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前塵舊夢16 你喜歡我?
梁悉低頭喝了口粥。
旁邊忽然有一只手伸過來, 給他拿了個餅,“任先生,這是我親手做的, 你嘗嘗。”
原來如此。
他道望舒剛剛怎的老是在瞥他,想來是想讓他嘗嘗自己的手藝。
梁悉下意識接了過來。
“好吃嗎?”望舒托著腮,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梁悉沉默地點了點頭。
望舒隨即露出一個笑來,似是對梁悉的話由衷地感到喜悅。
梁悉瞥了一眼他的神情,放下咬了一口的餅。
“你喜歡我?”他毫無征兆地問。
“啊?”望舒猝然一驚,嘴唇微動幾下, 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但他躲閃的眼神和緋紅的臉龐卻依舊暴露了他的種種心思。
“望舒, 不要喜歡我。”梁悉警示他。
褪去了那張溫和的面具,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冷漠和審視的意味。
望舒對此感到有些陌生,卻仍舊試圖挽救這場岌岌可危的談話, “為什么?”
“因為我不會喜歡你,所以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梁悉終于決定快刀斬亂麻。
“可是為什么呢?”望舒的頭越來越低,聲音也逐漸微弱下來, 幾乎不可聞。
他知道修士是可以有道侶的,也知道梁悉身邊并沒有這樣的人,但他卻想不到梁悉如此果斷拒絕的理由。
“是因為我的來歷嗎?”梁悉不給他想要的答案, 是以他只得自己猜測。
梁悉聞言微微偏頭, 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我是從那種煙花之地出來的,你覺得我不干凈,是嗎?”望舒露出一個慘笑, 整張臉都顯得蒼白起來。
梁悉心里有些愕然,他甚至都沒想到望舒心里會有這樣自輕的想法。
可是……
“不是,與此無關。”他別開頭,眼神落在虛空一點, 不敢看人,“不管你來歷如何,我都不會喜歡你。”
“我,我知道了……”望舒背著他抹了一下眼睛,賭氣似的丟下一句話,“這個餅是干凈的,你就放心吃吧。”
梁悉一手拿著咬了一口的餅,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眼睜睜地瞅著望舒腳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正巧回來的任驕還沒來得及進門,就看到望舒低著頭快速從他身邊掠過,帶起了一陣風。
他頓覺詫異。
“他咋了?”看看望舒跑遠的身影,又悄悄梁悉不怎么自在的表情,任驕敏銳的嗅出了點不對勁,“師兄,發生什么事了?”
“無事。”
過了半晌,梁悉這才嘆了一口氣,繼續啃著那個粗糧餅。
在桌上放了這么些時候,粗糧餅已經有些涼了,梁悉吃著,覺得隱隱有點難以下咽。
他吃完最后一口,抬手就見任驕還站在原地盯著他。
見他看過來,任驕小聲嘟囔,“師兄,你可別老把我當小孩,還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知道什么?”梁悉覺得有些好笑。
“咳。”任驕摸了摸鼻子,左顧右盼的有些心虛,“那個什么……那望舒不是喜歡你嗎?我可是很早就看出來了。”
現在的他聰明著呢,他不但知道望舒喜歡他家大師兄,還能猜到剛剛兩人之間已經將這件事挑明了。
就剛剛望舒跟他家師兄之間那怪異的氣氛,傻子都能看出來。
不過看兩人的反應,結果似乎不太好……
任驕現在倒是不怕望舒把他師兄勾走了,瞧著望舒剛剛那副失意的模樣,一看就是慘遭拒絕。
而“失意”的望舒此時已經距離那座小屋幾百米遠,正長身玉立地站在一片陰涼的樹蔭下。
他神情冷淡,眼里空無一物,好似先前那副眼角含淚的模樣只是一種幻覺。
他此時正在猶豫。
猶豫自己是否還需要在那冒牌的任明雪身邊浪費時間。
這種愛而不得的苦情戲碼他已經演夠了。
他當初還真是昏了頭,竟然想出這么個把戲,平白浪費自己的時間。關鍵目標還無動于衷,媚眼都拋給了瞎子看。
思及此處,望舒吐出一口氣,開始思考自己的脫身之法。
只是他接受了寂無大師的部分傳承,那群留仙宗的人大抵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噠、噠、噠……
就在望舒沉思之際,背后有腳步聲傳來。
他斂了神情,轉頭一看,卻見來人是那個名叫“阿萱”的小丫頭。
“你怎么來了?”他臉上重新掛上一個慣常的屬于望舒的笑容,問道。
“我來關心關心你,畢竟被心上人拒絕的滋味不太好受。”阿萱聳了聳肩,“不過看你的樣子,好似并不需要。”
望舒神情不變,一些胡話張口就來,“我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自然對這個結果毫不例外。”
阿萱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你也別太灰心,我看那位仙長可不是無動于衷呢。”
聞言,望舒眸光微微一動,興致又起,“哦?”
“仙長如何對你,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在眼里。更何況,那任驕還說,他待你可比對他這個師弟都好呢。”阿萱對他眨眨眼睛,“你再努努力,說不定就有機會了。”
望舒沉吟片刻,忽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放棄了……”
對此一無所知的梁悉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皺了皺眉頭,只以為是因為這小屋里過于陰濕,讓他覺得有些不適。
他起身走到屋外,直至沐浴在陽光之下,他才覺得周身逐漸暖了起來。
在太陽底下站了半晌,他抬起頭,恰巧看到阿萱正往院子里走。
他不動神色地往后面望了一眼,卻見阿萱身后空無一人。
而阿萱看著他無甚表情的臉,不知怎么福至心來,解釋道:“望舒哥哥出去散心了,可能過一會兒才回來。”
梁悉愣了一下,倉促道:“好,謝謝你。”
他目送著阿萱回到屋內,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氣。
挖心魔頭事件已經解決,幾人準備打道回府,可臨近出發之時,梁悉卻意外收到了任重山的傳訊。
“明雪,十日后正是青云宗宗主百歲大壽,屆時我等要代表留仙宗出席壽宴,以表誠意,完成任務后,你們便直往青云宗去吧。”
站在一旁的任驕也聽到了這則消息,登時興奮起來。
離開留仙宗這么些時日,他的心早就野了,自然不樂意回去,而任重山此番安排,倒是正好遂了他的愿。
如此,梁悉一行人只得暫時更改計劃。
前往青云宗一事刻不容緩,他們當即整裝待發,準備離開此地。
阿萱將他們送到城門內,瘦小的身軀讓她不得不抬起頭來仰視著梁悉。
“仙長,謝謝你們。”她再一次由衷地表示感謝。
比起第一次見面時臉色蠟黃的模樣,她此刻顯然白凈了許多,即使因為營養不良而稍顯瘦削,卻不難看出她將來長大成人后是個清麗美人。
大抵是為了不被那挖心魔頭當成目標,她先前用泥漿掩蓋了膚色,成功地偽裝了自己,而如今危機解除,她自然也不必再費這種心思了。
“你看著她,不覺得面熟嗎?”神出鬼沒的系統幽幽道。
梁悉已經被它磨得沒有脾氣了,“什么意思?”
他又仔細看了一眼阿萱那張臉,再加上系統那十分刻意的提醒,他突然發覺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阿萱,你姓什么?”他謹慎地問問。
阿萱雖有疑惑,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我姓唐。”
唐?
唐萱?
梁悉神情怔愣,如招雷劈。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五年之后,留仙宗多了一位名為“唐萱”的女修士,天性冷淡,擅雙劍,終年一身黑衣,如暗影一般游走在已經成名的任驕身邊,是任驕最為忠誠的左膀右臂,也是最為體貼的紅顏知己。
他怎么就把這事忘了呢?
“之前不是還有提醒嗎?”梁悉嚴重懷疑系統在故意耍弄他。
他記得上官霓出場的時候可不是這種待遇。
但現在暫且不是跟系統算賬的時候,在被人發現異常之前,梁悉收斂了神情,只當什么都沒發生。
他從儲物戒里拿出了一把短劍,遞給了阿萱。
任驕定睛一瞧,卻見那劍分外眼熟,因為他也有把一模一樣的。
接著,他又聽到自家師兄對那黃毛丫頭道:“此劍名為無極劍,是我留仙宗弟子入門后獲得的第一件武器,上面有我用術法設下的印記,見此物如見我。若你只想當一名凡人,拿著它便能一生護你周全,但若你想成為一名修士,便帶著它來留仙宗吧。”
阿萱愣了半晌顫抖著接過,幾乎快要落淚,“謝謝您。”
“我想當一名修士,我一會兒會去留仙宗的……”她一字一頓的,像是在宣誓。
梁悉欣慰地點了點頭。
他轉眼看到那跟二愣子似的神游天外的任驕,欣慰的表情登時收了回去。
任驕這幅吊兒郎當的作風怎么也不像是能被阿萱看上的樣子。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幾人朝著青云宗的方向一路向北。
考慮到身邊跟了一個尚且不會御劍的望舒以及剛剛掌握御劍要領的任驕,梁悉刻意將速度降了下來。
左右他們還有十來天的時間,也算綽綽有余。
自那天早上捅破了窗戶紙,梁悉跟望舒之間的交流便少了許多。
那日望舒從院子外回來后,梁悉曾似有若無地瞥了他兩眼,見他神情如常,似乎并沒有受那件事的影響,一顆心悄悄放了下來。
可后來他才發現,他放心得實在是太早了。
望舒在被拒絕之后,竟然越挫越勇,甚至比之前還要殷勤。
毫不夸張的說,梁悉開始被迫步入一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細致如望舒,就連小廝伺候主子都不外乎如此。
任驕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差點臨陣倒戈勸自己師兄從了他,好在他的理智暫時壓過了這個想法,才不至于真的轉變了自己的立場。
不過,他瞧著他師兄的立場似乎也不怎么堅定……
畢竟望舒精明得很,不僅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滲透,還時不時地故意用一些語言或是某些動作來撩撥梁悉,這種小心機雖然有些刻意,卻又無傷大雅,不至于令人厭煩。
梁悉每每想要警示他不要越界,可轉頭看到他眼含疑惑且一副分外可憐無辜的模樣,他又說不出什么重話來。
他已經被綠茶這種生物徹底拿捏了,而他毫無察覺。
即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也在望舒的攻勢之下漸漸失了防備。
第162章 前塵舊夢17 好兇的母老虎!
三人一路緊趕慢趕, 不過短短三日便到了青云宗山腳下的小鎮。
或許是因為青云宗宗主喜壽將至,受到青云宗蔭庇的小鎮也變得熱鬧起來 。
整條商街人來人往,其中不乏有各門各派前來賀壽的人, 他們穿著自家師門中的弟子服飾,一溜一溜的在人潮中顯眼得很。
而梁悉他們做了偽裝,混跡在其中卻是不怎么惹眼。
自從任驕在靈棲寺拿到那份傳承的消息傳出以后,他們出門時便更加謹言慎行了。
光是他們在來青云宗的路上,就遇到了三波前來追殺他們的人,若非有梁悉在一旁鎮場, 任驕的下場恐怕還未可知。
故而在來到這人來人往的鎮上之后, 梁悉便施法改變了三人的面貌,至少那些修為低于梁悉的修士,是看不出他們的偽裝的。
走在擁擠的街道上, 任驕看了看四周,頗有一種做賊心虛之感,“師兄, 我爹他們到了嗎?”
