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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鏡花 不可否認,她的心又亂了

    施慈是晚上回到家才又問他?情況的。

    但那邊似乎太忙, 兩個小時過去也沒等來回復,看?著屏幕頂端的數字顯示,生物鐘作祟, 施慈沒了耐心, 洗過澡后就睡了。

    但沒想到, 一晚上睡得不踏實, 剛過零點, 她喉干舌燥, 起床喝水。

    順手拿起手機, 盤算著玩兩分鐘再回籠, 不曾想, 有意外收獲。

    【顧】:【已?經?沒什么事了, 你早些休息】。

    出于某些小心思,他?在她這兒的備注又被改了回去,看?著倒是板板正正,其實也是欲蓋彌彰。

    光禿禿的一行字, 浮在同學白花花的聊天頁面上,是黑、白、綠的連綿不絕。

    盯著那句話, 施慈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肯定是超過兩分鐘, 但也知道是看?不出結果?的。

    心情復雜,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又意識到好像什么都不做才是對?他?們?最好的選擇, 畢竟就目前?來說,她還沒有能夠幫到他?的能力。

    一夜無夢。

    隔天是周六,施慈睡到九點多才起床。

    除了她,家里沒人, 媽媽帶著外公去醫院復查,哥哥則是一大?早去醫館擔起主治醫生的診病工作,算不上多寬敞的小樓頓時變得安靜寂寥,生氣不重。

    腳下踩著那雙已?經?穿了三?年的貓耳朵拖鞋,尾部有細小裂痕,但踩感?舒適,沒壞徹底,就能繼續穿。

    吃過早餐后,她站在水池邊刷洗碗筷,不經?意間看?到擺在櫥柜里面的黃油,心血來潮,想跟著昨晚刷到的教程,學做一道奶酪曲奇。

    從早上十點忙到十一點出頭,剛把?餅干胚型放進烤箱設置好時間,沒幾分鐘,擺在餐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鈴聲是剛換的,快節奏的吉他?掃弦驚得心跳驚慌,匆忙摘下手套,她走過去。

    再簡單不過的三?字備注映入眼簾,劃動接通的拇指停在半空中。

    音樂遲遲沒有結束,盎然是打算響徹五十六秒。

    已?經?半分鐘了。

    她在心底掐算,到底還是沒忍住,接了。

    “喂?”有點黏糊糊的調調,只有一節字音。

    “剛醒?”

    施慈揉了下鼻子:“哪有,都起床好久了。”

    “我聽嗓子是沙的,還以為擾了你清夢。”

    顧倚霜笑?了笑?,舒沉口吻輕緩而?落,似綠絳撫過,撓得心底一陣酥麻發癢。

    隔著手機,她甚至能想到他?此?刻的模樣,不由自主地紅了耳根,聲音更低了,操著一口氣,含糊不清:“沒睡覺你就可以理直氣壯打擾我過周末呀,萬惡的甲方!”

    “甲方理虧,甲方來謝罪。”任由她拋來罪名,悉數接下,他?又道:“慈慈,我現在在你家樓下。”

    施慈愣住。

    立刻跑去窗戶邊看?,卻?又不好意思讓他?知道自己著急和在意,是特地隔著玻璃和紗窗在望。

    玻璃好幾天沒擦,加上前?兩天下雨,有水漬和污痕沾染,成了視野中唯一的遮蔽物。

    遠遠的,她看?到了那輛車,以及那道站在槐花樹下和自己打電話的人。

    寬肩撐起柔軟襯衫,尾端束進褲腰,恰合時宜地勾出勁瘦窄腰,領口的紐扣沒系完整,剩了最頂端一顆,脖頸皙膚清晰可見。

    袖口卷到了小臂,配一條棕色表帶,突出露出半截肌肉線條,隔著距離看?沒法將?青筋數明白,但力量感?十足。

    不可否認,她的心又亂了。

    一是因為他?。

    二?是因為他?實實在在地出現了,出現在自己的世界,

    童話還在繼續,她默不作聲,是他?在講:“要不要下來?”

    耳邊還有烤箱運作的機械聲音,她嚅啜著嗓:“那再等我五分鐘好不好?我帶驚喜下去。”

    顧倚霜輕笑?:“好。”

    說是五分鐘,但最后,超過十分鐘還多。

    新鮮出爐的奶酪曲奇配上了新買的動物奶油和水果?,特地裝進從一樓點心鋪“偷”來的包裝鐵盒,仔仔細細擺好陳列,才換鞋下樓。

    黃澄澄的外盒,她親手塞進他?手中。

    打開蓋子,濃郁的黃油香侵襲而?來,顧倚霜由衷感?嘆,半開玩笑?:“我們?慈慈可真是多才多藝。”

    不太適應他?用這種稱呼,施慈佯裝淡定,指著盒子里餅干大?軍,一個個介紹,從口味到形狀,生怕漏下丁點兒。

    說到最后,她推薦他?嘗嘗看?。

    也不忘給自己留條后路:“先說好,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種,吃了拉肚子我可不負責。”

    捏起一只配了半顆草莓的餅干,顧倚霜隨口揶揄:“那我只好厚著臉皮天天來求施小姐負責了,博個同情。”

    “那感?情好,像顧先生這樣頂尖的皮相要是賣起慘,大?羅神仙也扛不住呀。”

    她說的煞有其事,一雙亮晶晶的鹿眼滿是光點,笑?意被簇起,久久不散。

    “你扛不住就好。”

    將那枚餅干囤進腹中,他?緩緩啟唇,詞句遣得篤定認真,嘴角還殘下丁點奶油,唇色偏淺,這樣一配,還怪應景的。

    施慈壞笑?,沒有告訴他?,想著反正等上了車,駕駛座上的

    言特助也會知無不言,就讓一貫高不可攀的嶺上花也體驗一下尋常人的狼狽吧。

    想起他?昨天的離開,施慈小心翼翼地拋出問題:“從昨天到剛剛,你一直都在醫院嗎?”

    顧倚霜風輕云淡,沒有詳談的意思:“沒,今早去了警局備案。”

    果?然是大?事。

    施慈抿住嘴角,也很知趣地沒有問下去,真奇怪,幾個小時沒見,他?們?之間好像如若多了一層霧色的簾,掀不開,遮得也嚴實。

    她知道這面簾的名字,大?概叫做邊界感?。

    人與人之間總要有邊界感?的,平常事也就罷了,可當這件事這個人觸及底線、瀕臨絕對?的隱私,總是不想說太多的。

    她能理解,畢竟她也是這樣。

    從螺歌里出來后,黑色的庫里南沒有回新嘉華,而?是直接去了顧氏集團旗下的一家私立醫院。

    頂樓病房里,躺在套間病床上的小老頭已?經?沒什么事了,手里抱著半桶洋芋片,正樂呵呵地看?綜藝節目。

    他?走進來,熟稔地給電視頻道按了暫停。

    顧如海立刻瞪過來:“滾滾滾,每次一來就凈干不招人喜歡的事!”

    顧倚霜攤手:“爸媽給的任務,讓我監督您娛樂消遣的時間,怕您耗神勞累。”

    顧如海沒好氣地哼了聲:“我這才剛打開!才看?了五分鐘!”

    默不作聲地瞥了眼床邊垃圾桶里的薯片包裝,花里胡哨五顏六色,細細一數,三?包打底。

    這也叫五分鐘?那您食欲不錯。

    這話自然不能說出來,他?扯了扯嘴角,將?已?經?重新包裝好的曲奇打出來,放到了薯片桶隔壁。

    一邊是靠調味料給味蕾打興奮劑的膨化食品,一邊是由水果?點綴、奶油輔佐的曲奇甜食;這對?選項對?于顧如海來說,毫無對?抗壓力。

    “嗯!這曲奇不錯啊,哪家店買的?”

    料到老爺子會是這個反應,顧倚霜笑?了下,也不遮掩:“施慈做的。”

    “呦呵,那感?情好。”頓時兩眼放光,顧如海捏起一個塞進嘴里。

    吃得直上興頭,又是第二?個、第三?個,沒五分鐘,原本滿滿當當的包裝盒只剩下不到一半。

    顧倚霜斂眉打住:“這東西太甜,您嘗嘗味道就好,哪有一口氣吃干凈的道理,更何況對?牙口和腸胃也都有負擔。”

    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顧如海感?嘆:“人家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多了,有這手藝,不做程序員也是一門紅紅火火的生意經?。”

    不由自主地想象出施小姐不敲電腦該系圍裙的一幕,他?似無奈,無聲地嘆了口氣。

    是很溫馨的一幕,但他?想,那樣的她不是她期待中自己的樣子。

    她一貫是這樣,乍看?是軟筋糖,實則骨子里倔得不得了,喜歡什么可能一時間不肯說,可又騙不了自己,過于惦記,又過于開不了口。

    就像她的工作內容,策劃設計、程序運營再到美工稿圖,一一經?手,次次踩分,明明是強度大?到讓人聽了都心跳加速的工作量,可她卻?因為一句“喜歡”和“擅長”,成了同齡人甚至是業內人的佼佼者。

    之前?他?曾和她說如果?愿意,他?愿意高新聘用把?人挖過來,這不是玩笑?話也不是哄人用的甜言蜜語,可她卻?不相信。

    甚至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有這樣一份不得了的價值。

    他?不知道她以前?到底經?歷過怎樣的打壓,讓她對?自己的優秀如此?視而?不見。

    明明,她可以更自信,更閃耀。

    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那樣的施慈。

    見他?不說話,顧如海還以為自己戳到了這小子痛處,樂呵呵又問:“說起來之前?也沒細問過你,墨爾本沒幾家中餐廳吧?怎么也不見你多學幾道菜?”

    “餓不死?、能填飽肚子就很夠了,”不動聲色地將?剩下餅干收好,顧倚霜懶洋洋應聲:“施慈是比我強很多,畢竟畢竟我手藝最好的時候也就是給泡面里多打兩個蛋。”

    “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讓你反省可沒說讓你自顧自謙虛!”

    “胖子”笑?笑?,倒也不反駁。

    這時,病房虛掩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是顧倚風。

    剛從公司開完會,她穿著煙粉色的西裝外套,白色襯衣是絲綢材質,垂感?相當好。

    價格不菲的香奈兒2.55被隨手丟到一旁,她活動著肌肉酸脹的小臂,簡單概括了董事會上的情況,其中,就包括某些“老牌前?輩”,對?小輩們?大?刀闊斧做架構改革的事很不滿。

    顧如海沒什么表情,手里還拿著外孫女買來的奶茶,新口味,春季限定,加了兩份仙草和椰果?。

    話題很快掠過,顧倚風也發現了那盒曲奇,有些驚喜:“哪兒買的?還怪好看?。”

    顧如海先一步道:“施慈做的,好吃得很!”

    聽到這個名字,顧倚風朝某人看?過去,倒也沒有繼續追問曲奇,一雙狐貍眼笑?得彎彎,深意十足。

    因為吃過藥需要休息,姐弟兩人沒有在病房待很久,隨著門扉傾合,輕微的一聲撞擊聲緊隨其上。

    顧倚風背靠在醫院走廊,雙手環抱在胸前?,笑?得很壞,開門見山:“打算什么時候把?施慈帶家里來?媽媽前?兩天還問我呢。”

    再三?確認僅剩的曲奇沒有被小老頭偷吃,顧倚霜從善如流:“上次媽媽過生日我就邀請過了,但,她說還沒做好準備。”

    顧倚風攤手:“那看?來施慈對?你平時的表現不是很滿意啊?你是不是哪里虧待人家了?”

    越說越認真,到最后,還一本正經?地提起建議:“實在不行,要不你多去獻獻殷勤?”

    那兩個字毫無阻攔地鉆進耳朵,隨即百遍摩挲。

    姿態端得不經?意,顧倚霜揚眉,故意駁:“時綽當年也是這樣‘勾引’你的?”

    顧倚風輕咳:“這怎么能叫勾引,這叫合理散發魅力。”

    兩人分開是在走出醫院后,兩輛相同型號卻?不同顏色的庫里南就停在一起。

    拉開車門時,他?腦海里又不自覺想起那個詞。

    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42章 鏡花 “施慈,試著把我當底氣”……

    施慈起初還以為?, 他?會因為?外公的事?忙碌一段時間。

    但沒想到幾個小時后,迎著透亮月色,她站在窗邊, 再?次見到了那道挺拔身?影。

    錯愕地揉了揉眼睛, 她甚至覺得自己看錯了, 可?不等再?三確認, 捏在掌心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再?一看, 是他?打來?的電話?。

    接通后, 還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想你了, 覺得如果不來?見一面, 今晚怕是又要失眠。”

    貼著耳廓, 男人的嗓音冽而涼,露氣不算重,卻勝在咬字清晰間,是渾然?天成的浮金撞玉, 酥了心口。

    視線之中,他?站在槐樹一側, 老舊的長椅無人清掃,上面還沾著不少?被風吹落的葉芽小杈, 正值小學生們結束補習班的高峰期, 人來?人往, 歡聲笑語。

    他?就那樣矗立駐足, 單手插在長褲口袋,鋒利的褲線襯出默肅氣質,襯衣還是早上見面時那件。

    不同的是,男人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鏡。墜細長鏈條搭在肩頭, 隨著他?的視線高眺,是不屬于周遭此刻環境的矜冷清貴。

    他?腳邊還滾落了一顆黏了白芝麻的糖葫蘆,應該是哪個小朋友不小心掉的,可?能還哭了很久。

    她咬著下唇,藏起笑意,哼道:“顧倚霜,你要不要這么?黏糊呀?以前怎么?沒發現你是這種人呢?”

    “現在發現又不晚。”

    隔著聽筒,她若有?若無地聽著笑意,優越的視力也給面子,斜斜垂落,確實瞧見了他?唇邊的一抹弧度。

    不甚明顯,尤其是跟身?邊的那些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相比,但看在眼里時,止不住地心癢癢。

    手肘撐在窗臺一側,她借用窗簾遮擋自己,手機里隱約還能聽到雜音。

    但主體毫無懸念。

    “慈慈,明天有?安排嗎?”

