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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阿嫣卻并未將這平安符松開, 只依舊看著謝行玉,道:“關于江小姐,我知曉的事情似乎比將軍這個自詡對她情深似海的人要更多一些呢。”

    謝行玉微微皺眉, 聽她接著道:“那日與江小姐一同上山祭拜她的父母親,將軍將她舍下?之后, 她不僅遇上?了那場大雨, 更是遇上了一個心思不正的醉漢,江小姐也是個厲害人物,我原以為那次之后她或是丟了清白,或是丟了性命……”

    說到此處, 她勾了勾唇角, “誰曾想她竟有本事直接要了那人性命呢?”

    謝行玉僵住,那回的事他自然記得清楚。

    他將江奉容那樣丟在了山上?, 其實原本也是滿心愧疚,后來?江奉容一個日夜不曾回來?, 他更是遣人幾?乎是將整座山翻了過來?, 就是為?著能將人尋回來?。

    最終自然是不曾將人尋著。

    不過江奉容卻安然無恙地回了江府。

    而阿嫣提及的那個醉漢,他亦是有些印象的。

    畢竟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當真認真搜尋了,山路旁的一具尸身原本也是極為?顯眼?的存在。

    其實那醉漢確實死得有些蹊蹺,胸口?處的傷勢并不似尋常刀刃所留,而是粗壯些的針狀器物,至于具體是何物, 謝行玉彼時只將心思?放在了尋江奉容身上?,自然不會細察。

    但如今阿嫣如此說來?,這一切也仿佛有了答案。

    原來?那時他的阿容竟是遇上?了這樣的危機, 倘若不是她性子機靈,怕是當真要?命喪那人刀下?了……

    “這事你是如何知曉?”謝行玉這時顯然還存有幾?分理智, “難道這事與你有些干系?”

    若是從前,謝行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這種事懷疑到阿嫣的身上?,畢竟在他的心里阿嫣再?如何也不過只是個柔弱女子罷了,怎會有這般心機手段,又怎會做出如此狠毒之事來??

    可眼?下?經歷了這一番,再?加之他也記得當初他會將江奉容舍下?正是因為?阿嫣身子不適,如此若說是她做的安排倒也并非沒有可能。

    聽得謝行玉質問,阿嫣神色并無變化,只偶爾因為?身下?傳來?的劇烈疼痛感而止不住皺起眉頭,她輕輕點了點頭道:“那人是我安排的。”

    謝行玉心底的怒意燒了起來?,他緊緊盯著眼?前人,“為?何?”

    明明那時候的江奉容與阿嫣才相識不久,兩人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而江奉容與阿嫣即使不算太熟絡,可至少?是帶著善意的。

    她怎會生出這般怨毒念頭,竟是想要?了江奉容的性命?

    “將軍問我為?何?”阿嫣平靜的神色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她微微仰頭,面上?卻全是譏誚之色,“將軍說是為?何呢?”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直接,謝行玉竟是下?意識避讓開來?,“許多事,不過都是你的一廂情愿罷了。”

    他指的是阿嫣的感情,或者?說她為?了這份感情一直以來?做的這些荒唐事。

    “一廂情愿?將軍便?用這樣的四個字來?形容你我之間嗎?將軍大約是已經忘了吧,在秦川城的那個小山村里,你與我度過的日日夜夜,也或是忘了,帶我來?上?京亦是你自己親口?應下?。”

    “若是沒有半分情意,在將軍府,你何必憐我惜我,教我讀書寫?字,在我受了欺凌之事為?我撐腰,甚至為?此不惜與你最在意的未婚妻……”

    阿嫣歷數著過去,這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亦是謝行玉曾動過心的證據。

    但阿嫣才提到江奉容,謝行玉便?情緒極為?激動地咬牙道:“住口?!”

    他甚至不敢聽阿嫣繼續將話往下?說下?去。

    因為?阿嫣口?中他們二人的過往,正是他最為?后悔,亦是最為?荒唐的往事。

    他為?了阿嫣一次次地傷害了他的阿容,如今知曉了阿嫣的真面目,可是顯得當初的他所做之事何等可笑。

    阿嫣被他的聲?音嚇得怔愣了片刻,但她很快笑了笑,繼續道:“將軍這是不敢聽了,可這分明都是將軍自己所做之事啊,怎么像將軍這樣的大人物,竟然也有敢做不敢認的時候呢?”

    “是了,差點忘記最要?緊的一樁事了,那回將軍的母親與江小姐為?我定下?了婚事,讓我嫁給那個許修,其實她們確實是問過我的想法?,特?別是江小姐,生怕這樁婚事是我心底不情愿的,說這樁婚事太過倉促,但我只與她們說,我很愿意,我說我不過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女而已,能嫁給像許修這樣的男子當真是幸運至極。”

    “所以將軍的母親與江小姐才定下?了這事,后來?聽說江小姐雖然還不曾嫁進將軍府,但卻為?了我這個名義上?所為?義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想來?這般用心,對將軍也應當是真心實意的吧,可將軍卻為?了我當眾拂了她的面子。”

    說到此處,阿嫣唇邊勾起的笑意越發肆意,“將軍將我抱回來?之后的那幾?日,就連我耳邊也總聽那些人在議論著,他們也說起我,但更多的卻是說起江小姐,說這江小姐當真可憐啊,好不容易攀上?了謝家?的婚事,如今卻被這樣冷待,說將軍的心思?早已到了我這兒,說江小姐往后即便?嫁入了謝家?,也不會有好日子……”

    阿嫣這般說著,就仿佛此時的她并非是一個已經被剖腹取走了孩子,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輸家?,而是一個已經得到了自己所想要?一切的贏家?一般。

    但她很快便?說不出話來?了,因為?謝行玉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頸,“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他眼?底通紅,手背的青筋猛然突起,顯然是用了不小的氣力。

    他自然知曉此時的阿嫣其實已經情況很是不好,或許根本經受不起他這般折騰,可這會兒的他已經徹底被阿嫣的話語激怒,克制不住地動了手。

    阿嫣原本就很是微弱的氣息在這一瞬幾?乎停滯,她的嘴艱難地一張一合,卻只能發出最為?微弱的聲?音,她斷斷續續道:“我……我真同情江小姐,遇上?像……像將軍這樣的人……”

    即便?謝行玉就站在她身邊,可最后那幾?個字他也幾?乎聽不清了。

    他就任由?著心底的怒意將自己徹底支配,等終于冷靜一些了才稍稍松開了手,而他一松開手,阿嫣的身子就宛如一灘爛泥一般軟了下?去。

    謝行玉死死盯著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阿嫣,終于確定她已經死了。

    她臨死前其實是痛苦的,腹部被生生剖開,后又被謝行玉這般生生掐死,可古怪的是到了最后,她面上?顯露出來?的卻并非是痛苦之色,反而含了了笑意。

    大約是因為?眼?睛已經緊緊閉上?,連原本眼?底深處的那幾?分不甘心都已是徹底被掩蓋。

    但至少?在沒了氣息的一瞬,阿嫣心里是沒有那么難過的,甚至有幾?分得償所愿的慶幸。

    她被那樣折磨,所做過的事情又盡數被拆穿,她自知即便?僥幸活了下?來?,也定然不會再?有什么好日子過。

    即便?謝行玉能放過她,那隋璟也絕不會放過她。

    而讓她做出這般選擇的,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她實在太疼了。

    她并非是一個不能忍痛的人,當初為?了博得謝行玉的憐惜,即便?是滾燙的水,她也能咬牙淋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偏偏到了這時,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感都似乎被放大到了極致,鉆心刻骨,讓她就連喘息都變得極為?艱難。

    還在小山村時,她為?了采藥曾被大雨困在山中,那時候她一個人抱著藥簍躲在狹小的山洞里,聽著周遭傳來?野狼的嚎叫聲?,模糊間似乎瞧見那縷綠色的光亮在不斷的靠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動彈,生生在那山洞中熬了一夜。

    在那樣的絕境中,她最想要?的是活著,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依舊想活下?去。

    可在方才,同樣是在絕境中,她卻突然覺得,也許死了,亦是解脫。

    謝行玉從那營帳中走出來?的時候,手里捏著的是一個沾了血的平安符。

    他到底是將這東西拿了回來?。

    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雁兒正守在營帳門口?,見謝行玉出來?,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走上?前去,“將軍,姨娘她……”

    從前為?了哄阿嫣高興,雁兒向來?是喚她夫人的,但如今,雁兒卻只喚她姨娘了。

    謝行玉腳步停住,看了她一眼?,道:“死了。”

    而后便?抬步離去。

    雁兒站在原地,心底說不上?來?到底是何種感覺。

    大仇得報,她其實是應當高興的,她也確實是高興的。

    只是。

    她突然想起來?阿嫣為?了騙她去應對那些土匪時,為?了讓自己相信,曾發過誓,說倘若說了假話,讓自己身陷險境中,便?要?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如今看來?,阿嫣的下?場,何嘗不是應驗了這般誓言?

    ***

    江奉容被謝行玉手底下?人帶來?另一處營帳之后便?一直留在里間。

    這處營帳顯然是為?了她與謝行玉的婚事費心裝飾過的,里邊的一應物件,就連桌子椅子也都蓋了紅綢。

    這令里間瞧著多了幾?分喜氣。

    但江奉容的心情卻始終是壓抑著的。

    外間如今情況如何,阿嫣那邊又事如何她已經無從得知。

    她跑過一回,所以即便?是遇上?了這樣的變故,謝行玉也不曾忘記吩咐手底下?的人務必盯著她。

    譬如此時,營帳的外間也依舊有兩個士兵模樣的人死死守著,憑著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離此處。

    可若是她繼續留在此處……

    想到這,她心底不由?越發焦灼起來?。

    正在此時,她聽得外間有腳步聲?臨近,她的心不由?懸起,目光落在了營帳的簾子上?。

    片刻之后,竟是當真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不過卻并非是謝行玉,而是一個身量略顯高大的女子。

    她身著粗布麻衣,鬢邊還別著一朵艷紅的花,瞧著應當是與早上?給江奉容梳頭拿婦人一般,是從附近那城鎮請來?的。

    想到此處,江奉容懸起的心稍稍放下?,卻不想那女子忽地抬起頭來?,喚她:“阿容!”

    江奉容這才辨認出眼?前人竟是周之昀。

    他臉上?涂脂抹粉,高大的身形又硬是擠進了婦人的衣裙里,由?于實在太過豁得出去,就連江奉容第一眼?也是不曾辨出來?他的身份。

    “兄長怎么扮成?了這般模樣。”江奉容連忙走上?前,又上?下?細細將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終于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得江奉容依舊喚他兄長,周之昀大約是想起了自己對她做過的事,心頭不禁涌上?一陣酸澀來?。

    他拿江奉容換了自己的親妹妹,害得江奉容在此處受盡苦楚,還差一點嫁給了不愿嫁之人,但她見了自己,卻還愿意喚自己一句兄長。

    江奉容是個心思?敏感的,自然覺察出了周之昀的情緒,可她卻不曾說破,只依舊笑著打趣道:“兄長如此裝扮,竟還當真有幾?分女兒家?的姿態,若非聽出兄長的聲?音,我只以為?是他們從那邊鎮上?尋來?的姑娘呢!”

    幾?句調侃之言讓周之昀壓在心底的澀意松緩下?來?,他知曉江奉容是當真不曾怪過自己,于是笑著道:“是么,我特?意讓他們費了心裝扮,看來?還是有些用處的。”

    說罷,二人對視一笑,過去發生的那些事也都皆不曾再?提及。

    周之昀從包袱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衫來?遞給江奉容,“你快些將這衣衫換上?,等會兒趁著夜色我們正好方便?離開。”

    江奉容如今穿著的是一襲紅色嫁衣,這樣的衣著打扮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極為?引人注意的,所以自然應當換下?。

    可她從周之昀手中接過這身衣衫的時候,心里卻不眠還是有幾?分遲疑,“這軍營中防守森嚴,我昨日夜里還偷偷逃出去過一回,只是還沒逃到附近鎮上?就被謝行玉發覺了,正因為?我白折騰了這一遭,今日營中的防守還要?比往常更是嚴密幾?分,要?想逃離恐怕不是易事。”

    江奉容自然是想要?離開的,只是她擔心周之昀這般莽撞前來?,最后非但沒能救得了她,反而是將他自個也拉下?了水。

    謝行玉如今還有娶自己為?妻的想法?,無論如何也還會留下?自己一條性命,可周之昀呢,江奉容簡直不敢想他最后的結果會是如何。

    “你如此說可是小看我這個兄長了!”周之昀一笑,又恢復了往日那副熟悉的模樣,“放心吧,我既然出現在這兒,那便?是軍營里里外外都盡數打點妥當了,出不了岔子的。”

    “你快些將衣裙換了,若是一直磨蹭下?去,等謝行玉醒過神來?,那恐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江奉容一聽他提及謝行玉便?想起阿嫣的事來?,阿嫣這樁事發生得實在突然,周之昀看起來?仿佛知曉一些什么,難道這些事竟是有他們在背后推波助瀾?

    如此一想,江奉容自然有心想問個明白。

    只是如今時間緊迫,她也著實不敢耽誤,于是便?還是抱著那衣裙將簾子拿了下?來?,而后動作利索的將嫁衣解下?,又將那粗布麻衣套上?。

    好在今日這婚事倉促,就連頭上?發髻也不算繁復,否則拆解起來?還需得費不少?時間呢。

    如今卻只要?將發髻上?幾?朵艷麗的簪花取下?,而后隨意將披散下?來?的發髻攏到而后挽起,便?有了尋常村婦的模樣。

    只要?瞧不清楚臉,應當是沒人能第一眼?便?認出她的身份來?。

    江奉容的動作極快,周之昀還不曾回過神來?,她便?已經將簾子拂開快步走了出來?。

    周之昀一愣,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模樣,不由?點了點頭,“走罷,你如此出去應當沒人會懷疑了你。”

    江奉容雖然心里依舊有些沒有底,但聽得周之昀如此說,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而后她便?垂下?眉眼?跟在周之昀身后一步步走出了營帳。

    此時守在外間的那兩人瞧見他們二人出來?,卻并未有盤問的意思?,只是撇了周之昀一眼?之后便?很快移開了目光。

    江奉容心下?意外,又不由?多瞧了那兩人幾?眼?,這才發覺外間的這兩人似乎是換了人的……

    她這才明白周之昀為?何說他在這軍營上?下?皆已經打點妥當了。

    但即便?如此未出軍營,她懸著的心始終是不敢松懈下?來?的,依舊渾身緊繃地跟在周之昀后邊,垂著的眉眼?始終不曾抬起。

    一路上?周之昀的步子邁得不算快,但他來?此之前便?已經將逃離此處的路線摸索明白,所以這一路竟也不曾耗費多少?時間。

    只是半道上?二人遇上?一隊巡邏的守衛,這讓江奉容的心下?一陣慌亂,還好周之昀很快便?帶著她從另一側的營帳處繞過。

    經過那處營帳時江奉容多看了一眼?,發覺那竟是吳由?的營帳,又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好并不曾被人發覺。

    繞過這處營帳之后二人便?很快出了軍營。

    軍營外的小道上?,一輛極為?不起眼?的暗灰色馬車停在小道邊。

    顯然是周之昀提前準備好的。

    江奉容幾?步走上?前去上?了馬車,時間緊迫,她是當真沒有多想的余地。

    但她才一上?馬車便?被拉入了一人懷中。

    她的身子瞬間僵住,直至那有幾?分熟悉的氣味傳來?她才恍惚意識到了什么,但卻依舊有幾?分不敢相信,“是……殿下?嗎?”

    耳邊帶著燙意的呼吸聲?似乎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馬車沿著小道搖晃著前行,隋止也終于將懷中人松了開來?。

    稀疏的月光從窗縫中灑進來?,仿佛給他周身鍍了一層柔和的光亮,江奉容坐在他面前,恰好能借著這幾?分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他看起來?憔悴消瘦了不少?。

    連臉頰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下?巴處黑青的胡渣痕跡明顯,應當是有好些時日不曾收拾過了。

    江奉容與他相識了這么久,卻是頭一回見他這副模樣。

    即便?他不說,江奉容心里也明白,他是因著自己深陷險境,日夜擔憂所致,但想起宮中的情況,卻還是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舍下?宮中事務就這般前來?,宮里頭萬一……”

    若是他能理智些,此時是萬萬不應當出現在此處的。

    當初他提出要?一同過來?,周之昀亦是苦心勸了他,誰曾料到他那日雖然應下?,可等到周之昀要?動身之時,卻得知他竟是已經先動了身。

    所以等周之昀到了此處,他更是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

    如此,周之昀也沒了法?子,只得盡快動手將人救了出來?。

    聽江奉容如此說,隋止知曉她心里在擔憂什么,于是解釋道:“你放心,宮中的一應事務孤都已經安排妥當,趙將軍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這話雖然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問題,但江奉容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古怪。

    直至見他垂下?眸子,江奉容才意識到了什么,連忙道:“不僅僅是我母親,殿下?的安危也很是重要?。”

    隋止抬眸看向她,昏暗的月色照進他的眸子,映出了星星點點的光亮,他只聽見江奉容很是認真道:“殿下?……也很重要?。”

    初秋山林中的涼風掀開半邊車簾,將心底平靜的湖水吹起旖旎的波瀾。

    夜色極靜,他們坐在馬車里間,連彼此的呼吸聲?都那樣清晰,那樣無法?忽視。

    第九十二章

    謝行玉從阿嫣的營帳中走出來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無比沉重?。

    除卻身上疲累不堪, 心?底都是被阿嫣的話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些似乎早已被他忘記的久遠往事,此時再度被阿嫣以這種方式提及,讓他越發清晰的發覺, 他曾經做過多少荒唐至極的事情。

    而那些事,又是如何傷害原本那樣在意他的江奉容的。

    可?這樣長?的時間以來, 哪怕發生了這么多?事情, 他卻也始終覺得他的那些過錯不值一提,覺得他既然已經向江奉容道了歉,江奉容便應當原諒他。

    但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當初的他錯了,后來那個一直覺得輕而易舉就能?得到江奉容諒解的謝行玉更是錯了。

    他越發攥緊了放在手心?的平安符。

    實實在在的東西握在手心?, 似乎讓他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江奉容還?在他身邊。

    是了, 今日是他們的大婚呢!