“尚未,估摸著還有兩天。”梁悉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無非是想趁著任重山不在好好瘋耍兩天罷了。
眼看著任驕可憐巴巴地盯著街上那些零嘴吃食, 他搖了搖頭, 遞給對方一些銀錢,“去吧,小心些, 莫要跑遠了。”
“得令!”任驕嘻嘻一笑,下一秒就跑沒影了。
留下來的赫然只剩下梁悉跟望舒。
對上望舒的視線,梁悉不知怎么忽然頭疼起來。
他又拿了與剛剛等價的銀兩,放在望舒的手心里, “你若是想散散心,也跟著一起去罷。”
望舒覷了眼他的表情,猶豫幾秒,終是接了過來,“多謝先生。”
把身邊兩個人都打發走了,梁悉終于得了清凈。
他無所事事地沿街走了片刻,最后在一家茶樓落了腳。
茶樓中也是人滿為患,梁悉尋了許久,才挑了個角落的位置落座,隨后又叫了壺茶水以及幾碟點心。
臺上有人在說書,梁悉托著腮聽了片刻,漸漸入迷起來。
說書人的故事,聽來聽去,橫豎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情節。
但梁悉許久沒有這么閑適了,竟也聽得津津有味。
奈何這閑暇的時刻并不會持續多久,茶樓門口傳來的一些嘈雜聲,驚擾了坐在角落的梁悉。
梁悉皺了皺眉,朝那聲源處望去。
他甫一看到那從門口進來的人,便有些訝異地挑了下眉頭。
那張揚的女子竟然正是前不久才見過的上官霓。
而眼前這場景竟然與先前那一面相似的很。
上官霓在靈棲寺被一道天雷劈傷之后,便一直留在靈棲寺修養。
梁悉臨走前去看過一回,那時上官霓還只能在榻上躺著,全身上下只有一顆頭能動,可現在才沒過幾天,便能走能跳了。
梁悉猜測應當是玄天宗的人給上官霓用了什么珍貴藥材,才能讓這大小姐這么快就恢復如初。
思及此處,他朝上官霓身后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幾個穿著玄天宗服飾的人。
其中有三個金丹初期的修士,身著同樣的弟子服,還有一個穿著一身滾邊紫衣,修為不知深淺,但極有可能在梁悉之上。
梁悉摸了摸自己已經改變的面容,默不作聲地轉了個身背對著他們,生怕被人認出來。
那道天雷一劈下來,不管是不是他們造成的,也免不了干系,估計上官霓自己心里也記著這筆仇呢,若是讓那些玄天宗的人逮到了,他們幾個恐怕沒什么好果子吃。
以梁悉的修為,倒是能應付那幾個金丹修士,可若是與那紫衣男子交戰,卻是有幾分勉強,再加上個攜帶著上乘法器的難纏的上官霓,他們極有可能會吃不了兜著走。
如今之計,還是小心為妙。
梁悉低下頭,鎮定自若地品著茶,同時用余光注意著不遠處的動靜。
上官霓那伙人像是有些嫌棄這茶樓簡陋,在里面轉了一圈就準備走了。
梁悉心中竊喜,松了一口氣。
然而,他一顆心才剛剛落回胸腔,就看到任驕正大搖大擺地從茶樓旁路過,正好與出門的上官霓一伙人迎面撞上。
梁悉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下意識將手里的茶杯捏緊了。
他一刻不眨地盯著茶樓門口,眼睜睜地看著任驕與上官霓他們正好以一個刁鉆的角度擦身而過。
他們雙方誰也沒看到誰。
即使任驕被看到了,大概也不會出什么大事,他用法術給任驕的臉做了偽裝,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上官霓雖然見過他的臉,但修為不夠,看不破他設下的障眼法,而那修為較高的紫衣男子倒是有看破的本事,但他對任驕的面孔不怎么熟悉,是以暫時也認不出來。
眼看上官霓那伙人馬上走遠了,梁悉收回了視線。
但他萬萬沒想到,任驕的眼力竟是時好時壞,剛剛沒看到上官霓,這會兒居然又在茶樓里人群中看到了他。
“師兄!”他中氣十足地大喊了一聲,把梁悉一顆脆弱的心臟都喊得顫了好幾下。
梁悉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這死小子!凈給他找事!
果不其然,上官霓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聲音,面露懷疑地看了過來。
“你——”她剛吐出一個字,任驕便似有所感地轉頭與她對視。
一秒后,任驕受驚似的轉過頭,瞪大眼睛驚恐地與梁悉交換了個眼神。
說時遲那時快,在上官霓身后的那名紫衣男人出手之前,梁悉腳下生風猛地沖了過來,抓起任驕的衣領便想遁地就跑。
他這動作來得突然,上官霓沒有反應過來,愣著站在那里,倒是那紫衣男子及時出手,一個略施小法便抹去了他們的偽裝,讓他們露出了真實的面貌。
“你……任明雪?”紫衣男子語氣猶疑。
在用遁地之術離開這兒的最后一秒,梁悉看到他露出一副極度懷疑的表情,同時還聽到了上官大小姐氣急敗壞的聲音,“小師叔,你在干什么?快抓住他們啊!”
奈何良機盡失,梁悉已經帶著任驕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直至跑出五公里地,兩人才在一條略顯昏暗的小巷里停了下來。
梁悉看了一眼任驕馬上要厥過去的表情,松開了他的后領子。
任驕踉蹌一下,蹲在地上一邊干嘔一邊斷斷續續道:“師……師兄,他們怎么也在這兒?”
梁悉嘆了口氣,“青云宗宗主大壽,玄天宗自然也會差人過來。”
“那我們怎么辦?”任驕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丹田,哭喪著一張臉。
自從接受寂無大師的傳承之后,這個地方總是一陣一陣地發熱,存在感極強,他與那股力量已經培養出了感情,可不能讓那些人再搶走。
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梁悉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不必害怕,它與你已經融為一體,不會輕易讓人奪去。但我們幾個人不敵人家元嬰高手,如今避戰為上策。”
方才上官霓喊的那一聲小師叔,倒是讓梁悉想起來那紫衣男子的身份了。
若他沒有猜錯,對方大概是玄天宗最年輕的一個長老,名為常諸。
說起這常諸,任明雪和他稱得上是“交情不淺”。
幾年前,東海處的秘境有一九天玄鐵出世,常諸和任明雪為了那塊玄鐵,幾乎前后腳進入了秘境深處。
毫無疑問,兩人為了玄鐵大打出手,常諸雖然修為略勝一籌,但他那時剛剛沖擊元嬰,根基尚且不穩,故而任明雪險勝,帶著傷也帶著九天玄鐵離開了秘境。
后來那塊玄鐵被煉成了雪鏡,成了任明雪的配劍。
常諸沒有拿到玄鐵,心里本就不痛快,后來又看到任明雪帶著雪鏡招搖過市,便更是喉頭一哽。
兩個人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但任明雪從前對待常諸的態度就跟對待空氣一樣,每回都端著一張臉,任那常諸氣的牙癢癢也無動于衷。
可今天梁悉一時沒有想起來那人是常諸,竟然就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
可憐任明雪一世英名,今兒個倒是因為他形象盡毀。
也難怪那常諸的表情那么古怪,跟見了鬼一樣。
任驕聽了梁悉的安慰,心里并不覺得輕松。
“唉,”他難得露出惆悵的表情,“我爹到底什么時候來啊?”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思念自己的親爹。
“快了。”梁悉望望天,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不出半日。”
語罷,兩人大眼瞪小眼,面對面沉默了一會兒。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一個疑問突然出現在梁悉腦海里。
“遭了!”與此同時,任驕又一驚一乍地叫了一聲,“望舒那小子呢?”
他雖然對望舒試圖勾搭他家大師兄的行為有些不快,卻也不會真的希望他遇險。
就望舒那小身板,要是碰到上官霓那伙人,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梁悉也倏然一頓。
兩人再次沉默。
空氣中的尷尬在蔓延。
不出兩秒,梁悉轉身,邁步就走。
“師兄,等等我!”任驕急急忙忙跟上,“我也去!”
一息之后,梁悉帶著任驕回到了那家茶樓附近。
他閉眼展開神識,試圖搜尋望舒的蹤跡,誰料周圍似乎有一道空氣墻阻礙了他,讓他無法施展。
他似有所感地抬頭,正好對上樓上來自常諸的涼嗖嗖的視線。
而上官霓也倚靠在欄桿邊上,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們,一張俊俏的臉上寫滿了不善。
任驕看了她一眼,脖子猛地一縮,悄悄往梁悉后面退了幾步。
好兇的母老虎!
第163章 前塵舊夢18 我要告訴我爹去!
“任兄, 許久不見。”常諸率先開口,一張臉笑瞇瞇的,很有親和力。
可梁悉怎么看著都覺得他笑里藏刀。
“樓下嘈雜, 不如上樓一敘。”對方又道。
“常兄,我等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叨擾了……”梁悉露出一個假笑,十分客氣地作揖。
然而,常諸卻好似知道他想說什么,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 “哎, 不急那一時。”
語罷,他十分刻意地往里屋看了一眼,又道:“你們有個小友也在這兒, 方才還與我們相談甚歡呢,可缺了你,我卻總覺得少了什么……”
這人說著客氣的話, 卻明里暗里都藏著威脅。
梁悉表情一頓,又從善如流道:“既是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帶著任驕重新回到茶樓, 去了二樓的包廂。
任驕始終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看上去慫得很。
“你便是敗在他的手下?”常諸的視線落在任驕身上,透過珠簾觀察了一會兒,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懷疑。
“那小子本就不足為懼。”上官霓頗有些不甘, 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分明是那任明雪一直阻攔于我,跟老母雞護雞崽似的護著他那師弟,礙事的很。”
“哎, 慎言。”常諸用扇子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頭,“你們雖是同輩,但他到底比你年長,需得給幾分尊重,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上官霓撇了撇嘴,腹誹道:你也不知在心里罵過人家多少回了。
但討論對象已經上樓,她到底還是閉了嘴不再多言。
“那這個人怎么辦?”上官霓朝屏風那邊的軟榻抬了抬下巴,“你真打算把人還給他們?”
軟榻上躺著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消失的望舒。
此刻他正不省人事地昏迷著,手腳都被捆仙鎖困住了。
“自然不會如此便宜他們……”常諸摸了摸下巴,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兩人說話之間,門外的腳步聲越發靠近。
篤、篤、篤。
梁悉敲了三下門,聽到里面應聲后,這才推門進去。
這座茶樓的生意本就不大,二樓的包間也不見得有多好。
目光所及之處,各種樣式樸素的陳列設施都能盡收眼底。
但梁悉卻沒有看見望舒的身影。
他的目光越過屏風,嘗試著朝里間探去,可下一秒,便被常諸的身體有意無意地遮擋了。
這一回,梁悉倒是格外感謝任驕的莽撞,就這么直愣愣地問了出來,“望舒呢?”
“望舒?”常諸故作疑惑,過了幾秒才恍然大悟,“啊,你說的是里面那位身著青衣的小友?”
望舒今天確實穿著青衣,還是梁悉當初在成衣店買的那身。
看來望舒果真在屏風那邊。
“他人呢?為什么不出來?”任驕一邊說著一邊作勢就要闖進去,“你們把他怎么了?”
