手中是絕對再掀不起什么風浪來的。
所以謝夫人并不在意阿嫣的心里是如何想的,見?她已經應下,便?擺手令她離開了。
謝行玉這些?時日這般忙碌,除卻從?前有許多堆積在手中的事?務不曾處理之外,還有另一樁事?。
那便?是秦川城又起了戰事?。
秦川城地?處邊境,卻偏偏又是個富庶之地?,所以從?先帝在時,此處便?總容易被周邊國家或是蠻夷部落盯上。
當初江奉容的父親與母親亦是因為這一緣故而在那處鎮守多年。
而謝行玉也曾去過那處平定山匪。
最?近這些?日子卻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安定了一段時間的秦川城又有些?不太平了,周邊早被驅散的幾個蠻夷部落又重新?合并,而且秦川城太守也傳來消息,說?是最?近附近總有蠻夷部落人的身?影出現,顯然?好似是在盤算著些?什么。
如此,便?也足以說?明那些?蠻夷部落之人的野心并未消散,如今又起了別?的念頭。
謝行玉知曉此事?之后,心下馬上便?有了想領兵前去平定這一場動亂的念頭。
秦川城周遭這些?蠻夷部落之人其?實早已困擾楚國許久,從?趙文嬰與江遂之事?后,倒是讓他們安定了一段時間,可如今他們卻又卷土重來。
謝行玉心想,倘若這次他能替朝廷徹底根除了這禍患,或許江奉容與隋止的事?能有余地?。
屆時,他可以向圣人求一個恩典,以他的功績至少換得江奉容平安。
如此,即便?將一切說?破,也能保證她安然?無恙了。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其?實圣人早已有了讓他前去平定秦川城之亂的念頭,只是卻并非是讓他作為主帥前去,而是作為副將。
一日前,謝行玉在御書房見?了圣人。
他還不曾來得及說?出心中想法,圣人便?開口道:“秦川城之事?,想來你也已經聽?說?,行玉,除了你,朕倒是想不出其?他去平定此處動亂的合適人選了。”
謝行玉原本便?有此心,聽?得圣人如此說?,自然?應道:“臣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
確實,他雖然?年紀尚輕,可卻已經上過幾回戰場,更是從?未有過敗績。
而秦川城那個地?方對于他來說?也并不算陌生。
幾月前,為了剿滅山匪,他便?去過一趟了。
這般說?來,在朝中確實難以尋得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但圣人卻點了點頭道:“此時去秦川城,朕當作令吳由將軍為主將,你跟隨他為副將,你們二人率領西山大營的五千將士去平定秦川城之亂,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莫要令朕失望。”
從?聽?到“副將”二字開始,謝行玉的面色便?顯然?有些?不對。
除卻他最?早跟在他父親身?邊時做過副將,后邊從?來都是以主將的身?份率兵上戰場,在沒有給旁人做過副將。
況且圣人口中的這個吳由謝行玉也是知道的,從?前西山大營在隋止手中時,他便?是在隋止手下做事?的,后來圣人尋了由頭令隋止將西山大營交出來之后,這吳由的官職也往上提了提,至少明面上看是整個西山大營的主人。
如此,也勉強算是與謝行玉同品級的官員。
但若是論起功績,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謝行玉相較的。
所以圣人如此安排,謝行玉的心里自然?會有些?不舒服。
但這是圣人的命令,不論他心里如何不滿,到底是不能將這般情緒表露出來,所以頓了片刻之后,還是勉強應了個“是”。
而后退了出去。
其?實圣人會有這般命令,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
圣人因為當初謝皇后之事?,原本就?對謝家有些?不滿,再加之即便?后邊謝皇后已經入宮十余年,但卻也始終不曾得到圣人的歡心,即便?有了皇子隋璟,也沒能緩和與圣人之間關系,所以圣人對謝家的不滿便?一直都存在著。
他原本確實是看中這個有些?本事?卻又很是聽?話的謝行玉的。
但后來江賴兩家之事?也讓圣人意識到這個謝行玉似乎也并未有他所想象中的那樣聽?話。
而秦川城之事?,就?如同圣人當著謝行玉的面所說?的那樣,他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圣人卻生出了借此打壓他的念頭。
他為副將,吳由為主將,在所有人眼中,他便?是不知不覺矮了吳由一頭。
這其?中道理,謝行玉也能想得明白,但卻也沒有選擇余地?。
此事?定下之后,西山大營中卻比往常要熱鬧許多,因為這次前往秦川城的將士中,有數量頗多從?未上過戰場之人。
譬如與隋璟一道進入西山大營中訓練的那批將士。
算起來他們到此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如今聽?聞要上戰場了,自然?不免擔心害怕,不過比起這些?,更多的卻是覺得興奮,甚至止不住幻想著在戰場上大展拳腳,而后借著這個機會建功立業,這往后可就?再不是一個小?小?士兵了,若是立下功績,一場勝仗之后,說?不定便?能被封作百夫長呢。
此事?的隋璟在一整日的訓練之后回到營帳中,探手下意識往被褥底下摸去,但卻發現那里已經是空無一物。
他頓時變了臉色,也全?然?不覺得疲憊了,只慌忙在那處翻找起來,好似是什么極為貴重的東西不見?了。
第六十八章
正當他翻找得滿頭大汗之際, 辛穆走?進來?恰好瞧見?這般景象,于是有些奇怪道:“殿下是什么東西不見?了么?”