    雖然因為這其中發生的一些事導致出了些岔子,他們甚至不曾行過拜堂禮, 可?是那又如何?

    今日有那樣多?的人見證了這一場大婚,不論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一日之后, 江奉容都是他的妻子。

    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他灰暗的眼底似乎隱約有了光亮。

    是的,江奉容還?在他身邊,一切都還?是來得及的。

    他想著,腳下的步子也似乎輕快了許多?。

    也許,他只要再好好向她道個歉就好了。

    她依舊不愿意原諒他也沒有關?系。

    他們還?有很長?久的未來……

    他大步地往新房方向而去, 營帳外掛著的鮮亮紅綢隨著夜里刮起的涼風拂動,明亮而又鮮活。

    他站在新房門口,腳步頓了片刻, 而后才?掀開簾子走進了里間,“阿容, 我回來了。”

    話音落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謝行玉也還?并?不曾多?想,他踏入里間,拂開了細密的珠鏈,卻見里間也空無一人。

    而床榻上,那有些刺眼的鮮紅,竟然是褪下的紅色嫁衣。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心?下鋪天蓋地的恐慌襲來,腳步卻未曾停歇地行至床榻邊將那嫁衣連通床上的被褥都盡數掀翻在地。

    沒有,什么都沒有……

    “來人,來人!”他轉身一邊大步往大門方向而去,一邊拔高聲音將門口守衛喚來。

    門口守衛此時瞧著面上還?有幾分困倦之色,聽著里邊謝行玉帶著怒意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慌忙進了里間。

    “我讓你們兩個好好在這守著,現?在人呢?人去哪兒了?”他眼底寒意瘆人,顯然是怒極。

    那兩個守衛聽得這話,面上神色皆是一變,下意識將目光移向四周,果真見這營帳中已是空無一人。

    這般景象讓他們二人額頭不僅冒出了冷汗來。

    其中一顫顫巍巍道:“可?是我們二人一直守在門口,并?不曾見有人離開啊。”

    另一人雖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也不敢承認,也慌忙垂眸點頭。

    可?謝行玉卻冷笑一聲,“倘若你們二人當真不曾離開過,那阿容怎么會不見了?”

    那兩個守衛聞言皆是臉色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行玉雖然滿腹怒火,可?也明白此時并?非追究他們二人過錯的時候,于是咬牙吩咐道:“傳我的命令,安排三支二十?人的小隊,分三條路將這附近都搜尋仔細,無論如何都要將阿容尋回來!”

    江奉容已經逃過一回,如今是第二回了,謝行玉心?知她大約是不會走同一條路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三支隊伍。

    如此,不管她是從那條路逃離的,最終都依舊是要被謝行玉的人帶回來。

    那兩個守衛聽得這話,神色卻顯然還?有幾分遲疑,“可?是……可?是將軍不是一早便與?三殿下,吳將軍他們商量好了,今日夜里便要啟程回上京么,若是這時安排人去尋江……夫人,那三殿下與?吳將軍那邊……”

    為了謝行玉與?江奉容這一場大婚,他們這一支軍隊原本就在此處耽誤了不少時間。

    吳由后邊又打聽了消息,說?是圣人情況很是不好。

    在這種時候若是他們再這般耽擱下去,還?真不能?保證后邊會不會出岔子。

    這兩個守衛自然沒有這般膽量應下。

    可?謝行玉卻顧不上這么多?了,“殿下他們那邊自有我去說?,你們只需按著我的吩咐辦事便是!”

    那兩個守衛聽得這話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只得是一臉為難地應了下來。

    出了營帳,那兩個守衛雖當真依著謝行玉的心?思去做了安排,但卻也不曾忘記托人往隋璟的營帳中傳個消息。

    畢竟這事非同小可?,他們心?里明白,謝行玉雖然說?會去知會隋璟,可?到底是先斬后奏還?是先奏再斬卻是無人知曉。

    到時候若當真是惹出什么事端來,隋璟不至于當真將謝行玉如何,可?他們倆的下場卻是不好說?。

    這般做,是為了自個的性命。

    為了讓這事不出意外,兩個守衛在安排人的時候還?特地磨蹭了幾番。

    等隋璟過來的時候,那三支隊伍還?不曾離開軍營。

    謝行玉瞧見隋璟過來,心?下也大約猜到隋璟應當是知曉了此事。

    與?隋璟在軍營中相處的這些時日早讓他對隋璟此人有人不一樣的了解,知曉他已并?非是當初被謝皇后養在宮中的嬌貴皇子了。

    軍營中的這些事情想瞞住他是絕不可?能?的。

    他原本想著趁隋璟還?不曾得到消息便盡快帶人先去將江奉容尋回來。

    可?卻不曾想隋璟竟是來得這樣快。

    自然,此時他的心?底也并?非是全然不曾有過懷疑,只是隋璟已經來了,他也只得壓下心?底的疑心?,大步走上前?去行了禮,“三殿下。”

    隋璟盯著他看了一會,道:“我聽說?江姐姐又逃走了?”

    這樣的話就這般當著底下人的面問出口,其實是讓謝行玉有些丟了臉面的,但此時他也顧不上那么多?,點頭應道:“是。”

    而后又懇求道:“還?請殿下給我些時間,讓我先將她尋回來再動身趕回上京!”

    “一夜時間。”隋璟定定看著他,道:“我給你一夜的時間,不管最后的結果如何,明日一早,我都要帶著西山大營的將士動身趕回上京。”

    其實有一夜的時間已經足矣,若是這一整夜他們都不曾將江奉容尋著,那或許她逃離此處,又或許已是沒了性命。

    不管是何種緣故,再想將人尋著都希望渺茫了。

    謝行玉不曾想到隋璟竟是這般容易便松了口,正欲開口道謝,可?卻被匆匆趕來的吳由搶了話頭,“殿下不可?!”

    他拱手道:“這些時日因著謝將軍的事,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今日夜里原本是說?好了要啟程回上京的,怎能?又因為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而耽誤?”

    他語氣中的不滿很是明顯,若非是顧著隋璟的臉面,依著他的性子,定然是會將話罵得更難聽一些。

    謝行玉臉色微微變了變,還?不曾開口解釋,就聽隋璟皺眉道:“好了,只是一個晚上而已,耽誤不了多?久,謝將軍是我表兄,江姐姐亦是我的舊友,這樁婚事就這般算了也是可?惜。”

    “況且……我聽說?太子對江姐姐也有幾分情意,雖不知真假,但她若是在我手中,誰也不知到了最后是否會派上用場。”

    他前?邊說?的那些話讓人覺得他仿佛是個極重?感情之人,可?說?到后邊,謝行玉與?吳由都恍然明白過來。

    其實這其中依舊是利益相關?。

    如此,吳由也不好再多?說?什么,雖然瞧著神色依舊有幾分不甘,可?最后卻還?是閉了嘴。

    謝行玉也不再耽誤,向隋璟拱了拱手后道:“多?謝殿下。”

    而后便退了下去。

    江奉容雖是逃離了兩次,但此次卻是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她的一舉一動盡數在謝行玉的掌控之中,想要將她尋回來自然是件容易至極之事,可?如今,謝行玉的心?里卻是沒有底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特意安排了三支隊伍前?往不同方向搜尋。

    即便這其中有一條路是死路,他也不曾放過。

    只是如此折騰到第二日凌晨,他卻也不曾將人尋著。

    三支隊伍將周遭能?搜尋的地方都搜了個遍,卻依舊什么也不曾尋著。

    謝行玉生生折騰了一整夜,天色越亮,他心?底反而越是茫然無措。

    等天邊的光亮終于將黑暗盡數吞噬,第三支小隊終于傳來了消息,“將軍,我們雖不曾將夫人尋著,可?卻在道路上找尋到了很是清晰的馬車留下的印記。”

    謝行玉猛然起身,那雙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眸死死盯著眼前?人,“你是說?,阿容昨日夜里是坐著馬車離開的。”

    “不錯。”那人點頭,“我們軍營附近沒有大道唯有小路,小路兩側雜草叢生,所?以即便有車馬行過也不容易留下印記,但我們幾日一路沿著小路而去,等到了大道上,卻瞧見了很是明顯的車馬印記。”

    謝行玉面色陰沉,道:“昨日夜里正好下了一場雨,早些時候車馬留下的痕跡即便不曾被這場雨沖散,能?留下的應當也模糊不清,既然是極為清晰的痕跡,那唯有是昨日夜里留下的……”

    軍營駐扎在此處,即便有尋常百姓要從此處行過,亦是不可?能?不被軍營中所?知曉。

    特別還?是昨日夜里那種時候。

    如此說?來,這馬車便只能?是帶走江奉容的那輛馬車了。

    而且這絕無可?能?是她自己的安排。

    畢竟她兩日前?還?曾逃過一回。

    若她能?做這般縝密的安排,又何必相信阿嫣的話,做出那般冒險的舉動來?

    想到此處,謝行玉眼底閃過一抹戾色,指間亦是猛然繃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念出那個名字來,“隋止……”

    第九十三章

    此時另一處營帳中, 謝夫人因著昨日阿嫣的事受了驚嚇,是服了藥才算勉強睡過去的。

    這會?兒?醒來?,也連忙將靜竹喚了進來, “那阿嫣的事,如?何了?”

    靜竹一聽“阿嫣”這個名字便露出厭惡神色來?, “昨日夜里人已經死了, 那孩子確實不是咱們將?軍的,不僅如?此,聽說她前頭還算計了咱們將?軍許多回,是將?軍他親手……將這阿嫣了結了的。”

    謝夫人聽完這話也皺起了眉頭, “我早知曉這個阿嫣是個不安分的, 卻不想她連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枉費我給了她這個妾室的位置, 還一心想著倘若她真能好生將?這孩子生下?來?便不同她計較過去的事兒?了,誰曾想……”

    說到此處, 她又是嘆了口氣, “罷了,左右她也是曾經救過行玉性?命的人,如?今既然已經落得這般下?場,過去的事,也就不提了吧。”

    阿嫣這般做法確實是令謝府顏面無存。

    可人都已經死了,即便?再有計較的心思, 卻也不知該如?何去計較了。

    只當?是過去的事便?罷了。

    靜竹聞言,也只得應了個“是”。

    只是心底對阿嫣那般做法還是極為鄙夷的。

    謝夫人卻又想起什么,起身道:“昨日原本應當?是行玉與阿容大婚的日子, 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這么多事,這樁婚事原本便?來?之不易, 可卻又出了阿嫣那樁事。”

    “也不知阿容心底可會?有些不舒服,我還是去瞧瞧她吧。”

    說罷,便?要往營帳外走去。

    可靜竹卻將?她攔了下?來?,“老夫人,不必去了!”

    “怎么了?”謝夫人瞧出她神色不對,自然覺得奇怪,“昨日這樣鬧了一通,反而將?阿容這個新娘子晾在?了一旁,于情于理我都該去瞧瞧她的。”

    靜竹遲疑了片刻,還是無奈地說出了實情,“那個江家小姐她……她昨日夜里已經逃出了軍營……”

    說話間,她還小心看著謝夫人的臉色,畢竟謝夫人原本就因為阿嫣那樁事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剛過門的兒?媳婦又這般跑了。

    她方才有些不敢講實情說出口也正是因著擔心謝夫人的身子會?受不住。

    謝夫人聽得此話,當?真是兩眼?一黑,可她強撐著穩住了身子,“這……行玉不是安排人守著嗎?好端端的,怎么又走了?”

    “將?軍確實安排了人,只是也不知江家小姐到底是用了何種法子,依舊是逃了出去。”靜竹聽聞這消息時也極為驚詫,畢竟她即使不知曉前邊發生的那些事兒?,但這軍中防守比前頭不知嚴密了多少倍,更別說只是江奉容那營帳外邊就始終有兩個守衛死死守著了。

    這般情形之下?,竟還能逃離此處,當?真是神仙一般的本事了。

    不過這其中細節,她即便?有用心打聽,卻也只聽得一些細枝末節,如?今謝夫人問起,她也只能囫圇答著。

    見謝夫人依舊一臉不敢相信,靜竹只得又道:“聽說將?軍昨日夜里從阿嫣那處回來?之后便?安排了三支隊伍去尋那江家小姐,只是到如?今,好似也依舊沒有消息,這事怕是……”

    尋了一夜都不曾將?人尋著,這人若非是當?真逃出去了,那恐怕便?已經是沒了性?命。

    總之,要想再尋回來?怕是當?真沒了可能了。

    靜竹能想到的,謝夫人如?何會?想不到?

    她強撐著身子就這么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嘆了口氣,“前頭跑過一回,好容易將?人帶回來?了,如?今沒熬過成婚卻又跑了,可知她是鐵了心要走的,這樣的人,想留是留不住的。”

    謝夫人并非是不想讓江奉容留下?來?,前頭發生了那么多的事,足以見得哪個才是好的,二人能成了婚,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過個兩年,再給她添個孫子孫女的,她是再樂意不過的。

    只是這事成了如?今這般局面,她也算看清了,江奉容心思早已不在?謝行玉身上,她也不是那種會?委曲求全之人,所以再去勉強她,也沒了意義。

    她想得明白的道理謝行玉卻不一定想得明白。

    謝夫人這般想著,依舊是出了營帳。

    可沒走出去多遠,便?瞧見謝嘉瑩身邊的錦秀一臉焦急地趕過來?,“夫人,小姐這都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小姐這一覺醒來?見門口還有人守著,當?即就發了脾氣,將?屋子里的東西盡數都砸了,還說若是再不放她出來?,便?什么也不肯吃了。”

    昨日夜里發生的事頗多,就連謝夫人也是到了這會?兒?才知曉的。

    謝嘉瑩一直被關在?營帳中,也沒個知會?的,這錦秀也都是求了門口守衛好幾番才得了出來?的機會?,對于外間所發生的事兒?自然一無所知。

    謝夫人也是聽了錦秀這話才想起來?謝嘉瑩還一直被關著的。

    之所以關著她卻是因為前頭江奉容逃的那回有她做了幫襯,謝行玉好容易將?人尋了回來?,昨日又是大婚的時候,自然是不能再任由她胡來?。

    所以一早就將?人關了起來?。

    可如?今江奉容早已逃離了軍營,再關著謝嘉瑩好似也已經沒了意義,于是嘆息道:“眼?下?這般,也不必在?關著嘉瑩了,你去與門口守衛說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

    錦秀一聽這話自然一臉喜色地應下?,拂了禮便?退下?去傳她命令了。

    謝夫人腳步停頓了這一小會?,想起謝行玉那邊的事,也沒再耽誤,轉了身便?繼續往他營帳的方向?去。

    謝行玉才發了一通火,三支隊伍的人這會?兒?都已經被召回來?了,他既是知曉人是被隋止安排的人帶走的,夜里又已經將?附近能尋的地方都搜刮了個遍,那自然明白這人應當?是尋不回來?了。

    雖然認清了現實,但心底到底是不甘的。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面色始終沉得厲害。

    直到手底下?有人稟報說是謝夫人過來?了,他神色才微微變了變,但眉頭卻更是緊鎖,沒多說什么,只輕輕“嗯”了一聲。

    謝夫人進來?之后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因著馬上準備回上京了,營帳中的東西大多都已經被收拾起來?了,所以一眼?瞧去只讓人覺得很是空曠。

    謝夫人移開目光,又往前走了幾步,瞧見謝行玉如?今的模樣,終究還是不曾忍住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謝行玉已經整整一夜不曾歇息,眼?底的烏青以及下?巴處冒了頭的胡茬都分明地昭示著他這一整夜著實不好過。

    謝夫人是他的母親,瞧見自己孩子被折磨得這般模樣,她若是不心疼,那就沒有別的人心疼了。

    謝行玉卻并不想再談這事,勉強擠出笑意道:“用不著多久便?要動身回上京了,母親那邊的東西可有收拾妥當?,底下?人若有不夠用,那便?再從兒?子這里撥兩個過去使著。”

    謝夫人聽他避開了話題,雖然明白他是不想在?提,可卻依舊道:“母親這會?過來?不為了旁的事,就為了你與阿容的事而來?。”

    謝行玉勉強擠出的那幾分笑意終于斂下?,但也不曾應聲,只沉默地立在?那兒?。

    謝夫人既然已經開了口,就索性?將?心底的話都盡數說了,道:“你是我的兒?子,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與阿容之間經歷了這樣多的事兒?,若是昨日的那樁婚事當?真能成了,母親也是高?興的,只是……”

    她沉沉地“唉”了一聲,“只是阿容心底卻還是不愿的,前頭跑了一會?,你將?人尋回來?,又令人盯著,可她卻還是跑了,這說明她是鐵了心要走的。”

    “其實細細想來?,就算是昨日你們當?真成了婚又如?何?她昨日沒有跑成,來?日也還會?尋了逃跑的時機,即便?你總安排人盯著她,可卻也不能一輩子如?此啊,這樣想來?,行玉,你聽母親的話,不該勉強的事兒?便?不要再去勉強,往后總會?有……”

    “為何不能一輩子如?此?”謝行玉聲音冷得厲害,他打斷謝夫人的話,在?她驚愕的神色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問她,“為何不能一輩子?”