“任公子這話便不對了,我們分明是客客氣氣地請他上來的。”常諸不動聲色地擋著他,說話也跟只老狐貍似的,滑頭的很,“只是方才我等相見如故,聊得甚是合意,他一時興起,多飲了幾杯酒,這會兒不勝酒力,正躺在里面歇著呢。”
眼看這家伙像一堵墻堵在那兒分毫不讓,梁悉對任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沖動。
即使看不到望舒本人,他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是平和的。
看望舒暫時還是安全的。
況且他也知道,就算望舒在玄天宗這些人手上不落好,那常諸也不會真正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三大宗門雖有矛盾,卻也始終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和平,常諸這人向來精得很,不會因為區區一件小事得罪留仙宗。
任驕看懂了他的暗示,只得忍著一肚子火老老實實地在桌前坐下。
常諸作為東道主,表現得倒是“有禮有節”,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酒。
梁悉暗中探了一下,發現里面并未加什么多余的東西,當真只是一杯清酒。
他十分給面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嚯。”常諸見狀,手中扇子一收,淺笑道,“任兄這回來這下界倒是收獲頗豐,連酒也喝得了,我可是記得你從前滴酒不沾。”
“常兄的酒,我自然要給些薄面。”梁悉不痛不癢地擋了回去。
“是嗎?”常諸說著,眼神一戾,那看起來薄軟的絲綢扇子霎時變成鋒利的殺器,勢不可擋地朝著梁悉面上而來。
梁悉眼神一動,坐在凳子上并未動彈。
下一秒,雪鏡出鞘,薄如蟬翼的劍刃頃刻之間擋住了那把扇子。
“鏘——”
扇子上的金屬與劍身撞擊,發出沉悶的一道聲響。
梁悉順勢借力回擊,那扇子重新在空中劃出殘影,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咻”地回到了常諸的手中。
“常兄這是何意?”梁悉冷靜地質問。
而常諸眉頭一挑,臉也不紅道:“一段時間不見,自然要試試你功力是否見長。”
梁悉知道他沒說實話,卻也不做深究。
即使他不問,他也能猜到常諸是在懷疑他被人奪舍了。
只是見到任明雪的本命劍雪鏡仍為他所用,對方只好暫且放下了懷疑。
他抬眼又望了一眼屏風后面,隱隱能看到那邊的榻上躺著一個人,很明顯,那人正是望舒。
只是從他們進門到現在,已然過了這么久,可望舒卻一下也沒有動彈。
也不知常諸他們用了些什么手段弄暈了望舒。
思及此處,梁悉心里有些急了。
常諸捕捉到他表情中細微的變化,嘴角一挑,慢條斯理地開口,“既然任兄已經坐在這兒了,我也明人不說暗話。當初靈棲寺神跡顯現,小霓沒能得到傳承,那是她技不如人。可我們大小姐在這過程中受了重傷,一度命懸一線,這口氣,總該讓我們玄天宗掙回來。”
一旁的上官霓冷哼一聲,像是在應和他的話。
嘿!
任驕聽到這里有些忍不住了。
當初那上官霓自己倒霉被雷劈了,關他們何事!
“你待如何?”梁悉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如何不知道這是對方在借題發揮,可若不示弱,此事看樣子是不能善了。
聽著常諸的意思,這是要談條件了。
“不如這樣吧,”常諸裝模作樣地思索片刻,“我對你的雪鏡垂涎已久,你若是愿意,便借我把玩幾天,你意下如何?”
哈?
梁悉表情一怔,有的懷疑自己耳背了。
“什么?”上官霓聞言,也有些不敢置信,“小師叔,你不是為我討回公道的嗎?”
怎的現在跟她毫無干系了?
常諸避開她的視線,有些尷尬地握拳假咳一聲。
梁悉也同樣深感疑惑。
雪鏡早已滴血認主,落到旁人手中,尚不能發揮出十分之一的功力,他倒不知這常諸要把雪鏡拿去的目的為何。
常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又道:“這把劍畢竟是由玄鐵鑄造而成的,我沒能得到玄鐵,總該讓我試試這把利器的威力吧,任兄放心,不日之后,雪鏡必會全虛全尾地回到你手中。”
梁悉不懂,但梁悉尊重,他也不廢話,爽快地將雪鏡給了常諸。
左右劍身上早有任明雪設下的禁制,哪怕常諸真想做些什么,恐怕也會適得其反。
“三日為期。”
“自然。”常諸頷首接過。
兩人光明正大地達成了交易,徒留任驕和上官霓在一旁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上官霓,鼻子都要氣歪了。
她狠狠一跺腳,色厲內苒地都丟下一句話就跑了,“我,我要告訴我爹去!”
“你們自便。”常諸留下一句話,也追了出去。
梁悉在原地沉默幾秒,猛地又想起了什么,快步繞過屏風進了里間。
直至看到榻上那人影后,梁悉才發現望舒已經醒了。
他替人解開捆仙鎖的束縛,正想說些什么,轉眼就見望舒一個挺身就爬了起來,跪坐在榻上眼巴巴地望著他。
“過來。”梁悉見他還在那兒愣著,朝他招了招手。
望舒看了他一會兒,一言不發地走過來,趁著他一時不察猛地撞入他懷里,“任先生!”
他的手臂緊緊箍著梁悉的腰,兩人之間一絲縫隙也沒有。
望舒的發絲蹭得下巴癢癢,梁悉下意識往后一仰。
他一只手抬了抬,終是沒有推開望舒。
眼見著他們兩個抱在一起,任驕深覺自己無比多余,他故意發出一點聲響,提醒兩人這兒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梁悉反應過來后,觸電似的松開了雙手。
好在任重山突如其來的傳訊及時替他們打破了尷尬。
任重山告訴他們,留仙宗一派弟子已至青云宗山腳之下,此番傳訊,則是為了通知他們前去匯合。
梁悉即刻就想帶著任驕前去,他往前走了幾步,回頭見任驕跟了上來,可望舒卻依舊站在原地,目光猶疑地望著他們,似是不知該做什么才好。
“怎么還愣著?”梁悉問。
他并沒有打算將望舒一個人落在這小鎮上,想來任重山也不會介意多一個人。
望舒一聽,知道這是打算帶上他,當即眼睛一彎,小跑著跟了過來。
“走吧。”梁悉話音剛落,揮手施了一個法術,三個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164章 前塵舊夢19 你的心亂了
梁悉遠遠就在山腳下看到了任重山以及留仙宗一眾弟子。
兩撥人終于在此地匯合。
看到隊伍里多了個望舒, 任重山也不驚訝,畢竟梁悉早就跟他傳達過此事。
他的目光輕輕掠過望舒,像是在觀察什么, 而望舒在他的逼視之下,隱隱露了怯,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梁悉,像是在尋求某種安全感。
任重山再怎么與人為善,也畢竟是一介大能,就連留仙宗的一些弟子也不能承受他的威壓, 更何況是一只腳剛剛踏進修真界的望舒。
思及此處, 梁悉伸手輕輕貼了一下望舒的背,發現對方的整個背部都是僵硬的。
這么害怕嗎?
他微微一怔。
好在任重山并沒有給太大的壓力,也只看了那一眼, 就移開了視線。
一行人就此浩浩蕩蕩地御劍上山。
因為氣候原因,此地頻繁降雨,終年潮濕, 山間云霧繚繞,他們穿行其中,幾乎五步之外便看不清別人的臉。
望舒就在濃霧的遮掩之下, 放松地緩了一口氣。
任明雪的修為在年輕一輩算是頂尖, 卻還是不及他,所以比較容易糊弄。
但那任重山早在多年前便已進入大乘境界,這么多年過去, 對方的修為應當比之先前更加精進,他需得小心收斂著自己的氣息,才能免于被人察覺到真實身份。
好在他藏得仔細,那任重山倒是沒能察覺到什么。
只是, 來到這青云宗的大能卻是不止任重山一個,到時候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他的行動卻是沒那么自由了。
望舒再一次開始思考離開的必要性,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他留下來的理由是什么了。
最初接近任明雪,只是源于好奇,他很想知道任明雪是怎么在被他殺死的情況下死而復生的,后來發覺這個任明雪是個冒牌貨,他便更加好奇了。
他是誰?他冒充任明雪的目的是什么?這些問題都是他留在這個冒牌貨身邊的理由。
是的,只是因為這些理由。
望舒皺了皺眉,把其他多余的想法全部剔除,隨后斂了神情,又變成從前那個謹小慎微、沉默寡言的“望舒”。
不出一刻鐘,梁悉他們便在青云宗宗門外斂氣回劍。
此地有青云宗弟子等候,見有人來了,便前來領著他們進門。
修仙界三大宗門各有千秋,作風也大為不同。
留仙宗一向神秘,隱于山脈之中,不輕易出世。玄天宗財力雄厚,里面的人個個都跟他們那上官大小姐一般行事張揚。
至于他們如今所在的青云宗,因為擅長煉丹,整個宗門田地居多,里面種植著大量珍貴的藥材,連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微澀的草藥香。
青云宗弟子帶著他們繞過片片藥田,來到了東道主為他們準備的客房。
距離壽宴還有三天時間,他們尚且還需要在此地留宿幾天。
同個門派的人大多被安排在一處。
巧合的是,梁悉的房間恰好與望舒相鄰,打開窗戶便能看到對方。
他倏然一頓,這扇窗戶開也不是關也不是。
他正打算移開視線,不料望舒恰好抬起眼皮,與他遙遙相望。
半晌,對方臉上揚起一個笑,眼睛都彎了起來。
梁悉愣了一下,定定將目光落在別處,轉身離開了窗前。
過了一會兒,門外有人叩門。
梁悉本來正在打坐,聽到聲音后,不得不前去開門。
他本以為是望舒過來了。
可一打開門,卻看見了任重山的臉。
“師父?”他面露詫異。
“我有事要問你。”任重山的表情格外嚴肅,全然不像方才那么輕松。
梁悉讓開身子讓他進來,又關好了門窗。
“那個望舒,你知道他是什么來歷嗎?”任重山還未坐下來便開口問道。
梁悉聽罷,面露猶豫之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把望舒的身世告訴他。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說出口的嗎?”任重山更覺詫異。
他還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弟子臉上看到如此為難的神情。
梁悉垂下眼皮,還是將先前發生的事以及望舒的來歷簡短地說與他聽。
任重山聽罷,嘆了一口氣,沒再提這事。
“既然你已經引導他入了仙途,那便讓他拜入留仙宗吧,只是,回到宗門后,你需得閉關修行,不必再與他接觸了。”任重山心平氣和地看著梁悉道。
梁悉有些愕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明雪,心不靜,道不穩,你已經在他身上浪費太多不必要的情緒了。”
任重山點到為止就離開了,他這個弟子向來聰穎,他知道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得簡單,可就是這短短一句話,卻在梁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坐在桌前,眼睛望著自己面前那個茶杯,良久沒有動彈。
是這樣嗎?
原來他已經在望舒身上花費太多心思了嗎?
梁悉驀然苦笑一聲,覺得現在才是真的心亂了。
“任先生,我可以進來嗎?”一道聲音自門外傳來。
望舒在門口抬頭探腦,目光小心地巡視著屋內的場景,最終落在梁悉身上。
梁悉抬頭看著他,可擾亂他心緒的罪魁禍首卻一無所知,仍舊向他投來期待的眼神,安靜地在門口等著他的回答。
“你怎么了?”沒有得到回應,望舒蹙起眉頭,有些擔憂,“我方才見任宗主從你房中出來,是出什么事了嗎?”
梁悉回過神來,倉促道:“無事。”
“有一個好消息。”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什么?”望舒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
梁悉告訴他,任重山會帶他拜入留仙宗門下,并為他挑選一個合適的師父。
有了任重山的介入,就算望舒的師父不是他,也總歸是個德高望重長老,勢必不會埋沒望舒的天賦。
望舒神情一怔,隨即換上一副喜悅至極的表情,“真的嗎?那太好了!”
“可是……”他似是仍然有些不甘心,“我真的不能拜你為師嗎?”
“不能。”梁悉搖了搖頭。
就算他愿意,任重山也不會準許的。
“好吧。”望舒一下便泄了氣,又故作輕松道,“拜其他人為師也沒有關系,只要在同一個宗門,我總會見到你的。”
語罷,他后知后覺地害羞起來,紅著臉跑了。
梁悉抿了唇,坐在原地沉默良久。
先前他對望舒的身份有所疑慮,也曾向系統求證過自己的猜疑。
可后來系統卻告訴他,劇情并未顯示偏移,所以望舒這個角色的出現大概只是意外。
可這就意味著梁悉可以與這小世界里的人發展其他關系嗎?