隋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但?瞧見?來?人是辛穆, 神色也稍稍安定下來?,勉強道:“并非是什么要緊的東西, 只是我母后前些日子遣人送來的書信, 信送來?時正要訓練,所以我匆匆看了幾眼便收在被褥底下了,這會兒卻尋不著了。”
“哦,你一說這事我倒是想起來了。”辛穆聽得這話,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將一封書信遞給?他, 解釋道:“早上的時候我恰好瞧見這信掉在你床邊,就順手幫你收起來?了, 誰料一天訓練下來竟是將這事忘了。”
隋璟從他手中接過書信,展開之后瞧了幾?眼, 倒是沒有什么問題, 只是心?底還是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狀似無意問道:“這書信內容,你可瞧過?”
辛穆一愣,連忙搖頭道:“我哪里有這膽子,雖說殿下你如今與我們這些普通士兵同吃同住,還一起訓練, 但?是我可記著你皇子的身份,哪里敢做這種冒犯的事兒?”
隋璟瞧辛穆的模樣不像是撒謊,再加之他與這辛穆從剛來?西山大營時就已經相識, 辛穆又向?來?是直爽的性子,想?來?是不會在?這種事上面撒謊的。
于是神色也緩和下來?, 他抬手像往常一樣將這封信點燃了燭火,眼看著它徹底化作?灰燼才安心?下來?。
其實謝皇后遣人送來?的書信中大多只是一些對他噓寒問暖之言,這倒是沒什么要緊的,只是謝皇后心?底始終希望隋璟能取代隋止,所以在?那?些噓寒問暖的言論中,總不免夾雜著一些鞭策之言,強調他的身份貴重,強調圣人如今身體不同從前,強調他需得學會籠絡人心?之類……
這些話語母子二人私下說說自然是沒什么問題的,但?如今寫在?了書信上,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總不是什么好事。
隋璟雖然年紀小?,但?顯然心?思卻比他的母親要細膩許多。
而辛穆見?他面色已然緩和,心?下也稍稍安定,又轉移了話題道:“殿下,再過幾?日我們便要出發前往秦川城了,真不曾想?到我們這些新兵竟是這樣快就要上戰場了。”
“吳將軍說了,出發前往秦川城之前會給?我們兩日假期,家里若是隔得不遠便可以借著這機會回一趟家中。”
說到此處,辛穆卻不由輕輕嘆了口氣,“畢竟這若是上了戰場,還能不能有再回來?的時候,就當真是說不定了。”
他抬眸看向?隋璟,問道:“殿下,你要回去一趟嗎?”
隋璟若是有回去的心?思,自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畢竟他是皇子的身份,只要說一聲,吳將軍都會遣人將他送回皇宮中去。
可隋璟卻搖了搖頭道:“沒必要,等打了勝仗回來?再去見?他們也來?得及。”
聽他這樣說,辛穆卻有些感慨道:“殿下您當真與我想?象中的很是不相同,從前我在?上京見?到的莫說是像您一樣身份尊貴的皇子了,便是隨便一個世家的公子也是囂張得不行,根本不會將百姓當作?活生生的人來?看。”
“而殿下,雖然身份尊貴,但?卻當真是將我們這些人當作?了朋友,要我說,往后要是殿下這樣的人能坐上天下之主的位置,咱們這些尋常百姓,才能有好日子過呢……”
他的話方才說完,隋璟心?中微動,可嘴上卻呵斥道:“這話可不能胡說,若是讓別人聽了去,不僅你要出事,我也要受了你的牽連。”
辛穆回過神來?,似乎有些被隋璟所言嚇住,連忙道:“殿下勿怪,我這人就是總管不住嘴,你放心?,我往后定是不會再胡言亂語了。”
說這,他還豎起三根手指做出發誓的姿勢,強調自己必然不會再犯下如此過錯。
隋璟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有人過來?稟報,說是吳將軍讓隋璟過去,隋璟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而等隋璟走?出營帳之后,便將一封信遞給?來?傳話的人,“帶給?我母后,令她安心?。”
那?人很快將書信收好,應了個“是”。
之后便引著隋璟往吳將軍營帳方向?去了。
西山大營的這些將士將會被派遣去秦川城之事,其實他比這些將士們要早三日知曉,而從他知曉了此事之后,同軍營中的吳由將軍來?往也越發密切……
***
如同隋璟所想?的那?樣,謝皇后再得知圣人居然要派遣西山大營的將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動亂之后,簡直要瘋了。
“阿璟如今才幾?歲啊!被送去西山大營那?種地方受了那?么久折磨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上戰場,難道是當真把?他一個皇子當作?尋常將士了嗎!”謝皇后一想?到隋璟已經在?那?西山大營中煎熬了數月就已經是極為痛苦,如今竟是還要令他一個孩子跟隨將士就這樣去上戰場就更是無法接受。
她簡直不敢想?倘若隋璟當真上了戰場會是何種景象,而若是他在?那?戰場上丟了性命,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畫萍見?謝皇后神色痛苦,心?底自然也不好受,但?能說的勸慰之言卻也是非常有限,只得道:“三殿下如今早已非同往昔,或許此事并未有娘娘所想?的那?般糟糕呢。”
“況且戰場上吳將軍與咱們謝將軍,也總該知曉三殿下身份非同一般,即便豁出性命去,也是會護著咱們三殿下的。”
可謝皇后聽得此言,臉色卻依舊難看,“本宮自然知道他們會用?心?護著,可是戰場那?種地方卻并非是尋常所在?,即便他們再如何用?心?,卻也未必能保證阿璟的安全……”
說到此處,謝皇后心?下越發不安,她猛地起身道:“不行,本宮不能再由著他胡來?了,他說要留在?西山大營歷練倒也罷了,雖說會吃些苦頭,可到底不至于丟了性命,但?如今卻要跟著那?些人上戰場?”