    謝夫人啞然,聽他繼續道:“等她回到我身邊之后,我便?安排人時時刻刻守著她,若是她還有藥逃走的心思,也沒關系,她逃一次,我將?她帶回來?一次便?好,總歸她永遠都回留在?我身邊的。”

    “你當?真是瘋了!”謝夫人聲音發顫,眼?眶竟也有些紅了,“當?初人家阿容一門心思在?你身上,你偏偏分了心給旁人,如?今人家不愿意了,你偏偏又要勉強了她,你這么做,著實太過自私了些!”

    謝行玉雖然是謝夫人親生的孩子,但是到了這會?兒?論?起對錯,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偏向?他。

    謝夫人如?此說卻并未讓謝行玉發了怒,他臉上寒意依舊在?,可語氣卻是緩和了下?來?,“我與阿容之間的事,旁人是看不清的,母親你亦是局外人,所謂自私還是旁的,哪里是這般衡量?”

    “對阿容,我確實有諸多愧疚,將?她留在?身邊,也是為了補償,往后的日子還那樣長?,阿容如?今心里還有氣,自然不愿留在?我身邊,可等氣消了,十多年的感情,哪里是幾個月便?能消磨干凈的?”

    他既然做出這些荒唐事來?,便?自有法子能同自己解釋。

    如?今他這般說了,其實與其說是在?說服謝夫人,卻更像是為了堅定自個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還長?呢,只要這般一日日的熬著,總會?等到她回心轉意的時候。

    第九十四章

    謝夫人知曉自個是再勸不動謝行玉, 只得道:“罷了?,你說得也對,這畢竟是你與阿容兩個人之間的事, 我雖是你母親,可許多事也并非我能管得了的。”

    “只是行玉……阿容是個好姑娘, 若是來日你存了?傷害她的心思, 定要再?好好想一想她曾經為?你做過的事,你始終是欠了她的。”

    “我知道。”謝行玉道:“不會有那一日的。”

    謝夫人得了?他這句話?,也沒再?多說什么,點了?點頭之后就轉身出了營帳。

    這馬上?就要啟程回上?京了?, 該收拾的東西確實應當盡快吩咐下去收拾妥當了?。

    他們一家?子人跟在軍隊的后邊, 原本就算是個累贅,眼下若是在拖了?人家?后腿可是不好。

    謝行玉在這軍中雖是說得上?話?的, 但謝夫人也看得出來,他也不過是在三殿下手中辦事的而已?, 他們與三殿下沾了?親故, 所以許多事三殿下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能將他們接來軍營中也是這個緣故。

    只是三殿下是個好說話?的,他們卻也不能不識趣,總不能在這時候還耽誤了?大?事。

    如此想著,謝夫人抬步回了?營帳中,剛吩咐了?底下人將里邊的東西收拾妥當, 就見?謝嘉瑩氣喘吁吁地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著進來,“母親,江姐姐當真已?經走了??”

    才一進來, 她便問了?這事。

    謝夫人抬眼看她滿面喜色,也知曉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無?心瞞了?她,只點了?頭算是做了?回答。

    得了?肯定答復,謝嘉瑩面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連連道:“這可實在太好了?,昨日我被兄長關著,外頭那兩個守衛是油鹽不進的,我想著若是能幫一幫江姐姐就好了?,可惜卻連自個脫身都是難事,原以為?是沒了?機會,卻不想江姐姐竟是已?經逃了?!”

    謝夫人雖然并不覺得此事是江奉容的過錯,甚至希望謝行玉能放下這般念頭,但這會兒見?謝嘉瑩這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道:“到底是你兄長,怎地胳膊肘總是往外頭拐?”

    謝嘉瑩輕哼一聲,“我這是幫理不幫親,兄長他自個做了?混賬事,還逼著江姐姐與他成親,世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如今江姐姐走了?,對于江姐姐來說是解脫,對于兄長來說又何嘗不是好事?強扭的瓜不甜,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他也總該認清認清了?!”

    謝嘉瑩的話?說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可謝夫人想起謝行玉說的那些話?,知曉這事并沒有就此過去。

    但她抬眼看謝嘉瑩這一臉歡喜的模樣,到底沒把心底的那些話?說出口,只敷衍著點了?點頭便由著她自個開心去了?。

    ***

    江奉容同隋止卻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等馬車轉入了?大?道不久,隋止便換了?快馬趕往上?京。

    宮中原本就有許多事是不能離了?他的,只是他心里記掛著江奉容,所以即便這般局勢下,卻還是趕了?過來。

    若是乘坐馬車回上?京,那至少還需得兩三日,而若是快馬疾行,說不定一個日夜便能趕回去了?,宮中如今形勢不好,他能快些趕回去自然是好事。

    如此,江奉容便在周之昀的護送之下,在第三日方才抵達了?上?京。

    但卻并未再?回了?周府,而是被周之昀帶到了?上?京的一處宅院。

    “明面上?算是我的宅院,其實卻是殿下提前?買下的。”周之昀解釋道:“殿下擔心若是再?回周府還被那些人盯上?,想著不如安置在外間,即便那些人有心尋你也沒這樣容易。”

    前?頭發生的那些事實在令人心驚膽戰,即便已?經將人尋回來了?了?,卻也不能當作?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隋止更是如此。

    所以一早便提前?將這些事兒安排妥當,唯恐再?出了?岔子。

    江奉容自然明白他們的心意,彎了?彎唇道:“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周之昀聽著一怔,而后亦是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著進了?里間,這宅院因著不想惹人注意的緣故,所以并不算太大?,隱入尋常人家?中,也瞧不出來什么特?別之處。

    而里邊該有的卻是一應俱全,一處主?院,兩處偏院,前?邊還修繕了?花園子,園子里應時節的秋菊開得正好,可見?是費了?不少心思。

    繞過園子正要進了?主?院,還來不及推開門,卻瞧見?一道雀躍的身影從里間跑了?出來,江奉容定神一看,竟然是蕓青。

    蕓青知曉江奉容被救回來之后便會被安置在此處,所以也是提前?在這宅院住了?好幾日了?,每日也不需做什么旁的活計,兩眼一睜開便是眼巴巴地等著江奉容回來。

    這一日日等著,也實在熬人。

    好在今日算是將人等著了?。

    江奉容見?了?蕓青自然也是高興,兩人分離了?這么幾日,心中卻有數不盡的話?想說。

    周之昀瞧見?這般情形,便也不曾打擾她們,轉頭囑咐了?園子里的仆從幾句,而后才轉身離開。

    卻說這蕓青與江奉容二人進了?主?院,蕓青卻是將她上?下細細瞧了?好幾回,確定她當真不曾受傷這才放了?半邊心。

    可提起這樁事,心里的埋怨卻還是不少的,“小姐遇上?了?這樣的事,卻也不肯提前?與我說一聲,我與你一同去也總好過這般在周府煎熬著!”

    江奉容就是知曉蕓青心里會有這般想法,所以才不肯提前?與她說一聲的。

    “你若與我一同過去,除卻多一個人來多吃一份苦頭之外,又有什么區別?”她想起在軍營中的情形,不由嘆了?口氣。

    蕓青眼眶微紅,“總好過小姐你一人……”

    江奉容搖頭,握著她的手道:“謝行玉到底不至于傷了?我,你若去了?,卻不能保證如今的他是否會為?了?脅迫我而傷了?你,如此,反而是得不償失了?。”

    她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蕓青卻是無?法反駁。

    從前?的謝行玉自然不會如此行事,可如今的他卻與從前?全然不同,行事也更為?荒唐,如此說出什么事來也都不奇怪了?。

    這話?蕓青雖是反駁不了?,可她心里到底還是不滿,又道:“說到底這事都是周家?人的過錯,您平日也是喚那位周公子一聲兄長的,這做兄長的到了?緊要關頭卻生生將您往火坑里推啊!”

    前?頭蕓青知曉了?此事的來龍去脈,心里便是頗為?不滿的。

    即便是當著周之昀的面,該說的話?她也不曾憋在心里,如今雖然江奉容已?經是平安歸來,可只要一想起這幾日提心吊膽,江奉容又在軍營中受了?多少苦楚,她便很難不將這些事兒盡數算在周之昀頭上?。

    “好了?。”江奉容打斷了?她的話?,無?奈道:“我知曉你是心疼我,但如今我畢竟已?經平安回來了?,便當真是他的過錯也都已?經過去了?,更何況他是為?了?他自個的親妹妹,人心都是偏的,換了?誰一頭是自個的親妹子,一頭卻是才喚了?沒幾日的妹妹,該怎么選也是不用?多說。”

    “況且那日夜里他也是同我坦了?白,換了?那周家?小姐平安回來,我也是愿意的。”

    江奉容將這道理細細講了?一通,蕓青還想再?說些什么,她卻又認真道:“往后這種話?不許再?說了?。”

    蕓青聞言,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過也只安靜了?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來,面上?終于露出了?笑意來道:“不過太子殿下對小姐倒是真心,他知曉那位周公子做的事,是當真朝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后來安排了?這處宅院,又特?意安排了?人將奴婢接到此處來,可見?是用?了?心思為?小姐考慮的。”

    考慮到了?她繼續留在周家?恐怕會不安全,亦是考慮到了?她回來之后會想著蕓青,所以提早將這一切盡數安排妥當,確實是事事周全。

    宮中如今的局勢原本就不好,他顧著里邊的事恐怕都已?經是分身乏術,卻還將江奉容的事安排得這樣用?心。

    她并非草木,聽得蕓青這般說了?,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動容的。

    蕓青好生感慨了?一番,接著看向江奉容,面上?笑意添了?幾分曖昧,道:“說起來小姐與太子殿下也是有些緣分的,旁的事就不說了?,只說前?段時日小姐還換了?身份成了?周家?小姐,亦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差點嫁給了?太子殿下。”

    “如今雖然經歷了?這樣多的事兒,但這太子殿下的心思卻從不曾掩藏過分毫,瞧著倒是并不在意小姐是否還頂著周家?小姐這一身份的……”

    蕓青的話?說得直白,江奉容聽著,心頭也不由泛起了?漣漪。

    她幼時便遭了?變故,比許多年歲相當的女子要更早便懂得了?許多人情世故,而到了?如今,經歷了?這樣多的事兒,她更不可能是全然不通情事的。

    隋止的心意,她看得明白。

    只是他們兩人即便一同經歷了?這樣許多,不知為?何,她卻還是總隱約覺得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什么。

    始終無?法真正靠近對方。

    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那場危機還不曾真正解除之前?,這些事,都應當先放在一旁。

    第九十五章

    從?那日謝行玉確定了江奉容當真是被隋止的人帶走了之后他便渾然如同變了一個人。

    原本五日的路程直接便被他壓縮到了三日。

    三日之間, 軍營中的那些將士們莫說是歇息時間了,便是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被削減了一半,個個皆是疲累不堪。

    隋璟原本是覺得無需這樣緊急的, 可謝行玉卻道圣人如今情況不好,不可再耽誤了。

    即便隋璟知曉謝行玉心中另有他想, 可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些道理, 于?是便只能任由他如此?安排了。

    三日之后,謝行玉隋璟與吳由一行人當真?抵達了上京。

    圣人病危之際,三殿下?帶著軍隊浩浩蕩蕩地入京,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早已是路人皆知。

    但隋璟也并不在意。

    他只帶著謝行玉, 吳由等人風風火火地入了宮。

    這已經是圣人病倒的第十一日了。

    謝皇后亦是一心一意地在明宣宮守了他十一日, 凡是與圣人病癥相關之事,事無?巨細, 謝皇后都皆是親力?親為?。

    宮中上下?都知曉此?事,自然也因此?盛贊謝皇后對圣人情意深重。

    只是明眼人卻知曉謝皇后如此?用心哪里是因著對圣人情意, 只不過是怕圣人駕崩, 太子隋止名正言順地登了位而已。

    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即便心中知曉也是不可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

    心里有數便罷了。

    不管到底因著何種緣由,如今的謝皇后確實?是宮中最害怕圣人駕崩之人,所?以她照料圣人自然也是真?的用了心思。

    不論是何種名貴藥材,又?是多么難得的東西,只要有法子,她都是不遺余力?地去嘗試。

    只是即便如此?, 圣人的情況依舊是一日差過一日,到了如今,只能是每日都用那上好的人參吊著一條性命罷了。

    眼看著圣人的情況一日差過一日, 謝皇后的心里自然越發擔憂。

    她如今夜夜都歇在明宣宮的外殿,每日醒來之后什么也不做, 就快步走到圣人的床榻邊上,探了他的鼻息,確定人還活著才能稍稍松一口氣。

    但圣人如今已是油盡燈枯,即便再好的藥材吊著,依舊只是這幾日的事罷了。

    謝皇后只要一想起這事,心底便慌地不行,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捏緊了手中那一串開過光的佛珠,嘴里不住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之類,仿佛唯有這樣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

    這日,她一如往常地守在圣人身邊,侍奉著他將剛熬好的湯藥喝下?去。

    那一勺湯藥喂進他的口中,其實?半數以上都是喝不進去的,但即便如此?,謝皇后依舊耐心極好地將那一碗湯藥一點點喂完。

    等一碗湯藥見了底,她才將湯碗擱下?,畫萍便一臉喜色地從?外間進來,“娘娘,咱們殿下?回來了!”

    謝皇后聞言猛然抬頭,眼底的歡喜自然不必多說,她連連道:“這可太好了,這可太好了!”

    又?道:“既然已經回來了怎么不進來,還等在外間?”

    畫萍神?色一頓,語氣也小心了許多,道:“只是太子殿下?也在外間,二人正好碰上了所?以……”

    謝皇后皺眉,又?轉眸看了一眼依舊躺在床榻上的圣人,道:“昨日太醫便與本宮說了,陛下?如今還能活著已經是一樁奇事,但其實?不過是憑著這些外來的東西撐著,實?際上卻早已是油盡燈枯,再怎么熬下?去,也不過這兩日的事了。”

    “此?事,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說罷,她看向畫萍,吩咐道:“你去將孫啟叫來。”

    這孫啟雖然只是太醫院的一個藥童,但這十多日以來,謝皇后時不時將他傳召到身邊,也見識到了他的醫術,對他很是信任。

    他在太醫院或許只是個藥童,在在外間卻是又?有數年?行醫經驗的大夫,這太醫院里的太醫本事自然是不必多說。

    可因著宮中這些主子大多是身份貴重的,所?以宮中太醫施針用藥都多是以穩妥為?主,有些猛藥他們是萬萬沒有膽子嘗試的。

    畢竟若是用出了什么岔子,他們便是第一個要承擔責任的。

    這所?謂承擔責任,輕則只是自己一人丟了性命,重則一家老小連著族中親戚都逃不過一劫。

    如此?,哪里還敢冒這樣的風險?