就連梁悉自己都不得而知。
他又陷入了新的疑慮之中。
有任重山盯著,任驕近些天乖巧極了,日日被押著在房中修煉,不得空閑。
在任重山眼皮子底下,梁悉也同樣無法懈怠。
他已經在金丹后期耽誤了太久,不管是任重山,還是任明雪本人,都非常渴望突破的那一天。
而頂著任明雪頭銜的梁悉,自當要繼承任明雪的意志。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已經在這個小世界待得足夠久,他體內的真氣已經完全與他本身融會貫通。
他隱隱有所預感,距離他突破元嬰之境的那天大概不會太遠。
轉眼之間,三日已到。
這天不僅是青云宗宗主壽宴開席的日子,也同樣是梁悉與那常諸約定的日子。
當天早上常諸便格外準時地傳信于他,約他在壽宴后一敘。
雖然時間是有些晚了,但他們大概也只有那時候擁有一點閑暇時間。
只是,到時候他得避著些任重山拿回雪鏡,也不知該找些什么樣的理由去與常諸會面。
梁悉在思索之間,已經與任驕并排跟在任重山身后,進入了青云宗的大殿之內。
而玄天宗的人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另一邊不緊不慢、款款而來。
兩撥人狹路相逢。
有長者在此,自然輪不到梁悉和任驕這些小輩喧賓奪主,至多拜見一下對面的前輩,便退至后面不再作聲。
就連那一向囂張的上官霓,此刻也不得不安分地跟在后面,百無聊賴地等待。
其他各門各派,皆已在殿中落座。
見留仙宗與玄天宗都來了,殿中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留仙宗的任公子得了寂無大師的經文傳承,而玄天宗技不如人,堂堂上官大小姐不但沒落得好處,還反被那天雷劈成了重傷,鬧出了笑話。
這會兒他們恰巧在殿上碰頭,其他人正等著看戲呢。
對面領頭的正是玄天宗的大長老,上官霓的父親。
見了留仙宗眾人,對方果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不過現在有任重山在,任驕的腰桿也挺了起來,抬著下巴看人,一點也不見當初在上官霓和常諸面前慫唧唧的模樣。
大庭廣眾之下,玄天宗自然更在乎臉面,那大長老只不冷不熱地冷哼一聲,便錯開身形走向了殿內。
任重山面色如常,只當沒看見。
梁悉知道如今的玄天宗已經是長老當家,可他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囂張,在玄天宗宗主尚在人世的情況下,公然取代對方來這這里為青云宗宗主賀壽,儼然已經將自己當成了玄天宗的主人,與任重山和青云宗宗主平起平坐。
想來也是,修真界實力為尊。
據他所知,如今玄天宗宗主一脈只剩一個人,雖是名義上的宗主,卻身體孱弱,足不出戶,至于修為,更是止步不前,難以突破,被人欺辱到如此地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也太讓人唏噓了些。
第165章 前塵舊夢20 先帶我走好不好?……
青云宗宗主名為趙卓, 雖已至百歲,但高深莫測的道行卻依舊讓他維持著壯年時的模樣,看不出一絲老態。
他高坐堂中, 一雙眼睛尚且銳利,讓人輕易不敢直視。
好在梁悉跟任驕身為小輩,不需要跟這位趙宗主打交道,只跟在任重山身后聽從安排便好。
壽宴上,任重山坐在前頭,而梁悉與任驕在后面同坐一席。
哪怕藏在后面, 梁悉也依舊有些不適。
他如今沾了任驕的光, 被迫接受四面八方投來的打量的目光。
那些人大概都很好奇,這任驕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得到了寂無大師的眷顧, 拿了那經文神跡。
任驕顯然也對這樣的視線感到不快,一只袖子抬起來擋了半張臉,悄悄跟湊到梁悉跟前抱怨, “有什么好看的?跟看猴似的。”
梁悉嘴角一彎,有些想笑,奈何場合過于嚴肅, 不容他放肆, 是以他忍了又忍,還是把嘴角壓了下去。
他朝任驕搖了搖頭,示意他莫要開口說別的話。
這殿中高手不少, 若是讓旁人聽了去,指不定要得罪人。
任驕嘴角一撇,只得拉著臉老長一張臉老老實實地閉嘴。
這壽宴才剛開始,他就想悄悄溜了, 坐在這兒不僅沒什么樂子,還得被別人當成猴觀賞,他心里可不爽快了。
眼看任驕面上的煩悶已經快要藏不住,而梁悉靜坐在原地也同樣難捱。
他垂著眼盯著桌面,看似在沉思,實則在發呆。
他的目光百無聊賴地落在杯子上,仔細觀察著酒水中屬于自己的倒影,嚴格來說,應該是屬于任明雪的倒影。
說起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好像還沒有好好觀察過這張臉。
長眉入鬢,儀表堂堂,任明雪無疑是俊美的,但他周身氣質,讓別人不敢輕易直視他的面容。
望舒喜歡的是這張臉嗎?
不知怎么,梁悉心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可回過神來,他卻又覺得這個想法出現得過于荒謬。
他閉了閉眼,將所有念頭都甩了出去,繼續盯著眼前那杯子發呆。
可他看著看著,卻突然發現了些許異常。
面前這杯子明明分毫未動,可杯子里的酒卻像投入一顆小石子,一圈一圈地泛起了漣漪。
他眉頭一擰,一只手輕輕扶住桌腿,也隱隱感覺桌子在輕微地震動。
這是怎么回事?
梁悉抬頭觀察著其他人的表情,無人面色有異。
他猶豫片刻,正想請示任重山,意外就在霎那間發生。
先前那輕微的震動驀然變得劇烈起來,面前的矮桌搖晃幾下,險些翻倒在地,而那個頗得梁悉青睞的酒杯,已經徹底在地上滾了一圈,酒水也灑了一地。
再看看那些已經喝得面色紅潤的賓客們,一個個都跟不倒翁似的,控制不住地東倒西歪。
梁悉一只手有所準備地扶住桌子,得以穩住身形。
“哎喲,老夫的酒都灑了!”
“怎么回事?”
“剛剛發生了什么?”
……
殿中的聲音此起彼伏。
“趙宗主,莫不是外面有什么人在惹事?”有人直言道。
青云宗雖建在山上,卻有護山陣法鎮守,尋常地震動搖不了根基,那這場怪異的震動只有可能是人為造成的。
趙卓的面色非常難看。
但面對殿中眾多賓客,他還是將怒火壓了下去,差人去外頭查看情況。
隨后又轉頭又舉杯向殿內眾人賠罪,“擾了各位的興致,是趙某的不是,我已派人出去查探,即刻便會有所交代,諸位在此稍安勿躁。”
聽罷,眾人只得暫時按捺下來,只是其中不乏有交頭接耳之人,顯然還在討論方才的事。
趙卓活了百年,只辦了這一場壽宴,青云宗上下自當嚴陣以待,不出一絲紕漏,可如今竟然還有意外發生?
梁悉微微皺眉,趁機翻了翻原劇情,卻并沒有什么找到相關事件。
他越發覺得奇怪。
說實話,他現在已經對系統傳輸給過來的劇情失去了信任,就跟個小說大綱似的,不清不楚的。
不出一刻鐘,被趙卓派出去的那名弟子便回來了。
他腳步匆匆地來到趙卓身邊,附身在趙卓耳邊說了些什么。
趙卓聽罷,神情大變,顯然怒氣更甚,也多了些許的驚慌。
他站起身來,竟不顧殿中賓客,匆匆從側門離開,一句話也沒來得及留下。
見狀,梁悉心中驀然涌上一陣慌張,像是馬上要發生什么大事。
“師父?”他不得不向任重山請示。
“青云宗一定出事了,去外面瞧瞧。”任重山朝他點頭。
得了任重山的首肯,梁悉不再耽誤,匆匆走出了殿門。
里面一眾賓客見有人離席了,也三三兩兩跟著出來了。
“系統,幫我定位。”梁悉一面快步疾走,一面匆忙呼喚著系統。
“青云宗異珍閣,東北方向一里。”
異珍閣?
梁悉腳步一頓,身形一閃便落在了系統告訴他的位置。
所謂異珍閣,便是青云宗存放各種宗門寶物的地方,里面甚至還保存著青云宗的鎮山之寶——乾坤鼎。
據說那是青云宗第一代宗主留給青云宗的至寶,不但能夠煉出世間少有的靈丹妙藥,甚至還有煉制法寶的能力。
只是那個時代已經過于久遠了,乾坤鼎也隨著滄海桑田的變遷成為了傳說。
畢竟只有大乘境界的修士才有足夠的修為使用乾坤鼎,而如今的修真界靈氣漸微,莫說是大乘境界的修士,就連化神之人也寥寥無幾,所以乾坤鼎也就成了一件值錢的擺設,被青云宗束之高閣。
這樣一來,方才那震動便更顯得蹊蹺了。
莫不是什么人對乾坤鼎下手了?
梁悉心急如焚地趕到事發地點,卻險些沒能認出眼前這片廢墟是異珍閣。
但如今的異珍閣閣門大開,墻壁塌陷,像缺了門牙的嘴一樣,露出里面已經不見原樣的陳列設施。
梁悉愣了一下,正想走近仔細查探,遠遠便看到有人過來了。
為首之人正是趙卓,身后還跟著一眾長老和弟子,看上去聲勢浩大。
他沒有猶豫,收斂氣息,起身一躍,藏在了異珍閣斜右邊的那顆大樹上,在對方發現自己之前隱去了身形。
不出片刻,趙卓便急步靠近了。
看到異珍閣如今的慘狀,又注意到他們的鎮山之寶已經不翼而飛,他幾乎目眥欲裂,一張臉都漲得通紅,“是誰干的,給我去查!馬上封山,不找出兇手,誓不罷休!”
他狠狠甩了一下袖子,離開的背影都透著掩蓋不住的怒氣。
留在原地的青云宗弟子你望我我望你,隨后陸續進入了異珍閣,試圖遵循宗主的吩咐找出些有關幕后之人的許線索。
梁悉看了片刻,悄然離開此地。
為了不引起懷疑,他本打算從異珍閣后面繞回去,可他卻眼尖地在那草叢中看到了滴滴點點的血跡。
他沒有猶豫,順著血跡往前走,很快就在一片荊棘叢中發現了一點東西。
那是……一小塊不怎么起眼的布料。
他把那塊布料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上面的花紋非常熟悉,熟悉到他馬上就能認出來,這塊布料來自他送給望舒的那身衣服。
他抿了唇,來不及深思,再次沿著痕跡一路尋找,最終來到了離異珍閣不遠的一片叢林里。
就在某棵三人合抱粗的樹后,他看到了個人影。
他繞過前面一片荊棘,心臟也跟著提了起來。
當他看到狼狽的望舒時,卻仿若塵埃落地似的嘆了一口氣。
望舒這時候正面色蒼白地倚靠在樹干上,發絲散亂,一向干凈整潔的衣襟上也染著血跡,像是經歷了一場苦戰。
但不管他發生了什么,總歸是跟那異珍閣以及失蹤的乾坤鼎有些關聯。
梁悉暫時忘了心中的疑慮,快步上前,“你怎么了?”
望舒本來正處于極度應激的狀態,四周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下意識產生防備,可一看到梁悉的臉后,他便顯而易見地放松下來,雙手攀著梁悉的手臂,眉頭微蹙,眼神中似乎隱含著脆弱與乞求,“先帶我走好不好?”
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也來不及追究什么真相,是以梁悉只盯了他幾秒,便攔腰將他扶了起來,帶著人離開了這里。
他把望舒抱進了先前留宿的客房,又在屋外設下一個結界,這才勉強安心,
“好了,現在很安全。”他坐在床邊對著望舒道。
他本想問些有關異珍閣的事,可一看望舒仍然神思不屬的模樣,只得暫時按捺住盤問的心思,施法替望舒療傷。
過了半晌,直到望舒的面色較之先前好上許多,梁悉這才收手斂氣。
他就這么看著望舒的臉,也不說話。
他在等著望舒主動開口。
望舒顯然知道他的意思,低頭咳了兩下,緩聲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梁悉對這個回應不太滿意,“為什么說對不起?”
“我……”望舒頓了頓,“我闖了大禍。”
“所以——”聽了這話,梁悉心里直突突,“異珍閣那事真的與你有關?是你覬覦他們的藏品,起了邪念?”
語罷,他下意識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
就連趙卓這樣的化神修士都不能撼動乾坤鼎,望舒又哪里來的本事?