    “哎呀,真不巧,我明天行程還挺滿的。”

    “說來?聽聽。”

    “托某位顧姓甲方?的福喔,明天需要把《鏡像空間》初期架構的所有?資料都打包好,可?不敢馬虎,萬一不給尾款怎么?辦!”

    顧倚霜笑了。

    短促的一節氣音轉瞬即逝,讓人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聽到了。

    只剩心口的一汪顫動感實際存在。

    “尾款少?不了,可?我怎么?記得,Deadine(截止日期)是月底呢?這么?負責啊,提前半個月就要趕在一天內做出來??”

    被戳中小心思,施慈耳朵熱了熱,強撐道:“你管我,誰讓我就是責任心強呢,遇到我這樣的乙方?你就偷著樂吧!”

    越說越上勁,施慈瞇著眼睛彎成了月牙,一只手拿手機,另一只手則是托住半個臉頰,仗著窗簾擋住,肆無忌憚地使壞。

    “施小姐,公事?你負責,私事?能不能也上點心?”

    不再?是笑,而是更輕更輕的嘆息。

    施慈噤聲,沒有?應話?。

    明明是有?阻擋的,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覺得那人在和自己對望,夜晚中過于透亮的一雙瞳孔,一時間她也說不清是來?源于鏡片,還是別的什么?。

    想起年少?輕狂時看過的一句話?,小時候讀覺得滿身?雞皮疙瘩,等幾年過去再?去回想,似乎也沒什么?變化。

    ——對視,是人類不帶情欲的精神接吻。

    這算接吻嗎?她說不清,可?似乎沒了頭一遭的不自在,甚至勇氣慫恿,慢慢的,愿意也這樣看回去,心安理得地接受他?。

    她也在學著不逃避。

    指尖和衣擺布料絞到了一起,她戰栗著嗓音,糯糯開口:“私事?我也很重視呀,這不是正在進行中嗎?”

    “那就再?重視一點吧,明天,要不要去約會?”

    他?把名牌打得直接,她亂了陣腳:“等等,你不需要去醫院陪床嗎?”

    顧倚霜反問,一本正經,卻壞心眼得很:“胃脹氣也需要陪床啊?”

    胃脹氣?

    施慈擰起秀氣的眉頭,更凌亂了。

    不是說車禍嗎,怎么?突然?變成胃脹氣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疑惑,顧倚霜緩緩解釋:“車禍是真的,只是那時候外公剛好不在車上,為?了掩人耳目,只好先把人送去醫院,一體檢,發現能稱得上是病的也只有?胃脹氣。”

    掩人耳目四個字滾出來?,配上早上聽到的備案,很難猜不到內幕究竟多深多廣。

    這已經不是她能夠涉獵的領域了,做個聰明人。

    施慈這樣想,聽過也就過了,沒有?細問,話?題重新扯了所謂公事私事?上,后者是關?鍵。

    “明天睡飽了就給我發消息吧。”他如是道。

    施慈憋笑:“這么?隨意呀?我還以為?顧先生有?什么?不得了的約會計劃呢。”

    “計劃趕不上變化,”顧倚霜徐徐啟唇:“慈慈,從今晚零點起,我和我的手機,為?你全天待命。”

    /

    難得的正式約會,施慈理所應當地重視起來?。

    特地選了件才買沒多久的新中式連衣裙,臨出門,又站在全身?鏡前再?三確認似的,賺了好幾圈,連劉海的頭發絲翹度都不放過。

    似是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那輛并不張揚的座駕停在巷外的地鐵口附近,沒有?見到標志桶一般的言特助,但直覺使然?,一眼便看見。

    捏著斜挎在胸前的細長皮帶,她藏住唇邊的笑小步走過去,俯腰敲了敲車窗玻璃。

    “早呀,顧師傅。”她壞笑:“吃過早餐了嘛?”

    單手扶在方?向盤上,駕駛座上的人偏頭看過來?,墨鏡被拉下半寸,壓在鼻梁上,露出一雙深邃英然?的眉眼,漩渦一般,磁場驚人。

    他?們得太近,施慈一個激靈,下意識想后靠拉開距離,可?不等動作,后腦就被他?探伸出的掌心輕松攏住。

    施慈慌了:“顧倚霜!這可?是在大?街上!”

    被喊的人笑了:“大?街上怎么?了,不是你問我吃沒吃早餐嗎,我只是想回答你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嗯?”

    過分?!

    這家伙絕對是黑心蓮藕成精!

    施慈又羞又氣,忿忿不平地狠狠瞪過去一眼,也不回答,直接繞過半圈去拉副駕駛的門。

    扯過安全帶系好,等再?愿意扭頭去看他?,她才注意到那只墨鏡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拿了下來?,簡單遮起鏡腿,就這樣隨意地擺到一旁。

    坐好后,耳邊是引擎發動的聲音,她頻頻側目,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突然?想約我出來?呀?”

    顧倚霜反問:“男女朋友出來?約會,不是很正常的事??還是說你打算和我談那種見不得光的?”

    “我可?沒說!”施慈嘟囔,心口一片浮動,說不上來?是因為?他?現在近在咫尺的心滿意足,還是來?源于每每和他?交談時的緊張雀躍。

    想著不能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她想了想,道:“我有?個很想去的地方?,方?便為?我改變計劃嗎?”

    “當然?,我很樂意。”

    十分?鐘后,車子在一家名聲不大?的陶藝店前停下。

    隔著老遠,都能看到特色木頭牌匾底端掛著的一串店內業務,其中,“陶藝DIY”最為?顯眼。

    推開門,是老板娘響亮的嗓門:“哎呀,這不是施慈,好久不見了呢!”

    施慈甜笑,不忘提醒身?側人注意彎腰,畢竟門頂有?些唉,對于一米六八的她剛好通過,可?換成了一米八五的他?,可?能就有?些局促狹窄了。

    單手撩開作為?裝飾的門簾,櫻花粉的布料向兩側偏移晃動。

    老板娘眼前一亮:“這次還帶了漂亮男朋友呀?俊得嘞,真有?福氣!”

    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施慈拉著他?的手走到更里面,裝扮起常見的大?人模樣寒暄,有?些不熟練,但也算不上生澀:“是吧,可?有?福氣了。”

    話?音剛落,她的手骨軟肉陡然?被捏了下。

    不算重的力道,但勝在過于突然?,被捏得心口忙戰栗,仿佛受挫的不是手,而是更曖昧叢生,更不可?告人的絕對領域。

    她咬著下唇,不滿地扭頭看過去,壓低聲音,有?點兇:“你弄疼我了!”

    隨著她的聲音,男人的體溫自掌心傳渡,緊緊貼上她的皮膚表面,似有?若無的摩挲,用勁一點點加深,仿若打算隔著肌膚紋理,深深鑿入。

    他?們坐得太近,小臂也幾乎靠在一起,淡淡的橙花香氣融著白檀,清雅,馥郁,讓人分?不清到底屬于誰。

    一低頭,施慈才看到他?今天沒戴表。

    腕骨平滑,凸起出生落一顆小痣,倒是和眼尾那顆相得益彰。

    再?往上看,便是若隱若現的蜿蜒青筋,掩著利落的肌肉線條,暗蘊力道。

    老板娘也是個機靈的,問了幾句后立刻端過來?陶藝DIY需要用的道具,甚至還貼心地備了兩分?。

    視線落在那些灰撲撲的生泥上,突然?想起什么?,顧倚霜問:“施小姐也帶前男友來?過這里嗎?”

    施慈猛一個激靈。

    視線撞在一處,他?笑意盎然?,她卻心跳加速。

    鬼使神差,她覺得眼前這番笑中,飽含濃郁深意。

    喉間滾動,施慈狡黠地挑挑眉梢:“你猜呀,猜對了我就告訴你。”

    “你說沒有?,我就信。”

    捏陶藝的過程很考驗耐心,繁瑣精細的步驟一點點考驗注意力,稍微一點不合適,便很有?可?能推到重來?。

    從高中算起,施慈時常光顧這家店。

    每次壓力大?時都會來?做多幾個“廢品”,看著水、泥混合物通過自己的手成了連形狀都沒有?的殘次物,她變態地感覺很爽。

    但這次,情況顯然?不允許她“變態”。

    手上的工藝活還沒坐多久,不遠處,就聽到陶藝店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門后上方?吊了一只大?鈴鐺,每每有?人出入,總是清脆響亮,像極了某些經典日漫里的溫馨一幕。

    下意識抬頭,無意識的一瞥,施慈錯愕地愣住神。

    還站在門側的女人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她,不可?思議地皺起眉,一只手還扶在門框外沿,僵在原地。

    不明所以的老板娘走過來?,催促這位新客人快進來?。

    女人抿了抿嘴角,似在半分?鐘內想明白了很多,撩了把頭發,合門而入。

    下一秒,徑直走向施慈。

    “真是女大?十八

    變,我現在都不敢認你了呢。”女人笑著寒暄,言語間,聽不出什么?尋常。

    四肢變得冰冷堅硬,施慈甚至做不出別的動作,十年前那些讓她一度抑郁的片段和畫面再?次浮現,她張了張嘴,到最后也是一個字都沒說。

    指尖一使勁,讓好不容易有?點模樣的泥塑小盤進度歸零。

    她咬著下唇:“我們也不是很熟。”

    “你不想和我熟我也理解,畢竟如果不是我,你后背也不會留下那一塊燙痕,說到底,我還是感謝你——”

    “夠了。”

    施慈從椅子上站起來?,眸色掙扎,顯然?是不想再?在這個處境繼續談這些事?。

    女人看了眼坐在她身?側的年輕男人,英俊,清雋,高眉骨,薄斂唇,是一張能放進美術教科書里的面龐。

    意識到什么?,她無端笑了,擺擺手轉身?離開:“祝你好運。”

    平白遭上這一道坎,施慈的心情一陣亂糟糟,已經不知道該以什么?表情面對他?了。

    重新坐下,她小聲道:“剛剛的事?,假裝沒聽到好不好?”

    停下手上的動作,顧倚霜不緊不慢看過來?,唇角漾著細微一點弧意,目色灼灼,距離靠的近,瞳仁倒映出她的臉。

    “你都這樣說了,我要還追問,就真顯得不識抬舉。”

    她的邊界感,他?深有?體會。

    一個過分?獨立的靈魂,卻在追尋私人領地的過程中,稍顯偏激,但說到底,他?會尊重她的選擇。

    咬了咬嘴巴,施慈還是沒忍住,試著問:“你就不好奇?不想問問我發生了什么??”

    顧倚霜笑了:“我會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問,慈慈,我們之間,你最大?。”

    那天的約會,從彩虹出發,中途險遭暴雨。

    直到最后,作為?老熟客的施慈也沒在陶藝店做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反倒是頭回來?的某人,借助機器像模像樣地捏出兩只馬克杯,沒什么?繁瑣花紋,最普通的樣式。

    但已然?讓人驚喜。

    老板娘樂呵呵道:“留個電話?,等燒好了我打過去,喊你們來?拿。”

    最后,一塊錢一支的爛大?街碳素筆在那頁紙上留下了串手機號,施慈多看了兩眼,多讀了兩遍,意識到這其實不是他?的號碼,是言特助的。

    從陶藝店出來?后,施慈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還在。

    她就站在門側一旁,指與指的間隙夾了只女士香煙,隨著動作,口中吐出煙氣。

    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女人順著看過來?,剛好和施慈對上視線,她笑著感嘆:“我們還真有?緣分?,聊聊?”

    一句“沒什么?好聊的”哽在喉間,老半天也沒講出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可?以。”

    她也嫌自己沒出息。

    目送年輕男人去取車,又認真看了圈那輛轎跑最前端的車標,女人熄滅了香煙,半嘲半諷:“我還以為?,你是那種視金錢如糞土,只想找尋靈魂伴侶的人。”

    沒有?正面回答,施慈強壓著心口的不真實感,仿佛這一刻,不是二十五歲的施慈,而是十五歲:“你到底想說什么??”

    “下個月,潘潘生日,你作為?姐姐總要來?見他?一面吧,畢竟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從來?沒想當他?的救命恩人,也不把他?當弟弟,如果我當年就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壓根不會管他?!”

    施慈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些話?,聲帶都在顫抖。

    這段,曾經成為?她痛苦根源的話?。

    十年前,她晚自習放學,意外救了一個差一點就要被人販子拐走的男孩,小學生年紀,身?上還穿著她母校的衣服。

    十五歲的施慈沒來?由地對他?有?好感,想著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可?沒想到把小朋友送到他?媽媽所在的公司,下來?接人的那位女總監,是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自己爸爸的出軌對象。

    后來?這件事?被媽媽知道,哪怕她再?三解釋當時根本不知道男孩身?份,只是作為?人的同理心和同情甚至是正義感發作,可?媽媽就是不信,歇斯底里地摔壞了她房間里的一大?堆東西。

    碎片殘骸遍地都是,四四方?方?的屋子,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的臉上,落下了四個巴掌印。

    兩兩重疊,面頰是腫的。

    以及……那塊疤。

    媽媽說她是個背叛者,居然?去幫助小三的孩子,枉費活這么?大?。

    聲嘶力竭之下,能解釋的都說了,施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這個罪名,可?沉默在媽媽看來?,和默認無意,直到十年后,施慈也一度認為?那是自己距離死亡最近的一天。

    但還好,她撐了過來?,活了下去。

    她和葉泠實在是沒什么?好說的,她們之間的關?系也遠遠不到可?以敘舊的程度,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施慈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她拉開那輛價值七位數轎跑的副駕駛車門,葉泠重新點燃一支煙,瞇了瞇眼睛,笑得不重,卻勝在詭。

    與此同時。

    面無表情地系好安全帶,她垂著腦袋不愿抬頭更不愿開口,雙手還死死攥著那滑溜溜的保障工具,心跳亂得過分?。

    “慈慈。”

    屬于他?的聲音被送進耳朵,是熟悉的清冽溫沉,再?簡單不過的兩個疊詞發音,他?咬得清晰,入耳聽來?,竟也像羽毛一樣撫慰心情。

    怔怔地“嗯”了聲,貝齒咬著軟肉,連看過去的動作都緩慢至極。

    可?在看清他?手里東西時,不自覺睜大?。

    顧倚霜笑得很淡,可?神情卻無比認真:“剛剛聽老板娘說,你高中時特別喜歡吃隔壁那家店里的虎皮卷,來?嘗嘗,看和當年是不是一個味道。”

    說完,他?將一旁的小叉子也取出來?,遞到她手邊,等著她的下一步。

    只是沒想到,眼淚比品嘗來?得更早。

    他?身?體一僵。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她哭了,可?哭得這么?投入、這么?認真,卻是第?一次。

    就好像是一位醉心于打造哭戲的角兒,眼窩粉紅,豆大?的淚珠順著眼瞼落下,筆直順滑,直到下頜兩側,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哭。

    不等顧倚霜開口,她便直接側過身?,抱了上來?。

    馨香溫暖的擁抱過分?突然?,頓了半秒,他?才將另一只還空著的手環繞上去。

    胸膛前是微微顫抖的身?體起伏,他?皺著眉,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剛剛受委屈了?”