    可孫啟這樣的外來大夫就不同了。

    雖然如今也已經是入了宮,但卻還不曾被宮里頭這些潛移默化的規矩浸淫徹底。

    再加之這人又?是畫萍的同鄉,謝皇后對他自然不免又?多了幾分信任。

    眼下?,她又?是最需要大夫幫襯的時候,重用孫啟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畫萍聽得謝皇后這般吩咐,連忙應了下?來,這些時日謝皇后時常令她去將孫啟帶來,她早已習慣,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而畫萍才離開,謝皇后也一同走了出去。

    外間,果真?隋止與隋璟都在,二人正在說話?。

    她算來已經有數月不曾見過隋璟了,如今雖然只瞧見他的背影,卻也看出他長?高不少,亦是瘦削了不少。

    當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她這會?兒有數不盡的話?想同自個的孩子說,可奈何有外人在場,再加之如今情況特殊,也并非是說這些的時候。

    于?是快步走上前?去,“阿璟,你可算回來了。”

    即便竭力?壓著心頭的情緒,謝皇后說出這句話?時聲音里依舊帶著明顯的顫意。

    隋璟聞聲回過頭來,瞧見謝皇后,連忙跪下?給她行了大禮,“兒臣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一旁隋止瞧見這般景象,也順勢見了禮,喚了聲“母后”。

    只是謝皇后的心思都盡數在隋璟身上,他心下?也明白,所?以不等謝皇后多說便識趣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而謝皇后先是將隋璟攙扶起身,而后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淚,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知父皇他如今……可還好?”隋璟的目光往殿內看去,瞧著只是個關心父親的孩子一般。

    “你父皇他的情況一直不好……”聽隋璟提及此?事,謝皇后便順勢嘆了口氣,“母后這些時日一直在你父皇身邊照料著,他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還總與母后念著你,說不知你如今在軍營中的情況如何,是否受了苦……”

    說著,謝皇后又?抹起了眼淚來,道:“你父皇雖然不曾說,可母后看得出來,他心里一直是很后悔當初答應將你送去西山大營那種地方的。”

    這自然是謝皇后杜撰的了。

    她此?時當著隋止的面如此?說,便是故意想膈應他一番。

    但隋止雖然聽得這話?,可神?色卻始終如常,仿佛并不在意。

    也正在這時,守在里間的畫意匆匆行至幾人面前?,向幾人簡單行了禮之后向謝皇后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在找您呢!”

    說到這,她看了一眼一旁隋璟,道:“奴婢與陛下?說三殿下?回來了,娘娘正在與三殿下?說話?,陛下?聽了很是高興,說是想見三殿下?。”

    畫意說完這一番話?很快低下?頭去,交疊在腰間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氣,顯然是有些緊張的。

    “你父皇昏睡了好幾日了,這會?兒卻突然醒來,可見是心里記掛著你這個孩子。”謝皇后雖是笑著,可眼淚卻不曾停過,這副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樣更是令人嘆息。

    她拉著隋璟道:“走吧,你父皇想見你,你也正好去看看你父皇。”

    隋璟自然應下?,聲音艱澀道:“是。”

    可正當二人要往里間走去之時,一旁始終不曾開口說話?的隋止卻忽地道:“說來我也許久不曾見父皇了,這些日子凡是來探望都被母后的人攔在殿外,說是父皇身子虛弱,不便驚擾,既然如今父皇醒來,也都能見三弟了,不知母后可否允我一同去看看父皇呢?”

    謝皇后腳步頓住,唇邊的笑意越發勉強,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太子這話?說得倒像是本宮不讓你去見陛下?一般,其實?哪里有這種事,只是方才你也聽著了,陛下?只說是想見阿璟。”

    說到此?處,她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璟被送去西山大營到如今已有數月,陛下?也確實?許久不曾見他了,特別是如今又?這樣病了一場,陛下?心底念著他也是正常,太子卻一直是在宮中的,時常見著,也不差這一回兩回的。”

    “若是太子實?在想見陛下?,不如待會?兒本宮見了陛下?與陛下?提一提,若是陛下?應允,本宮再令人來向太子知會?一聲也不遲。”

    謝皇后如此?說了,便仿佛是隋止不懂事了。

    但隋止卻并未順勢應下?,而是皺眉道:“母后這般做法有些不妥當吧,前?些日子總不讓我見父皇也就罷了,如今父皇醒了依舊如此?,母后這樣擔心我見了父皇,這其中難道有別的緣故?”

    他說著,面色不善地冷哼一聲,竟是往前?行了幾步,瞧著大有要闖進里間去瞧個分明的意思。

    但他還來進入里間,守在殿外的禁軍首領遲文恪便大步攔在了隋止身前?,“太子殿下?,得罪了。”

    第九十六章

    這遲文恪作為禁軍首領, 原本是只聽從圣人吩咐的。

    只?是如今圣人纏綿病榻,謝皇后便尋著機會令他守在明宣宮前,名?頭自然是護著圣人的周全, 免得讓有?心之人鉆了空子,接著這機會傷了圣人。

    至于誰人是那有心之人, 便不得而知了。

    而遲文恪也并非那不通變節之人, 等謝皇后將如今情形說明,遲文恪也覺得這話有?些道理,眼下確實?護著圣人安全是最為要緊,所以便當真親自帶人守住了明宣宮。

    此時他向前幾步攔住了隋止的去路, 嘴上雖然說著“得罪”, 但是語氣卻是并?不客氣的,身形更是沒?有?分毫要讓步的意思。

    隋止皺眉, 目光掃過遲文恪身邊那幾個守衛,知曉他此時想強行闖入里間定?然是不行的。

    只?能?是后退了幾步, 算是舍棄了闖入里間的念頭。

    如此, 那遲文恪面?上神色才松緩下來。

    而謝皇后卻仿佛不曾瞧見方才二人之間那一番對峙,只?依舊帶著隋璟往里間走去。

    進了里間,殿門亦是被緊緊關上,等在外間的隋止自然是一點聲響也聽不見了。

    他轉身,似乎有?要離開此處的意思,但謝行玉卻在這時走了過來。

    這謝行玉原本便是跟在隋璟身邊的, 不過隋璟大約是急著見圣人,而謝行玉又還有?家人需得安置妥當,所以隋璟便先入了宮, 而謝行玉慢了一步,到了這會兒才來。

    但卻正好遇上了準備離開的隋止。

    謝行玉雖是上前行了禮, 但一開口的語氣卻不算好,他語調有?些發冷道:“太子殿下倒是果真并?非尋常人,宮中形勢如此,居然還能?將心思放在兒女?情長的小事上邊,連原本不屬于自己的都?要搶走,臣當真是佩服。”

    他話語中分明帶了刺,隋止聽得明白,面?色卻不曾生?變,只?道:“屬不屬于,搶不搶走卻并?非是由謝將軍來論斷的,還應當是看她如何想,謝將軍以為呢?”

    大約是想起江奉容在他身邊時是如何想盡辦法逃離,謝行玉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但卻很快恢復如常,他冷哼一聲道:“阿容不過還沒?看清她自己的心意罷了,我與她十?余年的感情,哪里是幾個朝夕便能?撼動?”

    隋止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只?道:“倘若當真有?那一日,也應當由她自己來決斷。”

    依舊是平靜至極的語調,仿佛對這一切都?始終是并?不在意的態度。

    但寬大袖袍底下已經繃緊的指節卻早已將他的內心所想暴露無疑。

    他認清自己心意的這些時日以來,其?實?做了不少?超越那條界限的事,仿佛早已將那心思明晃晃地表露了出來,但其?實?卻還不曾真正與江奉容說過什?么。

    這其?中緣由,自然是與這謝行玉有?些干系。

    畢竟江奉容與謝行玉的過去可謂轟轟烈烈,不說他們這些人,便是上京隨便一個路人,或許都?曾聽聞過當初他們之間的那一樁婚事。

    隋止并?非在意他們曾有?過這樣的過去,只?是在意江奉容的心,在意她心里是否還念著謝行玉。

    ……

    里間,謝皇后已經拉著隋璟走到了圣人的床榻邊上。

    圣人此時依舊緊閉雙目,顯然并?未曾醒來。

    “母后,父皇這……”隋璟見此景象自然意外,他當真以為圣人已經醒來,并?且還提出想見他。

    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兒,從?前隋璟還在宮中是,圣人便向來不喜他,后來他去了西山大營歷練,或許是看出他有?幾分恒心,圣人難得稱贊了他幾句。

    但也只?是稱贊了他幾句而已。

    隋璟有?心留在西山大營歷練,圣人之后便也當真就不曾再提過要將他接回來的事兒,若是當真在意這個兒子,怎會讓他生?生?在西山大營待了這樣久,甚至后邊還隨著軍營出征?

    這其?中道理隋璟未必是想不明白的,只?是聽得畫意那般說了之后,他卻還是不由得信了幾分。

    謝皇后卻微微一笑,道:“等會兒你父皇便會醒來了。”

    顯然,這一切她已經提早做了安排。

    說完,便抬手令方才就已經等在里間的孫啟過來。

    謝皇后與隋止隋璟二人說話的空隙,畫萍就已經依著她的吩咐將人帶了過來候在里間。

    這孫啟作尋常宮人裝扮,舉止很是低調,自然無人發覺。

    他依著謝皇后的命令走上前來,目光卻始終看著地面?,并?不敢抬起頭來,比尋常宮人還要更是謙卑幾分的姿態。

    謝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前頭告訴本宮,能?為圣陛下施針令他醒來,如今便來試試吧!”

    “這……”一聽這話,孫啟額頭上冷汗便不住冒了出來,他用力擦了擦,為難道:“眼下陛下的情況實?在不好,若是強行如此,只?怕會壞了根基,陛下他……未必能?熬得過去啊!”

    圣人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如今能?活著已經是一樁奇事,哪里還能?用這般冒險的法子?

    孫啟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番話能?將謝皇后勸住,哪里想到她卻是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依舊道:“沒?關系,陛下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其?實?和死了也沒?太大差別,還不如用些法子令他能?醒過來,若能?幫襯本宮一些也算不浪費本宮這些時日為了照料他費了這樣多心力。”

    或許是因著里間這些人盡數都?是她信得過的人,所以她說話也沒?了顧忌,竟是將心底話都?盡數說出了口。

    里間那些個宮人,膽子大些的畫萍神色還算正常,膽子小些的畫意與身邊兩個宮人面?上都?帶著幾分惶恐,頭低得越來越低,顯然是不想卷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來的。

    只?是卻也沒?得選。

    孫啟卻幾乎已經是面?如死灰,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是萬萬沒?有?膽子做的。

    若是圣人無礙倒也罷了,倘若當真出了什?么岔子,這樣的責任誰來擔?

    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可謝皇后見他依舊不肯應下,卻已經是沒?了耐心,語氣冷了幾分,道:“不算這樁事,你也已經幫了本宮做了不少?事了,本宮這些時日做了什?么你都?清楚,到了如今再想獨善其?身,怕是有?些晚了!”

    畫萍也上前幫著勸道:“孫大哥,眼下咱們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幫娘娘做了事,娘娘不會虧待你的。”

    孫啟攥緊了拳頭,雖然心底依舊有?些不甘,但卻也明白事到如今除卻妥協已經沒?了其?他路可以走。

    于是最終只?得屈身應下,道:“奴才這便幫陛下施針。”

    謝皇后神色這才緩和下來,輕輕點頭道:“去吧。”

    孫啟應了聲“是”,而后快步走到圣人床榻前,將那一卷針鋪了開來,之后便從?中取出長針,刺入圣人的一個個穴位之中。

    這事情顯然極為兇險,孫啟在宮外也算是個行醫多年的大夫,一手針灸的本事不說出神入化,但確實?是得了不少?人稱贊。

    而這一手本事最為要緊的不是旁的,只?是手要穩,每一針下去干凈利索,不拖泥帶水。

    但這會兒為圣人施針,他的手卻是止不住的斗抖,每一針都?須得斟酌好一會才落下。

    他是當真害怕出了岔子。

    趁著這個空隙,等在一旁的隋璟終于是忍不住開了口,“母后,若是父皇當真醒來,會不會怪罪……”

    他指的自然是他私自令謝行玉,吳由等人帶西山大營的將士會上京的事了。

    對外,他可以說是因著一片孝悌之心,得知圣人病倒后未加細思便趕了回來,但對內,隋止這個太子也好,圣人也罷,都?不可能?是看不出他真正心思的。

    所以他聽著謝皇后的話,心里反而是越發不安定?起來。

    可謝皇后聽得這話卻輕輕一笑,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畫萍,畫萍會意,垂首退出了內殿,而謝皇后卻拉著隋璟在案幾旁坐下,道:“你擔心什?么,有?母后在呢,便是你父皇醒來也是不會責怪你的。”

    隋璟卻并?未因著謝皇后這話而安下心來,依舊皺眉道:“若是父皇醒來,母后又能?如何?母后從?前便在父皇面?前不得臉,如今這樣折騰一遭,難道母后在父皇面?前便能?有?些臉面?了?”

    他心下煩躁,說話便也越發口不擇言。

    即便是當著宮人的面?,他也不曾顧著謝皇后的臉面?。

    謝皇后聽得這話,眼底閃過一絲難堪,但很快又恢復如常,隋璟向來是這樣的性子,雖然去西山大營歷練了數月之后確實?變得沉穩許久,但骨子里的脾性卻還是很難真正改得了的。

    恰好這時畫萍手中捧著一卷東西走了過來,謝皇后便從?她手中接過那物件放在了隋璟面?前鋪開。

    隋璟隨意地撇了一眼,等他瞧清楚上邊的字之后才變了臉色,就連聲音中也跟著微微帶了顫意,“這是……傳位詔書?”

    謝皇后笑著點頭,“母后早已為你準備好了一切,只?等這詔書上蓋上一個玉璽的印記,如此,這是便定?下來了。”

    隋璟摩挲著這封傳位詔書,心頭的激動難以言喻,但卻并?未全然失了理智,“這上邊歷數了太子的數條罪行,但卻并?未實?證,那些朝臣會信嗎?”

    第九十七章

    “由不得他?們信不信。”謝皇后輕哼一聲, “屆時?有了這傳位詔書,你便是我們楚國的新君,誰敢不認?”

    “不說你帶來的西山大營那些人, 便是遲文恪,也會一心護著你登位的。”

    聽謝皇后提及遲文恪, 隋璟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確實,這封詔書一下,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

    雖說隋止在儲君之位上坐了多年,可臨終前變了心意, 改換儲君的君主不知凡幾, 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管何人坐上那個位置,剛坐上去之時?都少不了會遇上幾分?質疑。

    等時?間久了, 位子坐得穩了,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知曉自己改變不了什么了, 一切便也就成埃落定。

    想到此處, 隋璟握住那封詔書的手不由微微發顫,顯然心底有些激動。

    二人正說著,孫啟將最后一枚長針緩緩刺入了圣人的身體中,而原本?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目的圣人也猛然睜開了眼睛來,瞧著仿佛恢復了幾分?精氣神。

    但其實那依舊慘白的面容與瞪得渾圓的眸子卻更是令人生?懼。

    不過人到底是醒過來了。

    一旁畫萍不敢耽誤,連忙去外殿向謝皇后, 隋璟二人稟報。

    二人聞言互相瞧了一眼對?方,雖是不曾說話,但卻好似已經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最終是謝皇后上前一步從隋璟的手里接過了那封詔書, 而后緩緩走進?里間。

    圣人確實已經醒過來了,但情況卻不算太好。

    許是因為此時?的圣人依舊是任由謝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從前一般對?圣人恭敬客氣,行至床榻邊的時?候,甚至連行禮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艱難地抬眸看向她,渾濁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緒來。

    謝皇后將那封詔書鋪開,而后道:“陛下,傳位給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謝皇后竟然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之言來,他?張了張了嘴,卻只發出了極為含糊的“啊啊”聲?音,顯然竟是連說話也不能了。

    謝皇后皺眉看向孫啟,“陛下這是不能說話了?”

    在這當口,孫啟原本?是盡可能退到一旁縮小自個存在感?的,只是謝皇后點了名,他?卻也不能不應,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頭陛下的情況不好,為了讓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開的方子里,有幾味藥是極傷嗓子的。”

    說到此處,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謝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這事?,奴才與您提過。”

    聽孫啟這般說了,謝皇后才恍惚想起來好似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只是那時?候她自己一心想著圣人能活下來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緊。

    于?是不曾多問就應了下來。

    沒曾想如今卻……

    “罷了,你退下吧。”謝皇后不想多說,只擺手令孫啟退下。

    孫啟連忙應了個“是”,而后退至一旁。

    謝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頓時?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應當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邊這么多年?了,對?你所求甚多,但你卻從不曾應允過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這些時?日?以來一直盡心盡力?守著你的份上,便答應臣妾這一回吧。”

    “臣妾知曉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璽所在,便足夠。”

    她的言語似乎是在懇求圣人,但語氣卻帶了幾分?強硬的意味。

    顯然,她并不想給圣人選擇的余地。

    圣人卻只死死的盯著眼前人,喘息的聲?音越發粗礪,嘴巴一張一合的,連帶著從喉嚨里也止不住地發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聲?。

    謝皇后明白,圣人這是不愿意答應。

    她早知曉要讓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會那樣容易,可此時?瞧見圣人這副模樣,卻依舊失了冷靜,她凝眸看著眼前人,“陛下,如今這明宣宮內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應,也只能答應。”

    圣人依舊看著她,可渾濁不清的眼底卻仿佛多了幾分?厭惡。

    而也恰恰是這幾分?厭惡讓她徹底沒了理?智,她貼近圣人床榻邊,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頸。

    這一番景象令殿內的孫啟畫萍畫意等人心里頭都是一驚,即便是膽子大?些的畫萍都不曾想過謝皇后竟敢親自對?圣人動手,也慌忙與孫啟畫意一同?低下頭去。

    仿佛只要低下頭,就可以當作什么也不曾瞧見一般。

    謝皇后自小是養尊處優的嬌貴小姐,后來入了宮,雖說是不受寵愛,可到底是最尊貴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頭的。

    所以其實這一雙手的氣力?并不算大?。

    不說成年?男子,便是做慣活計的宮人也能輕巧地將人推開來。

    只是此時?的圣人卻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動彈都算是一樁難事?,被謝皇后就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沒有掙扎的余地。

    唯有竭力?想抬起來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訴我玉璽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發用力?,可聲?音卻軟了下來,語氣里面少見的有了幾分?哀求的意味。

    大?約是實在受不住了,圣人終于?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謝皇后順著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書案的下邊,她看了已經全然沒了反抗氣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蹌著跑到書案旁。

    同?樣瞧見了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書案底下摸索著,但卻什么也不曾發現,隋璟有些煩躁地皺眉,“他?不會是胡亂指了個地方吧?”