果不其然,望舒聽罷直搖頭,“我沒有,闖進異珍閣的人不是我,只是那個人……”
他頓了頓,似是在思考自己的措辭,“那個人跟我有些關聯。”
梁悉眉頭一挑。
當真還有第二個人?
可那個神秘人卻又是誰?
朋友?血親?還是……從前的恩客?
思及此處,梁悉皺了皺眉,不再深思。
但不管那人是誰,望舒總歸還是對他隱瞞了些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望舒,卻見對方又低了頭一言不發,再也不肯開口了。
他心知今天只得問到這里,不再勉強他,轉而吩咐道:“記住,你今天一直待在房中,哪里也沒有去,絕不能讓人知道你受了傷。”
哪怕望舒身上的謎團仍未解開,他也選擇暫且相信他,并將他保護起來。
望舒自己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連點頭。
第166章 前塵舊夢21 下次再見,小宓川
待梁悉又急匆匆地離去之后, 望舒坐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他低了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舍不得?”身旁突然有道聲音對他說。
望舒動作一頓, 瞇著眼轉頭,看到了一張讓他倍感熟悉的臉。
就在剛才,這張臉的主人還在那異珍閣跟他交手打了幾個來回,最后成功帶著乾坤鼎逃之夭夭。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人不但沒有離開青云宗,還如此大搖大擺地站在他面前, 彎起嘴角挑釁他。
望舒看著他一言不發, 不知道這個人來找他的目的是什么,畢竟對方早已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而面前的不速之客顯然沒有表明來意的自覺,他迎著望舒不善的目光微微一笑, 自顧自地在桌前落座,又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青云宗都封山了,你倒是心大。”望舒諷刺似的哼笑一聲。
那人聳了一下肩, 并不在意,“那也無妨,沒人能困住我。”
語罷, 對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神情驀然變得有些冷淡。
可隨即他又飛快地變臉,又道:“如今這修真界的小輩倒是越來越不爭氣了。”
聽這口氣,倒像是什么剛剛出世的大能似的。
可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 望舒又馬上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你究竟是誰?”他終是忍不住了。
他不認識眼前的男子,也猜不透對方的身份,他對此人唯一的了解,便是通過異珍閣中的那次交手, 得知對方使用的功法與他同屬一脈。
而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以前從未在見過此人。
身邊有這么一個不在他掌控之內的人物,他簡直寢食難安。
“唔——”聽到望舒如此詢問,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思考狀。
正當望舒以為他準備回答自己的問題時,這人卻又驀然一笑,跟耍猴似的反問,“你很想知道嗎?”
望舒的表情冷了下來。
顯而易見,對方在逗弄他。
若是以他從前的脾氣,這會兒早該把人打得滿地求饒了,奈何他壓根就不敵眼前的男子,何況他還受了傷,更是處于弱勢。
現在他只能按兵不動地試探男子的目的是什么。
不料對方竟然道反天罡,先質問起他來了,“你為什么想要乾坤鼎?以你現在的修為,恕我直言,乾坤鼎在你手中只是一件廢品。”
望舒忍了又忍,有些不耐煩了,“我拿回去當擺設。”
他有些懷疑這家伙是專門過來顯擺的了。
男子嘖了一聲,正想接話,卻倏地聽到院子外面傳來了些許的嘈雜聲,從那些凌亂的腳步聲可以看出,來人不止一個。
“呀,看來有人來了。”男子站直身子,朝望舒眨了眨眼,“下次再會,小宓川。”
聽到男子喊出了自己的真名,望舒瞳孔猛地一縮。
他眼睜睜地瞧著那身份不明的家伙消失在原地,什么也來不及問。
不等他反應,房門便被人用力撞開了,幾個青云宗弟子魚貫而入,聲音冷硬地對他說:“這位公子,跟我們走一趟吧。”
……
梁悉在匆忙處理好望舒這邊的情況后,便火急火燎地回到殿中,生怕露出什么破綻惹人懷疑。
任重山倒是問他為什么去了這么久,卻被他找理由搪塞了過去,又順勢將話題引到剛剛發生的那場意外上。
任重山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你是說,有人闖進了異珍閣,偷走了青云宗的鎮山之寶?”
梁悉點頭應是。
“最近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任重山皺了皺眉,不再作聲。
左右這事與他們無關,他們留仙宗此次前來只是為了給趙卓賀壽,無需多生事端。
指不定是那趙卓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這會兒遭報復了。
任重山面色不改地在心里編排。
眾人又在這殿中消磨了些時間,直到有些門派中人等得不耐煩了,趙卓這才姍姍來遲,臉色依舊不見好。
梁悉抬頭覷了他兩眼,心里只希望他們莫要發現望舒也在其中摻了一腳。
可那趙宗主卻一撩衣擺走下臺階,來到大殿中央,對眾人抱拳道:“今日惹了這么些笑話,是趙某的不是,只是乾坤鼎一事茲事體大,事關我青云宗根基,我們不得不暫且封山,對宗門上下進行搜查,還望諸位海涵。”
“聽趙宗主這意思,你們那乾坤鼎一日沒找到,我們就一日不能走了?”人群中有質疑聲響起。
“對啊,這怎么能行?”
“那乾坤鼎丟了,可不干我們的事,趙宗主莫不是在懷疑我等?”
“哎喲,老夫這把老骨頭,在這地界待久了,風濕都要找上門來了……”
……
“非也非也,諸位稍安勿躁。”趙卓擺了擺手,“趙某并非懷疑諸位,只是我異珍閣向來重兵把守,非常人不得踏入半步,可如今異珍閣盡毀,乾坤鼎也下落不明,足以可以看出那賊人法力超群,屆時若是起了沖突,還得仰仗在座各位的幫助。”
他這一番話說得漂亮極了,哄得一干人等都平靜了下來。
“不過——”他話鋒一轉,隨即又道,“經過方才那番搜尋,我坐下弟子已經找到了嫌疑人。”
語罷,他朝殿外喊了一聲,“來人,把人帶上來吧!”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殿外,都想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賊人是誰。
梁悉也跟著望了過去,就見幾個青云宗弟子押著一個看不清臉的人走了進來。
可即使看不見臉,梁悉也能立刻認出,那雙手戴著玄鐵鐐銬,披頭散發低著頭的青年赫然正是剛剛分別不久的望舒!
他心中一震,豁然站了起來,不顧禮節地大聲詰問道:“趙宗主這是何意?”
望舒與他們一路進入青云宗,明眼人都知道望舒是他們留仙宗的人,可這趙卓卻背著他們將望舒捆了去,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對待望舒,儼然一副已經將望舒當做犯人的姿態。
分明是把他們的臉面往地上踩!
且不說那乾坤鼎丟失的責任究竟在不在望舒身上,青云宗先斬后奏的行為,本就僭越了。
“趙宗主!”任重山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你無故扣押我留仙宗的弟子,是否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兩位不必動怒。”趙卓仍然笑瞇瞇,似是不以為然,“不妨先聽趙某說道說道?”
任重山一甩袖子,冷哼一聲道:“我到要看看你能說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他與趙卓雖然年歲相差較大,但兩人同屬宗主之主,再說留仙宗本是三大宗門之首,實力雄厚,所以他在面對趙卓時自然無需恭敬有加。
倒是苦了那些小門小派的人,只得兩股戰戰地看著兩位大能交鋒,在現場慫得跟鵪鶉似的一聲不吭。
趙卓早就知道任重山是什么脾氣,見了他的態度也不甚在意,他只抬了抬下巴,他的弟子便接收到他的旨意,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娓娓道來,像是天然站在了制高點。
“先前我也不愿意對這位小友多加懷疑,畢竟他看著實在瘦弱,又法力低微,確實惹不出那么大的動靜。”
“可是——”趙卓的弟子加大了音量,右手直指望舒,“這也并不意味著他與乾坤鼎失竊一事無關!”
“我且問你,事發之前,有人看見你徘徊在異珍閣附近,所為何事?”
望舒低頭不答,心里卻暗罵了一聲。
還是百密不如一疏。
“你不說,那便讓我來替你說,你混進青云宗,反復在異珍閣附近逗留,是為了與那賊人里應外合,是也不是?”
望舒依舊沉默不語。
哪怕梁悉心急如焚,此時也覺得有些無力回天了。
望舒的總總表現都透露著可疑,即使青云宗按在他身上的罪名并不準確,但他也絕對不無辜。
殿內鴉雀無聲。
任重山來回看了望舒好幾眼,有些舉棋不定。
而趙卓看出了他的猶疑,一錘定音道:“任宗主,我知曉他還暫未入你留仙宗門下,嚴格來說并不算是留仙宗弟子,既是如此,自當及時止損,以免這劣跡之人玷污你留仙宗的一世清明。”
他的意思,是要把留仙宗的責任輕輕揭過了。
這回任重山卻是不得不順坡下驢了,他再護短,也無法為一個沉默的嫌疑犯辯解。
梁悉上前一步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任重山一個眼神制止了所有動作。
他有些不甘,抬頭一看,又迎面對上了趙卓飽含深意的視線。
就是這一眼,讓梁悉險些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了。婻風
青云宗不僅發現了望舒和那賊人的蹤跡,還發現了梁悉為望舒掩蓋的行為。
趙卓不說,只是因為他愿意賣給任重山一個薄面,但這并不意味著梁悉就能在此事上多加置喙。
哪怕心里再怎么著急,梁悉如今也暫且無能為力了。
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望舒被青云宗押了下去。
乾坤鼎暫未找到,趙桌也無心再繼續舉辦什么壽宴了,他又朝在場的賓客抱拳告罪,隨即又匆匆離場。
看起來像是急著去審問望舒。
梁悉看著他的背影,大腦開始飛速運轉,可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任重山轉過身來,表情微沉道:“你跟我過來。”
第167章 前塵舊夢22 你真的喜歡上望舒了嗎?……
梁悉心知他這是要質問了, 只得抿了唇跟上去。
“你告訴我,方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任重山避開人問他。
“我……”梁悉有些羞愧,這回終歸還是給留仙宗帶來了麻煩, 使宗門蒙羞,他再怎么維護望舒,現在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道出了實情。
“師父,對不起,這回是弟子惹蠻煩了。”他垂著頭道歉。
“你還知道是麻煩!”任重山聽完前因后果,頗有些痛心疾首, “明雪, 你一向明事理,這回怎會犯下如此大忌!”
梁悉安靜地挨訓,做足了認錯的姿態。
可事情已然發生, 梁悉又態度良好,任重山只得暫時放過他,“此次回宗門之后, 就自己去戒律堂領罰吧。”
語罷,他頓了一下,又道:“但那個望舒, 我們宗門是留不下這尊大佛了。”
梁悉沉默地點點頭。
事已至此, 他也無法忤逆任重山的決定。
“回你的房間反省吧。”任重山最后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走了。
梁悉在原地留了半晌,忽而又想起了什么, 轉而朝反方向走去。
當他來到先前與某人約定的地方之時,他遠遠就看到常諸正百無聊賴地蹲在那里,撥弄著種在一旁的花花草草。
不知青云宗的弟子看到他們精心侍弄的藥草被人這么糟蹋,會是何種感想?