    施慈搖搖頭,抬起臉,哭相更濃,哽咽著嗓:“顧倚霜,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顧倚霜一愣,罕見得猝不及防。

    過分?赤誠直接的表白,聽得人心尖觸動,山崩海嘯似的天驚地裂,沉眠多年的火山猛然?噴涌,久久不得停歇。

    手臂力道徐徐環緊,恨不能將她扯入骨血,掌心一下一下地撫拍在女孩單薄的脊背上,隨著她的哭勁,肩膀輕輕聳動,二十四節脊骨都在顫栗。

    他?緩緩開口:“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施慈不愿抬起臉和他?對視,更不敢向他?坦白三年前那段難以言說的晦澀情愫,畢竟,太過懦弱太過不值一提,也太過沒意義。

    或許,那注定是一本封塵的書,沒幾頁營養物質,多的都是晚熟少?女不堪一擊的疼痛青春。

    哭得差不多了,施慈捏著小叉子開始吃虎皮卷。

    眼睛還是紅紅的,她吃得小心,擔心會有?殘渣落在這輛轎跑的真皮座椅上。

    眼睫一掀,意外撞進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

    被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停下動作,不滿道:“不許看了!哭成這樣很丟臉誒!”

    顧倚霜啞然?,又取給一張紙巾幫她擦掉嘴邊的一點奶油,動作不慌不忙,不像是在處理殘炙,倒像是在打理絕世古董。

    臉頰更燙了,一時間也說不清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是眼淚惹來?激素沸騰。

    剛想把紙巾搶過來?自己擦,還還沒來?得及有?動作,耳邊就再?度被男人的話?語填滿。

    “施慈,試著把我當底氣吧,我會陪著你。”

    手指傻愣愣得停在半空中,施慈望著他?,腦袋一陣酸澀。

    她當然

    ?知道他?在很認真地說這番話?,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難說服自己不該沉淪。

    不,不會的,你不會一直陪著我,這場偷來?的夢總有?一天會醒。

    我做好了與美夢分?道揚鑣的準備,但也希望,醒來?的熹微時分?,可?以晚一點,再?晚一點。

    /

    結束一天的行程,顧倚霜是將近晚上六點才把施慈送回螺歌里的巷口。

    他?本意開進去,但施小姐顯然?更理智,果斷表示停在這里就很好了,但凡往前遇見什么?王姨李嬸,那可?就太說不清了。

    顧倚霜揚眉,藏住了心底那點惡劣心思。

    拉開車門,施慈俏笑著和他?擺手說再?見,可?沒想到,一個轉身?,就被嚇得滿身?冷汗。

    她瞪大?了眼睛,差點被就站在距離七八米之外的哥哥施弗嚇出魂。

    “哥、哥哥,你才回來?啊?”她干笑著打招呼,試圖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施弗剛從醫館回來?,面色凈含冷意,看的不是施慈,而是她身?后的黑色車子。

    陰沉著臉走近:“是他?嗎?”

    試圖裝作聽不懂,施慈笑著打哈哈,但沒想到,下一秒,駕駛座的車門就這樣被直愣愣地打開了,她的表情也更加精彩了。

    啊啊啊顧倚霜你不許下來?!

    施慈在心底吶喊,欲哭無淚,似乎已經遇見了小行星撞地球的恐怖場面。

    顧倚霜淡笑著走近,也不避諱,主動伸出手:“施先生,好久不見。”

    沒料到他?的坦然?,施弗皺了皺眉頭,沒有?回握:“顧先生倒是雅興,天天往我們這種小巷子跑。”

    顧倚霜笑了,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又偏頭去看施慈:“有?惦記的人,來?再?多趟也嫌不夠。”

    施慈更慌了,心驚肉跳。

    深吸一口氣,施弗揉著鼻梁骨,直接道:“慈慈,你先回家吧,我想和顧先生單獨聊點事?情。”

    雖然?還是不放心,但這種場面砸下來?,施慈到底還是生澀于該怎么?解決。

    無聲地嘆了下,對上男人“放心吧,沒事?”的眼神,施慈咬唇,沒有?堅持在原地。

    正值晚高峰,巷子里人來?人往,有?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也不缺剛結束工作,從光鮮亮麗向躊躇百態轉變的都市白領。

    來?不及管顧他?們,施慈只想快些回到家。

    剛想把鑰匙插進門鎖,但仔細一看,發現家里門居然?是虛掩著的,心臟提到嗓子眼,試著拉開,明亮的燈和坐在沙發上的媽媽打消了她的驚恐。

    聽見開門聲,施女士也看過來?,隨即,從沙發上站起,走近玄關?。

    以為?媽媽是又要擔心自己工作的事?,施慈舒展眉宇:“媽媽——”

    啪!

    四周安靜,萬籟俱寂。

    唯一能證明剛剛發生了什么?的,只有?施慈側臉的一面巴掌印。

    第43章 鏡花 藥片

    “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居然有勾引已經有婚約的人, 施慈你還?要不要臉!我就知道?你是隨了姓趙的,骨頭里就是賤!”

    一聲聲的謾罵,來自平日里最?文靜素雅的施女士。

    歇斯底里, 怒目圓瞪。

    與多年前?的一幕幕, 不差毫厘地重?疊。

    臉頰一側傳來火辣辣的觸感, 很快又變得痹覺鈍感, 腦袋從一瞬間的錯愕漸漸恢復理智, 她用舌頭頂了頂內腔, 沒有去捂挨打的位置, 反而垂著眼?瞼, 視線落在沾了些許飛塵的地毯。

    因為生?氣, 施女士大口?喘著氣, 胸口?起伏很大,臉也是紅的。

    “施慈,我花這么?錢這么?多時間和精力,供你讀最?好的小學最?好的中學, 連大學我也是讓你填了魔都最?好的雙一流,結果你呢, 你就做出這種事來報答我!”

    “你還?找了個姓顧的!全天底下兩條腿的男人那么?多,那姓顧的到底有什么?好!都是因為他們, 你舅舅當年才會被開?除!他們就是一群喝人血的混蛋!”

    “明明是舅舅私自挪用公款, 人家集團沒讓他去坐牢已經很好了!”

    忍無可忍, 施慈駁回去:“媽媽, 您口?口?聲聲說供著我長大,可從小到大,有一個選擇是真正讓我去選的嗎!”

    “就連我當年高?考只差了狀元三分您都甩了一個禮拜的冷臉,您到底為什么?要現在將我的學習成果都攬過去!”

    “還?有志愿填報, 我一開?始想去的根本就不是交大而是復旦,是您口?口?聲聲說交大比復旦更好,可我去了交大,學了計算機,您又是一百個不樂意,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您需要的到底是一個女兒,還?是一個事事都聽您擺布名為女兒的機器!”

    話音剛落,又是一巴掌。

    過量的激動情緒,施慈已經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

    施女士不久前?說過的話在腦袋里轉了圈,回到一開?始,眉心擰得更緊。因為那兩個字。

    施連著打了兩巴掌,施女士顯然還?沒有消氣,狠話撂得又急又快:“你!現在立刻給那個姓顧的分開?!他是有未婚妻的,他是在玩你!我都是為了你好!”

    “雖然我不知道?您是從哪里聽來的傳聞,可您言之鑿鑿地說是為了我好,那有關您女兒的男朋友,您為什么?不愿意聽您女兒親口?說?”

    施慈冷笑著反問,終于?想明白了所謂“婚約”,究竟在指什么?。

    她還?記得,那天在蒲羅山道?上?,因為巧合聽到的一番話,來自周云意,她當時好像就是提到了什么?娃娃親,但當時那人并不認可。

    所以這樣一步步盤下來,是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了。

    陰謀陽謀她從小就見識過,只是她沒想到,這種沒什么?實證的挑撥離間,時隔十年,施女士依然穩穩落入陷阱。

    大概,真的是被當年的出軌一事折騰怕了。

    可為什么?這么?怕,仍舊不愿意問問她,真相到底怎么?樣呢?就這么?不信任她,不想信任她嗎?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啊,已經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了啊,為什么?還?是這樣呢?

    自暴自棄地看過去,她冷著臉,索性直接道?:“我會和他分手,但不是現在。”

    施女士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她的話鋒如此轉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能這樣作踐自己呢!”

    不等施慈開?口?,她身后的大門便?被人先?一步從外面打開?。

    緊接著,施弗推門走進,手里還?提著從醫館帶回來,已經調制好比例的中藥方子。

    近在咫尺的劍拔弩張,幾乎不用多想就知道?發生?了什么?,可在視線觸及妹妹臉上?指痕的剎那,他還?是錯愕一頓。

    時隔幾年,他沒想到,媽媽又對她動手了。

    神?色不自覺沉下幾分,面對這個場景,他的處理方式熟練至極。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小學,他曾意外見過那位父親打過媽媽,當時他替媽媽挨了幾下拳頭,告訴媽媽家暴的傷痕可以作為訴訟離婚的證據,可以告他。

    可是媽媽哭著說,她只是壓力太大了,以后不會了,他都下跪道?歉還?哭了,肯定不會有第二次了。

    是,確實還?沒來得及見到第二次,媽媽就先?抓到了他出軌。

    再?后來,那個人入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見證了第二場家暴,這次的施暴人,是媽媽。

    而被一腳踹上肚子,發著抖躺在地上?的人,是慈慈。

    半小時后。

    施慈從浴室出來,上?半身是松松垮垮的白T,下半身則是一條忘了從哪套睡衣里單獨拆下的一條粉黑相間的短款睡褲。

    她手里拿著鏡子,單條腿曲支在床上?,另一只腳才是踮著腳尖踩在拖鞋,面無表情地查看臉上?的傷勢。

    不幸中的萬幸,施女士大發善心,沒留指甲沒戴首飾,她沒破相。

    不太想讓同事知道自己身上的這些破事,五分鐘前?她給柳俞安發了消息,只敷衍地說胃潰瘍復發,干脆請了一禮拜的假。

    柳俞安批假批得也很痛快,還?介紹了家治療腸胃很不錯的醫院,施慈沒回。

    她皮膚白,剛洗過澡更

    顯皙嫩,臉上?原本只有一顆小痣點綴,這下倒好,不孤單了。

    自嘲地笑了笑,她隨手將鏡子倒扣到桌面,隨即后仰著躺下,隨著腳趾的動作,那只拖鞋也被一個不小心甩到一米之外。

    但她已經沒心情去管了。

    糟,糟透了,沒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

    事是,人是,連她自己的狀態也是。

    腦袋是清醒的,知道?現在應該去和媽媽說明情況,可四肢又是酸軟疲憊的,使不上?勁,仿佛恨不得就這樣躺一輩子。

    久違的陰沉低郁涌上?心間,等意識到這個狀態很不對勁時,身體已經自救似的從抽屜里翻出藥瓶。

    /

    隔天上?午。

    雖然請了假沒有去上?班,施慈卻是背著裝了電腦的托特包一大早就出門了。

    她想搬出小樓。

    因為戴了口?罩,話癆屬性的房屋中介倒也沒發現什么?端倪,一直在介紹各個地段各個房型,時不時迂回地問一嘴,預算,施慈答得含糊。

    這時候,手機突然振了一下。

    她用手勢打斷了中介,拿出來看那條由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施慈你好,我是周云意,我想和你單獨見一面】。

    盯著那行?字,懷疑了一夜的命題,得到了論證。

    下午三點,她赴約了。

    地點是周云意定的,在一家位于?黃浦區中心地帶的私人會館。

    前?段時間在網絡上?流傳過一段視頻,是路人透過玻璃窗戶,偶然拍攝到餐廳包廂內載歌載舞的畫面。

    視頻中的年輕女孩身著唐風古裙,珠釵玉勾,粉面蓮鈿,身段的每一次舞動,都是普通人不敢肖想的天價數字。

    據說,視頻中的“餐廳”,就是這家會館。

    周云意定下的包廂在二樓,和前?來引路的服務生?說了預約人的姓名,她明顯看到對方臉上?滑過一絲異樣,但好在職業素養驚人,轉瞬即逝。

    假裝沒有看到,施慈面無表情地跟著上?了旋轉樓梯。

    抵達二樓時,眼?角余光掃過墻壁上?的一把裝飾用琵琶,下意識頓住腳步。

    她記得這把琵琶,跟那天晚上?,在他那邊看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用于?點綴的寶石,是完全不同的鮮亮。

    “這把琵琶是仿照唐朝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制作,雖是仿制品,但造價卻也昂貴不凡,以紫檀為體,鑲嵌了螺鈿、玳瑁等珍寶,不說魔都,就連整個華東地區也只有這一把。”

    “只有這一把?”施慈一頓,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記得那晚問他時,他笑得淡然隨意,介紹起來也沒什么?特別。

    女服務生?:“是的,雖說真品也在幾年前?被私人買家購回國內,但早就被收錄進市博物館內,所以對于?很多收藏家來說,哪怕是這樣的仿制品也珍貴至極。”

    沒有在這把琵琶身上?多做提留,施慈心里藏著事,終于?推開?了那扇門。

    周云意已經等候多時,還?貼心地幫她點了兩道?甜品。

    施慈沒什么?胃口?,坐下后開?門見山:“周小姐想和我說什么??”