    他?的話音剛落,謝皇后卻在那地毯上摸到一個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識到了什么,很快動手將那地毯掀了開來,再將那處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還嚴絲合縫的地面竟是緩緩地從兩邊分?開。

    瞧見這般景象,謝皇后與隋璟眼中都盡是難以掩蓋的興奮與貪婪之色。

    等里間完全打開,隋璟迫不及待的從里間拿出一個做工極為精細的木盒來放在了書案上,接著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蓋子,這才瞧見了里邊的物件。

    那被明黃綢布包裹著的物件,正是玉璽。

    等他?們用那玉璽在傳位詔書上用力?蓋下章印之后,殿內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畫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謝皇后跟前,聲?音顫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謝皇后方才達成了心中所想,這會兒正是心情最好的時?候,雖然因為畫萍這副慌里慌張的模樣有些煩躁,但到底沒責罵她,只問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駕崩了……”即便畫萍并不算膽小,可卻依舊是磕磕絆絆了好一會才將那兩個字說出了口。

    謝皇后聞言下意識往殿內瞧了一眼,透過輕紗般的簾子,她果真瞧見圣人的手已經是無力?的垂了下來。

    她的心慌了一瞬,卻聽到一旁隋璟渾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緊,反正玉璽已經在我們手中,詔書也已經妥當,他?若是還活著恐怕還會給我們添些麻煩。”

    這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謝皇后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也是,本?宮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為了今日?嗎,如今他?既然已經沒了用處,去了也好。”

    “為我們省去了許多麻煩。”

    說罷,她緩步往外間走去,而隋璟知曉她接下來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門。

    一出殿門,二人面上皆是換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間人開口詢問,謝皇后便嘴唇微動,眼淚隨之落了下來,聲?音哽咽道:“陛下……駕崩了。”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盡數變了臉色。

    隋止更是幾步上前,有些不敢相信道:“方才不是說父皇他?醒了嗎?怎么會突然就……”

    遲文恪亦是神色疑惑地看向了謝皇后與隋璟,顯然圣人離世得突然,令他?心底也禁不住生?了疑。

    “陛下的身子原本?就一日?差過一日?,即便用了再好的東西吊著也都沒有好轉的跡象……”謝皇后一邊說著一邊抹起眼淚來,“今日?見陛下醒來,本?宮亦是覺得高興,卻不想才不曾與阿璟說了兩句話,就……”

    她的話才說完,卻有一提著藥箱的太醫匆匆過來向謝皇后等人一一行了禮,隋止卻不等他?將禮行完便神色悲痛道:“原本?想著父皇既然醒來,或許身子便能有些轉機,便令人去將劉太醫請來,父皇此時?或許不想見我,可到底是要見太醫的,卻不想父皇竟然……”

    瞧見劉太醫的一瞬,謝皇后與隋璟其實是有些心虛,可聽得隋止這般說了之后,神色卻又恢復如常。

    只是這劉太醫聽得這話卻先是變了臉色,“這……方才陛下當真醒過來了卻又……不可能,陛下的情況臣今日?一早才來瞧過,倘若陛下當真醒了,那說明陛下的身子應當是能好轉了,絕不會就這般……”

    劉太醫的話幾乎讓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懷疑。

    這劉太醫是太醫院的院首,說的話份量自然不必多言。

    第九十八章

    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一層, 謝皇后的面色也微微有些發沉,她暗自捏緊了手中帕子,聲音里卻?多了幾分哀痛, “劉太醫所言是?質疑本宮么?這些時日以來本宮是?如何細心照料陛下的,宮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倘若本宮當真有害陛下的心思, 又何苦做這些?”

    謝皇后這些時日所做之事自然有目共睹。

    圣人病倒之后,劉太醫作為太醫院院首,來明宣宮的次數自然不少。

    他比其他人應當?更為清楚謝皇后這些時日以來的付出。

    所以此時神色也有些遲疑起來,“這……老臣并非是?這個意?思?。”

    “母后請勿怪罪。”隋止嘆息道:“父皇走得突然, 兒?臣只是?擔心若是?不讓劉太醫這樣?令人信服的太醫去瞧一瞧, 眾人心中怕是?會生出疑慮來。”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緩緩移到了一旁隋璟的身上?, “若是?因?此而牽扯到了三弟身上?,眾口鑠金, 怕是?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了。”

    分明是?他想拆穿謝皇后的真面目, 可聽他這般解釋著,卻?好似成了真心實?意?地?幫著謝皇后與隋璟考慮似的。

    若是?謝皇后再?想拒絕,反倒是?更令人生疑,這其中是?否當?真有別的古怪了。

    謝皇后盯著眼前人,眼底的恨意?幾乎要掩藏不住。

    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此時若是?當?真讓劉太醫進去檢查, 那?一切都藏不住了。

    因?為她在央求圣人傳位與隋璟之時,克制不住地?對圣人動了手,并且在圣人的脖頸處留下了分明的勒痕。

    不說是?像劉太醫這般經?驗豐富的老太醫, 便是?個不通醫術的普通人瞧見了那?處痕跡都很難不起疑心。

    所以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隋止得逞的。

    但隋止步步緊逼,又拿出為隋璟考慮這般說辭來, 謝皇后若是?再?不說些什么,只怕在場的這些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其他的人也就罷了,可手中還掌管著禁衛軍的遲文恪她卻?不能不在意?。

    于是?神色勉強道:“母后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陛下身份金尊玉貴,哪里容得了這般褻瀆,母后只是?不想讓陛下去了之后還失了體面。”

    謝皇后好容易才算想出這般說辭來,一旁隋璟也順勢冷哼一聲道:“母后一心為父皇考慮,可兄長卻?好似并不如此,反而在這當?口費心為難母后,如此舉動,怕是?有些不妥吧?”

    母子二人又將臟水潑了回來。

    這話說得其實?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隋止就好似早已想好如何應對這般說辭,道:“母后這話卻?是?錯了,正因?為父皇身份貴重,與尋常人不同?,所以才更應當?讓劉太醫去看看,若是?當?真因?為旁的緣故而令父皇出了事,難道一國君主也應當?這樣?去得不明不白嗎?”

    謝皇后面色一變,“太子這話的意?思?,是?認定本宮對陛下做了什么了?”

    “母后誤會了。”隋止神色謙卑地?解釋道:“兒?臣并非懷疑母后,這‘旁的緣由’亦有千萬種可能,等劉太醫進去看看父皇,一切不就有了答案么?”

    謝皇后還要說些什么,一直不曾說話的遲文恪卻?突然開口道:“臣覺得太子殿下這話有些道理,陛下身份貴重,如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去了,劉太醫是?太醫院院首,他的人品醫術都是?信得過的。”

    若是?遲文恪不曾開口,謝皇后或許還能扳回局面,可他偏偏在此時開了口,甚至直言可以讓劉太醫去瞧瞧。

    她若是?再?不應下,那?便是?連遲文恪也得罪了。

    “遲將軍這話說得有些道理。”謝皇后好似終于是?松了口,可她卻?取出了那?封詔書來,道:“只是?圣人還有一遺愿不曾達成,還請諸位容本宮先將此事了結。”

    說罷,她緩緩展開那?封詔書,將里間內容字字句句念了出來。

    里邊頭一句便是?斥責隋止的話語,認為他不夠恭謹謙遜,沉迷權術,這罪名著實?嚴重,在場人聽著面色都有些古怪。

    而接著,謝皇后又歷數了隋止的數條罪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仿佛早已在心頭積攢了數不清的怨氣。

    隋止凝眸站在臺階下,神色中倒是?瞧不出什么來。

    而謝皇后這份詔書念道最?后,卻?是?要另立儲君。

    在詔書中,圣人道:“朕知曉朕時日無多,趁著如今神志還算清醒,想讓老三隋璟坐穩儲君的位置,他年紀雖小,可向來聰慧,又有皇后,謝家扶持,朕相信他能擔起這份責任。”

    “至于老二,他在儲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反而不知道到底該怎么做好一位君主,他犯下了這樣?多的多錯,可他到底是?朕的兒?子,就將他幽禁于文清宮吧,余生,做個富貴閑人足矣。”

    文清宮坐落在整座皇宮的最?南邊,宮殿雖不算小,可卻?荒涼,早在先帝時便已經?空置,到如今都已經?有二十余年了。

    眾人聽著這詔書所言,知曉圣人要將隋止發落到那?處宮殿中,也不禁在心中感慨,這當?真是?有些狠心了。

    可這份詔書卻?是?謝皇后提前備下的。

    她原本也是?想著將隋璟殺之而后快。

    畢竟他只要活著,對于隋璟而言,便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可她思?忖良久,到底沒有這樣?做。

    即便她對圣人沒有多少感情,可卻?陪在他身邊這樣?多年,又曾經?用盡揣摩過他的心思?,自然知曉若是?圣人,定然不會這樣?隨意?地?要了隋璟的性命。

    她若是?如此行事,反而是?操之過急,到時候若是?惹來他人懷疑,豈非是?得不償失了?

    “也罷。”謝皇后想著,“先將他關入文清宮,等阿璟順利坐上?那?個位置,再?殺了他就容易了,到時候隨便尋個由頭,即便說他是?自盡,也無人敢懷疑什么。”

    如此想著,謝皇后便在詔書中寫下將隋止幽禁于文清宮的決斷。

    可當?她宣讀完這詔書中的內容,在場的眾人心中依舊很難不存有疑慮。

    只是?謝行玉卻?先反應過來,抬眸看向遲文恪,“遲將軍,這是?陛下的命令,你還等什么呢?”

    遲文恪眉頭緊鎖,顯然有些難以決斷。

    而他身邊的幾個守衛都看向了他,仿佛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毫不遲疑地?將隋止制住。

    半晌之后,遲文恪終于是?開了口,他向著隋止道:“太子殿下,您……就沒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不說旁的,只說那?詔書中歷數隋止的諸多罪行,那?些事,難道他竟是?沒有分毫解釋的打算?

    “多謝遲將軍還愿意?相信我。”隋止輕笑道:“其實?關于詔書所言,我倒是?并沒有什么可解釋的,因?為這里間盡是?荒唐至極的謬論,沒有一句是?可以當?真的!”

    隋璟冷聲道:“父皇方才離世,兄長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來,怕是?有些不妥吧!”

    “這詔書若當?真是?父皇留下,那?我自當?認下。”隋璟又將這不孝的罪名壓下來,隋止的神色卻?依舊不曾有什么變化?,只淡淡道:“可誰人能證明這詔書就是?真的呢?”

    他語氣平靜,可開口說出的話卻?令在場眾人又是?一驚。

    遲文恪眸色微變,顯然心里已經?起了疑。

    而謝行玉卻?道:“太子殿下,這詔書既是?陛下親筆寫就,又是?皇后娘娘親口宣讀,你如此說,難道是?懷疑皇后娘娘做了假不成?”

    謝皇后的身份貴重,自然不容質疑。

    但隋止卻?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看著謝皇后道:“并非是?我懷疑皇后娘娘,只是?這詔書里邊提及了諸多要事情,譬如安在我頭上?的幾樁罪行,又譬如要將我幽禁于文清宮而另立三弟為新君,這封詔書事關重大,若當?真為假,豈非荒唐?”

    此言一出,遲文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此言不錯,這封詔書事關重大,是?真是?假,確實?須得一驗!”

    遲文恪已經?開了口,謝皇后卻?再?死咬著不肯將這詔書拿出來驗一驗真假,那?便更是?惹人生疑了。

    而隋璟與謝皇后二人都知曉這詔書如何得來的,所謂驗真假其實?不過是?瞧一瞧蓋在上?邊的玉璽是?真是?假。

    只要玉璽為真,那?這詔書便假不了。

    可這玉璽分明是?圣人告訴他們所在的。

    所以隋璟并不曾遲疑就向謝皇后道:“母后,既然他們不信,便索性驗一驗就是?,省得他們再?將臟水潑到您身上?。”

    謝皇后心里是?有底氣的,這份詔書雖然來得不正當?,但卻?并非是?假的,所以順勢點了頭,“這話說得不錯,你們要驗那?直接來驗便是?。”

    “只是?……”她冷冷看著隋止,“若是?這詔書是?真的,太子方才那?些不敬之言,卻?是?不能就這般算了,只是?質疑本宮本宮自然可以不計較,但不敬陛下卻?不能就此算了。”

    隋止知曉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道:“母后此言不錯,既如此,那?若是?這詔書為真,那?我便任由母后處置了。”

    這便是?連他的生死都交到了謝皇后手中了。

    謝皇后有意?無意?地?勾了勾唇角,顯然以為一切都盡在自個的掌控之中,于是?道:“既然太子如此說了,那?不知你是?想如何驗本宮手中這詔書真假?”

    隋止向遲文恪道:“不知遲將軍可有法子?”

    遲文恪思?忖片刻,而后神色凝重道:“若是?要辨別這詔書真假,除卻?朝中那?些老臣之外,便是?一直以來侍奉在陛下身邊的李沛李公公最?是?有份量,若是?他前來,定是?一眼能瞧出這詔書上?的玉璽印章真假。”

    隋止點頭,“此時若要將宮外老臣請來怕是?要等上?幾個時辰,不若直接將李公公請來論斷,不知母后以為如何?”

    這李沛跟隨在圣人身邊侍奉多年,原本圣人病倒,他也更應當?侍奉在側的。

    只是?謝皇后想著將明宣宮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這李沛雖然平日里看起來頗為和氣,與誰人都一副極為好說話的樣?子,但心卻?是?只向著圣人的。

    謝皇后擔心留他在明宣宮會出了岔子,所以索性著了由頭將人安排去了別處宮殿。

    好在此時將人喚回來也并不麻煩。

    謝皇后便應道:“那?便將李沛喚來罷。”

    她并不擔心李沛會因?為她這些時日的刻意?冷待而存了報復心思?,畢竟這詔書真假甚至事關楚國的下一位君主,李沛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邊胡來。

    遲文恪見她應下,便對著身側守衛抬了抬手,那?守衛應下,而后垂著頭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也正在這時,畫萍尋了空檔正領著孫啟要離開。

    可卻?被隋止眼尖瞧見,他叫住二人,“畫萍姑姑這是?要將人帶去何處?”

    畫萍與孫啟二人的腳步僵住,孫啟縮在后頭將頭一直往下低,顯然心里是?極為緊張的,而畫萍雖然心里也同?樣?很是?緊張,可卻?還能穩住心神勉強道:“明宣宮這邊宮人眾多,奴婢想著不留在這兒?礙事,就先帶著人回永祥殿。”

    “這可不妥。”隋止也不管畫萍說出的這理由是?否荒唐,只道:“明宣宮中還有許多事沒有弄清楚,父皇離世之時,畫萍姑姑與你身后那?個宮人應當?都是?在場的吧,在一切還不曾了結之前,還是?不應離開,你們是?母后身邊的人,若是?就這般走了,旁人只以為是?母后心虛了。”

    畫萍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看向謝皇后,似乎希望謝皇后能在此時幫她說些什么,但謝皇后這會兒?卻?是?最?需要撇清關系之人,于是?只能暗自咬牙道:“既如此,你們二人就先留下吧,等這邊的事兒?了了再?走。”

    如此,畫萍與孫啟只能留了下來。

    而一直站在畫萍后邊的孫啟卻?早已是?六神無主,顯然,從他依著謝皇后的命令對圣人動了手開始就早已被嚇得不行。

    他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一想到一國君主就這樣?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這一切與他還有莫大的關系他心里就怕得不行。

    方才離開也正是?他求了畫萍帶他先走的。

    卻?不想被隋止瞧見,不僅沒了離開的機會,反而就這般站在了眾人面前。

    不過除了隋止多瞧了這人幾眼之外,在場之人都不曾太過在意?他,他們現在更加關注另一樁事。

    那?便是?那?詔書到底是?真是?假。

    到了此時,自然也有人忍不住壓低聲音私下議論著。

    “陛下向來器重太子殿下,是?萬萬不可能寫下這樣?一封詔書的,況且這封詔書是?皇后娘娘拿出來的,詔書中又寫明讓皇后娘娘的親子三殿下為新君,這其中關系,甚是?玄妙啊!”