梁悉腳步不停。
常諸聽到動靜, 抬起了頭。
“來了?”他隨意擺了擺手,就權當打了個招呼。
梁悉在他面前站定,“你該履行約定了。”
“自然。”常諸應道。
語罷,他抬起手,隨著雪鏡現形,一股純凈的真氣以兩人為中心向四處蕩開。
這真氣與梁悉同屬一脈,是梁悉在這個世界所修行的本源之力。
雪鏡是他的本命劍,只要他神魂不滅,雪鏡便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也是他敢如此放心地將雪鏡借給常諸的原因。
梁悉伸手去拿雪鏡,可常諸卻猛地一縮手,錯開了他的動作。
梁悉疑惑地抬起眉頭。
可常諸的目的似乎只是想看梁悉這種錯愕的反應,達到目的后,他滿意地笑了,又將劍遞了過來。
梁悉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一把握住了劍柄,終是把雪鏡收了回來。
常諸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物歸原主,我便不耽誤時間了,想來你現在應當有要緊事。”他的笑有些促狹。
梁悉頷首。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回到自己的廂房后,梁悉頗為焦慮地在房內來回踱步。
在進入青云宗之前,他自己也沒想到,短短一天之內會發生這么多事。
壽宴中斷,乾坤鼎失竊,而嫌疑人望舒則被押送到青云宗的地牢里,目前情況不明。
梁悉心里清楚,如果望舒沒能擺脫嫌疑,青云宗一定不會放過他。
除非找到乾坤鼎,他才有可能把望舒撈出來,可他現在連那個幕后之人是誰都不知道,找到乾坤鼎,又談何容易?
梁悉猶豫半晌,過了片刻,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又開門出去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走出院門,就見任驕正邁步朝這里走來。
“怎么了?”梁悉問他。
“咳。”任驕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支支吾吾的。
見他這幅樣子,梁悉就已經猜到了些許真相,“是師父讓你來監視我的?”
任驕老老實實地點頭。
“好吧。”梁悉只好無可奈何地原路返回。
這下是真的舉步維艱了。
任驕平常不愛聽任重山的話,可這回不知怎么,竟還真的遵循任重山的囑咐,老老實實地坐在梁悉房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梁悉。
梁悉被他盯得后背發毛,頗有些無奈,“你就這么不相信你師兄嗎?”
任驕像是拿到了任重山的免死金牌似的,一臉理直氣壯,“我爹都說了,一刻都不能移開視線。”
行吧。
這死小子。
梁悉眼不見心不煩,閉上眼打坐。
他現在是老實了,可任驕卻不知怎么又坐不住了,挨挨蹭蹭地坐了過來,“師兄?”
梁悉的思緒被他打斷,“怎么?”
“那個……”任驕又開始吞吞吐吐了。
“想說什么,便直說吧。”
“那什么……”任驕初時還有些有猶豫不決,但見梁悉正轉過頭專注地聽他說話,他眼睛一閉就問了出來,“師兄,你真的喜歡上望舒了嗎?”
梁悉怔愣一下,心臟也重重一跳。
隨后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像是在不自然地掩飾著什么,“為什么會這么問?”
任驕撇了撇嘴,“當然是因為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可別想瞞著我!”
本來還有些緊張的梁悉一下被他給逗笑了。
可笑著笑著,他又忽而沉默了幾秒。
“是的。”他非常坦然地承認了,“我是喜歡上他了。”
情不知何起,直到被別人點破,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一顆心已經掛在了別人身上。
任驕對此毫不意外,甚至有種本該如此的錯覺。
過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師兄,那我不看著你了,你去吧。”
梁悉驚愕地看著他。
“設身處地,如果是我喜歡的人出了事,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救他,所以師兄,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任驕,謝謝你。”梁悉看著他,第一次將他當成成年人,以一種平等的視角與他對話。
“師兄,務必注意安全。”這個不及弱冠的少年最后道。
月上中天時,梁悉在任驕的目送之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院子,摸黑往青云宗的地牢找去。
他對這個地方不怎么熟悉,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他找了半晌,才總算是摸對了方向。
青云宗畢竟是修真界三大宗門之一,所謂的地牢,當然也與人界大為不同。
梁悉躲在一個不易被察覺的地方,遠遠朝那個方向望去,卻只看見明晃晃的一片。
哪怕是午夜,青云宗的地牢也依舊燈火通明,唯一的通道有人層層把守,難以突破,梁悉甚至能在地牢的上空感受到靈氣的波動,那正是青云宗設下的結界。
這下麻煩了。
梁悉皺了皺眉。
目前看來,他只能從正門進去了,可這么做勢必要驚動青云宗的人。
猶豫片刻,梁悉忽而注意到對面的地牢門口有些動靜。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那是……趙卓?
梁悉一驚,立刻斂了氣息,閃身躲在了樹后。
趙卓身著一身不怎么顯眼的黑衣,正腳步匆匆地走出地牢。
他身后至少跟了五六個人,從相貌、衣著來看,其中甚至還有兩三個長老。
這么晚的時間,還帶了這么多人,趙卓在究竟在地牢里對望舒做了什么?
梁悉心里的預感越發不詳。
可當務之急,還是得從趙卓眼皮子底下離開,免得被人發現。
趙卓的修為畢竟比他高上許多,他不敢冒險。
可萬萬沒想到是,趙卓竟然對別人的氣息如此敏銳,他才剛剛緩了一口氣,開始調轉腳步,就聽趙卓在那邊大呵了一聲,“誰在那里?”
梁悉當機立斷地邁步就逃,可趙卓的速度比他更快,一條鞭子劈開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打來。
他聽到聲響,身形一側,堪堪躲開了那條鞭子,可鞭子卻仿若有意識似的,轉而纏住了他的腳腕,將他絆倒在地。
眼看那鞭子即將沿著腳腕纏住自己的全身,梁悉使力掙扎幾下,想要掙脫束縛。
奈何趙卓早已趕了過來,讓人鉗住他的雙臂,讓他松彈不得。
哦豁。
這下完了。
梁悉心中暗罵一聲。
哪怕他在面部做了偽裝,也穿了夜行衣,趙卓還是一眼就就認出了他。
“賢侄怎么突然造訪我們這地牢了?”趙卓摸了摸自己的一點山羊胡,滿臉故作驚訝。
梁悉心知這次是很難逃過去了,低頭不做辯解。
“帶走吧。”趙卓顯然也不是真的想聽他說些什么,“正好跟里面那個作伴,權當成全你們。”
“趙宗主,此事全為晚輩一人所為,還望趙宗主莫要怪罪留仙宗。”梁悉一面低頭掩飾自己的神色,一面觀察著四周,暗暗找機會逃走。
他此次勢必不能被抓緊進去,否則那才是真的無力回天了。
“留仙宗是何作風,我還還是了了解一二的,只是你此番作為,還真是辜負了你師父對你的栽培,平白給你的宗門帶來了污名。”趙卓不置可否。
“我明白,此事過后,我會自請離開宗門,不讓師門蒙羞……”
“任明雪!住口!”遠處一道聲音呵斥道,“此事你還沒有自己做主的資格。”
竟然是任重山來了。
梁悉驚詫地抬頭。
“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任重山瞪了他一眼,一臉的怒其不爭。
他雖然生氣,卻還是有意無意地把梁悉擋在了身后。
梁悉看著這種保護的姿態,頗有些恍惚。
任重山大概非常看重任明雪,甚至不惜為他得罪青云宗。
只是可惜,他終究不是任明雪,只是一個占據別人皮囊、還要敗壞別人名聲的騙子。
任重山早就失去了他視作親子的關門弟子。
思及此處,梁悉忽而皺了皺眉。
時隔數年,他再一次犯了老毛病,產生了多余的、不屬于他的情緒。
可他都喜歡上了小世界里的人,這點情緒似乎也無可指摘。
第168章 前塵舊夢23 山雨欲來風滿樓
梁悉滿心愧疚地垂下頭, “師父,我……”
任重山抬手制止了他的發言,卻依舊像一座山似的擋在他的面前。
“看來任宗主這是勢要與我青云宗作對了。”趙卓聲音沉沉。
“宗主莫急, 此事若是要說清楚,就有些話長了。”
趙卓瞇了瞇眼,半信半疑,“哦?”
見狀,任重山信口開河道:“我這弟子從前孤家寡人、一心向道,這回好不容易在凡間遇上個喜歡的人, 心里喜歡得緊, 眼巴巴地把人帶回來就是想要結為道侶。唉,若不是出了這等事情,你們大概還能喝上他們大婚時的喜酒呢……”
趙卓:……
青云宗弟子……
任重山語罷, 眾人都跟聽到什么稀罕事一樣,眼神止不住地往梁悉身上瞟。
梁悉嘴角一抽,略顯狼狽地避開這些好奇的視線。
什么道侶, 什么大婚……他倒是沒想到任重山這么會糊弄。
“什么?道侶?”趙卓反應過來,冷哼了一聲,“既然他們關系密切, 豈不是更有聯手誆騙的嫌疑?”
“帶走!”天色正晚, 他已不想再跟任重山這種滿嘴跑火車的人浪費時間掰扯。
“哎——”任重山繞到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幾米之外的地牢深處傳來些許異樣的聲音。
這聲音,倒像是有人在打斗。
梁悉面上的深思一閃而過。
趙卓顯然也想起了什么, 他甚至顧不上逮捕梁悉,急急忙忙轉頭朝那頭走去。
可這條路還沒走到頭,就見那氣派的地牢門猛然炸開,一波強勁的氣浪迎面沖來, 惹得眾人睜不開眼,紛紛以袖遮面。
梁悉趁亂悄咪咪地遠離了趙卓等人,勉強從袖子下方露出一只眼睛,想要看看前方發生了什么。
那地牢門已經看不出原形了,儼然已經成了個偌大的穴口,若隱若現中,一個人影從那穴口中漫步而來,顯得分外從容。
梁悉瞧著那人,不知怎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不等他反應,對方一個閃身,剎那間便站在了他的面前,身后甚至拖出了殘影。
眼前是屬于望舒的臉,可不管是冷淡的神情,還是周身充沛的真氣,這個人都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個。
哪怕這個望舒很陌生,梁悉也下意識沒有對他設防。
“你……”可當他訝然又震驚地吐出第一個字時,卻見望舒伸出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便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得昏昏沉沉,不出兩秒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見面前的人頭一歪就昏了過去,望舒順勢摟住對方下滑的身子,隨即縱身一躍,立在樹頂一根遒勁的枝丫上,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他臉上撤去了以往柔弱可欺的面具,也全然沒有掩飾自己周身的魔氣。
沒有了以往的偽裝,他的身份與立場顯而易見。
“你果真是魔修!”趙卓既有些氣急敗壞,又心有忌憚。
這人能夠只身一人離開地牢,又徒手破開他設下的結界,可見實力非凡。
他竟不知這魔界何時出了此等人物!
望舒冷哼一聲,帶著梁悉就想離開。
“站住!”任重山厲聲喊住他。
“您也要攔著我嗎?”望舒勾了勾唇,語氣中依然帶著幾分客氣。
若不是因為任重山名義上還是任明雪的師父,他也懶得多費口舌。
“你可知你將他帶走的后果是什么?望舒,你要陷他于不義嗎?”
“不義?”望舒故作地,“既然如此,豈不正好讓他成為我們魔界中人?”
“你!”
“任宗主,你剛剛可是說了,任明雪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就等著與我結為道侶,我怎么敢辜負他的一腔真情?”
任重山難得一噎。
話是他說的沒錯,但是……
就在他深覺心虛的功夫,望舒斂了神情,衣袖一揮,濃烈的黑霧便將他和梁悉包裹其中。
任重山和趙卓暗道不好,雙雙出手。
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待黑霧散去,樹枝上的人已然不見蹤影。
任重山狠狠閉了下眼。
敢情是他把自個徒弟給坑了?