    閃爍著一雙大眼?睛,她吸了吸鼻子,誠懇道?:“我要替我媽媽向你道?歉。”

    “你媽媽?”施慈皺眉。

    周云意:“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媽媽昨天瞞著我去查了你的事,她一直以為我和顧倚霜是有娃娃親的,畢竟當年就是她和顧阿姨說到了這件事,她不滿意顧家人的行?為,一氣之下,直接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了令堂。”

    總算聽明白了這事是怎么?回事,施慈笑了。

    只是,只有嘴巴在動,眼?神?卻是冷的。

    “周小姐,心意我領了,但說道?歉,實在言重?,也沒必要。”

    “這怎么?沒必要呀,我媽媽的事肯定給你帶來麻煩了吧,要是讓你媽媽誤會你就不好了,要不這樣,我親自登門去道?歉,好好給令堂解釋一下——”

    “真的不需要。”

    打斷了她后面沒說完的話,施慈掀睫,一貫恬淡的面龐罕見地染上?了不耐煩,強壓著幾乎失控的心跳,她深呼吸,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情亂糟糟的,情況不算樂觀。

    周云意依然是那幅真誠模樣,偏金調的羊毛卷被白色貝雷帽很講究地搭配出貴氣,意外的適配。

    她炯炯有神?地看向施慈,似在糾結,似在猶豫,但最?后還?是有了結果:“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那你就別講。

    施慈聽的煩,但知道?如果真這樣說,這頓會面肯定會沒完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講吧。”

    “施小姐,雖然你很漂亮也有才華,但如果要和顧氏集團的繼承者站在一道?,難免需要付出很多東西。”

    “更何況顧家是魔都少有的紅頂商人,政圈人脈比商圈來的還?廣,對于?伴侶的要求,從儀態到家世,從品性到工作,總是要經過很多人層層把關的,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很樂意。”

    “謝謝周小姐好意,但我沒打算去接受那些人的把關。”

    施慈定定地看過去,咬字清晰:“我就是我,我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要求和模板輪廓改變自己。”

    笑容僵硬一秒,周云意皺著眉:“哪怕你是為了顧倚霜?”

    施慈彎著眼?睛,又笑了:“我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和任何人發生?關系、衍生?出故事的施慈。”

    望著周云意錯愕的表情,看不見的二十一公克在心底深處,諷刺又卑劣地顫動。

    她沒有那么?勇敢,可以為了一個人將原本已經定型的靈魂打亂重?新排序,她已經這樣了,又爛又臭,已經這樣活了二十五年,干嘛還?要費力氣去選香水。

    她當然不會去改變,畢竟,一片小小的槐花花瓣,哪里值得懸天月傾注心血的資格。

    他們的差距,她一開?始就知道?,也在一開?始,就沒做會走到最?后的設想。

    就像那把五弦琵琶,仿制品因價格不菲的寶石與技藝而被收藏家追求,可真正意義非凡的真品,則是被千重?障礙保護在高?處。

    不容覬覦。

    她是雀鳥,或許可以飛得很高?,但,又怎么?能和鷹隼比呢?

    從那家會所出來,胸口?傳來的心悸感讓她有些站不穩,說不上?來究竟是那一塊骨骼引發的恍惚,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擠壓腦部神?經。

    這種感覺已經太多年沒有了,上?次好像還?是高?考前?。

    十分鐘后,她單手端著杯奶茶,喝下第一口?的原因是為了方便?吞藥片。

    而另一只手,則是托著手機,用大拇指給某人發去消息:【方便?打電話嗎?】

    那邊回得很快,她才又吸了口?椰果,正認真地嚼著,順手接通了新來電。

    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情緒轉變,她擠出笑,甜著嗓音:“顧倚霜,來玩個游戲怎么?樣?”

    聽筒對面傳來男人的聲音,似暗含笑意:“什么??”

    “電話掛斷后我會拉黑你的所有聯系方式,如果三個小時內你能找到我,晚上?我們就去約會吧。”

    第44章 鏡花 “顧倚霜,我們就到這里吧”……

    顧倚霜是在一家酒吧找到施慈的。

    到地方時, 施小姐正?坐在高腳椅上喝酒,一只腳的腳尖懶洋洋地點在支撐處,另一只腳則是干脆懸空, 漫不經心地晃動。

    他緩步走近, 黑色的西裝外套還搭在小臂。

    “你怎么?找到我的呀?”看清那張臉, 她歪著頭, 含糊不清地問。

    絢爛的霓色燈下, 那雙本就?清透閃亮的瞳孔映出斑斕光澤, 素凈的小臉粉俏勾人。

    周圍不甚明亮, 人影攢動, 更襯得她單薄消瘦。

    顧倚霜笑了下:“我說有超能力你信嗎, 大概是心靈感?應。”

    施慈撇著嘴, 輕哼:“什么?超能力,我看明明是鈔能力。”

    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將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肩頭:“外面還在下雨,你就?穿這個大概會冷。”

    衣服披在肩頭, 那雙手卻沒著急離開。

    施慈眨了眨眼?

    睛,佯裝不經意去偷瞄, 骨節分明,修長筆挺, 就?連普通男生最不在意的指甲縫, 也被處理的干凈整潔。

    他沒戴表, 腕骨處的那顆小痣清晰可見, 簡直就?像是什么?不知名的神秘按鈕,藏著危險意味,卻讓人不自?覺愈發向往。

    在他來之前她喝了好幾?杯雞尾酒,都是小度數, 但?架不住量大了,此刻也是微醺狀態。

    醉意上來,膽子也大了。

    她沉默不語,卻直接捧起他一只手,送到唇邊,落下輕輕一吻。

    顧倚霜訝然,意外于她今天的主動:“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依舊捉著那只手上,拇指故意按在小痣上,不肯松開:“去你那里好不好,我想聽你彈琵琶。”

    “那還真?不巧,”顧倚霜道:“琵琶今天早上剛送去維護,大概得后天才能回來,再等兩?天吧,到時候我彈給你聽。”

    兩?天嗎……

    那就?太久了,她不會再有機會聽了。

    吸了吸鼻子,她裝得大度:“那好吧。”

    周圍的音樂已經換過兩?波,從激情澎湃的重金屬搖滾,再靠節奏熱烈的口水快歌,總能在副歌部分點燃氛圍,惹來全場歡呼。

    唯獨他們,不在那場盛大的躁動之中。

    像個小朋友一樣被他牽著走出酒吧,剛出來,就?被夜雨帶來的氣候寒風惹得打哆嗦,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視線落在馬路對面的那家便利店,她想了想,又捏了下他手背上的軟肉:“你說羅森賣的東西是不是很全呀?”

    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顧倚霜中肯道:“差不多吧。”

    施慈彎著眼?睛,笑意簇擁在眸中,咧嘴:“那太好了,我想先去買個東西。”

    “我去買吧,你先回車里,”說著,他將那輛庫里南的車鑰匙塞給她:“需要什么??”

    執拗地搖搖頭,施慈堅持道:“不行?,必須得我去!”

    顧倚霜樂了:“什么?東西這么?重要?一點都不能假手他人?”

    “不能!”

    她重重點頭,臨了又想到別的,壞笑地踮起腳尖,嘴唇湊近他耳邊:“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顧倚霜怔神,隱約意識到她在暗喻什么?。

    在便利店收銀前駐足的一分鐘內,他得到了答案,和?一開始猜測的,完全一致。

    他皺眉,下意識阻攔了那只正?在因為各種口味、尺寸、外包裝顏色而糾結的手,沉啞著嗓音:“施慈,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么?嗎?”

    “知道呀,”施慈抬起臉看他,笑意始終,語氣清軟嬌甜,半苦惱的口吻,又仿若撒嬌:“你不樂意呀?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可以到這一步了呢。”

    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心間掙扎:“慈慈,這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呀。”施慈不樂意了,直起腰背轉過身。

    便利店內燈光充足,暖色調的白熾燈直直傾灑,照亮一切。

    這才完全看清她側臉邊緣的指痕,顧倚霜神色更凜:“臉上這是怎么?回事?”

    施慈隨口敷衍:“半夜有蚊子吵我睡覺,我隨便一扇,結果打自?己臉上了。”

    顧倚霜擰眉,一個字也不信。

    顯然不想再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她學著在古早偶像劇里學來的套路,拉著男人的手,又指了指那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的安全工具:“現在,立刻,做選擇!”

    顧倚霜扶額,笑得沒轍:“慈慈,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偶爾臉皮薄得多說一句都能紅半天,有時候又好像恨不得扒我衣服。”

    酒勁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連她自?己也被這強悍的恢復、適應能力折服。

    臉頰滾燙,說不清是因為酒精還是他的話?,有點不太好意思看他眼?睛,施慈努努嘴,扮做被講生氣了,自?顧自?去選。

    剛想隨便拿一個應付,可指尖才剛碰到,手腕就?被捉住。

    意料之外的體溫似灼燒到心臟,她猛地側目去看,他的靠近,她的鼻尖又是那股熟悉的白檀氣,明明是沉穩的木質調,卻比櫻桃雞尾酒還令人神志不清。

    她咬著唇,沒有動作。

    顧倚霜緩緩啟唇,似在耐心教學:“尺寸小了。”

    他靠得太近,每個字都聽得清晰無比,施慈一張臉登時變成蝦子。

    手里的東西像是會著火一樣被她猛地松開,下意識想收回手到口袋里,但?沒想到被圈握的腕骨完全被桎梏,明明感?受不到多大力道,偏偏就?是無可奈何。

    察覺到她的受驚,顧倚霜無聲地翹了唇邊,指尖用力,帶著她的手,緩緩向上。

    依舊是淡然口吻,似心口波瀾不驚:“這個比較合適,荔枝味的。”

    施慈哪里敢看哪里敢回啊,從來沒覺得這么?不適應過,耳朵紅臉也紅,心臟跳得好像不屬于她了一樣。

    “你、你能不能快點!”她弱著聲量,幾?近求饒。

    顧倚霜笑了,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神似成了精的狐仙老?道:“慈慈,不是你讓我做選擇的嗎?”

    讓你做選擇不是讓你折騰我!

    施慈奓毛,只感?覺連脖子都在發熱。

    最后,那只紅白色包裝的荔枝味,被強硬地塞進了那件西裝外套的口袋里。

    車子行?駛又停下,車門被打開,施慈望著近在咫尺的高樓,心口空空,卻又充盈豐滿。

    “慈慈,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剎那間,所有的風聲雨聲都沒了,施慈顫著眼?睫,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喉間滾動吞咽,她下意識去掏那只小盒子,表情裝的松弛,攤手使壞:“好吧,那我現在后悔了,你送我回家?”

    顧倚霜定定地看過來,笑了:“晚了。”

    施慈樂道,隨手丟個高帽子出去:“看吧,我哪有后悔的余地,顧先生霸道著呢!”

    她自?己都覺得奇怪,這一刻,自?己竟然是興奮的,是因為他,還是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又或者?,是因為這場越軌的短途旅行?,是一場從一開始就?完全又她自?主做選擇的瘋狂冒險?

    而今夜,冒險迎來了最后的篇章。

    正?是因為知道這是一場不會有好結果的夢,施慈才不希望它?帶有遺憾。

    她想盡量維持這場夢的完整與完美,也想盡量在他心中保持一個足夠好的形象。

    好到哪怕他們下一秒就?分手,許許多多年?后他想起“施慈”這個人,也沒有半點壞印象。

    至少至少,這一段路,足夠完整,足夠跌宕,她想,自?己不會后悔。

    月光皎潔,她還是忍不住去吻他。

    小心翼翼,卻不滿足于淺嘗輒止,像個終于學會貪心的小獸,一點一點,學著他曾一次次施加在自?己唇上的力道,認真?又虔誠地吻著。

    從來沒覺得電梯從一樓到二十七樓這么?漫長,看著電梯門上倒映出的自?己模樣,平白惹來一陣心驚肉跳。

    進到玄關,她發現島臺上花瓶里的花變了,從半截雪柳變成了火焰蘭。

    午夜不打烊,連花都濃情熱烈。

    男人的拇指輕擦過她的唇,若有若無的力道,勾連起絲絲縷縷的酥癢,直逼心底。

    骨骼與血肉臟焚燒的顏色,她在這一刻看到了。

    點火的人,是他。

    /

    施慈醒來時,眼?前好似天地懸掛。

    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雪白與燈,沒什么?多余的裝飾。

    腦海中閃現昨晚的一切,她抿著下唇,后勁久久不散,如同藏在她身體里十幾?年?的那道頑疾。

    連著發了一分鐘的呆,到底還是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幾?百塊肌肉一同傳來酸麻脹痛感?,她咬緊牙關,不太想發出聲音。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窗簾也是拉得嚴絲合縫。

    無端猜測,他想顧老?板應該很早就?醒了,畢竟他長得就?是一副作息規律、五谷為養的模樣,像她一樣一覺睡到九點半,應該蠻難的。

    她下床,打算找回昨天穿過的那條裙子,依稀記得被他丟到床下,可現在再看,卻是規規矩矩地被疊好擺在一旁。

    布料間混著淡淡的香氣,是洗衣液。

    她歪頭,知道這是洗護烘干一體機的功勞。

    換好衣服洗過漱,原本生猛的心情隨著昨夜的鼓點節奏也迎來平靜,她想,自?己應該趁熱打鐵,不然有些話?錯過了機會,就?很難說了。

    如是想著,她拉開臥室的門,另一

    只手則是捏著手機,想通過電話?講明白。

    只是沒想到,下一秒,從不遠處的方向聽到了他的來電鈴聲。

    男人站在碩大的落地窗前,與另一邊的鋼鐵森林幾?乎融為一體,共同塑造一幅驚駭畫作。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去公司,才堆徹起來的勇氣,在這一刻又不堪露怯。

    “起來了,”顧倚霜走近,口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柔和?:“早餐想吃什么??”

    他走得越來越近,施慈卻越來越怕。

    終于,還是慌了。

    “你就?站在那里別動!”

    她急切道:“對、就?是那里,不許再動了!”

    顧倚霜一頓,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怎么?了?”