    有人如此揣測著。

    自然也有人覺得這詔書應當?為真,“假傳圣意?可是?天?大的罪行,若這詔書當?真為假,她怎會愿意?任由李公公前來查驗?可見這詔書應當?是?真的。”

    這種說辭亦是?有不少人覺得有幾分道理。

    兩邊人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便也就對此事越發好奇。

    李沛其實?來得并不慢,遲文恪手底下人才過去說明了緣由,李沛便放下手中的事兒?趕了過來,畢竟再?沒有旁的事比如今這樁事要更加要緊些了。

    但因?著明宣宮的這些人都眼巴巴等著李沛過來,便下意?識覺得時間仿佛很是?漫長。

    不說尋常宮人守衛,就連遲文恪也緊皺著眉頭在殿前走了好幾個來回了,顯然越是?這般等著,心頭便越發焦躁起來。

    李沛到底到了。

    一見他過來,還不等他向謝皇后等人行了禮,遲文恪便拉著他上?前,“不必在意?這些虛禮了,李公公你快來瞧瞧這皇后娘娘這詔書到底是?真還是?假?”

    遲文恪原本便是?個容易著急的性子,眼下等了這樣?久更是?顧不上?那?些繁雜禮節。

    謝皇后自然也不會計較,她亦是?希望李沛快些為她證明了這詔書的真假,如此,她能順勢處罰了隋止不說,就連隋璟,也能坐穩那?個位置。

    她雖然面上?看起來平靜,但其實?卻?是?應當?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更是?心急幾分的。

    所以此時也將手中那?卷詔書遞了過去,“此事事關重大,李公公可要瞧好了,這詔書到底是?真是?假。”

    李沛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封詔書,忙應了個“是?”。

    此時在場之人皆是?將目光放在了李沛身上?,隋止雖然也一同?看了過去,但面上?卻?瞧不出慌張之色來,不知到底是?當?真一點也不擔心,還是?只是?將情緒盡數掩藏進了心底。

    李沛展開詔書之后并不曾細看其中內容,只盯著詔書右下方那?印章痕跡瞧了許久,又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在湊近了些又看了好一會,最?終在眾人耐心即將消耗殆盡之前開了口,“這詔書,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謝皇后,“或者說,那?蓋下章的玉璽,是?假的。”

    謝皇后臉色一變,想起她親手從書案底下的暗格里取出的玉璽,搖頭道:“這怎么可能?”

    隋璟的情緒顯然要更是?激動幾分,“李沛你再?看仔細些,這封詔書是?父皇親手交到母后手中的,絕不可能是?假的!”

    說到此處,他聲音里多了幾分陰狠,“若是?弄錯了,即便你侍奉了父皇多年,這般罪責,恐怕你也是?擔不起的!”

    話音落下,李沛連忙手捧著那?封詔書跪地?,“皇后娘娘,三殿下,這種事奴才怎敢撒謊?”

    他動作雖然看著好似極為慌亂,但說起話來卻?是?有條不紊,他捧著那?詔書道:“這上?邊的玉璽印章很是?完整,墨跡均勻,挑剔不出任何毛病來。”

    遲文恪神色古怪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說這詔書是?假的?”

    “遲將軍有所不知。”李沛搖搖頭道:“正因?為這玉璽留下的印章堪稱完美,所以奴才才篤定這封詔書為假。”

    他緩緩道:“奴才記得,大約在兩年前吧,因?著朝中的一樁貪墨案,陛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寫下詔書將涉案的十數人盡數抄斬,而陛下寫下這封詔書之時,奴才正在一旁侍奉筆墨,彼時,陛下對那?些個涉案官員所為很是?生氣,最?后拿出玉璽蓋章之時,將那?玉璽狠狠砸下,竟是?將其生生砸碎了一角。”

    “所以后邊再?有詔書,只要細看,都能瞧出那?右下角出有一處缺失,而皇后娘娘拿出的這封詔書中玉璽留下的印章卻?并無缺失之處,所以……奴才能斷定這封詔書為假!”

    他的話說完,遲文恪亦是?上?前拿過那?封詔書細細端詳,“果真是?并無缺失之處……”

    而后將看向謝皇后與隋璟,眸中已是?多了幾分冷意?,“皇后娘娘,三殿下,此事你們如何解釋?”

    遲文恪原本眼里便唯有圣人一人,亦是?只聽命于圣人。

    前邊之所以愿意?幫著謝皇后,也不過是?因?為覺得謝皇后是?一心為圣人考慮,可如今謝皇后卻?拿出這樣?一封假的傳位詔書來。

    顯然是?有所圖謀。

    加之前邊劉太醫所言,說不定圣人駕崩也與謝皇后等人有些關系,所以此時遲文恪對她的態度自然也大不如之前。

    謝皇后全然不曾想過李沛竟會這樣?說,盡快她已經?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可還是?強撐著道:“這些不過都是?李公公的一家之言,這詔書乃是?陛下親手交與本宮手中的,絕不會是?假!”

    李沛聞言又做出一副很是?慌張的樣?子來,“皇后娘娘,奴才萬萬不敢胡言的!”

    又道:“娘娘若是?不信,不如去令人取來陛下這兩年間寫下的詔書,再?與之對比那?玉璽印章痕跡,到底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李沛所言其實?已經?令遲文恪信了七八分,畢竟這李沛是?圣人跟前的人,他與其這些年間也打了不少交道,其實?也清楚他應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可此事事關重大,也不好當?真只憑著他一人之言論斷。

    況且謝皇后與隋璟也并不愿意?就此認下,若能將過往詔書拿來一一對比,一切也就明了了。

    于是?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隋止自然不會有意?見,點頭道:“就依李公公所言吧。”

    但事到如今,隋璟與謝皇后二人都明白即便當?真將那?些詔書尋來再?作對比,局面應當?也不會再?有變化?。

    謝皇后轉眸看向隋璟,隋璟亦是?明白如今局勢,忽地?冷笑一聲,“不必了。”

    第九十九章

    他從謝皇后手中拿過那封詔書?, 渾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原本拿了?這詔書?,也不過是想著能名正言順一些而已, 卻不想你們?依舊是?不肯認的。”

    “既然如此,我也并非沒有別的法子。”

    他如此說, 遲文恪縱然遲鈍了?些, 可卻也聽出些苗頭來了?,不由得眉頭緊鎖,道:“三殿下此言何意?”

    語氣中少了幾分恭敬,竟是?質問的語氣。

    隋璟看也不曾看他, 只向謝行?玉道:“謝將軍, 人都在吧?”

    謝行?玉拱手道:“這個時辰,怕是?已經將整座皇宮包圍, 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了?!”

    “好!”隋璟聲音中隱含著根本無法掩飾的興奮,“兄長, 遲將軍, 接下來就?看你們?二人如何抉擇了??”

    確實,若是?西山大營的軍隊當?真已經將整個皇宮圍住,那依著如今的局勢看,隋璟顯然已經成為了?最后的贏家。

    一旁的謝皇后雖然不曾說話,神色間卻多了?幾分得意,大約是?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這般變故來得突然, 遲文恪手下的禁衛軍原本確實是?一心守著皇宮內外,但因著圣人這些時日身?子始終不好,謝皇后提出令遲文恪帶人守住明宣宮, 由頭便是?護著圣人周全,遲文恪便帶人主要將心思放在了?明宣宮來。

    至于別處, 不免疏忽了?些。

    不想竟是?被?隋璟的人鉆了?空子。

    但比起這個,遲文恪更憤怒的是?隋璟竟能做出這種事來,“三殿下,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么!你若當?真如此,往后史官手下的筆怕是?不會饒了?你,不管過去?多少年月,子孫后代一提及殿下,也只會覺得殿下是?個篡位的不忠不孝之人罷了?!”

    他原本便有些黑的臉因為過分生氣而憋的通紅,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將這些話說出口的。

    他這般說,其?實還是?希望隋璟能回心轉意,不要當?真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可顯然無用。

    隋璟只道:“遲將軍錯了?,那些不過是?身?后之事罷了?,活著活得盡興便好,何必那樣在意死了?之后的事兒呢,我既然已經如此做了?,便是?只在乎當?下的。”

    幾句輕飄飄的話語便噎得遲文恪說不出話來。

    顯然,他如今能用來約束隋璟的不過是?忠義孝悌之說,隋璟全然不在意這些了?,他自然也再開口說不出勸說之言來了?。

    而隋止卻只盯著隋璟,問道:“所以,父皇現在如何?”

    事到如今,隋璟也自然不會再隱瞞避諱,直接道:“父皇當?然已經駕崩,否則,我如何能坐上那個位置,這封詔書?又有何意義呢?”

    這便算是?直接承認了?圣人之死與他有關了?。

    隋止垂下眸子,看起來神色很是?悲痛,但無人發覺的是?他垂下的眸底唯有一片暗色,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話說到這份上,隋璟似乎也已經沒有興致在與他們?二人多言,他們?二人如今的模樣雖然當?真令他心情?很是?愉悅,但欣賞久了?總歸還是?有些煩膩。

    于是?他向謝行?玉吩咐道:“謝將軍,該動手了?。”

    謝行?玉應道:“是?。”

    而后看了?一眼隋止,顯然,此時的謝行?玉亦是?以勝者姿態自居,眼神中也隱約帶著幾分高?傲。

    他正欲吩咐底下人動手,可不想正在這時有一士兵模樣的人被?遲文恪手下的人押送了?進來,那守衛將人押送到眾人面前跪下,而后行?禮道:“此人在宮門?口鬼鬼祟祟,屬下見他形跡可疑,便將他抓了?進來……”

    這守衛的話還不曾說完,謝行?玉卻先辨認出了?那人身?份,這人正是?他手下之人。

    依著如今局勢,他自然覺察出來局勢有些不對,但卻只得皺眉問道:“趙興,你怎么在這?”

    趙興從被?遲文恪手下人帶到此處便神色便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這會兒聽得謝行?玉問起,才絕望道:“將軍,出事了?。”

    “吳將軍將宮外的人全部撤走了?,我見情?況不對,就?想著來向您與殿下稟報,可不曾想剛到宮門?口就?被?抓了?進來……”

    謝行?玉見趙興被?遲文恪手下的人就?這般帶了?進來便已經覺察出情?況有些不對,如今聽他這般解釋一番更是?變了?臉色,而在場之人自然都聽到了?趙興所言,一時之間神色各異。

    “怎么回事!”隋璟卻很難再冷靜下來,他死死盯著趙興,“吳由怎么會突然將人撤走?”

    今日的計劃他與吳由,謝行?玉三人早已商量妥當?,謝行?玉有渴求之物,又是?謝家的人,而那吳由雖然原本與他沒什么交集,可眼下卻有要命的把柄掌握在他手中,所以這兩人于他而言都算是?能信得過的。

    再加之皇宮中還有謝皇后做幫襯,按理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至于出了?意外。

    但意外卻偏偏發生了?。

    趙興額頭上的冷汗淌了?下來,聲音發顫道:“屬下不知,只是?西山大營的人跟在吳將軍手下多年,他的命令營中的那些將士幾乎沒有不聽的,所以軍隊撤離極快,屬下再去?時已經空無一人,屬下也是?想了?法子才打聽到這些……”

    他越是?說著,語氣里的恐懼就?越發分明。

    他如何不知曉他跟著隋璟,跟著謝行?玉這是?在做造反的事,成了?,自然能得不少好處,可若是?不成,那便是?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所以這會兒自然害怕。

    而他這一番解釋不僅讓隋璟,謝行?玉二人知曉了?情?況,也讓其?余人看清了?局勢。

    謝皇后更是?一副受了?極大打擊還不曾回過神來的模樣。

    此時局勢變幻實在太快,不過幾刻之間就?已經將一切徹底顛覆,任憑是?誰恐怕都無法那樣快接受這般變故。

    此般情?形下,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了?。

    隋璟這邊皆是?一臉郁色,遲文恪卻是?“哈哈”笑出了?聲音,道:“這些恐怕臣與太子殿下都無需抉擇什么了?,倒是?三殿下……不,三殿下犯下這等罪行?,也已經沒了?選擇余地。”

    說罷,又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方才三殿下與皇后娘娘已經親口承認了?他們?所犯下的罪行?,其?中謀害圣人,意圖造反更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犯下這等罪行?,實在不可饒恕,還請太子殿下發落!”

    圣人已經駕崩,如今能做主之人自然唯有隋止。

    所以此時遲文恪問隋止決斷也是?正常。

    隋止看了?神色不甘的幾人一眼,淡淡道:“謝皇后幽禁永祥宮,隋璟就?幽禁昌慶宮吧,至于謝將軍,就?先押入天牢,容后再審!”

    遲文恪聞言,拱手應了?個“是?”,而后便令手下人將人各自帶下人。

    眼看一切竟是?這般功虧一簣,三人自然都極為不甘,隋璟與謝行?玉皆是?面色發沉,而謝皇后更是?不肯離開,直至被?遲文恪手下的人制住才終于被?帶走。

    眼看一切塵埃落定,隋止卻輕輕嘆了?口氣,往明宣宮殿門?方向行?了?幾步,道:“孤去?看看父皇。”

    遲文恪垂下眸子,應道:“是?。”

    殿內,床榻上的那具軀殼早已冰涼,隋止走上前去?,看見那尸身?脖頸上分明的勒痕,神色卻并未有什么變化。

    只是?有些意外,謝皇后與隋璟竟是?這樣著急,若是?他們?能再多些耐心,便不至于在這尸身?上留下這般分明的痕跡了?。

    大約是?因著這是?他們?最為接近那個位置的時候吧,人在無限靠近自己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之時,失去?一些理智也是?極為正常的。

    但他們?不知,或者說所有人都不知,床榻上的這人,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常寧宮,暗室。

    雖是?暗室,但點了?數盞紗燈,雖然與外邊無法相較,可卻也并不顯得昏暗。

    紗燈的光亮暈開,將里面的景致一一照明。

    里間的陳設瞧著竟像是?一處尋常宮殿,里間書?房,寢殿皆是?不缺,只不過會略小一些,住慣了?尋常宮殿之人不免會覺得有幾分逼仄罷了?。

    圣人已經在里間住了?足足十余日,初時可能會覺得有些不習慣,但如今卻沒怎么不自在之處了?。

    可今日卻同往常很是?不相同。

    昨日夜里隋止便已經向他稟報了?隋璟等人的動向,說是?大約今日便會入宮。

    圣人等這一日也是?已經等了?許久,終于聽得這消息,心里并未有因著要父子相殘而覺得悲涼,反而是?高?興的。

    畢竟他對隋璟若當?真說有什么所謂感情?,也不過是?厭惡罷了?吧。

    厭惡謝皇后這個妻子,自然連帶著也沒法喜歡與她生下來的這個孩子。

    更何況這個孩子竟還生出了?這般野心來。

    他只覺得能將人徹底除了?,反而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往后他在那個位置上,也能坐得越發穩固。

    于是?他亦是?很快便與隋止商量好今日安排,在隋璟犯下大錯之后,他再出現在眾人面前,到時候隋璟與謝皇后二人便再無翻身?余地。

    自然,隋璟此行?帶了?西山大營的軍隊過來,情?急之下定會想著令西山大營的那些人動手,可惜統領西山大營多年的吳由卻一直都只是?假意與他虛與委蛇,再加之還有遲文恪,所以不管隋璟與謝皇后如何折騰,都掀不起什么風浪來的。

    這般安排固然萬無一失,只是?圣人知曉了?吳由與隋止之間關系,心下其?實早已有了?想法。

    等這一切結束之后,西山大營恐怕是?須得換一個首領了?。

    這吳由雖然不曾出過什么岔子,只是?他與隋止關系深,又能號令西山大營的軍隊,如此下去?,總歸不是?好事。

    萬一隋止生出了?什么心思來,怕是?要比如今的隋璟還要更是?棘手些。

    隋止雖然一早便被?立為儲君,不出意外的話這天下遲早是?要歸于他的,可即便如此,圣人也容不得他提前有任何的覬覦之心。

    不過這些心思圣人卻只是?放在了?心底,并不曾表露出來,只等這一切盡數過去?之后再作安排。

    而今日,便是?一切都將要了?結的時候了?。

    依著昨日的安排,今日這個時辰隋璟等人應當?已經入宮,那他也差不多應當?前往明宣宮,如此,便能讓隋璟等人措手不及。

    可他算著時辰,等到如今外間卻始終不曾有動靜。

    就?連趙文嬰也未曾進來。

    原本他還能耐心等著,可隨著時間流逝,他心底亦是?開始有些不安,想著難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又這般生生過了?一個時辰,他忍不住再度召來侍奉的宮人,皺眉道:“外間到底什么情?況,為何慧娘還不來?”

    那宮人態度極為恭敬,可給出的答復卻是?并未有什么用處的,只道:“奴婢已經去?問過娘娘了?,娘娘說明宣宮那邊局勢還不明朗,請陛下稍安勿躁。”

    “一個時辰前你也是?這樣與朕說的!”圣人終于忍不住發了?脾氣,“連你區區一個宮人,竟也敢這般糊弄朕?”

    那宮人連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但神色中卻瞧不出分毫懼怕之意來。

    這令圣人更是?要氣得幾乎七竅生煙,他一手撐在書?案上勉強穩住了?身?形,而后將心頭的火氣壓下,道:“朕不與你說,你去?將鄧光叫來!”