“本宮這就去面見?陛下,即便是綁,也要將阿璟綁回來?才行!”
說罷,她什么也不顧地出了宮門,但?不曾想?就在?這時隋璟遣人送入宮中的書信送至了永祥宮,剛巧與謝皇后遇上。
畫萍便接過那?書信道:“既然三殿下特意送了書信回來?,那?娘娘不如先看過這書信再作?決定?”
謝皇后接過那?書信,卻并未有改變心?意的意思,道:“不論他怎么勸本宮,這件事也絕沒有商量的余地……”
可等她將手中那?封書信盡數看完之后,神色卻有了變化。
她捏緊那?張薄薄的紙,似乎有些高?興,又似乎有些不安,最終她沉默著將那?信紙收回了信封之中,而后緩緩道:“記得遣人去一趟謝府,讓行玉無論如何都要護著阿璟,絕對不能讓他出事。”
畫萍雖然意外謝皇后這樣快就改變了主意,但?還是很快應下。
其實這樣也好,畫萍心?里清楚,對于圣人而言,隋璟愿意去戰場上歷練其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雖然隋璟如今年紀尚小?,但?無論是隋止,當時當初的圣人,也都是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護著長大的。
而若是在?這種時候謝皇后還要去明宣宮鬧,讓圣人無論如何都要將隋璟從西山大營接回來?的話,恐怕只會讓圣人覺得謝皇后此舉有些拎不清,從而對她更是不滿,除此之外,便也得不到旁的了。
畫萍心?里雖然明白這些,可卻也知道謝皇后方才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去面見?圣人,那?她肯定是勸不動的。
況且那?些道理,謝皇后也并不見?得就不懂了,只是那?時候的她已經將這樣的法子當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這實在?沒了法子,可不就只能去求圣人。
如今這般,倒是解決了困局。
而謝皇后回到宮中之后,又反復將那?封信拿出來?看了好幾?遍,最終才將這封信燒作?了灰燼。
其實她之所以變了心?意,只是因為隋璟在?這封信中,第?一回回應了她一直以來?最在?意的那?件事。
謝皇后一直覺得隋璟才是那?個應當坐上皇位的人,也只有將隋止推上那?個位置,她與謝家才能有好日子過。
但?是她的這般想?法,卻仿佛從來?只是她自己的獨角戲,不管是隋璟,還是如今能夠在?謝家做主的謝行玉,都不曾回應過她。
而在?這封信中,隋璟卻極為認真地說道:“母后,倘若我們想?成為最終的贏家,那?便必然要變得足夠強大,假如我依舊始終只是那?個被您護在?身邊的皇子,那?我們永遠不可能斗得過隋止。”
從前他還在?宮中時,被謝皇后逼著學習那?些他全然沒有興趣的東西,也生出來?許多叛逆的心?思,做了許多荒唐的事情。
但?如今他遠離宮中,來?到了西山大營,幾?個月的歷練早已讓他今非昔比,不僅僅是樣貌上有了變化,心?理上更是與從前截然不同。
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而有些藏得極深的心?思,也隨之漸漸露了出來?。
謝皇后見?自己這個兒子終于是和自己一條心?了,雖然依舊擔心?他去了秦川城之后會出意外,可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這些話其實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想?要得到那?個位置,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這些,她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
謝府,謝皇后遣來?的人見?了謝行玉之后便說明了謝皇后的意思,謝行玉聞言并不意外,只答應道:“此事便是姑母不特意讓人過來?提點,我也自然是會放心?上的,還請畫萍姑姑回去跟姑母說一聲,讓她放心?便是,行玉定會護住三殿下。”
畫萍聽得此話,答應后行禮告退。
秦川城的事到了如今已經定下,雖然謝行玉只是作?為副將前去平定此次禍患,但?他知曉,只要能在?此次戰役中立下功績,江奉容之事,便還有回轉的余地。
還好他已經打聽清楚,隋止與江奉容的婚期定在?了兩個月后,所以一切,應當還是來?得及的。
出發前往秦川城之前,其實他還是有想?再見?江奉容一面的念頭。
畢竟此次分別,二人應當很久都無法再見?,可是他想?起那?日江奉容所言,想?起隋止,最終還是壓下了這種心?思。
“我如今想?見?她,可她卻應當是不想?見?我的。”想?到此處,謝行玉不由苦笑。
但?即便不能見?她,謝行玉還是想?著給?她帶去消息,至少讓她知道,她不是非得嫁給?隋止才有生路。
如此想?著,他很快提筆寫下書信,而后令手下人將此書信送至周府。
謝行玉與吳由要率領西山大營的將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動亂之事對于整個上京而言都已經不是什么秘密,阿嫣自然也在?幾?日前就打聽到了這消息。
她如今在?謝府幾?乎是處處受制。
從前幾?日謝夫人提點了她幾?句之后,她也當真只乖順地留在?了嫣然院沒有了別的舉動。
而雁兒眼見?謝行玉就要率領軍隊前往秦川城了,心?中卻不免著急,見?阿嫣依舊只是日日留在?嫣然院,對于此事仿佛全然不關心?,便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再有兩日便是將軍出征的日子了,難道您當真什么也不打算做嗎?”