    晨光大亮,越過玻璃,充斥在房間內。

    有些落在他肩頭和?發絲,陰影輪廓被強調,本就?深邃立體的五官多了分幾?何美感?,大概是雕塑生們最喜歡臨摹的那類。

    深吸一口氣,施慈已經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喉間像是被烙鐵滾過一遭,肉腔顫抖,連指尖都是麻的。

    她聽見,靈魂在哭泣。

    卻沒有機會擦眼?淚。

    “顧倚霜,我們就?到這里吧。”

    不算大的聲音,可在三步之遙的距離襯托中,尤為響亮,尤為清晰。

    分字不差得落入耳畔,顧倚霜蹙擰眉心:“你說什么??”

    強撐著已經虛脫的心臟,施慈故作鎮定地去和?他對視,藏住鼻尖酸澀:“我說,我們分手吧,就?現在。”

    顧倚霜,謝謝你陪我做夢,對不起,我沒有那么?勇敢,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夢醒了,我也該繼續過原本就?屬于施慈的生活了。

    第45章 鑰匙與鎖 Lance

    自那天?起, 施慈連著半個月沒有再見到顧倚霜。

    罕見的,魔都在五月末的春尾迎來了?新型號臺風“海東青”,預計最?高可達17級, 氣象臺提前一周就開?始輪播提醒居民注意出行安排。

    持續三?天?的降雨, 一開?始便是狂暴的傾盆, 一時間, 偌大?的東方巴黎被籠罩, 連路邊的樹都險些?被一分為二, 摧枯拉朽。

    出不了?門, 工作卻沒怎么耽誤, 施慈強迫用忙碌填滿心臟, 不敢停下來。

    她望著窗外的狂風驟雨, 忽得?想起來,當年作抵達澳洲的第二天?,好像也是這樣一個臺風夜。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時,她作為上交ACM班專業第一名?得?到了?前往墨爾本大?學做交流生的機會, 為期四個月,除了?獎學金外, 出國的補貼也高到驚人。

    對于那段時間本就想逃離魔都的施慈來說,過分千載難逢。

    同行的還?有隔壁機械工程專業的學生, 據說學院內氣氛過于友好, 原本名?額的持有者“主動”把名?額轉讓給了?同班的一個女生。

    后來施慈才知道, 那個女生是副院長的外甥女, 據說,還?花了?近七位數的“感謝費”。

    施女士并不支持她遠赴澳洲,甚至覺得?這是瞎折騰,還?不如安安穩穩畢業后考個穩定點的工作來的實在, 但這條路,是施慈最?討厭的路。

    安穩,平淡,毫無吸引力。

    薪水微薄,晉升困難,激發不了?多少潛能。

    如果真的選擇了?施女士為她挑選的路,她猜,自己大?概會無波無瀾地過完一輩子,直到去世,她也不會知道自己活著究竟能給自己帶來什么,直到死去,或許也沒人會記得?她。

    她不想這樣。

    臨出國的前夕,她拒絕了?哥哥和外公的幫助,拿出自己這兩年多所?有的獎學金以及兼職的錢,雖然不算多,但至少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抵達墨爾本,然后,活下去。

    但顯然,上帝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臺風,地震,火災。

    這些?單拎出來一個都夠在澳大?利亞上次新聞的天?災,在她來到墨爾本后一個月內攢齊了?。

    課沒上多少,困境求生的本領倒是一水的A+。

    而?第一次見到顧倚霜,就是她結束專業課,從學校返回住處的路上。

    隨身帶的包被從后面來的小偷割斷皮帶搶走,她嚇了?一跳,意識到里面除了?課業書?本外還?有手機和平板,隨便丟一個都會影響她在異國他鄉的生活,她發狠地追上去。

    但四通八達的路線讓她暈了?頭腦,狂奔了?十分鐘,連小偷的車尾燈都找不著了?。

    她氣喘吁吁,脫力地坐在地上,頭一遭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憑什么啊,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向上生活了?,為什么還?會這么倒霉,憑什么偏偏是她啊!

    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她幾乎絕望地捂住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Hello, is this your bag?(你好,這是你的包嗎?)”

    忽得?,年輕男人的聲音躍動入耳朵,施慈僵住,錯愕地抬起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入那雙眼眸。

    她看到,一個戴著黑色口罩遮住半張臉的亞洲面孔,單手拽著自己剛剛才被搶走的包,隨著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又?道:“Do you want to check if there is anything missing?(要不要檢查一下缺了?什么?)”

    稍顯狼狽地用手擦了?擦眼淚,也顧不上已經流到臉頰而?干涸的淚痕,她吸著鼻子,匆忙接過,連說謝謝的語氣都顯得?僵硬。

    男人單膝蹲在她面前,試著問:“Are you Asian?(你是亞洲人嗎?)”

    施慈咬著唇,點點頭,小聲道:“I am Chinese.(我是中國人)”

    “那還?真巧,我也是中國人。”

    她剛說完,面前的人就笑了?下,隔著口罩看不清整張臉,可她卻被那雙眼睛吸引到忘了?情緒的跌宕起伏。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深棕色瞳孔,像玻璃珠一樣,映著道邊路燈的光線,碎光閃爍,熠熠生輝。

    以及那顆淚痣,摹筆點睛不過如此。

    呆呆地看著他,施慈磕磕巴巴道:“你、你好。”

    見義勇為的亞洲男生沒有留下名?字,連怎么拿回包的方法都沒有告訴她就離開?了?,作為失主,施慈只在第二天的晨間報道上聽到了有關昨晚那件事的全程。

    后來的幾天?,她每每回想起,都覺得?遺憾,畢竟以后,大概也不會再見到了吧。

    只是這個想法沒出現多久,就出現了?轉機。

    起因是學期中旬,住在一起的另一名?交流生女孩拉她去看一場辯論賽。

    后者是為了?去給新男友捧場,她沒什么興趣,但架不住人家太過熱情又搬出來“一個人不好意思”的理由,她耐不住磨,只能同意。

    那時候的施慈正值省吃儉用的最?底層,圓框眼鏡雀斑臉,算不上多苗條的身材放進一排美式辣妹和韓風甜妹里,格格不入。

    她還?戴著口罩,存在感被手動降到最?低,不想和任何人有交談,更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辯論賽還?沒開?始,她就開?始計劃結束后自己的學習安排。

    這場辯論賽的辯題是“藝術應該是為了?個體的自由,還?是大?眾的慰藉”。

    因為是作為陪同來的,施慈和另一個女生一起坐在代表正方的觀眾席。

    上百人的場子,被塞得?滿滿當當。

    十分鐘后,正方、反方的參賽人員出來了?,一水的西裝革履,最?大?的區分,不過是藍、紅相斥的領帶,以及發色的區分。

    幾乎是第一眼,施慈的注意力就被反方的二辯吸引。

    她怔住了?神?,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霎時間,有什么瘋狂又?躁動的野獸在心底呼喚,以一種不可遏制的方式替她辨別了?出來。

    那么漂亮的一雙眼睛,很難認錯。

    她看到,他面前擺著的貼名?立牌上,寫的是Lance。

    在一眾金發碧眼的歐美長相中,男人的那張臉是獨有的東方美感,是清冷的,是英雋的,極具辨識度的五官自攜風雅。

    甚至哪怕身邊坐著同為亞洲人的新加坡人,也輕松成為視線的焦點主角。

    對于

    這類人來說,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施慈曾一度以為,“外貌”單單指的就是臉,可現在她才清楚地意識到,真正能夠打動人的外在,不僅僅是五官,更是神?態氣質,是文化?底蘊,是妙語妙珠時的云淡風輕,更是舉手投足間的渾金璞玉。

    這一刻,書?本上曾出現過的那些?詞句,在她這兒?,都有了?最?合適的具象形容。

    辯論賽結束時,支持人上臺公布結果,反方贏了?。

    因為坐在正方觀眾的席位上,施慈不敢笑得?太放肆,但還?是在他走下臺時,忍不住地握緊拳頭為他加油,她想,自己大?概是中毒了?。

    少女情懷總是春,這個春,來的一貫突然。

    毫無征兆,毫無預示,就這樣火急火燎地沖撞過來,讓她每每看到一些?生澀的哲學詞句中,都有了?一個不約而?同的閑暇指向。

    后來施慈才知道,他的英文名?叫Lance,中文名?是顧倚霜。

    和自己一樣,也來自魔都。

    再后來,那個名?字,被她偷偷記在本子里,寫了?許許多多遍,即使名?字的持有人,根本不認識她。

    也是從那時候起,施慈開?始試著參加一些?中國留學生們組織的聚會,哪怕并不適應,但她還?是加入了?。

    她想再見他一次。

    但可惜,上帝再第一次發揮惡趣味,連著半個月的連軸轉聚會,她都沒有再見到顧倚霜,偶爾從其?他留學生的口中聽過他的名?字,但評價,莫不過兩個詞——

    大?少爺,大?架子。

    她這才知道,他其?實很少來這種場合,而?她為了?見到他選擇的這個方式,無用功,蠢爆了?。

    心思藏得?深,施慈沒有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關注重心,及時在聽到其?實也有其?他女孩在追他時,也依舊波瀾不驚。

    更多的,還?是羨慕那些?女孩的勇氣。

    來到澳洲的第一個月,在月末考核里,施慈拿下了?高分,連專業課的白胡子教授都多有贊嘆,主動來問她有沒有長期就讀的打算。

    施慈禮貌地笑笑,一本正經說要回去建設祖國,老教授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聊著聊著,她主動問起小組作業的事,老教授顯然很高興有這么一個中國學生喜歡他的課程,聽到她還?沒有成功組隊,大?手一揮:“I''d like you to meet someone who is from China just like you.(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他和你一樣都是中國人)。”

    施慈喜出望外,連忙點頭同意,但下一秒就又?看到老教授攤手解釋:“But unfortunately, he is now in Sydney and can''t communicate with you face to face. How about this? I''ll give you his email and you can chat with him.(但不巧的是,他現在人在悉尼無法和你面對面交流,不如這樣,我把他郵箱給你,你和他聊)”

    “Sure!(當然可以!)”

    聽到可以完成小組作業,施慈哪顧得?上是面對面交流還?是線上聯系。

    她拿出筆,火速在教授的回憶下寫上那串郵箱地址。

    “Don''t worry, his ability is quite good and he will never hold you back!(你放心,他的能力相當不錯,絕對不會拖你后腿!)”

    施慈笑了?:“Then what''s his name?(那他叫什么名?字?)”

    “Lance!”

    手里的猛地頓住,她看著那串已經寫到一半的英文,心跳失控。

    第46章 鑰匙與鎖 無人在意,無人拂塵

    借助郵箱地址和他聯絡上?后, 施慈躲在電腦屏幕后面,連鼠標都不敢多點一下?。

    藏起所?有的心?懷鬼胎,她安分守己地完成小組作?業屬于自己的那部分。

    他們寥寥無幾的通信內容里也都是專業相關, 每天晚上?臨睡前復盤時, 她偶爾還?會自嘲, 這樣的交流內容, 他怎么可?能會把?自己聯想到不合適的地方?

    一個星期后, 兩人臨時組建的小組通過網址上?交了作?業, 明明連面都沒見過, 從墨爾本到悉尼, 隔著880公里, 可?他們上?交的作?業卻?拿下?了參與課題里十幾個小組中的最高分。

    連教授都感嘆, 說他們默契驚人,是天生的搭檔。

    連施慈自己都沒想到,畢竟一開始,因為看過他在辯論賽上?的巧舌如簧, 她還?以為他是更偏向哲學類的,來讀理科類設計只是充個門面, 可?沒想到,在有關“人工智能”的領域上?他的專業程度, 讓她咋舌。

    也是后來詳細問了教授才知道, 他的輔修專業是數字基礎設施工程系統。

    平心?而論, 施慈以前是有些自負的, 不夸張地說,她太優秀了,從來都是名列前茅,而現在, 出現了一個她心?服口服的人。

    就像是原本平靜的湖面被砸進一顆石子?,漣漪萬千,難以平息。

    當?天晚上?,她披著馬甲給?他發郵件,說他們的小組作?業拿到了三位教授聯合打的最高分,還?問他獎金怎么分。

    其實這兩件事都只是幌子?,畢竟除了聊這個,他們之間也還?沒熟到還?有其他話題。

    他是一個小時后才回復的:

    【All the bonuses are given to you. After all, you are doing the homework and project report.(獎金都給?你了,畢竟作?業上?交與課題匯報是你在做)】

    看著屏幕里出現的那串英文?,施慈咬著下?唇,連忙打字:【How can this be done? It''s unfair to you. Let''s share it in proportion.(這怎么行,對你多不公平啊,我們按照比例分吧)】

    【Lance】:【It''s okay, you can take it.(沒事,你拿著吧)】

    她沒有再拒絕,畢竟她確實很需要錢。

    至此,沒了下?文?。

    也是后來從教授口中她才知道,因為自己的郵箱頭像是默認,用?戶名也是一串亂碼序號,用?詞沒什么講究,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男生。

    得知這個消息時,說不上?失落,她只是有些遺憾,早知道,自己應該堅持說明白獎金的事的,這樣說不定有機會單獨見他一面。

    可?這件事現在已經過去好多天,再提就太刻意?了。

    被十年如一日馴化出的思想讓她做不到拋卻?矜持,連光明正大地去表現主動都成了一種奢想,她痛苦又糾結。

    很快,圣誕節到了。

    按照慣例,每逢圣誕節澳洲這邊的大學都是有假期的,畢竟對于西方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的新年了。

    雖然有十幾天的假期,但施慈沒有回國?,算著一來一回太不劃算,想著還?不如干點兼職,還?能填補一下?手里的零碎錢。

    平安夜當?天,她抱著電腦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趕兼職工作?,幾千行代碼距離要交的DDL還?有一個小時,她敲鍵盤敲的手指發痛。

    終于把?代碼交過去,她揉著酸痛的肩膀活動肌肉,隔著半面墻大小的玻璃窗,一眼看見站在店外面,穿著玩偶服的兼職店員派發圣誕小禮物。

    是蘋果和巧克力?,好像還?單獨給?小朋友準備了氣球。

    第一次見到那身玩偶服,施慈還?注意?到熊頭套臉頰的兩坨粉紅,配手邊五顏六色的氫氣球和圣誕樹,怎

    么看怎么可?愛,不自覺笑了。

    可?沒想到低頭吃點東西的功夫,等?再抬頭看,那只熊搖身一變,頭套被拿下?來,里面那張臉,居然是顧倚霜。

    她愣住,手指在無意?識間蜷縮。

    終于,她鼓起勇氣,從座位上?站起來朝店門外走去。

    可?就在下?一秒,所?有的準備就緒,轟然倒塌,因為有人先她一步站在了他面前。

    與此同時,咖啡館外。

    因為頭套的密封性太好,忙了大半個下?午,顧倚霜額前的發都沾了汗,他調整呼吸想著重新投入工作?,可?不等?手去碰頭套,眼前就脩然出現一道纖細身影。

    他皺眉,開口吐出的是中文:“怎么又是你啊?”