    這鄧光原本就?是?明宣宮的宮人,在圣人身?邊伺候的時間也不短了?。

    原本圣人是?想著將李沛帶在身?邊的,可李沛到底身?份不同,若是?平白無故就?這樣沒了?蹤影,少不了?會惹人懷疑。

    所以到底還是?變了?想法,只將這還算信得過的鄧光帶在了?身?邊。

    而選了?這鄧光除了?此人留在他身?邊有好些年,又是?個值得相信的之外,還有一個緣由卻是?無人知曉的,便是?這鄧光是?個有些拳腳功夫的。

    將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圣人自然能安心些。

    直至昨日,這鄧光都一直侍奉在圣人身?邊,只是?到了?今日人卻沒了?蹤影。

    圣人原本一心念著隋璟之事,倒是?忽略了?這些,如今久久不見有人過來,他這才發覺今日從晨起時就?不曾見過鄧光了?。

    那宮人聽圣人提及鄧光,竟是?神色自如地答道:“回陛下的話,鄧公公昨日夜里偷偷摸摸地離了?常寧宮,竟是?要往明宣宮方向去?,還好有人瞧出他神色不對就?悄悄跟了?上去?,又在他想求見皇后娘娘之前將他攔了?下來。”

    “慧妃娘娘連夜將他審問了?一番,才得知此人當?真是?狼子野心,竟是?想將陛下與娘娘的計劃和?盤托出,想用此向皇后娘娘與三殿下換得榮華富貴,此等見利忘義,背棄主子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所以娘娘當?即下了?令,將其?亂棍打死……”

    “鄧光是?朕的人。”圣人眸色陰沉,“即便是?犯下了?天大的罪過,要處置,也只能由朕來處置,慧妃怎敢瞞著朕將他就?這樣處置了??”

    那鄧光于圣人,其?實算是?個信得過的。

    可這宮人如此說了?,他其?實倒也并未堅信鄧光便做不出這等事情?來。

    畢竟在他看來,人為了?金錢權利做出什么事來都不算奇怪。

    可趙文嬰越過他直接將人處置了?卻是?他接受不了?的。

    顯然,此時他已經是?發了?怒,若是?尋常宮人,此時定然早已戰戰兢兢地磕頭認罪,可眼前這宮人雖是?跪倒在圣人面前的,但面色卻始終不曾生出什么變化。

    只解釋道:“昨日折騰得太晚,娘娘想著都已經大半夜了?,左右也不過是?個宮人而已,就?不擾陛下歇息了?,于是?才做主將這事處理了?。”

    如此說,便是?一切都是?在為他考慮了?,若是?他執意要計較,反而是?不通情?理。

    圣人一口氣憋在了?心口,偏偏是?發作不出來,他盯著那宮人看了?好一會,語氣竟是?平靜了?下來,他道:“罷了?,也對,不過是?個宮人而已。”

    “但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慧妃怎么還沒過來,你去?與她說一聲,不論外間情?況如何,朕現在便要見她,讓她馬上過來。”

    大多時候圣人都是?喚趙文嬰慧娘的,可此時他卻語氣冰冷地喚她慧妃。

    那宮人正要起身?應下,卻有腳步聲緩緩而入,圣人抬眸,正好瞧見趙文嬰走了?進來,她道:“不必麻煩了?,我這不就?已經過來了?。”

    圣人覺察出她語氣中的變化,但卻顧不上這種小事,開口便問道:“外間情?況到底如何了??老三難道還不曾回宮?”

    “一早便已回了?宮,他與皇后都惦記著那個位置,怎么會愿意在這種事上邊耽擱?”趙文嬰體諒他,很快為他開口解了?疑惑。

    而這般話語卻讓圣人越發不安起來,他語氣急切道:“既然如此,為何沒有依著計劃……”

    “什么計劃?”趙文嬰卻忽地笑了?,“隋宴,你說,什么計劃?”

    她沒有再像從前一般恭敬喚他“陛下”,而是?直接稱呼了?他的名字,“隋宴。”

    若說她沒有在像往日一般做出乖順的姿態來還能有所解釋,而此時她字字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來卻已經說明了?許多。

    她不愿意依著所謂的計劃來行?事了?。

    外間的情?況可能早已翻天覆地了?。

    這兩個念頭出現的一瞬,他面色是?難看的,但卻還不曾道慌亂的地步,只向趙文嬰質問道:“老二呢,他在哪里?”

    他口中的老二便是?隋止了?。

    他知曉趙文嬰的舉動有些古怪,可卻還是?信得過隋止的,總認為若是?隋止在,那便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趙文嬰卻道:“你說的是?即將登位的新君吧,新君正在處理一些別有用心的亂臣賊子,此時怕是?忙得脫不開身?來……”

    她的話還不曾說完便被?圣人打斷,“朕還沒有死!他不過就?是?個太子,什么新君?”

    旁的他或許還能勉強做出不在意的模樣來,可“新君”二字是?當?真觸到了?他的逆鱗,令他再無法冷靜。

    若是?從前見圣人這般發了?大怒,趙文嬰定然是?要在一旁小心應付的,但此時卻沒了?必要,她立在他面前,唇角甚至微微彎了?彎,“這話可說錯了?,咱們?陛下可是?死在了?今日一早,還是?皇后娘娘與三殿下親自了?斷的,怎么會還活著呢?”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可說出的話卻讓人心底發寒。

    圣人上前想拽住趙文嬰的手,但如今與從前可是?大不相同,還不等他動手,趙文嬰身?后的宮人便已經將他死死制住。

    他在那尊位上穩穩坐了?數十年,一輩子從不曾受過這般待遇,此時自然是?大怒,“你們?真是?瘋了?,朕可是?天子,你們?竟敢對朕動手,朕要誅你們?九族!”

    氣急敗壞之下,他也全然不似往日那般運籌帷幄的模樣,嘴里竟也像個尋常人一般破口大罵起來。

    趙文嬰卻是?不在意的,她向來明白,唯有已經被?踩在腳底下無法翻身?的人才知能依靠著這種法子妄圖攻擊旁人。

    其?實卻是?最沒用的。

    而那兩個宮人不僅不曾因為圣人的話而松開手來,反而更是?用了?氣力,將他的手死死壓在背后,讓他一點也動彈不得。

    “你如今只是?個死人了?。”趙文嬰緩緩打量著眼前人,似乎當?真是?在認真地考慮些什么,她思忖片刻,最終道:“若是?皇陵種當?真令那具假尸身?安寢到底不好,罷了?,到時候就?將你送入陵寢中,旁的不說,你死后的尊榮,新君為表孝心,是?半分都不會少的。”

    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緩緩抬起頭來道:“你是?想讓朕活生生地被?熬死在那皇陵之中!”

    圣人登基后不過幾年,那皇陵就?已經開始動工修建,到如今自然早已建成。

    方才建成的時候他甚至親自去?瞧見,那皇陵氣派恢宏,確實很合他的心意。

    駕崩之后長眠于那處自然是?好,可他從來沒想過活著的時候便被?關進那里,屆時他被?送入封好的棺槨之中,不說吃喝,就?連呼吸都會漸漸變得困難。

    而他定然是?不可能從中逃脫的,畢竟那棺槨他是?親眼見過的,一旦封起來,即便是?從外間,都須得好幾個大漢拿了?利斧才能一點點砍開,想從里邊打開那卻是?覺無可能的。

    所以若是?他當?真被?關入里間,那當?真就?唯有死路一條了?。

    “自然。”趙文嬰點頭,“新君不肯動手,不想背負了?弒父的罪名,我亦不想弄臟了?我自己的手,所以便唯有讓上蒼動手,倒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這樣的話當?然不過是?趙文嬰隨意尋的由頭罷了?。

    真實的理由只是?他們?都不想讓隋宴死得這樣輕松,若是?將他活生生地釘入棺槨里邊,看似仿佛給他留了?一點希望,但其?實卻是?讓他為了?這一點點希望拼盡全力,但最后卻又只能絕望無力地死去?。

    那樣,才算是?最痛苦的死法。

    或許是?趙文嬰的描繪當?真讓隋宴感覺到了?恐懼,他竟是?在這時勉強自己冷靜了?下來,亦是?想到了?其?中的古怪之處,“不對,朕要見老二,他絕不可能與你合謀做出這種事來,等朕百年之后,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坐上這個位置,老三出了?事就?更沒有人能與他爭了?,他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他這話其?實說得不錯。

    從前有隋璟在,隋止或許還有幾分動手算計的理由,可到了?如今,就?連隋璟也不在了?,他便是?唯一一個能繼承尊位之人。

    而且是?名正言順地坐上這個位置。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多此一舉,要知道此事若是?出了?岔子,那他便什么都沒有了?。

    他何必如此?

    “你說得不錯,他原本確實沒必要做這弒父之舉,他對那尊位,也沒有那般渴望,可若他知曉他母親是?如何死的呢?”提及魏窈秋,趙文嬰眼底終于帶了?怒色,“你說,他與我合謀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隋宴怔住,而后搖頭,“他母親是?自盡,與朕有何干系?”

    魏窈秋的死,他依舊是?不肯認的。

    趙文嬰嘲諷道:“她確實是?自盡的,但因何自盡,你心里是?再清楚不過,我只是?將一切的來龍去?脈都盡數與他說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如何抉擇,他心里自然明白。”

    “如今,他也確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原以為話已經是?說到了?這份上,那隋宴應當?也明白這其?中的因果了?,可不想隋宴卻依舊不愿相信,“即便當?真有朕的原因那又如何?他只為了?這一樁事就?要做出謀算朕的事來?當?真是?瘋了?!”

    趙文嬰聽他如此說,是?當?真再無法忍受。

    在他口中,仿佛魏窈秋對于隋止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一般,可她是?隋止的母親。

    從隋止知事開始,到如今,那么多年間,他沒有一日不想探尋到當?年的真相,沒有一日不想為他的母親報仇。

    可這一切到了?隋宴口中,卻以為他會對此毫不在意。

    隋止在調查當?年之事,隋宴并非是?不知情?的,相反,他不僅知曉,而且還在其?中有過不少阻攔的舉動,若非如此,隋止也不至于調查了?這樣多年,每每接近真相一點,線索便要斷在此處。

    他從前一直懷疑謝皇后,畢竟魏窈秋離世?,謝皇后作為繼后,是?得了?最多利益之人,再加之當?初謝家為了?讓謝皇后坐在這個位置上也曾給隋宴施加了?不少壓力。

    而隋宴,在所有人看來他對先皇后魏窈秋都是?情?深一片的,隋止自然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但后來,一切真相揭露。

    那個看似深情?之人,卻是?真正殺死他母親的兇手,他是?痛苦的,但心底的一切卻是?更加清晰。

    新君

    他明白了?一切,也更清楚自己該如何做了?。

    趙文嬰看著眼前之人依舊一副不解的模樣,他理解有人會為了?權勢地位冒險,但卻永遠無法理解還有人會為了?身?邊之人去?做一些一不小心便會踏入深淵之事。

    趙文嬰輕輕搖了?搖頭,也再沒有了?與他解釋的興致。

    像他這樣的人,想來是?永遠不會懂得的。

    但就?在趙文嬰轉身?要離開之時,隋宴面上終于有了?恐懼之色,他有些慌亂地叫住她,“慧娘,慧娘,朕這些年來待你不薄,你不能……”

    被?困在暗室中那樣多年,到了?隋宴口中,竟是?成了?他待自己不薄?

    趙文嬰從未聽過這樣可笑的話語,她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眼眸卻又有些濕潤。

    她站在原地頓了?半晌,只道:“我與我夫,這一輩子做得最錯的事,便是?為你這樣的君主效力。”

    最終不再遲疑地抬步離開,任由隋宴再說什么也不曾回頭。

    第一百章

    上京白日里下了一場大雨, 到了夜里,天色就更是暗沉得徹底,無?星無?月, 唯有無?邊無?垠的天幕就像一塊黑色的綢布,將所有的一切盡數掩蓋。

    雨勢轉小, 但卻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 始終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江奉容一早就歇下了,但卻?始終不曾睡著,她?在想著宮里頭的事。

    隋璟今日回京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這事隋璟沒有特意隱瞞, 自然?, 也是瞞不住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回的上京,而是帶著西山大營那樣多人浩浩蕩蕩地回了上京, 江奉容想要知曉此?事,著實是再容易不過。

    而宮中即將發生的一切, 她?也亦是能想到的。

    隋止與隋宴之間, 定然?要面臨生死之舉,她?的母親也牽扯于其中。

    雖然?隋止在她?面前好?似向來是鎮定自若的模樣,但江奉容卻?明白此?事有多么兇險,萬一有哪一步出了意外,那便當真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令她?如何能不擔憂恐懼?

    偏偏她?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她?躺在床榻上, 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四下寂靜中,唯一能聽到的便是從?窗外傳來的偶爾兩三聲稀疏的蟬鳴。

    夏日到了盡頭, 沒了暑熱,連原本聒噪的蟬鳴聲也漸漸沒了蹤影。

    往日里若是聽到這般煩雜的聲音大約只會?覺得越發躁郁, 可這會?兒心頭卻?生出一陣悲涼來,她?將手放在心口處,沒由來地嘆了口氣。

    半晌,她?勉強閉上了眼眸,多想無?益,總歸還是要稍稍歇息。

    她?如此?想著,仿佛當真生出了幾?分困倦之意來,可正當這事,窗邊卻?隱約出現了一道黑影,江奉容看得真切,一下子便睜大了眼睛,瞬間亦是清醒了過來。

    她?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緊閉的窗扉上,竭力冷靜地思索著外間人的身份。

    莫說是知曉她?住在此?處的人了,便是知曉她?還在這世上活著的人都沒有幾?個,能尋到這處的人,著實是少之又少。

    正當這時?,江奉容卻?忽地聽得一陣叩門聲響。

    她?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薄被,盡可能令自己聲音變得冷靜,“誰?”

    外間人的身份,實在難以揣測。

    外間很快傳來聲音,“阿容,是我。”

    是隋止。

    江奉容眼底的不安瞬間被喜悅所掩蓋,她?慌忙下了床榻,可卻?在正要去開門之時?停下了腳步,因為她?低頭時?正好?瞧見自己稍顯凌亂的衣物,臉上瞬間染少了薄薄的紅暈。

    只得又轉頭取了一件外衫穿好?,而后才快步前去開了門。

    門一開,隋止就將眼前人緊緊地擁入懷中。

    他這一整日其實疲累極了,他要和所有的所謂最?為親近的人爭斗。

    他的兄弟,他的父親……

    最?終他贏了,可卻?也好?似早已耗盡了所有力氣,但在將江奉容擁入懷中的一瞬,他仿佛又再度活了過來。

    江奉容被他這樣緊緊抱住的一瞬,雖然?對于這般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有些意外,可卻?也能覺察出此?時?的隋止在竭力壓抑著心頭的情?緒。

    她?雖然?不知道這一整日到底具體發生了何事,可卻?知曉他這一日,定然?是不好?過的。

    所以并未有打擾他。

    直至他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江奉容才終于開口道:“怎么這樣晚過來了?”

    隋止才將她?松開,解釋道:“宮里頭的事情?了了,我有些想你,就來看看你,忘了竟是這個時?辰了。”

    江奉容抬眸看著他,眼底有些不安道:“宮里頭,都還好?吧?”

    她?自然?知曉隋止既然?此?時?能好?端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大約是沒什么事了,可在沒得到肯定答復之前,心里卻?還是難以安定下來。

    隋止認真地點了點頭,“事情?已經成了。”

    江奉容面上終于有了笑意,她?正欲張口說些什么,可瞧見外邊暗沉的天色與依舊不曾停歇的雨勢,卻?又有些遲疑起來。

    隋止卻?好?似看出來了她?的心意,“你換身衣裳,與我一同回宮吧。”

    江奉容愣住,“都這個時?辰了……”

    “你不想見你母親嗎?”隋止笑道:“趙將軍知曉我要來見你可是一再叮囑,說是讓我將你帶回宮去。”

    江奉容的眼眸亮了亮,終于是不再有諸多顧忌,點了頭道:“那殿下等我片刻。”

    不消多時?,江奉容與蕓青二人便已經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馬車里間,蕓青方才從?睡夢中醒來,這會?兒哈欠連天,但神?色卻?是興奮的,“小姐,不想咱們竟還有回宮的這一日,當初離宮,奴婢當真以為咱們這一輩子也回不去了呢。”

    江奉容見她?一臉喜氣,也不由笑了,“是啊,算來其實也不過才過去了幾?個月罷了,但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幾?個月的時?間,竟是像過了好?幾?年。”

    蕓青亦有同感?,“小姐這段時?日受了不少苦楚。”

    可想起如今的境況,又笑著道:“不過如今也只苦盡甘來了,殿下對小姐這樣好?,夫人也會?陪在您身邊,往后啊,再沒有人能欺負了您了。”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江奉容的母親趙文嬰了。

    她?向來是習慣將江奉容稱作小姐的,那小姐的母親,自然?便是夫人了。

    江奉容聽著這話,目光轉向了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卻?出了神?。

    馬車大約行了一個時?辰便入了宮。

    有隋止在,這馬車自然?是沒人敢攔的,這一路通暢,不消多時?便到了常寧宮。

    這會?兒已經過了夜半,但里邊的燭火卻?還亮著。

    趙文嬰在等江奉容。

    她?聽隋止說要去見江奉容,便索性提了要將人接進宮中來,她?心里一直記掛著這個女兒,雖然?知曉人被隋止好?生安置在宮外的院子里,斷斷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可卻?總想著要讓人留在自個身邊才算能真正安下心來。

    這會?兒時?辰雖然?不早了,但只為了能見著女兒,便是多晚,也是等得的。

    馬車在常寧宮門口停下來,一直守在門口等著的宮人瞧見人已經到了,連忙跑回了殿中向趙文嬰稟報,“娘娘,是小姐到了,是江小姐到了!”