阿嫣抬眸看了雁兒一眼,道:“昨日讓你上街買的秋衣與鞋子可買來?了?”
雁兒一愣,但?還是將那?一包秋衣與鞋子拿了過來?,“夫人,這些東西都不算太好,若是尋常百姓穿也就罷了,但?若是給?將軍的話,怕是差了點。”
阿嫣卻將那?些物件收了起來?,道:“沒關系,他知曉我不過是個農家女,也不曾見?過什么好東西,只說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便是,不管他是否用?得上,總歸我的心?意是有的。”
雁兒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夫人,您為何不索性跟著將軍一同去?左右您也是秦川城的人,您就說離家太久,有些想?回去看看,借著這個由頭,不久能陪在?將軍身邊了嗎?”
“如今在?謝家,您受著諸多阻撓,老夫人,小?姐都是見?不得您好的,不如索性陪在?將軍身邊,如此,也能讓將軍想?起您的好來?,豈非是一舉兩得?”
雁兒從得知謝行玉要去平定秦川城的動亂開始,心?中便已經有了這般念頭。
之所以不曾說出口,不過是因著她覺得像阿嫣這般聰明的人,定然也能想?到這一層,可不曾想?眼看著謝行玉都要出發了,阿嫣這邊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這才忍不住將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
可阿嫣聽了這話之后,卻笑著搖了搖頭,“我若是當真跟著去了,反而是犯蠢。”
她道:“將軍去秦川城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平定動亂,我若是跟著一同前去,他定是顧不上照料我的。”
說著,她伸手輕撫已經有些微微隆起的腹部,聲音也不自覺溫和幾?分,“若是尋常時候也就罷了,可偏偏我如今可是懷著身子的,倘若跟著他到秦川城那?種地方吃苦,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當真就得不償失了。”
“而在?這謝府,府里的這些人即便再如何不喜歡我,因著我腹中的這個孩子,卻還是會好生照料我的,所以我留在?謝府,比跟著一起去秦川城那?種地方吃苦可要聰明多了。”
這樣的一番話確實是說得雁兒啞口無言。
確實,如今再去追求謝行玉那?虛無縹緲的情意顯然完全沒有腹中那?個孩子來?得有意義?。
只要好好地將這個孩子生下來?,那?所有的一切就唾手可得。
***
謝行玉的那?封書信自然送至了周府,只是卻被隋止安排在?府中的人攔截了下來?。
從那?次謝行玉闖入文?雪院見?了江奉容之后,趙獻安排的那?些人是再不敢將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了,假若謝行玉再來?,他們也絕不可能讓謝行玉見?到江奉容。
自然,這封書信也被攔了下來?。
最終是被送到了隋止手中。
隋止拿到這封信后微微皺了皺眉,心?里顯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到底卻也并不曾將這封書信毀掉,而是收入了袖中。
等再見?到江奉容時,隋止將這封書信遞給?了她。
江奉容一愣,就見?隋止神色有些不自在?道:“謝行玉送來?的書信,他很快就要離開上京了,送這封信過來?,大約是為了向?你告別……”
隋止的話還不曾說完,江奉容就從他手中接過那?封書信,而后快步走?到一盞紗燈面前,將那?封還不曾拆開的書信點了火,幾?瞬之間,火苗便將那?封信徹底吞噬。
而從始至終,江奉容都沒有在?意過那?封信里邊寫了什么,她只輕聲道:“他的事,已經與我沒什么干系了。”
不管這封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是告別亦或者是什么別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隋止聞言點頭,顯然心?情不錯道:“那?往后不管是他人,還是他送來?的什么東西,都不會有到你眼前的機會,省得礙眼。”
江奉容并未反駁,她看向?隋止,問道:“殿下這個時辰過來?,應當不會只是為了送這一封書信吧?”