    女孩五官明媚,眉眼之間是名為自信的張揚,她穿了件紅色毛呢大衣,長發披肩,笑意?盎然,只是站在這里,邊引來不遠處路人的側眸偷瞄。

    搭訕的俏皮話信手拈來,她道:“我想約你喝咖啡呀,誰讓你老是躲著我,我只能追到這兒來咯!”

    顧倚霜一本正經,說是剛正不阿也不過:“首先,我沒有故意?躲著你;其次,梁吉葵,我好像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打算談戀愛。”

    梁吉葵不以為然,笑嘻嘻:“那就交個朋友唄,顧同學這么貌美如花,光躺在聯系人列表里也賞心?悅目啊,給?個機會?”

    “沒有機會。”說完,顧倚霜轉身就走。

    “誒誒!要不要這么鐵面無情!顧倚霜?顧美人?顧大漂亮?”梁吉葵邊笑邊跟上?。

    隔著那一面單面玻璃,窗外的兩人都沒有發現施慈。

    她就站在那里,看著他們離開,心?口的落寞乘以倍數放大,是黑色的,厚重又濃郁的晦澀情緒。

    差一點,可?惜還?是差一點。

    可?能,他們就是沒有緣分吧。

    她如是想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繼續去完成下?一項兼職工作?。

    但心?已經亂了,代碼敲著敲著就有點不正常,她停下?動作?,不受控制地又想到剛剛那張漂亮面孔。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么讓人驚艷的女孩。

    是不是只有像她那么漂亮,才能這么不畏人言直來直往,無視任何人的態度與眼光,有勇敢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底氣?

    好像在她的身上?,施慈看不到任何所?謂“女性矜持”的枷鎖,她就是她,簡直像太陽一樣令人動容,怎么會不羨慕呢。

    /

    圣誕節假期過后,學校迎來新學期。

    為了鍛煉口才培養自信,施慈也試著報名了辯論賽,苦練半個月終于得到了一場和隔壁專業打友誼賽的機會,可?在看到對手的一辯時,慌得差點連自我介紹都出錯。

    她沒想到,自己又見到了那個女孩。

    更沒想到,自己的出道戰,輸得體無完膚。

    辯論賽結束雙方握手示意?,要下?場時,施慈的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頭,發現是那個女孩。

    “你是中國?人吧?”

    擠出一個笑,施慈扮演乖女孩:“嗯,對,是中國?人。”

    梁吉葵撩了把?頭發,滿臉的欣喜:“能在異國?他鄉遇到老鄉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你好,我是梁吉葵,房梁的梁,吉祥的吉,向日葵的葵,京市人。”

    “我叫施慈,布施的施,慈眉善目的慈。”

    “好好聽的名字!”

    梁吉葵的眼睛更亮了,說著,她從西裝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款式簡單的胸針:“很高興認識你,送給?你,祝你天天開心?!”

    剛說完,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一幕,眼眶瞪大,邊說著“拜拜”邊走下?臺。

    意?外于她的熱情與自來熟,施慈呆呆地看著躺在掌心?里的那枚胸針,是星星樣式,款式簡單,卻?讓人喜歡。

    下?意?識握緊,她總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太陽的溫度,曬得暖烘烘。

    “顧倚霜!你來看我比賽呀!”

    猛地回頭看過去,施慈不可?置信,視線之中,卻?又真真實實出現了那張臉。

    他戴著口罩,與那天晚上?,如出一轍。

    她傻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梁吉葵走過去,與此同時響起的,是男人清冽淡漠的嗓音,聽不出波瀾。

    “我路過。”

    “哎呀別害羞嘛,說來看我我又不會笑話你!再說了我這么漂亮,來特地看的人又不只有你一個!”

    “……都說了我是路過。”

    “嗯嗯知道啦,是、路、過!”

    是真心?實意?,還?是套路技法,施慈分不出來這場段位博弈,看著不遠處的一幕,心?口灼燒,竟沒來由地生出刺痛感。

    一邊是剛輸了比賽的傷心?與難堪,一邊是被眼前這一幕刺激出的羨慕與些許嫉妒,彼此糾纏,相互融合,最后編織出心?底一片陰翳光景。

    施慈,你真是遭透了,也壞透了!

    直到最后,她還?是沒有和他說一句話,最大的行動力?,不過是擦肩而過時,光明正大地看了他一眼,可?那時候,他沒有察覺到自己。

    人總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吧,她心?想,自嘲的笑堆滿了整張臉,像他這樣的人,她確實沒什么資格肖想。

    離開場館后,她想起之前偶然聽其他留學生提到的一串地址,是他目前居住的花園別墅。

    孤零零的信箱已經矗立多年,她沒多想,將那封已經寫好很久的信塞了進去。

    顧倚霜,你好。

    祝你每天開心?。

    這是她給?他的第一封信,但她不知道,直到半年后它離開墨爾本,這只塵封多年的信箱也因為鑰匙丟失,而從未被打開。

    如同里面的那些信紙一樣,被飛灰淺垢堆砌,無人在意?,無人拂塵。

    二十一歲的施慈在今年有了一個喜歡的人,他叫顧倚霜。

    但他,不認識她。

    第47章 鑰匙與鎖 貪婪的乞丐

    距離施慈結束交流生生活, 還?有兩個月。

    她收到?了?留學生圈子里一位知名人物的生日派對邀請。

    她看了?下電子邀請函上的時間和地址,想起來?這是?一家在墨爾本很有名的星級酒店,頂層是?空中花園與泳池的那種。

    派對前夕, 她還?被另一位交流生拉去買衣服, 后者搖著頭, 恨鐵不成鋼:“拜托啊施慈, 你明明好好打扮能?超級漂亮的, 干嘛每天就?這么喜歡頂著你那面厚劉海, 不怕悶痘嗎!”

    說著, 她隨手取下幾件風格熱辣的連衣裙塞進她懷里:“快去試試!”

    施慈不自覺緊張:“還?是?算了?吧, 我?不太適合這種衣服。”

    “哎呀你不試試怎么不適合呢!”

    女生叫喬莉, 說話時雙手叉腰一臉無語, 姿態像極了?高中時得知她為了?能?多學十分鐘物理而放棄二十分鐘歷史的班主任。

    雙臂將那兩件裙子壓在胸口前,施慈呆呆扭頭,看著服裝店鏡子里的自己。

    黑長直,齊劉海, 哪怕是?在流行雀斑妝的當下,她臉頰兩側也沒什么美感, 是?野蠻生長,卻毫無自由?狂放。

    痘與痘印, 斑與小痣。

    壓抑的, 果斷的, 讓人頭疼的, 在她整張臉上肆無忌憚。

    裙子很漂亮,她也很喜歡,隱隱約約,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生根發芽。

    那天晚上, 是?她第一次嘗試化妝。

    喬莉充當一次性老師,從口紅色號到?粉餅粉撲的區別挨個闡述,一邊幫她測試膚質,一邊又從自己的柜子里取出號稱“美白?淡斑保濕補水”的面膜。

    臨睡前,施慈看著手機里那張照片,耳邊是?喬莉的話——

    “看到?了?沒!這才你真正的樣子!美到?發光!”

    鼻子酸酸澀澀,眼?淚垂直落在屏幕上,照片里的女孩懵懂呆愣,劉海被修剪打薄,野生眉也被涂補顏色,一雙眼?睛大卻無神,在精致妝容的襯托下,仿若森林小鹿。

    尤其?是?唇上的一抹亮色鮮艷,淡淡的紅,嬌嫩的粉,乍看不夠招眼?,細賞之?下難抽身,發自肺腑地贊上一句漂亮。

    這真的是?她嗎?她真的可以成為這樣的嗎?

    她給不出答案,卻又堅定了?答案。

    她想,她太想了?,她必須成為這張照片里的人,成為,更好的自己。

    第二天傍晚,施慈和喬莉一起抵達了?那家酒店。

    他們其?實已經是?提前來?的了?,但隨著通往頂層的電梯門打開,眼?前一排高調火熱,鼓點沸騰,節奏喧鬧。

    “Lily,Roy,你們來?了?!”

    壽星端著一杯香檳走過來?,又沖不遠處的服務生打了?響指,沒一會,他們

    的面前也被送上高腳酒杯。

    壽星瞇著眼?睛,看向施慈似是?驚喜:“Roy,你今天好漂亮啊!”

    不太適應這份打量的目光,施慈喉間滾動?,拘謹但禮貌地說了?謝謝。

    在喬莉的慫恿下,她今天穿了?之?前在服裝店買下的拼色連身裙,難得在她身上出現的亮色系,半修身的魚尾包臀設計,就?連發梢也被卷過。

    眾人習慣了?她往日的“不出挑模樣”,不少人都因被驚到?而來?打招呼。

    生澀又忙碌地應付這些人,施慈沒有注意到?來?自泳池那邊的不友好眼?神。

    “那誰啊,怎么一來?就?搶風頭!”

    “我?記得她,好像是?Purga教授特別欣賞的一個中國交流生,嘖,之?前不知道,沒想到?是?個心機貨!”

    “最?煩這種表面清純的爛蓮花了?,誰知道背地里有多享受男人們的注目,我?們給她個教訓怎么樣?”

    “同意!”

    一場生日派對魚龍混雜,哪怕是?三年?后再去回憶,施慈也扔滿背冷汗。

    興許是?身在異國他鄉,讓她對華人面孔毫不警惕,就?這樣跟著對方進了?一間雜物間,原本是?好心幫她找丟失的耳環,可沒想到?,下一秒,那扇唯一的門被拉上了?。

    安靜,漆黑,只剩她一人。

    施慈慌了?,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她立刻沖到?門前開始用力砸門呼喚,力氣越來?越大,求助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也盡管如此,換來?的也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被丟下了?。

    怎么又是?這樣呢!

    腦海被這一念頭充斥,她脫力般跪倒在地上,手臂還?壓住門扉,臉卻很低很低,眼?淚不要錢似的流,大顆大顆砸在地上。

    她將所有的敏感與脆弱都藏起來?本以為來了澳洲有機會如認真體驗一段自由?的人生,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這樣的陌生地域,她比螞蟻還微不足道。

    因為剛剛砸門的動?作,手和小臂的外沿都被震撞的發麻,儲藏室的設計很不合理,燈在外面,唯一的光亮只是?三米高的一只排氣小窗。

    就?當她擦掉眼?淚,覺得可以利用一下時,門外突然傳來?聲音。

    “Do you need any help?(需要幫助嗎?)”

    溫柔又清涼的男聲,帶了?點沉啞。

    施慈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心尖狂動?,顧不上太多,連忙回應地喊:“Need!(需要!)”

    門外的人并不知道這一刻的她,像是?精神瀕臨決堤前,終于遇見了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I''ll open the door now. Stay away from the door and step back!(我?現在把門打開,你離門遠一點,大步后退!)”

    隱約猜到?他要做什么,施慈心跳如擂,迅速照做。

    果然,下一秒,那扇灰撲撲的門被踹開了?。

    光線瘋狂涌進,原本的黑色被沖散、打亂,直到?最?后不成型。

    隔著五六米遠,耳邊還?是?大門狠狠砸在地面的撞擊聲,可就?是?這樣的一瞬間,施慈看清了?他的臉。

    她如同一個貪婪的乞丐,借助光,摒棄影,用目色一寸寸在他的五官留下痕跡,妄圖以這種方式,證明他們其?實見過很多面。

    眼?淚沒停,甚至更多了?。

    以為她是?被救才哭的,顧倚霜隨手將外套遞過去,緩緩道:“You may meet some impolite people when you go out like this now. Please wear this first.(你現在這樣出去可能?會遇到?一些不禮貌的人,先穿這個吧)”

    擦著眼?淚,施慈意識到?他并沒有認出這一刻狼狽的可憐蟲其?實是?其?實是?三個月前他幫忙搶回書包蹲在地上哭的倒霉蛋。

    果然沒有被記住。

    失落籠罩之?下,她故作鎮定,顫巍巍地接過他的衣服,,有些磕巴道:“Thank you. I''ll return the clothes to you.(謝謝你,衣服我?會還?給你的)”