“任重山,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趙卓心里氣極,轉頭就找了個挨罵的替罪羊,“此事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任重山摸摸自己的鼻子,頗有些氣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這其中定有什么誤會……”
“哼!”趙卓不接他的茬,甩袖就走。
可走了幾步,他又回頭不怎么樂意地提醒道:“若是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韙,就不要管你這徒弟了。”
鬧劇結束,青云宗眾人呼啦啦地離去。
徒留任重山一人在原地心情沉重地嘆了口氣,“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梁悉撐開沉重的眼皮時,仍覺得大腦混沌。
過了片刻,他緩過神來,突然一骨碌爬了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做工精巧的雕花木床上。
他環顧一下四周,可面前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環境了。
周圍光線有些暗淡,以梁悉僅有的視角,他只能看到墻壁上鑲嵌的幾個不知名野獸的顱骨,顱骨中空,里面點著幾盞紅燭。
視線下移,地上鋪著一層厚重的獸皮,即便燈光昏暗,他也能看出那皮毛是多么的皓白柔軟。
他下床光著腳踩在獸皮上,神情有些茫然。
種種裝潢設施都在告訴他,他現在正身處魔界。
回想起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梁悉若有所思地瞇眼,輕輕摩挲了一下手指。
白衣仙人玉足裸露,安靜地立在陰影中沉思,此情此情,仿若一副美人畫。
而宓川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聽到腳步聲,梁悉抬頭望去,只覺得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張臉,陌生的卻是對方周身大變的氣場。
不久前還在伏低做小的望舒此刻神情都變得傲慢生動起來,褪去了從前顏色樸實的衣衫,他重新換上了一身瀲滟的紅衣,而額間一抹朱砂紅,也與滿身的紅色相得益彰。
可梁悉看著對方額間猶如傷疤一樣的赤色痕跡,心里卻突然咯噔了一下。
那是墮魔的標志。
望舒的真實身份,顯然已經呼之欲出。
“望舒……”梁悉聲音艱澀道,“不,我該稱呼你為宓川才合適吧?”
徹底恢復真容的宓川挑高了眉頭,眉下的小痣也跟著跳了一下,“你認識我?”
梁悉看著他,臉色蒼白難看,久久無法出聲。
回想過去發生的種種,宓川露出的破綻是如此明顯,而他竟然對此視而不見,甚至引狼入室。
雖然真相已經擺在他的面前,但梁悉依舊陷入無盡的懷疑之中。
望舒怎么能是宓川呢?
他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陷進肉里。
宓川與他對視片刻,忽而斂了笑容,“怎么?你那是一副什么表情?”
他靠過來,一只手順著梁悉的臉側狎昵地撫摸兩下,“我露出了真容,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梁悉側頭避開他溫熱的氣息,“為什么騙我?”
“為什么騙你?”宓川語調上揚,“最不該問我這個問題的就是你,因為你也是個騙子。”
“這幅皮囊披就久了,你就真以為自己是任明雪了?”他忽而離遠了些,背過身道。
“警告——警告——”系統的聲音猛地在梁悉腦海中炸開。
梁悉猝不及防地被系統嚇了一跳,只覺得這滋啦作響的電子音將他的腦子攪得天翻地覆。
在系統發出尖銳爆鳴聲的同時,望舒持續拋出數個致命問題,“你是誰?為什么奪舍任明雪的身體?是想取代任明雪活下去嗎?還有——”
他停頓兩秒,繼續逼問道:“任驕這個人到底有什么特別的?為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偏愛他?甚至連你也對他照看有加,不惜保著他護著他,一定要讓他拿到靈棲寺的傳承?”
梁悉捂住自己的頭,無可奈何地制止他危險的發言,“行了!”
宓川確實聰明,甚至比其他人更加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真相。
但小世界有自己的法則,法則之下,世界中人無法擁有超出該世界的意識。
即使是如梁悉一般的任務者,也必須“入鄉隨俗”,遵循這條鐵律。
他不敢保證,一旦宓川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這方小世界是否會抹殺對方的存在。
“你怎么了?”宓川蹙著眉看著梁悉不適的模樣,一雙手臂下意識就探了出來,可隨后又因為顧慮什么,再次縮了回去。
“不要說……”梁悉強忍著大腦里鉆心的疼,氣息不穩道,“不要再說這些。”
宓川本就天生反骨,聞言下意識想反駁他。
可一見梁悉難受的樣子,他便誤以為梁悉對此事忌諱如深,竟然當真不提了。
系統的警報聲逐漸停消停。
過了良久,宓川才神情復雜地喃喃道:“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所以你不要問我為什么騙你……”
梁悉注視他良久,突然從袖中拿出了個什么東西,“這個是你的嗎?”
那是一條模樣精致的劍穗,正是他當初在留仙宗禁地附近撿到的那條。
他向宓川問出這個問題,其實就是想證明真正的任明雪是不是他殺的。
一旦得到肯定的回答,那時候便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是。”宓川顯然沒有掩飾的必要,他甚至還直視著梁悉的眼睛,幾乎以一種挑釁的方式等著梁悉的反應。
梁悉閉了閉眼。
哪怕心中已經確定無數次,可最終結果卻依舊讓他感到不堪。
“為什么?”梁悉由衷地感到困惑。
在此之前,任明雪與宓川并無什么交集,他想不通對方殺死任明雪的緣由。
第169章 前塵舊夢24 你喜歡我嗎?
聽罷, 宓川笑容盡失,“一定要提別人嗎?”
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什么了。
梁悉暗暗嘆了口氣,別過頭不再言語。
宓川目不斜視地盯了他半晌, 沉默逐漸在兩人之間蔓延。
梁悉深覺這樣不是個事,想了想又再度開口,“這是哪兒?”
“崇明殿。”宓川眉頭舒展開來,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會暴露什么。
梁悉驚愕抬頭,腦袋甚至有些嗡嗡作響。
不應該, 實在不應該。
崇明殿身處魔界腹地, 乃是歷代魔界之主的住所。
就算宓川為半魔半妖之身,也當然有進入崇明殿的資格,可他成為魔尊已經是很久以后得事了, 如今又為何提前了數年?
細思之下,怪異不已。
梁悉探究的視線落在宓川身上。
“怎么?”宓川揚起眉梢。
“沒什么。”梁悉斂了神情,低頭苦笑一聲, “勞煩魔尊大人親自將我捉回此地,還真是我的榮幸。”
宓川的表情變幻莫測,片刻后, 他別開眼睛, 十分刻意地轉移話題,“你就先安心在這兒住下吧。”
語罷,他停頓一下, 像是在特意觀察梁悉的反應。
見梁悉面色平淡,似乎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深感滿意。
“聽風,觀雨。”他轉身朝外頭喚道。
話音一落, 兩個清雋秀麗的侍女便低著頭款款而來。
“主上。”她們雙雙矮下身來見禮。
宓川一邊頷首示意她們起身,一邊對梁悉道:“她們會一直在殿外侯著,需要什么,吩咐她們便是。”
“見過公子。”兩人聽了宓川的話,又如法炮制地對著梁悉行李。
梁悉沒有說話。
這兩個侍女雖看著其貌不揚,但她們幾乎微不可查的氣息和腳步,卻無一不透露出她們的法力高深莫測。
宓川嘴上說得好聽,實際只是派她們監視他罷了。
但梁悉現在在別人的地盤上,只得按兵不動。
“你在此地不要著急,我晚些再過來。”宓川似是還有什么急事,匆忙留下一句話道。
這語氣,怎么聽都像是哄那些在深宮等候皇帝臨幸的妃子。
思及此處,梁悉的神情驀然變得怪異起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得先應了宓川,好將人打發走。
不多時,宓川離開了此地,聽風和觀雨也退至門外。
梁悉緩了口氣,在腦內喚了一聲,“系統?”
出乎預料的是,那道冷淡卻給了他十足安全感的電子音突然消失不見了。
“系統。”他喊了數遍,也依舊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霎那間,梁悉只覺得遍體生寒。
在小世界與系統斷聯,只有兩種情況,要么是主腦切斷了他和系統的聯結,要么是小世界異樣的磁場干擾了他與系統之間的信號。
可主腦的所有決策都會經過精密的計算,不會做出這種好毫無征兆的事,所以顯而易見,他遭遇了第二種可能。
梁悉心里暗道了一聲糟糕。
他一邊不安地在殿內來回踱步,一邊開始回憶起那已經沒什么大用的原劇情。
早在察覺到劇情的偏移時,他就該引起重視了。
這個小世界,不知還有多少被他忽略的事,如今系統失聯,他的行動也受限,便只能從那沒多少大用的原劇情里摳出一些線索了。
在原來的設定中,這個小世界的妖很多,但大多實力低下,全然不如墮魔,雖然他們都是自由散漫的個性,卻也有自己的聚居地。
可那些妖物當然爭不過墮魔,因而早在數百年前,他們的領地便逐漸被墮魔們占領,甚至還十分屈辱地從“妖界”演變成了“魔界”。
然而,墮魔本質上還是人類,比不得妖族壽命長久,妖族經過漫長的修煉過程,漸漸出現了那么幾個居于人上的大妖,而作為其中最為久負盛名的一個大妖,便是黑蛟宓行歌。
梁悉當初在看到這個名字時,便心領神會地猜到了對方跟宓川的關系,可兩人畢竟隔了好幾代,具體什么關系已經無從考究,更不會知道宓川是怎么突然返祖,從蛟的后代變成了蛇。
可即便宓川血統不純,他最后還是以半妖半魔之身,穩坐在魔界之巔。
思及此處,梁悉又是一陣頭疼。
這方小世界的劇情究竟偏移到什么地步,才會讓宓川如此之早就成了魔界之主。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幾步走到門前,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殿內光線昏暗,可殿外似乎也并無多少差別。
梁悉一抬頭就能看到團團烏云遮擋了大半天幕,不斷地在半空中翻騰。
聽說這地界背陰,一年到頭都看不到什么日光,故而適宜妖魔修行。
現在看來,所言不虛。
梁悉在檐下停頓一下,又轉頭看了兩眼守在不遠處的聽風和觀雨,一只腳試探性地伸了出去。
那兩個侍女依舊不動如山,目不斜視。
梁悉眨了眨眼,信步走了出去。
這么一看,宓川其實并未軟禁他,他可以在崇明殿里隨意進出,但不管他去哪里,聽風和觀雨都會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他從未來過魔界,也未曾從劇情中得到只言片語的描寫,便想趁機探探此地,說不準能找到逃跑的方向。
奈何這地方怪異得很,不但日光有限,周圍還總是霧氣環繞,數十米之外他便看不清什么,再加上身后還有兩個尾巴,他也不敢貿然使用術法。
所以他就在附近轉了兩圈,就老老實實地原路返回了。
魔界終年不見陽光,自然也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速。
梁悉也不知道自己枯坐在殿內等了多久,才等到姍姍來遲的宓川。
“等久了嗎??”宓川在身邊落座,傾伸問道。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梁悉能夠清晰地聞到地方身上淺淡的血腥問。
他心里當即咯噔一下,面露嚴肅地問道:“你去干什么了?”
“當然是去處理掉一些不請自來的小老鼠了。”宓川冷哼一聲,說得似真似假,“青云宗那些老匹夫還真是陰魂不散,竟這么快就摩拳擦掌找上門來了,對付他們還真真費了我不少的功夫。”
“什么?”梁悉眉頭一蹙,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聽這意思,宓川是跟青云宗的人動手了?
宓川見他似乎真的信了,跟惡作劇得逞似的笑了起來,“騙你的,我方才只是處理了一個告密的叛徒而已。”
不知怎么,梁悉莫名松了口氣。
“不過,我剛剛所言也不假,青云宗確實悄悄摸摸地派了不少人來我這地界搗亂,若不是為了處理這些瑣事,我哪里會這么晚才回來?”宓川用一種撒嬌的口吻抱怨道。
體會著這本該不屬于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梁悉的心情有些微妙,“你若沒有卷入乾坤鼎的事端,又擅自把我帶回魔界,他們便不會找你麻煩了。”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氣壯的。
話雖如此,可梁悉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擔憂。
這宓川速來是陰晴不定的性子,他生怕對方被惹惱了便萬事不忌、痛下殺手了。
宓川聽罷冷笑連連,“我早就說過乾坤鼎一事與我無關,他們不信,又干我何事?”
“至于你——”他拉長了聲音,手指曖昧地蹭了蹭梁悉的下巴,“我把你帶回來,你當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嗎?”
梁悉沒有說話,視線卻逐漸下移,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宓川眨了眨眼睛,心領神會地一笑,“你在看什么?”