現在?外間天色已經暗下,隋止特意這個時候過來?,絕對不可能只是為了給?江奉容送這一封無關緊要的書信。
而這件事,畢竟往后是否能在?周府見?到謝行玉,顯然讓江奉容更是在?意。
隋止聞言 ,倒也并未再賣關子,而是點頭道:“阿容不是一直想?再見?趙將軍一面嗎?今夜,孤帶你去。”
“真的嗎?”聽他這樣說,江奉容自然驚喜。
雖然江奉容已經入宮見?過趙文?嬰好幾?回,可是那?個時候的江奉容還并不知曉她的真正身份,只是將她當作?圣人的慧妃來?看待。
如今的江奉容卻已經知曉他的身份,連帶著再回憶起慧妃的面容來?都覺得越發熟悉。
許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仿佛有了答案。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能再有機會見?到趙文?嬰,只是她想?起隋止從前說的話,想?到隋止的現狀,卻不免有些遲疑,“現在?去見?母親,是不是風險太大了,倘若出了意外,陛下那?邊……”
“相信孤。”隋止認真道:“孤已經安排好了。”
江奉容遲疑片刻,到底是咬牙點了頭,她實在?是太想?見?到趙文?嬰了,即便有些冒險,可她依舊想?見?她。
所以她換了衣裳,跟著隋止入了宮。
二人相見?的地方安排在?了距離常寧宮并不算太遠的一處廢棄宮苑。
江奉容到那?所宮苑時,趙文?嬰已經等在?那?兒了。
她穿了一身烏黑的斗篷,半個身形都隱入了黑暗中,江奉容進來?之后瞧見?了那?道身影,她喉嚨不由有些發緊,片刻之后她才聲音極輕地喚了一聲,“母親。”
立在?那?處的背影猛然轉過身來?,瞧見?江奉容的一瞬,瞬間紅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亦是酸楚難當,她不想?再細思旁的,只撲入趙文?嬰的懷中,而后眼淚便落了下來?,“母親,真好,您還活著……”
趙文?嬰抬手輕撫著她的烏發,她什么話也沒說,只用?這樣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地安撫著江奉容。
等江奉容的情緒平穩下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離開趙文?嬰懷中,正欲將面上淚珠擦去,趙文?嬰卻先卷了帕子替她擦了眼淚,嘆息道:“阿容,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住你,這些年來?你在?宮中受了多少苦楚母親都看在?眼里,可偏偏卻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被困在?了圣人身邊,能護著江奉容的性命就已經是拼盡全力,旁的卻是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這些年來?,她也一直很是痛苦自責。
江奉容卻握住她的手,認真搖了搖頭道:“母親,您已經為我做了許多,當年所發生的那?些事我已經知曉了,父親與您平白受了這么多年的冤枉,您更是被困在?了這深宮中,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趙文?嬰猛然握緊了江奉容的手,將聲音放低道:“這件事并非小?事,你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沖動犯傻。”
她實在?害怕江奉容會因為一時意氣做出蠢事。
江奉容對于她而言,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支撐,若是江奉容當真出了什么事,她恐怕也無法再繼續熬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您放心, 我?知道此事沒那么簡單。”江奉容壓下心頭的酸楚,勉強擠出笑意道:“但是我們?總會有法子的。”
趙文嬰不忍教她心底難過,便也輕輕點了頭。
時間過得極快, 趙文嬰透過那扇半開的窗往外間瞧去,見?那月亮高懸, 也知時辰差不多了, 于?是轉眸看向江奉容,借著著最后的時間說了好些囑托的話,句句皆是告知她自己在宮中處境很好,希望她只顧著她自個, 萬事小心便好。
江奉容聽著, 無論她說什?么都盡數點頭應下,雖然前?頭已經是哭過一回?, 可其實這會兒她心下也是酸澀難當。
若不是一直強撐著,恐怕又要?落下眼淚來了。
趙文嬰說完最后?一句話?, 又輕輕抱了抱自己的女?兒, 過了好一會才松開她,而后?就仿佛擔心自己再生出眷戀心思?一般,快步轉身離開。
江奉容直至上了回?去的馬車,整個人?也始終有些渾渾噩噩的,連隋止與她說話?都不曾察覺。
等隋止再想開口將方才的話?重復一遍之時,江奉容卻忽然抬眸看向他, 很是認真道:“有沒有什?么法子能將我?母親救出來?”
隋止一怔,就聽得江奉容聲音哽咽道:“只要?能將她從宮中救出來,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即便趙文嬰什?么也沒有說, 甚至告訴江奉容她在?宮中過得很好,可江奉容還是能看出來, 她過得一點也不好。
也是,留在?仇人?的身邊,每天一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那個自己恨不得千刀萬剮之人?,而偏偏這個人?還是掌控所有一切的存在?。
這樣的日子,簡直如同深淵吧。
“阿容,你冷靜一點。”隋止能明白江奉容的心情,可他知道,這件事絕沒有那么簡單,至少如今,還沒有到動手的時機,所以只能勸她,“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等尋到了合適的時機,孤會幫你……”
可江奉容卻并?不相?信隋止的話?,她用力抹去眼角的淚珠,冷笑道:“殿下不愿意幫我?可以直說,又何必拿這些假話?來騙人??”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讓我?都差點忘記了,殿下不論如何也是那個人?的孩子,是那個害死我?父親,又令我?母親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之人?的孩子,算起來,殿下也是我?的仇人?。”