    顧倚霜笑了?下,表示沒事,不著急。

    那天晚上,她沒有回到?派對主場,從酒店返回住處的路上,她的肩頭一直披著那件黑色外套。

    恐慌和后怕已經排在第二位了?,因為他的出現,她意識到?,這大概是?他們作為獨立線段,在這輩子最?大的相交。

    因為化妝技術沒有學好穿衣打扮也沒到?及格線,施慈再一次做起縮頭烏龜,比如,寧愿花一百澳幣找個“代送”。

    除了?送衣服,還?有一封感謝信。

    她沒有留名字,更沒有提到?他們其?實已經多次相遇,在他已經沒什么印象和不知情里,她將那段記憶當做珍寶留藏,連另一個當事人都不希望他知曉。

    這是?寶物,獨屬于她的寶物。

    而見證這份寶物和心意的,是?后來?的幾封塵封在信箱底端的信箋。

    差不多的祝福語內容,從“學業有成”,到?“前程似錦”,最?后干脆更直接,是?“招財進寶”。

    很快,到?了?施慈即將回國的日子。

    來?的時候是?兩個人,回去時卻成了?三個,其?中唯一的男生,是?喬莉才交往不久,并被中國文?化深深吸引的英籍男友。

    金發碧眼?的英倫帥哥比她們還?大兩歲,不僅定了?和她們一起飛到?魔都的機票,連后續前往京市、西安、蘇州的行程都一并安排妥當。

    距離飛機票上的啟程時間,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

    喬莉已經開始和男友一起準備帶回國的特產,施慈沒什么要買的,臨走前也只是?把外公從魔都寄來?的一些特產送給了?Purga教授當做禮物。

    白?胡子教授對中國文?化也很感興趣,還?特地拿出了?三年?前他和太太前往京市旅行的的照片給她看,指著作為背景的八達嶺長城,一臉自豪。

    從學校離開后,施慈站在岔路口,心口似壓著一塊石頭。

    最?后,她還?是?前往花店,等再出來?時,懷里抱著一束粉色的洋桔梗。

    按照記憶中已經重復無數遍的地址,她又看到?了?那只頭頂已經落灰的信箱。

    空隙太小,花肯定是?塞不進去,她沒辦法,只好把準備的賀卡和夾進幾朵花的中間,最?后把整整一束花都擺到?了?空空如也的狗舍一側。

    放這里,總能?看到?了?吧。

    她信誓旦旦,如是?想。

    只是?她不知道,那段時間的顧倚霜已經不在墨爾本了?,因為畢業課題有關一次自主創業,他再次前往悉尼做市場調研,而那束花,則是?被住在隔壁的鄰居因為不忍心而收起。

    連同那封賀卡一起。

    當時那位鄰居,有一個每逢圣誕節,都會來?這邊過節的外甥,姓周。

    四?十個小時后,施慈走上飛機,正式結束自己的交流生生涯。

    在飛機上,剛睡醒一覺的喬莉扭過頭,問她畢業后打算做什么,施慈認真地想了?想,笑了?,回答:“就?先好好生活吧。”

    喬莉推她一把,樂了?:“這算什么,誰還?不是?生活了?。”

    施慈搖搖頭,只有她知道,自己的重點在前兩個字。

    余光掠過高空上千英尺的云層,不假思索的,她又想起來?那張英雋面龐,以及,那顆眼?尾的小痣。

    墨爾本,再見。

    顧倚霜……算了?,好像不能?說再見,畢竟直到?現在,他們都還?不認識呢。

    那就?說句你好吧。

    第48章 鑰匙與鎖 “哪有什么真假,已經分了”……

    施慈也沒想到, 自己和他第一次吵架,是因為談分手。

    那?天早上——

    “為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這是顧倚霜開?口的第一句。

    深邃的

    眉宇被斜上方的光線描繪, 陰影加重, 落在五官輪廓的起伏處, 長眉薄唇挺鼻, 自眼睫而下, 垂下一片淺灰。

    他的長相風格偏濃烈, 尤其是在蹙眉時, 與主觀意識無關, 多出幾分不有自控的兇。

    嗓音還在哽咽, 施慈深吸一口氣, 將情緒收斂,定定地看過去:“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談了,我玩膩了!”

    “玩膩了?”被氣笑, 顧倚霜冷著臉走近:“施慈,你把?談戀愛當做玩, 還是單純在玩我?”

    說著,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攔腰斬斷了所有還沒來得及脫口的言語。

    他突然的靠近, 讓她不再?敢盯著那?雙眼睛。

    呼吸交纏, 施慈意識到, 上次他們挨得這么近,還是為了接吻。

    才沉底沒多久的畫面瞬間露頭,一幀幀閃現,幾乎將她整個?人吞噬, 從牽手,到擁抱、接吻,以及更親密的那?一步。

    她從來沒有這么喜歡過一個?人,也知道,放在將來也不會?有了。

    他在她這里,實在是太重了。

    猛地偏過頭,施慈沙啞著開?口:“對啊,就是玩你,我現在玩夠了不想再?玩了不行嗎!”

    “好?一個?玩夠了不想再?玩,”話音一落,他順勢松開?了她的手,眼底斂起陰翳神色:“施小姐,你好?樣的。”

    施慈并不知道,那?天自己離開?后,他接到了一通來自外公的電話。

    因為沒聽清,顧如?海又打電話來問午餐的菜單,還洋洋得意地說特?地請了魯菜的廚師,要做那?道他提過一嘴,說施慈特?別喜歡的“葡萄雞丁”,還保證口味絕對正宗。

    耳邊是從聽筒里傳來的喋喋不休,顧倚霜余光瞥向不久前她還站在的那?一小塊地方,呼出一口濁氣。

    “不用了。”

    “啊?什么?”

    “我說,不用準備了,她今天不會?和我回家了。”

    聽出來了這話里的不對勁,顧如?海敏銳開?口:“是不是慈慈突然有工作啊,沒事,晚上也行,或者明天后天——”

    話沒說完,顧倚霜淡淡道:“我們已?經?分手了,所以,都沒有必要了。”

    /

    因為下定決心從家里搬出去的事,施慈和施女士又吵了一架。

    后者又拿出來一堆大道理朝她砸過來,她聽得耳朵起繭,沒什么反應,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卻沒停。

    房子是前兩?天剛找好?的,就在工作室附近,是一對老夫妻房東出租的兩?居室,據說原本是給女兒準備的婚房,但女兒卻因為工作問題搬去了京市,并且和本地人丈夫結婚安定了下來。

    這才讓這做精裝修的新房空置。

    簽合同前施慈去實地看過,一眼便喜歡上了,南北通透,地段選擇也恰到好?處,尤其是價格,簡直和她不能更適配。

    想著搬了新家總要慶祝一下,施慈特?地喊了肖伊然來吃飯,她親自下廚。

    下班后肖伊然直接過來,一進門就感嘆她撞大運趕上了這么好?的房子,隨后又提起自己當年剛開?始和室友合租的奇葩經?歷。

    今晚這頓飯,除了施大廚親手烹飪出來的三道小菜,兩?人還在外賣平臺上點了價值三位數的烤串,送到時發現燒烤店老板心善,還多送了兩?罐瓶酒。

    快樂指數又上升一半。

    兩?人席地而坐,邊吃菜邊擼串,吃到一半還騰出手喝口酒。

    施慈喝多了愛上臉,加上烤串辣椒放多了,沒吃幾口臉頰就紅撲撲的,魔鬼變態辣還給眼窩熏出來一圈濕潤。

    肖伊然就坐在她對面,嘲笑怎么這么多年還是這副能被辣椒素欺負出眼淚的沒出息樣子。

    話題聊著聊著,就到了那?個?人身上。

    “真分手了?”肖伊然冷不丁問。

    施慈咬唇,咀嚼的動作慢下來,但也是吞下后才開?口:“哪有什么真假,已?經?分了。”

    “舍得啊?你明明那?么喜歡。”

    “喜歡又不能當飯吃,”沒所謂沒心肺地笑了下,她故作坦蕩:“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渾身上下掏不出幾張紅票子,人家連住的屋子都是票子壘的,我就拿一句‘喜歡’去換,實在是沒道理。”

    “既然早知道沒結果?,早分晚分,區別不大,也沒必要托著兩?個?人的時間。”

    頭一回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清清冷冷的,神色內斂,所有的情緒都被藏在心底,半點不露。

    有點像薄霧后的月亮,乍看以為是全貌,實則遮遮掩掩,半點不由?探究。

    手里的那?罐啤酒已經剩下不足一半,肖伊然晃蕩兩?下,糾結一會?,還是道:“慈慈,你要是想哭可以哭,別憋著自己。”

    “我才沒有想哭呢!”

    施慈否認,笑得甜軟:“你想啊,雖然分手了,可這段戀愛我談得很開?心啊,過程我已?經?享受到了,結果?怎么樣都沒所謂,人生嘛,及時行樂就好?咯!”

    說著,兩只易拉罐碰在一起,酒液晃動,撞出一節清脆。

    與此同時。

    顧公館內。

    從飛機落地到推開?房間的門,顧倚霜風塵仆仆,在心底計算這攏共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

    老宅里的阿姨送上宵夜,指著其中一道杏仁豆腐,說這是老人家特?地點的菜。

    這是爺孫倆的暗號,也是自童年起就有的默契。

    餐食一口沒動,他拆下領帶從臥室又前往一樓書?房。

    推開?門,一眼就看到那?盆被從京市帶來的素冠荷鼎就這樣大喇喇地被養在墻邊,也不講究什么室溫水溫,盎然一副放任其野性生長的架勢。

    他見怪不怪,開?口:“外公。”

    顧如?海原本站在書?架前,聽到聲音才緩緩轉過身,濃重的夜被屋內柔軟的光線沖淡,可落在老人臉上的那?一刻,時光的殘忍又當仁不讓。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這位曾經?在魔都商界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如?今已?經?快七十歲了。

    “你倒是會?躲我,前腳剛和我說分手了,后腳就跑到新加坡親自盯項目,怎么,生怕我找你盤問?”

    顧倚霜走近,從善如?流地幫他收拾起那?些已?經?用完的筆墨紙硯,指尖險些碰到那?面熟悉的字時,還是頓了頓。

    他緩緩開?口:“沒有躲您,只是事情來的著急,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人。”

    “這話你自己信不信?”顧如?海冷笑,反問:“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我就問你一個?問題,真分手假分手?”

    眼底滑過一片濃稠情緒,不太確定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三緘其口,最后也只是一句:“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是假的。”

    顧如?海皺著眉,一口濁氣梗在心頭,生活閱歷使然,也猜到了其中緣由?:“你和施慈談戀愛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各個?都是人精。”

    “我明白您的意思?,已?經?讓人去查過了,前天下午,她和周云意見過面。”

    “這都是其次,”顧如?海擺擺手:“小霜,你是聰明的,不會?不知道你和施慈在一起她會?經?歷多大的壓力,多少人等著看她看你,她的身邊,會?有成千上萬只眼睛。”

    “分開?也未必不是好?事,或許這樣,才是對你們兩?個?都好?的結果?。”

    “既然現在你回來了,就先把?公司里的事做好?吧,你當年既然能從一段感情里走出來,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在考慮別人之前,先待好?自己。”

    “就當做已?經?過去了吧,集團里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在等你。”

    不是在等他吧,他們只是在等顧氏的總裁。

    在等顧家的二公子,而非顧倚霜。

    心底忽得又煩又亂,他不輕不重地“嗯”了聲,轉身離開?。

    沒有回臥室,而是直接出了家門,沒走多遠,剛到一家便利店。

    腸胃里還是空蕩蕩的,他隨手從貨架上拿下一只肉松面包,付了錢打開?包裝,可才吃了兩?口,就□□巴巴的口感刺激的食欲全無。

    果?然,不能被外表欺騙。

    沒脾氣地笑了下,面包到最后也沒吃掉。

    余光瞥見幾個?似乎剛從網吧出來的中學時,他們喋喋不休,似乎在為自己換掉校服而躲過班主任搜查而引以為榮。

    那?樣的恣雎輕狂,惹人發笑。

    沒來由?的,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大晚上擱這兒賞月呢?”

    毫無征兆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順著看過去,果?然是顧倚風。

    后者手里拿了兩?罐啤酒,隨意地扔過來一貫,綠色的外包裝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深受理科生青眼。

    他波瀾不驚:“你怎么來了?”

    “這不是看我親愛的弟弟陷入情傷,特?地來安慰一下嗎。”在他身側坐下,顧倚風壞笑,從口袋里取出剛從某家面包房里買來的貝果?,遞過去。

    “稀罕,你還有知心姐姐這個?欄目呢?”

    說著,他接過貝果?,隨手撕開?包裝:“你不去和男人熱炕頭跑來找我,不怕時綽惦記一晚上睡不著?”

    “吵架了,現在不想看見他。”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五分鐘過去,那?只貝果?只剩一半,顧倚風想了想,腦袋里盤算差不多了:“你和施慈——”

    “打住,”顧倚霜冷著臉,表情仿佛在說“我就知道”,輕咳了聲:“等我吃完你再?問。”

    顧倚風憋笑,點頭說好?。

    又是五分鐘。

    看著他熟稔地將包裝袋疊起又丟到附近的垃圾袋,顧倚風才又一本正經?地開?口:“外公怕你想不開?,讓我來問問,他希望你明確一下現在最應該做的事。”

    顧倚霜笑了:“最應該做的事?指什么?”

    “如?果?你打算和施慈有個?結果?,那?就去復合,可如?果?你也覺得在一起是互相折磨,那?就忘掉。”

    “愛情與面包,總是不可兼得的。”

    顧倚霜樂了:“你不就兼得了?”

    “那?也是因為在我已?經?選擇了面包的基礎上。”

    隨著易拉罐的拉環被打開?,顧倚風不緊不慢道:“記不記得,小時候外婆和我們講過的那?個?故事,‘門當戶對’。”

    “現在施慈比你先一步做出選擇了,那?你呢?你選什么?”

    第49章 鑰匙與鎖 這是一種自救之道

    “沒有選項, 我?為什么要?選。”

    漫長的安靜過后,空氣中只冷冷地飄著這句話。

    他?輕哂,視線順著不?遠處的霓虹連綿看去, 似笑非笑:“外公無非是希望讓我?緊一緊心, 要?么做好顧倚霜, 要?么做好顧氏的總裁, 可人性使然, 心思總不?可能?一直放在一處。”

    “這就?是你在這兒跟我?詭辯的理?由?”顧倚風眉梢輕挑:“外公是怕你丟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等十年十五年后再追悔莫及。”

    “顧倚霜, 你覺得我?們這個圈子, 盛產什么?”

    “渣男?”他?答得不?假思索。

    顧倚風憋笑:”是啊, 渣男, 尤其是像陸予桁那?種笑面虎,就?是因為盛產,施慈才很難相信你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蓮。”

    “在她看來,顧二公子的萬般疼寵未必是因為真心喜歡, 大概率是因為新鮮感?作祟,因為以前沒見過她這款, 所?以才格外上心。”

    “她擔心將來某一天,新鮮感?被磨干凈, 你們之間的情情愛愛必須遭受現實的毒打, 比如, ‘集團繼承人和經濟罪罪犯的女兒’, 嘖嘖,話題度想想都會爆。”

    “門?當戶對是重要?的,靈魂要?契合,俗到爆的社交名片、社會地位也得相符, 她不?想迎面將來可能?會發生的窟窿,不?想因為這些事給你惹麻煩,所?以在現在提出了結束,嗯,確實是非常理?智的選擇。”

    平心而論,顧倚風是很欣賞施慈的。

    不?僅僅是她極其優秀的專業素養與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壁虎斷尾,當斷就?斷的道?理?,哪怕疼痛,也為了避免更大的疼痛而離開。

    即使概率很小,她也瘋狂避免。

    這是一種自救之道?。

    而這一手,她曾見某人也用?過。

    果然,命運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東西,你和它算清白,它和你耍無賴。

    猛地想到很多年前,她側目,看向那?個老手:“你不?會不?懂,這也是你為什么直接去了新加坡的原因,怎么樣,給夠自己考慮的時間了嗎?”