梁悉神情一頓,撇開了腦袋。
宓川見狀,又坐近了一些,兩人幾乎腿挨著腿,沒有絲毫縫隙。
而梁悉此刻雖看著不動如山,氣息卻提了起來,手也悄悄攥緊了衣袖。
宓川看著他緊張卻故作平靜的樣子,心情很好地挑起了嘴角。
“我好看嗎?”他攀著梁悉的肩膀上,湊在梁悉耳邊輕聲問道。
梁悉避開他溫熱的氣息,還是不答。
宓川卻得寸進尺地將他的避讓理解成了默認,又慢慢湊近了,“你喜歡我,是嗎?”
他說著說著,竟然在梁悉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動作輕柔純情,簡直不像是宓川本人會做出來的動作。
畢竟以梁悉對他的了解,他早該在把他帶回來的第一天就用鎖鏈鎖著霸王硬上弓了。
可即使如此,梁悉也有些猝不及防,眼看宓川第二下就要碰到他的唇了,一個念頭排山倒海似的灌入了他的大腦。
這不是他的身體。
他打了個激靈,瞬間便冷靜下來,猛地側開了頭。
宓川沒有親到人,目光沉沉地盯著他,有些氣急敗壞了,“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么拒絕?”
梁悉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最先考慮的竟然是身體歸屬問題,“人妖殊途。”
“哈!”宓川嗤笑了一聲,“你一個奪舍者,居然也擔心人妖殊途?”
梁悉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將沉默貫徹到底,貞烈得如同面對女兒國國王的唐僧。
見狀,宓川面色徹底冷了下來,站起來就怒氣沖沖的想離開。
但在臨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梁悉,雙手輕輕一捏,殿門便出現了一個鬼氣陰森的陣法。
陣法落成,他又挑釁似的瞥了一眼梁悉,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連背影都透著一股子求愛不得的幽怨。
梁悉:……
真是大可不必。
對著宓川此番幼稚的行徑,他搖了搖頭,隨即又閉上眼睛開始打坐,仿若無事發生。
可過了一會兒,他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
明明宓川已經走了,可殿內為什么還有另一道呼吸?
他猛地睜開眼睛,大喝一聲,“誰在那里!”
片刻后,一聲輕笑自暗處傳來,一個人影走向前來,逐漸露出了真容。
第170章 前塵舊夢25 你為什么殺了任明雪?……
對方瞧著很年輕, 至少從外表來看,也不過二十上下,但這是修真界, 外貌已經不是評判年齡的標準了。
有的人看著才二三十歲,實際已經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了。
就如今夜這個不速之客,說不準就是老黃瓜刷綠漆。
梁悉不知對方目的,只得一邊提防,一邊暗暗打量。
若是用客觀的眼光評價,眼前這人絕對算得上是個美男子。
體態修長, 身姿挺拔, 一頭卷曲的長發盡數梳在腦后,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深邃的眉眼。
是一張極具有異域特色的臉。
那雙有些混血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梁悉,帶著些許的興味盎然。
梁悉也同樣瞇著眼看了他半晌, 隨后篤定出聲,“宓行歌。”
與此同時,種種線索在他腦海中迅速串聯, 最終得到了一個不怎么意外的真相。
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大概都與這個人脫不了干系。
宓行歌身為一介大妖,當年一經出世, 所作所為便幾乎轟動了天下。
蛟龍性情暴虐, 生性好戰,當然他也不例外。
在他的率領之下,眾多妖族逐漸聯合, 開始與魔界之人連年征戰,最后甚至成功掃蕩了整個魔界,讓這一方土地的勢力重新洗牌。
宓行歌可以說是當時最惹人爭議的一只大妖。
對于妖族而言,他是屢戰屢勝的不敗戰神, 大幅擴張了妖族的勢力,一改先前被魔修壓迫的面貌,也扭轉了整個妖族被人類當成牲畜隨意驅使的命運。
可對于那些修士來說,卻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僅魔修恨他,就連修真界的修士也忌憚他戰績斐然,生怕人家連帶著把整個修真界都給端了。
平日里互相敵視的兩方,就這么一合計,竟然決定聯手對付宓行歌。
結果顯而易見,宓行歌雖實力強勁,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也比不得那些修士心眼子多。
在那幾乎毀天滅地的最后一戰中,他不慎被留仙宗特制的陣法困住動彈不得,又由玄天宗制作的法器穿魂鎖纏住了四肢。
元神受創,無力回天,最后被鎮壓于留仙宗扶罪山之下,一壓就是數百年。
可人、魔兩方雖勝,卻勝之不武,此事至今還被記錄在冊,被妖族一眾所嗤笑。
如今,宓行歌沖破封印,再次現世,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閣下深夜前來,有何貴干?”
梁悉回想起有關宓行歌的種種傳聞,心中緊張更甚。
他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肯定,當初被任驕不慎松動的那個陣法所鎮壓的就是宓行歌,他早就在留仙宗長老重新加固封印之前便逃走了,卻不知他是怎么瞞天過海的。
而那個奪走乾坤鼎的人,同樣也是宓行歌,但這老妖怪拿了乾坤鼎不干正事,來這兒找他做什么?
就算要報仇,目前還輪不到他這個小輩吧?
梁悉有些苦中作樂地想。
等等——
梁悉心中一凜。
壞了!
任明雪本人也曾施法加固過那陣法,說不準兩人早就見過了。
所以這來妖怪到底認不認識他?
梁悉現在坐有些神思不屬。
不慎讓宓川識破也就算了,若是這宓行歌也知道他的秘密,他恐怕寢食難安。
“你認識我?”宓行歌眼中興味更濃。
你這么出名,誰不認識你啊?
梁悉暗中腹誹,表面上卻正經道:“大名鼎鼎的妖族戰神,誰人不識?”
宓行歌輕笑一聲,“宓川在宮里養著這么個小玩意,倒是有趣。”
梁悉:……
語罷,他笑容一收,眼中迸發出寒芒,“本尊暫時解決不了留仙宗那些老家伙,解決個小的,卻是不在話下。”
梁悉暗道不好,勉強扯出一個笑,“閣下,您與前人的恩怨……”
“噓——”宓行歌豎起一指,用一個文雅的動作示意他閉嘴,“莫說什么前人恩怨,當初重新鎮壓扶罪山,可是有你一份。”
宓行歌說到此處,梁悉卻反而心下一定。
看來這人暫時沒有發現他這具身體換了個芯子。
“更何況,我宓家后人,堂堂魔界之主,竟如此執迷不悟,與一介修士廝混。”宓行歌露出費解的神情 “本尊眼里實在難容你這顆沙子。”
他所說的執迷不悟之人,正是宓川。
梁悉聽著這話,詭異地有一種面對惡婆婆之感。
“實不相瞞,我來到崇明宮,實非本意。”他道。
“哦?”宓行歌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我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宓川帶過來的,若閣下能助我離開,我將感激不盡。”
他打不過宓川,還怕宓行歌打不過嗎?
當務之急,趕緊離開崇明殿才是上上策,否則他在魔界這地界待久了,修真界那些人恐怕還真以為他叛出師門了。
助任驕獲得機緣是他的任務,他從來沒有忘記,任明雪這個身份對他的任務而言大有裨益,除非必要,他暫時還不想放棄這個殼子。
這話說出口,梁悉的手心已經有些微微出汗。
宓川應該不在附近吧?
他心虛地用余光掃了一眼四周。
“是嗎?”宓行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話音一落,他一個閃身來到梁悉身后,拎起梁悉的領子,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隨后破瓦而出。
梁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在半空中撲騰兩下才毫無形象地在屋頂那半塌不塌的瓦片上站穩了。
聽到動靜,一直守在外面的聽風和觀雨聞風而動。
但在見了宓行歌的面容之后,她們齊齊一愣,顯然有些投鼠忌器了。
片刻后,聽風做主,吹響了一直掛在胸前的骨哨。
高亢的哨音僅響了三聲,宓川便現身了。
梁悉不由在心里贊嘆一聲。
這效率可真是高。
“宓行歌,大半夜的來這兒干什么?”宓川看起來有些不滿,卻又不見生氣。
他像是與宓行歌十分相熟,哪怕宓行歌是跟他隔了好幾輩的老祖宗,語氣里也沒有半分尊敬。
宓行歌即使被抓了個現行,語氣也依舊懶洋洋的,“本尊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就是這么招待我的?”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正虎視眈眈、磨刀霍霍的聽風、觀雨。
宓川冷哼一聲,不做反駁。
擺了擺手就叫兩人退下。
他的視線落在梁悉的身上,眉頭忽的一皺,“你抓著他作甚?”
“久聞留仙宗大弟子的鼎鼎大名,自然是想切磋切磋。”
宓川自然不信,畢竟宓行歌嘴里沒一句實話。
宓行歌瞇著眼看了一眼月亮,有些倦怠地打了個哈切,“我乏了,就不撐著這幅身子骨跟你們這些年輕人瞎折騰了。”
語罷,他撇頭看了眼梁悉,隨著梁悉心底的不安油然而生,他不懷好意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唉,不知你做了什么,你這心上人剛剛還求著本尊救他出去呢,真是可憐見的,年輕人啊,做事還是收斂些好。”
語罷,宓行歌將梁悉帶到地面,推了他一把,“行了,人給你攔著了,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吧。”
對上宓川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梁悉頭皮一麻。
他簡直快要搞不懂這宓行歌的腦回路了,剛剛還嫌他擋了宓川的路,這會兒又跟個神經病似的,好似要撮合他們。
宓行歌閃身逃之夭夭,徒留梁悉跟宓川兩人面面相覷。
“你剛剛是怎么求他的,說來聽聽?”宓川陰陽怪氣道。
哦豁。
梁悉心中哭笑不得。
剛剛才應付完那個老的,這下又得哄這個小的。
他嘆了口氣,急中生智,“他要殺我,情急之下,我別無他法,只好找此借口拖延時間。”
宓川冷哼一聲,“滿嘴謊言。”
這兩個人一人一種說辭,他自是全都不信。
半晌,他像是服軟了似的,“跟我回去。”
梁悉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宓川確實是在真情實感的疑惑。
他不明白,明明他喜歡這個人,也能明顯看出來這個人喜歡他,他甚至不在意他的身份、他的來歷,但這個人卻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就像是堅守著什么他不知道的清規戒律似的。
可這個人明明不是任明雪,也無需顧慮留仙宗的那些繁節褥文。
他真的不明白。
“在占據任明雪的身體之時,我便向亡者保證過,一定會為他報仇。”
宓川嘴唇一抖,有些沒能反應過來,“什么?”
梁悉一直低頭看著他,沒有錯過他所有表情。
他能看到他先是顯而易見地一愣,反應過來后,臉上的怒火和不忿雜糅在一起,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復雜。
“如果這是你奪舍任明雪要付出的代價,那我就重新為你找一副身體,或者……你告訴我,你本來的身體在哪里,我去尋,好不好?”
說到最后,他的語氣中甚至帶著不甚明顯的哀求。
梁悉有些于心不忍地別開了頭。
宓川還是沒能明白,作為被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物,他可能永遠也無法明白。
“你為什么殺了任明雪?”他又問了一遍。
宓川呼吸一頓,語氣變得有些急促,“既然要為別人報仇,那你愣著干什么,現在就殺了我啊!”
他還是不想解釋。
梁悉閉了閉眼。
宓川不見他動手,忽的甩了一下袖子。
一陣勁風刮過梁悉的臉,他在躲閃之中踉蹌了一下,可還沒來得及站穩,腦中卻突然發出一連串警告的機械音,伴隨著神經一陣陣的抽疼,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閉上眼的最后一刻,他只來得及看到宓川訝然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宓川皺了皺眉,有些不滿,“我連三成力都沒有用到。”
他向前幾步,用腳輕輕踢了一下梁悉的鞋底,“別裝了。”
可那具身體并無沒有什么反應。
“趕緊起來!”他又不耐煩道。
空氣中依舊是死一般的安靜。
宓川愣了一下,定定地低了頭去看地上的人。
半晌,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去探對方的鼻息。
這具身體已然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