她如今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也并?非全然是真心話?,只是見?母親深受苦楚,而自己卻又什?么也做不了,一時情緒悲慟,才仿佛發泄一般將這些話?說出了口。
其實她向來明白,父親是父親,孩子是孩子,將父親的罪過安在?孩子的頭上是錯的。
她的父親與母親被?所有人?當作通敵賣國的罪人?,便也有許多人?因著她父親與母親的罪行遷怒于?她,江奉容原本便是因為這種事受了不少苦楚的人?,自然是更明白這樣是錯的。
只是此時她有些克制不住情緒方才說出這般話?來。
說完之后?她也不由頓住,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些過了。
隋止并?不曾做錯什?么,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在?幫著自己,甚至今日夜里他還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帶著自己入宮。
只為讓自己能見?到想見?的人?。
想到此處,江奉容心下不由有些愧疚,她正斟酌著該如何開口道歉,卻不想一陣沉默之后?,隋止忽然道:“他不僅僅是你的仇人?,亦是孤的仇人?。”
江奉容一怔,便聽得他接著道:“他害死了我?的母親,若不是他苦苦逼迫,我?母親不會選擇自盡,所以阿容,我?和你一樣,都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這些事隋止一直藏在?了心底,而如今卻是他頭一回?將這一切說出口。
原本他只是想讓江奉容安心,想告訴她,他與她其實一直都在?站在?同一邊的。
她的仇人?,亦是他的仇人?。
可當他真正將這話?說出口時,心底似乎也稍稍輕松了些。
那么多秘密壓在?心頭的滋味,其實并?不算好受。
江奉容聽他將這些話?說完,遲疑了片刻道:“對不起,我?方才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所以才……”
她其實知道將趙文嬰救出來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也知道隋止的話?是不曾有錯的,但?那一瞬,所有的情緒恰好涌上心頭,她也就失了理智,所以才口不擇言地說出原本不應當說出的話?來。
“這并?非是你的錯。”隋止抬手將她眼角的淚珠擦去,或許是因為這個動作太過理所當然,以至于?兩個人?都還并?未察覺出不對勁。
片刻之后?,江奉容才意識到他的動作有些過于?親密,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來。
隋止也反應過來他的舉動有些不合適,也掩飾般的輕咳一聲,而后?又轉移了話?題道:“將趙將軍救出宮之時,孤一直再作安排,阿容,你放心,很快便會有好消息的。”
江奉容點點頭,認真道:“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隋止袒露了他的秘密之后?,江奉容對眼前?的人?也不自覺多了幾份信任。
其實不論是感情還是旁的,都沒有他們?二人?站在?同一立場來得讓人?安心,況且這些時日以來隋止幫助她良多,倘若不是因為他也將圣人?當作仇敵,江奉容也想不到其他緣由。
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將她與趙文嬰之事盡數告知圣人?,如此也能讓圣人?對他多幾分信任,總是有些好處。
但?他卻始終不曾這樣做。
馬車中終于?安靜了下來,江奉容想著方才隋止所說的那些話?,猶豫了幾番是否要?問些什?么。
畢竟那些事情對于?隋止來說應當是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她若是這樣開口詢問,總是有些冒犯,但?關于?過去的事,她卻又總還是想要?知道得更多一點。
如此幾番糾結之下,她到底還是不曾開口。
可隋止卻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將過去那些事盡數都說了出來。
從先皇后?是如何嫁給圣人?,到圣人?如何愛重她到天下皆知,再到后?來,原來這一切盡數是鏡中花水中月,都是虛妄。
聽完這些話?,江奉容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感覺,只覺得胸口有一處地方,壓抑得有些難受。
魏窈秋的一生,確實也過得很苦。
隋宴明明心中喜歡的那人?是趙文嬰,可卻為了權勢娶了魏窈秋,又在?天底下人?面前?演了那么多年的深情,直至如今,還有不少人?以為圣人?對先皇后?情深一片。
可真相?呢?
卻是他生生將先皇后?逼迫至死。
他為了他那荒唐的私心,害了所有人?。
說到最后?,隋止看著江奉容,很是認真道:“所以阿容,你放心,終有一日,我?會將他偽善的面具徹底撕開,讓天下之人?都知曉他的真面目。”
江奉容向來不會安慰人?,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隋止,便輕輕點了點頭,笑著道:“我?相?信殿下。”
少女?的唇角揚起剛好的弧度,瑩潤的唇雖不染唇脂,可卻依舊帶著嫣紅的色澤,一陣微涼的風從窗縫中灌入,可隋止卻忽然覺得心頭涌上一陣悶熱的氣息,他頓了片刻,目光不自在?地移開。
***
兩日后?,謝行玉離開上京前?往西山大營與吳由等人?匯合。
謝行玉手中那支軍隊暫且交給了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副將謝星。
謝星原本想與謝行玉同去秦川城,他語氣不滿道:“從前?只要?上戰場,我?一直都是陪在?將軍身邊的,如今將軍為何卻要?將我?留在?上京?”
“謝星。”謝行玉神色中多了幾分凝重,他道:“我?手下的那支軍隊,若非留在?你的手中,旁的人?,我?是信不過的。”
謝星猛然抬眸,他明白了謝行玉的意思?,自然不會再意氣用事,連忙應道:“將軍放心,屬下一定會在?上京等著您回?來!”