    趙文嬰聞聽此?言,面上頓時?露出喜色,連忙起身快步往殿外去迎接。

    方才走到院中,便瞧見了江奉容,趙文嬰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話還不曾說,卻?先紅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也是壓抑了許多話要說,母女二人握著手往殿內去了。

    隋止知曉她?們母女二人難得見了面,若是自己留在此?處總是不免打擾,于是與一旁蕓青叮囑了幾?句便先離開了。

    而江奉容與趙文嬰一同進了殿內,才終于絮絮叨叨地說起來話來。

    從?彼此?相認,其實她?們中間其實并非是沒有見過面。

    只是那時?候的她?們之間還隔著諸多限制,連好?好?說說話都是難事,如今,終于不用再這樣顧忌許多。

    這一夜,母女二人一夜不曾歇息,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天快亮時?,趙文嬰想起隋止,便拉著江奉容的手問了一句,“他對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心里如何想我卻?是一直不知,若是這般留在宮中,我也不知你可愿意?”

    “母親。”江奉容輕聲道:“這幾?個月以來,當真發生了許多事,沒發生這些事之前,我以為我與謝行玉之間當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情?深,畢竟他為了同我在一起付出了這樣許多,而我與他更是十余年的感?情?,可到了最?后,卻?還是落得那般結局,可見情?意與時?間長久并未有什么關系。”

    趙文嬰聽出了江奉容的意思,“你愿意為他留下?”

    江奉容搖頭,“不是為他,而是為了自己。”

    她?認真道:“我與殿下相熟的這些時?日以來,他為我做了許多,甚至,若是沒有他相助,我怕是都活不到如今,我被謝行玉困在軍營中時?,亦是他放下一切前來救了我,若說我對他全然?沒有情?意,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謝行玉移心阿嫣多時?,也曾在我面前并不避諱地承認過他的心思,甚至彼時?我們二人還有婚約在身,如今我與他的婚約早已退了,我心里也再沒有了他,喜歡上旁人亦是再正常不過之事,阿容以為,對于女兒家來說,這并非是什么需要羞愧之事。”

    “既然?我對他也亦有此?心,一切順心而為,與他在一起,哪里是為了他,亦是因著我自己歡喜。”

    對于與隋止之間的感?情?,江奉容其實并不曾避諱過什么,只是這些時?日以來一直有許多事情?發生,倒是不自覺地將這些感?情?之事放在了一旁。

    如今聽趙文嬰問起,她?才將心底所想盡數說了出來。

    她?與謝行玉之間的那一樁婚事早已傳聞得人盡皆知,更別說后邊又還發生了許多荒唐之事,譬如她?已經被賴家的一場大火燒死,而謝行玉在知曉了這些事之后又如何如何之類……

    雖然?說到底他們二人之間是謝行玉先有了別的念頭,做出當街搶婚之事來,而后江奉容才一心退了這樁婚事。

    可即便如此?,到底還是有些人不說謝行玉的過錯,反而議論起江奉容來,說這男子一時?心思游移原本便是尋常之事,江奉容身份低微,能攀上與謝家的婚事當真是幸運至極,卻?偏偏連一點正室的容人之量都不曾有,竟是為了這樣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退了婚。

    著實是愚蠢。

    而說出這般話語之人其實還當真不少。

    雖然?如今此?事已經漸漸過去,但若是有人提及,這般言論依舊有不少人贊同的。

    更不說當時?此?事才發生了不久。

    若是性子稍軟一些的女子聽得這些指責之言,恐怕當真會?生出羞愧心思來,想著莫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

    可江奉容從?不曾這樣想過,對于退婚之事,更從?未后悔過。

    而如今與隋止之間的事亦是如此?。

    她?情?之所至,沒什么可掩藏的。

    趙文嬰聽完她?這一番話,也不由輕輕笑了,“你這性子是隨了我的,想當年我與你父親也從?不曾避諱過外間那些流言蜚語。”

    趙文嬰身份貴重,當初的江遂論起身份來卻?差了許多。

    當年他們在一起,上京亦有不少傳聞,但他們從?不曾放在心上過。

    江奉容如今所遭遇之事,雖然?與當初的他們并不相同,但處事風格與她?一般無?二。

    只是說到此?處,趙文嬰神?色卻?凝重了幾?分,道:“你有這般心思自然?是沒錯的,只是我作為你的母親,在這樁事上邊,少不了應當多費點心思。”

    “等我先試一試他的心思,再定下你們二人之事也不遲。”

    江奉容知曉自己母親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便順勢也點了頭,“母親只管去試他就是了,若是他并非對我真心實意,不論從?前情?意如何,該割舍的,我亦是不會?流連。”

    聽她?這話說得認真,趙文嬰內心也安定了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

    隋止從?常寧宮離開之后不曾回東宮去,而是轉頭去了昌慶宮。

    一個時?辰以前昌慶宮的守衛就已經來向他稟報過,說是隋璟在殿內打砸了不少東西,一直叫嚷著說是要見他。

    這一日發生了這樣多的事,隋璟更是從?云端中跌落深淵,他心中定然?有許多不甘,想見隋止一面也是正常。

    隋止到了昌慶宮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外間的守衛見了隋止過來連忙上前行了禮,而后道:“許是里間能打砸的東西都已經打砸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倒是安靜了許多。”

    隋止“嗯”了一聲,正要抬步進去,那守衛卻?又神?色遲疑道:“殿下小心些,三殿下情?緒不太好?,萬一……”

    隋止明白他的意思,隋璟如今淪落到這般境地,恐怕早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心里頭怨恨著隋止,做出什么事來也是不奇怪的。

    隋止頷首,而后進了殿內。

    里間果然?如同那守衛所言,能打砸的東西無?論是各式花瓶擺件,還是茶盞酒杯之類的器物都被摔了個粉碎,地上幾?乎是鋪滿了碎瓷片,連個落腳的地方都尋不著了。

    從?隋璟去了西山大營后,性子便與從?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之少年正是長身子的年紀,不過數月不曾見,模樣也有極大的變化?。

    這會?再度見了他,隋止當真覺得他渾然?如同換了一個人。

    可如今再見他受了氣便將滿屋子東西盡數砸個干凈的模樣,才意識到他骨子里其實還是不曾變的。

    不過是謝皇后日復一日的在他耳邊念著那個位置,圣人又從?不將他放在眼中,時?日久了,積壓在心頭的那些情?緒總歸會?有爆發的一天,而去西山大營便是恰恰好?給他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時?機。

    這才有了后邊的這些事。

    隋止輕輕搖了搖頭,而后往里殿走去,沒走幾?步就看見了癱倒在床榻邊的隋璟。

    他仿佛渾身的氣力都已經盡數被抽干,連眼神?都是渙散的。

    直至看見了隋止進來,他才終于抬起了眸子,“兄長,你來了。”

    他從?前是最?不愿意喚隋止的,如今發泄了一通卻?反而能心平氣和地喚他一句“兄長”了。

    “你不是想見孤嗎?”隋止目光淡淡地看著眼前人。

    隋璟頓了片刻,才忽地笑了笑,“對,是我要見你的,兄長算計了我這樣久,總該給我個說法吧。”

    事到如今,再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經變得清晰明了,但其中有許多事他卻?依舊不曾理出頭緒來,所以到底還是想再見隋止一面。

    “那吳由……”提及這個名字,他唇邊那幾?分僵硬的笑意也漸漸斂下,“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隋止從?前還掌管著西山大營之時?,吳由一直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兩人之間有幾?分情?份其實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而隋璟當初想將吳由收為己用時?也并非沒有因著此?事有過顧慮,只是后來吳由在隋璟面前有意無?意地透露過許多對隋止的不滿,加之隋璟又恰好?握住了他的把柄,這才算是信了他。

    但如今看來,一切恐怕都盡在隋止的掌控中。

    隋止并未否認,只道:“你早已有了這般心思,即便沒有吳由,你也會?尋得旁人相助,難道不是嗎?”

    隋璟一愣,而后竟是直接點了頭,“也是,如此?說來,我落得這步田地,卻?也不算冤枉。”

    他這樣說,隋止倒是有些意外。

    但話已經說清楚,到底沒有再多費口舌的心思了,于是道:“往后你好?生在這昌慶宮中住著,吃的用的都不會?缺了,等過些年頭你年歲大些,孤再另外作安排。”

    說罷,抬步出了殿門。

    他這般說并非只為了表現自個仁厚,而是當真沒有將隋璟一輩子關在這昌慶宮的念頭。

    他做錯了事,但隋止向來是知曉他的困境的,他做出這般選擇縱然?是心底存了野心,可若非謝皇后步步緊逼,他亦是不至于落得這步田地。

    隋止即便當真只是顧念著那幾?分少得可憐的兄弟情?誼,也不至于要折磨他一輩子。

    只是往后如何,卻?還要看他自己罷了。

    隋璟大約是不曾想過隋止會?這樣說,他猛然?抬眸,怔愣地看著隋止遠去的背影,眼底頭一回生出一些迷茫來……

    這一夜隋止除了來昌慶宮見了隋璟之外,還去見了謝行玉。

    而此?時?謝行玉的待遇比起隋璟自然?是差了許多,他獨自一人被關押在獄中,早已沒了往日的意氣。

    隋止來見他時?他看起來倒是并不太意外,似乎早已預料到隋止會?出現在此?處。

    “謝家原來是并不參與這些的。”隋止大約有些惋惜,說話間還輕聲嘆了口氣,“謝將軍更是如此?,即便謝皇后的心思表現得如何明顯,將軍也始終不曾應下,孤原來以為,至少將軍會?一直守住本心。”

    可謝行玉卻?冷笑道:“可誰讓殿下將她?占了去呢?”

    隋止神?色一頓,便聽得他接著道:“是殿下,令我頭一回覺得那權勢是如何壓人,若我不行這險招,便永遠也不能得到她?,我不知若是殿下是我會?如何選,可我不曾后悔。”

    隋止明白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卻?并不曾多作解釋,只道:“什么‘占了’,什么‘得到’,她?從?來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一切自然?是她?的選擇,她?也該有這樣的權力。”

    無?論是從?前的謝行玉還是如今的他,看似千差萬別,其實說到底是并未有什么不同的。

    他這樣的人,即便當初并不曾遇到阿嫣這樣的女子,他與江奉容也始終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

    隋止的話,謝行玉顯然?不曾聽進去,他只道:“不論我與阿容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她?與我畢竟有這些年的情?份在,她?與殿下之間卻?生疏至極,她?那樣的性子,怎么會?輕易變了心意,不過是惱我負了她?罷了。”

    “可就算如此?,我相信她?心底有一處地方,總還是念著我的。”

    他是當真這般想的,此?時?如此?說,也是故意說給隋止聽的。

    他知曉這一回自己是徹底敗了,可到底還有些不甘心。

    除卻?權勢,他在意更多的是江奉容,那對于他而言似乎早已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種已經成為執念的戰利品。

    當然?,他自己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隋止看著眼前的人,不自覺想起夜里被自己擁入懷中的女子,忽地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便轉身走了。

    謝行玉如何想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曉了江奉容的答案是什么。

    謝行玉越是抓著那些久遠的過去不放,越是顯得極為可笑。

    而謝行玉見他要離開,神?色中卻?多了些慌亂,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隋止,道:“殿下總該讓我再見一見她?的!”

    隋止停下腳步,道:“她?不會?想見你。”

    “她?會?的。”可謝行玉的語氣卻?極為堅定,“她?一定還會?想見我一面的,我們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就算……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見隋止依舊不曾答應,謝行玉又嘲諷道:“殿下不是很篤定如今的阿容心里唯有你一人么,既然?如此?,為何又這樣害怕她?見我,難道是擔心她?見了我之后會?變了心思嗎?”

    隋止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會?告訴阿容你想見她?,只是她?是否愿意見你,便要看她?的心思了。”

    說完這話,隋止便轉身踏出了陰冷潮濕的牢獄。

    而謝行玉聽得他如此?說,眼底卻?仿佛有了幾?分希望,因為他始終覺得,江奉容會?愿意見他的。

    ***

    幾?日之間,宮中的變故已經是塵埃落定。

    圣人駕崩,新君登基的消息也早已在上京傳遍了。

    這消息似乎并不令人意外,畢竟隋止在儲君的位置上穩穩坐了這樣多年,不僅不曾犯過什么錯,甚至還頗有建樹。

    圣人駕崩,他繼位似乎是理所應當之事,自然?不會?有什么質疑。

    而一切了結之后的幾?日,隋止似乎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要忙碌許多。

    圣人病重時?積壓的許多政務他得著手去處理,再加之圣人的喪事又是不能耽誤的要緊事。

    若是想展現自個的孝悌之心,那這喪事說不定比旁的事務還要更要緊些。

    隋止雖然?無?心借著這機會?來做出一副多么孝順的模樣,可卻?也不會?想因著這事被人挑了刺,所以一切皆是依著祖制來辦的。

    不至于太過鋪張浪費,亦是不會?落人口實。

    等前邊幾?日將繁雜的禮節盡數做齊了,最?后一日便是下葬的時?候了。

    趙文嬰與隋止一早將已經被折磨得渾渾噩噩的圣人送入了棺槨中。

    這副棺槨是圣人幾?年前吩咐工匠建造皇陵時?一同打造的,皇陵建成的那一日,這副棺槨也正好?造成。

    彼時?圣人將整座皇陵里里外外參觀了一番,最?終將目光放在了那副棺槨上,他見那副棺槨上邊雕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黑龍,這黑龍將身子盤在了整副棺槨上,龍頭微微昂起,卻?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據說當初圣人見了這副棺槨之后很是滿意,不僅大肆稱贊了那幾?個工匠一番,甚至還給了他們頗為豐厚的賞賜。

    只是給帝王建造皇陵,打造棺槨的工匠大多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即便是拿了再多的賞賜,最?終也只能與那些東西一起被埋進土里罷了。

    而圣人看著眼前這熟悉的棺槨,渾濁的眼神?終于稍稍恢復了清明,他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不,朕不要被關進去,你們不能這樣做……”

    他明白,倘若被關入了這棺槨之中,而后徹底釘死了便再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在沒有一點光亮的狹隘的棺槨中一點點被耗盡生氣,絕望而孤獨的死去,應當是最?為恐怖的死法了吧。

    精神?上的折磨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遠超□□上的折磨的。

    圣人到底是怕死的,更怕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所以一直不肯開口求饒的他終于在死亡臨近的這一刻被恐懼徹底淹沒,而后顫顫巍巍地開口向自己的兒子求饒。

    但隋止的神?色卻?始終淡漠。

    他從?知曉他的母親是如何被折磨至死開始,便早已下定決心,如何會?因為圣人這幾?句服軟的話便變了心思。

    眼見隋止并未松口,圣人又轉眸看向趙文嬰,“慧娘,朕縱然?是做錯了一些事,可朕對你的真心數十年了,從?不曾變過,難道你當真就這般恨朕嗎?”

    他眼眸微紅,看起來仿佛當真是被傷透了心。

    可趙文嬰看著他表演,卻?只冷笑一聲,連一句話也都不愿意與他多說,轉頭吩咐底下人道:“你們都還看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將人關進棺槨,這下葬也是有吉時?的,若是耽誤了,你們擔待不起。”

    一旁幾?個宮人聽得這話連忙應了聲“是”,而后便將圣人手腳雙雙制住,生生將人抬進了那棺槨中。

    圣人大約是發覺不論自己如何求情?都是無?用,眼看棺槨又要被徹底釘死,他一邊神?色慌張地想要掙扎著往外面爬,一邊破口大罵著:“朕可是天子,你們這樣做是要被誅九族的,就算朕真的死了,到了地底下,朕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他的叫罵聲音很是凄厲,即便聲音早已沙啞卻?還是堅持地怒罵著。

    不過等那棺槨徹底被釘死,他的叫罵聲音便也徹底消弭。

    自然?,圣人應當依舊在里邊怒罵著,只是這棺槨可是數百個工匠歷時?半年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的,這隔絕聲音的效果自然?也非比尋常。

    不管這圣人在里邊叫罵的聲音有多么刺耳,到了外邊卻?是一點聲響也沒了。

    當初他花費了這樣多的心思打造了這副令他極為滿意的棺槨,如今也當真死在了里邊,說來也不算浪費。

    “時?辰差不多了。”趙文嬰移開目光,“該送你父皇上路了吧。”

    隋止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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