謝行玉點頭,謝星是他最信得過的人?,有謝星在?,他也才能安心離開上京。
今時不同往日,連圣人?,他也應當有幾分防備的心思?了。
這次前?往西山大營走得倉促,謝行玉離開時只有謝夫人?來得及拉著他的手說上幾句叮囑的話?,至于?阿嫣與謝嘉瑩等人?,都還沒來得及說得上話?,他就已經翻身上了馬,再回?頭看了一眼謝家的這些人?,而后?一夾馬腹,身影便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謝夫人?卻在?府門前?站立許久,直至身邊靜竹提醒才回?過神來,她重重嘆了口氣,雖是滿心擔憂與不舍,可是他們?謝家的榮耀,從前?是靠謝老將軍在?戰場上拼來的,如今也是靠謝行玉在?戰場上拼來的,這一切永遠都不會改變。
幾日后?,謝行玉已經與西山大營的吳由等人?匯合,并?且與之一同率領著西山大營的五千將士前?往秦川城。
加之原本就鎮守在?秦川城的三千將士,一共便有八千將士,以此八千將士來應對邊境聯合在?一起的幾個部落,其實并?不算太難。
所以無論謝行玉還是吳由等人?,心底都不曾太過擔心。
秦川城距離西山大營路途遙遠,即便不眠不休地趕路,也至少需得半月有余的時間才能趕至那處。
所以即便秦川城的事情并?未有那么緊急,謝行玉等人?還是極為匆忙地動身了。
而在?謝行玉與吳由等人?動身之后?的第三日夜里,隋止拿著一封書信面見?了圣人?。
第七十章
明宣宮, 殿內原本熄滅的燭火重新燃起,明亮地有些刺眼。
圣人披著外衫,起身坐在案幾旁。
他展開那封書信, 只是簡單地掃了幾眼,神色似乎并未有什么變化, 但?眸色卻有些微微發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緩緩抬眸看著眼前人,“這是什么時?候的信?”
隋止立于他身前,答道:“幾日前父皇敲定西山大營的將士需得前往秦川城平定動亂, 母后得知此事后心中念著三?弟, 于是便有了這封書信。”
圣人將這封信用力捏緊,猛然一拍桌子道:“通篇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朕如今身子還全然無恙,他們竟然就已經?算計到這個地步了?”
隋止帶來的那封書信, 正是謝皇后與隋璟的來往書信, 其實都不?需要隋止去刻意做什么手腳,只需隨意將其中一封書信攔截下來,里邊的內容若是落入圣人眼中,恐怕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只是無人會將心?思放在這種事情上邊,而謝皇后與隋璟來往傳遞書信之時?行事也還算謹慎,身邊也都安排了可信之人, 所以方才一直不?曾有人將此事捅到圣人面前。
而如今,隋止做了這件事,謝皇后與隋璟自然也就逃脫不?過去。
“父皇。”隋止道:“其實母后覬覦這個位置倒是人之常情, 畢竟三?弟是她的親生孩子,她自然是向著三?弟的, 只是她即便再有野心?,也總不?該對您毫無敬畏之心?,況且這書信乃是給三?弟的,她如此胡言亂語,怕是連三?弟也……”
隋止如此說?,不?僅表明了自己如今所為?的真正目的,更是狀似無意地將一切牽扯到了隋璟的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謝皇后信中通篇都是這般荒唐言論?,隋璟耳濡目染,怕也是早已認同了這般說?辭。
果然,隋止的話?音落下,圣人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確實,謝皇后有野心?是正常的,圣人對這一切也并非是全然不?知情的,畢竟她坐在了那個位置上,膝下又有一個嫡子,不?管是作為?母親,還是作為?皇后,心?底都總不?免有些算計的心?思。
圣人對此,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只是如今這封信里面的內容對他全無敬畏之心?,就差直白說?出等他駕崩之后如何如何了。
謝皇后也就罷了,連隋璟這個才不?過十來歲的孩子都被灌輸了這般念頭。
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縱容了。
想到此處,圣人越發捏緊了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紙,顯然,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
他即便有心?想要處理此事,也總不?能只是憑借著這一封信便定下了謝皇后與隋璟的罪行。
謝皇后是親筆寫下書信之人,她的罪過不?能推脫,可隋璟,這件事確實不?好?算到他的頭上。
圣人抬手捏了捏太陽穴的位置,而后道:“此事容朕斟酌斟酌吧,在朕安排好?一切之前,此事不?必與旁人提及。”
隋止自知此事定然不?會有這樣容易,所以便應下道:“兒臣明白。”
圣人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緩緩起身往里間走去,“時?候不?早了,老二,你也回?去吧。”
隋止行禮告退,轉身出了明宣宮。
今夜圣人雖然并未發作,但?隋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全然沒有意義的,圣人對謝皇后早有不?滿,如今瞧見了這封書信,便是讓原本?扎進肉里邊的尖刺再次潰爛發疼,若是再有人在耳邊時?刻提一提,怕是用不?了多?少時?日,圣人即便是用盡法子,也會想將這根尖刺拔除了。
確實,從圣人見過這封書信之后,連著幾日心?情都不?算太好?。
他雖然素來厭惡謝皇后,但?謝皇后也并非是不?曾主動上前巴結過的,剛入宮那幾年,為?了得到他的寵幸,謝皇后也是做足了小女兒姿態,口口聲聲嘴里說?的都是什么欽慕他,崇敬他,誰能想到她在寄給兒子的書信中卻是那般說?辭。
字字句句盡是算計,將那明晃晃的野心?盡數暴露無遺。
自古做君王的,免不?了疑心?重,如今謝皇后這樣將心?思暴露,更是怪不?得他心?中起疑了。
皇位也好?,旁的東西也罷,他若是賞賜,那自然可以感恩戴德地受著,可若是他沒有要給的意思,念著生生從他手中搶奪,那這般念頭可就是犯了大?忌了。
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封書信,圣人也不?好?當真拿著這信便定下了他們二人的罪行。
只是留在這樣的禍患在身邊,他的心?里到底不?安。
入夜,圣人像往常一樣召來趙文嬰在明宣宮伴駕。
從江趙文嬰封作慧妃開始,圣人要么是獨自在明宣宮歇下,要么便是宣來趙文嬰相伴。
趙文嬰在宮中這么多?年,其實性子也變了許多?,從前性子剛硬,對圣人從來是不?曾有過什么好?臉色的,但?是如今卻不?同,她性子溫婉了許多?,有時?候圣人看著她,也會不?自覺有些恍惚,就仿佛看到了當初的魏皇后。
但?不?管如何,圣人到底還是喜歡她的。
不?論?她的性子如何,也總還是喜歡她陪在身邊。
這會兒底下人將剛溫好?的安神茶送了進來,趙文嬰從那人手中接過,而后用勺子舀了一勺吹涼,送到了圣人嘴邊。
圣人皺眉道:“先放那兒吧,朕等會喝。”
安神茶的味道并不?算太好?,只是湊得近些,趙文嬰都能很分明地從里邊聞著一股濃重的苦樹根的味道,圣人并不?喜歡這種味道。
趙文嬰嘆了口氣,雖然依著他的意思將安神茶先放在了案幾上,但?卻忍不?住開口勸道:“陛下這幾日都睡得不?好?,安神茶還是要喝的,否則白日里事務繁多?,這整整一日下來,如何熬得住?”
圣人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又順勢握住了趙文嬰的手道:“慧娘,朕身邊也唯有你,是真心?在意朕的。”
謝皇后與隋璟不?必多?說?,隋止是將那封信送到他手中的人,隋止與這件事的利益牽扯太多?,他來做這件事便很難讓圣人心?中不?對他也生出猜忌來。
所以此事他才會如此說?。
趙文嬰聞言神色一頓,“陛下這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那封信的事情圣人既然讓隋止不?必外傳,那他自然也不?會將此事隨意說?與外人聽。
但?這樣的一件事積壓在心?里也實在不?好?受,所以趙文嬰問起時?,他只是嘆了口氣,道:“朕身邊一個個,皆是算計著這個位置的人。”
見趙文嬰不?解,圣人便將那日夜里的事盡數說?了出來,“皇后與老三?書信來往頻繁,朕從前從不?曾在意過此事,只覺得皇后舐犢情深,可如今看來,即便老三?遠在西山大?營,皇后也是片刻不?肯放松,時?刻不?忘鞭策著他,讓他莫要忘記了奪得朕如今這個位置才是重中之重。”
圣人愿意將這一切告知趙文嬰,其實也并非全然因為?他有多?相信眼前人。
只是趙文嬰對于他而言是一個全然被掌控的存在,換句話?說?,依著如今趙文嬰的身份,她即便知曉了這些事也并不?能如何,而若是圣人覺得她生出了別的心?思,想要了結了她,亦是一件極為?容易之事。
她背后并未有任何依靠,也不?會與任何人有什么利益牽扯,就仿佛無根浮萍,想要處理實在容易。
而聽著圣人將這些事說?出來,趙文嬰其實也并不?覺得意外,那日夜里的事原本?就是她與隋止合計過的,這其中內情,她自然一早就知道。
至于為?何篤定圣人遲早會與她吐露心?思,這其實也并不?難,撇去她原本?便是個無依無靠的之外,還有便是圣人對她當真有幾分荒唐的情意,不?然當初也不?至于如此太費周章。
況且趙文嬰在宮中陪了圣人多?年,那些年間被關在暗室里,能見著的人除卻圣人也就兩個伺候的婢子,這般一日日相處著,她哪里還能有摸不?清楚人性子的到底。
她成了慧妃之后,圣人在她身邊處理政務的時?候頗多?,若是遇上煩心?事,在她面前抱怨也是尋常事。
連那些朝中的事他都不?不?曾刻意隱瞞,如今謝皇后的事,只要她尋著合適的機會提一提,圣人便還是要說?出口來的。
只是趙文嬰心?里雖不?意外,可面上卻不?能沒有驚訝之色,她擰眉聽完,道:“真不?想皇后娘娘竟有此心?思,連帶年紀尚小的三?殿下也……”
圣人道:“此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是令朕有些為?難。”
其實他如此說?了,便是打定主意要管的,畢竟他從不?是眼里能揉得沙子的性子。
謝皇后與隋璟這般在他身子還算硬朗之事便口口聲聲地為?了他的身后事做了安排,如此大?逆不?道之舉,他怎么可能能容忍得了。
說?到底,他想著要管這事,但?卻還不?曾想好?如何去管這事。
畢竟只是拿著這一封書信,總還是不?夠的。
趙文嬰思忖片刻,便順著圣人的話?頭道:“臣妾這些時?日打發時?間,倒是瞧了不?少咱們楚國?的史書,臣妾瞧見咱們楚國?曾有一位文康皇帝,書上寫,他有個兒子生了異心?,這位文康皇帝雖然有所覺察,但?偏偏拿不?出證據,于是便想出了一個主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