    “再說吧,”顧倚霜笑嘆,還是沒有回答有關選項的問題,手里的易拉罐已?經空了:“我?還需要?時間,我?得先認清自己。”

    “你得快點了,還有很多人再等你。”

    “不?,他?們不?是在等顧倚霜,只是在等‘顧總’。”

    /

    兩?天后,《鏡像空間》手游版的前期架構正式交接。

    作為甲方,光行科技打尾款打得相當痛快,一串零砸進公司戶頭,給柳俞安興奮地當天下午就?喊一眾人吃飯。

    餐廳定在徐匯區一家知名的湘菜,算上家屬們,攏共不?過九個人,在訂包廂時也只是個中包。

    施慈是吃到一半,突然開始胃疼的。

    抽痛感?絞得她倒吸涼氣,臉色慘白,連粉飾太平拿筷子的力氣都沒了,只能?虛弱地求助身畔的蔣純,她是柳俞安的未婚妻。

    蔣純也嚇一跳,連忙跟柳俞安借來車鑰匙,扶著人就?要?去醫院,身后還有幾個男生想一起,但卻被施慈婉拒了。

    “你們吃吧,別因為我?破壞了氣氛。”

    “抱歉。”

    溫溫柔柔的兩?個字冒出來,連蔣純都有些沒脾氣,把人扶進副駕駛,她無奈道?:“你都疼成這樣了還跟他?們說什么抱歉啊,要?是沒有你,他?們能?不?能?吃上這頓飯還未可知呢!”

    擠出一個笑,施慈強忍著痛感?:“大家今晚都很高興,總不?能?因為我?胃疼而不?管不?顧啊,好不?容易趕上的一頓飯,哪能?隨隨便便散掉。”

    說著說著,施慈看向面前的人,滿臉歉意:“對不?起啊純純,辛苦你送我?去醫院,我?下次請你吃飯。”

    “你啊,什么時候能?別這么‘懂事’!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好嗎!”

    嘆了口氣,蔣純也不?好多說什么,自顧自替她關上車門?,又?繞車半圈走到另一邊。

    隨著這輛白色SUV駛離,不?遠處的黑色邁巴赫也停掉了近光。

    路燈明亮,本就?耀眼的店家招牌成了這場夜景大戲中的頭牌。

    今晚的天氣不?是很好,陰云沉沉,仿若黑鴉過境,下午時分剛下過一場雨,現在雨停了,可聲勢卻依舊浩浩蕩蕩,盎然不?打算罷休。

    隔著人群,言特助坐在擋風玻璃后的駕駛座。

    手還扶在方向盤上,有些不?確定地問:“顧總,剛剛過去的那?位,好像是施小姐。”

    男人身著黑色襯衣,西裝外套就這樣隨意地撇在一旁,領口不?顯端莊,松開兩?顆扣子,喉結下方的那?顆小痣清晰可見。

    聽到那?個稱呼,原本點在手機屏幕上的指尖,生生頓住。

    他?抬頭,擰著眉看向不遠處的一片空蕩,又?覺愁緒:“你看錯了,哪有人。”

    言特助連忙:“是真的,剛剛那?輛車就?在這里,施小姐是被扶著進的副駕駛座,好像是生病了。”

    眉間的川字愈加明顯,手機被放下,他?望著窗外那?盞燈,心口微動,洶涌湍急。

    “還記得那?輛車的型號和車牌號嗎?”

    “記得。”

    “那?就?追。”

    十分鐘后,兩?輛車一前一后進入中心醫院的停車場。

    人流如織,車流不?息。

    目睹夜雨襲來,顧倚霜坐在車子后座,透過車窗玻璃再次看清那?張面龐,隔著人群與車影,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像瘋了一樣。

    呼出一口濁氣,他?幽幽開口:“拿兩?把傘送過去。”

    言特助:“您不?下車嗎?”

    靜默一瞬,顧倚霜才半諷半嘲道?:“她現在,大概不?太想看到我?,你去吧。”

    不?好再多說什么,言特助撐傘下車,朝那?兩?道?身影走去。

    隔著細密雨簾,看到言特助時施慈也是錯愕的,接過那?兩?把傘,冰涼的傘骨貼緊皮膚表面,意識到他?可能?就?在附近,她慌張到迷茫。

    耳邊是人來人往的吵鬧,是車鳴作響,甚至還能?聽到小朋友

    的嚎啕大哭。

    醫院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有人贊它的起死回生之術,有人懼怕它的白衣紅燈短刀。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心口灼燒,殘留著不?知道?起源于什么的余韻,讓人急又?鈍。

    與施慈的心驚擔顫不?同,蔣純眼睜睜地看到言特助拉開那?輛庫里南的車門?,險些驚出聲:“我?的天,寶貝,你還認識這樣的精英人士呢!”

    怔怔地吞咽,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算認識嗎,應該算吧,可又?是怎么認識的、因為誰認識,她一個字都擠不?出。

    做完檢查、吊完水已?經是三個小時后了。

    不?好意思一直麻煩蔣純,考慮到她還得回餐廳去接喝了酒的柳俞安,再三證明自己已?經沒問題后,目送前者離開。

    情緒沒了波動,身體里一點異樣都會被無限放大。

    肚子空蕩蕩的,她暗自嘆息錯過一頓大餐,想著待會兒得補回來一頓宵夜回來才行。

    回到新家已?經將近晚上十點鐘了,她剛推開門?,卻被眼前一幕刺激到險些退出去。

    眉頭緊皺,她澀著嗓:“媽媽?”

    施女士不?知道?在沙發上坐了多久,聽到聲音才抬頭看過來,眼睛里泛著紅血絲,顯然是好幾天都沒休息好,可一開口,仍讓氣氛更冷一度。

    “這就?是你選擇的新生活?”

    “施慈,我?到底有哪里對不?起你,我?可是你媽媽,處處為了你,可你呢,就?為了彰顯叛逆非得搬出來住,你存心和我?叫板是不?是!”

    指尖還鉆在門?把手上,她微微用?力,掌心被金屬硌出細微痛感?。

    是涼的,但和眼前、耳畔比起來,似乎又?沒那?么涼。

    她無力地笑了下,已?經沒什么脾氣了:“我?一開始就?和您說了,我?并不?是為了和您叫板,我?只是不?希望每天都有兩?個小時浪費在路上。”

    “你以前都能?接受,為什么現在受不?了了!你還不?是叫板嗎!”

    “憑什么我?能?接受就?證明活該我?接受!”

    施慈咬唇,心臟在止不?住地抖:“媽媽,我?也是個人,我?也會累,我?想有屬于我?自己的生活,屬于我?自己的地盤,這難道?是一個很過分的要?求嗎?”

    “你這樣做你讓鄰居們怎么看媽媽!”施女士再也忍無可忍:“你又?不?是那?些外地人,你有家有住所?,不?缺熱菜熱飯,我?到底哪里委屈了你,讓你這么給我?添堵!”

    “難道?只有外地人才需要?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小家嗎?”

    施慈不?懂了,為什么總是講不?明白。

    她只是想正式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不?想一輩子都蝸在那?間三樓小閣樓里,一間由儲物室單獨開辟出來的房間,墻壁潮濕,窗戶靠西,冬涼夏暖。

    她已?經長大了,有為自己生活買單的能?力了為什么媽媽始終不?愿意放手,就?因為小時候的她沒得選只能?順從,現在二十多歲了,還得順從嗎?

    隱隱約約的,她仿佛聽到哭聲抽泣。

    太陽穴猛地刺痛,她倒吸一口氣,立刻去捂,眼前就?這樣恍惚一片。

    現實里的哭聲與記憶里的哭聲重疊在一起,她又?想起了學生時代的那?個自己,那?個懦弱到對身體上、心理?上的疼痛毫無反抗之力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的身上總是會出現一些傷痕,或是被碎玻璃割傷,或是被什么圓潤的重物砸出淤青。

    多到她已?經分不?清哪些來源于辨認不?清現實與夢境的自己,哪些來自邊哭泣邊施暴,自責無法自控的母親。

    雨是在半夜停的,可施慈知道?,她心里的那?場雨,大概還要?很久很久才會式微。

    隔天一大早,施慈找來了鎖匠,換掉了原本的門?鎖。

    這次,沒有把新鑰匙給哥哥。

    第50章 鑰匙與鎖 【祝你開心,天天開心】……

    山海工作室迎來了新的投資人, 姓陸。

    在會議室見?到陸予桁時施慈是意外的,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人,但似乎, 陸予桁這趟來只為公事。

    在表達了自己對《默山海》的興趣后, 他指了指投資協議上印下的一串數字, 大方瀟灑。

    為了體現對這位新投資人的重?視, 中午柳俞安做東, 特?地把?用餐地點安排在附近規格最高的湘菜餐廳。

    飯桌上坐了不少人, 施慈想著不用自己長袖善舞, 吃到一半去洗手間, 但沒想到剛出來, 就被?鏡子前的一道纖細身影吸引目光。

    更是訝異。

    收起補色的唇釉, 顧倚風側目看來,笑得自然:“施小姐。”

    施慈咬著下唇,故作淡定地走過來洗了手,禮貌道:“顧小姐。”

    “方便聊聊嗎?”將唇釉塞進隨身帶的小包里?, 鬢邊碎發?微卷,她挽了下:“我沒有惡意, 只是有關你和他的事,我想了解一下。”

    “當然, 你有拒絕的權利, 這是你的自由。”

    施慈搖搖頭, 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語, 抽出口袋里?的小包紙巾,擦凈了掌骨、指縫里?的水痕,只道:“方便的。”

    在侍應生的引領下,兩人來到了需要提前預約的三樓。

    與一樓二樓的裝潢風格很不同, 更低調,更隱秘,也?更奢靡。

    每隔幾步路就能看到一幅掛在墻邊的古畫,從仕女圖到風花雪月,再到山水貓狗,施慈不太懂這些具有歷史價值的藝術品,但綴在最下面的署名?,卻是從小學就聽過很多遍的名?家大師。

    “顧女士,您請進。”

    隨著年輕侍應生畢恭畢敬的垂順,話?音剛落,門?扉打開。

    偌大的包廂并非是尋常餐廳用餐風格,倒更像是星級酒店的套間,

    古色古香,除了掛壁古畫,還擺了香蘭古琴,熏爐屏風。

    隨便掃去一眼,便是讓人不敢細想的高額數字。

    興許也?是托了這段時間在顧先生身邊見?過世面的福,她清楚明?白,真正能做到視金錢如糞土的人,除了不缺錢的人,也?只有不需要錢的人了。

    可惜,她兩者都?不是,所以更認得清自己的身份。

    手邊多了一杯掐尖葉綠沖出的茶,她端著杯小口抿著。

    大概和個人魅力有關,在顧倚風身邊,她并不會覺得緊繃,即使同樣知道她也?來自那個鐘鳴鼎食的世界。

    “你和顧倚霜分開,是因為不喜歡了嗎?”

    顧倚風開門?見?山,淺淺笑著,沒有迂回的意思:“或者是有什么別?的理由?”

    施慈抿唇,甕聲甕氣道:“我們之間,是護城河與運河的區別?。”

    隨著她說完,偌大的房間陷入一剎的安靜。

    仿若時間停滯,連從茶杯中升騰而起的熱氣都?顯得緩慢很多,似也?在為此刻的氛圍做應景表演。

    “那你有試著問他,愿不愿意做護城河嗎?”

    施慈脩然抬頭,秀氣的黛色柳葉眉擰著,中間還能隱約看見?一只小小的“川”字,瞳仁閃爍,她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半晌,才緩緩道:“我不能那么自私,他也?不能那么自私,運河的建造是為了經濟貿易,是商市互通,牽扯了太多人的早飲晚食,哪能因為一個人一句話?,就關市閉停的。”

    “可你們現在只是在談戀愛。”顧倚風提醒。

    “可人是貪心的呀,”施慈笑了下,并不顯得抑郁,反倒是豁達:“一樣東西擁有久了,哪怕沒有付錢,也?會潛移默化地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反倒是忽略了這樣物品本身的可觀價值,既然知道最后不能擁有,又何必給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們是不同生活軌跡的人,在他考慮跨洲留學的國家時,我還在因為高考模擬考因為選擇題丟掉的兩分懊惱不已?,意外相交,看過一路風景就夠了,總不能因為我喜歡,就非得用彼此折磨的方式,順便也?惹來其他一堆人不痛快吧。”

    字字珠璣,條理清晰。

    施慈覺得,當年的辯論?賽沒白上。

    雖然輸了,但也?是有價值的輸,就像這場開始得奇妙,結束得也?荒唐的三流愛情故事一樣。

    “顧小姐,你剛剛問我是不是不喜歡他了,很抱歉,這個問題我給不出答案,喜不喜歡,沒那么重?要,能不能喜歡,一場喜歡下來的結果?,才重?要。”

    她不是文學作家筆下,可以

    為了愛情與全世界作對的果敢少女,她敏感自卑,怯懦自私,她有自己的小星球,在擁有其他星球的花圃前,她想先種好自己的玫瑰。

    青春期時,她也?曾被?一些言情讀物里?的紙醉金迷晃到眼睛,也?曾在夢里?設想突然出現一個人,來擁抱她來愛她。

    告訴她只要自由且熱烈地活著就好,一日三餐、鍋碗瓢盆都應該為詩與遠方、以及濃稠的愛情讓路。

    但現實是,這種故事讓十幾歲的少女憧憬,卻只會讓二十幾歲的女士再度被?當頭一棒。

    已?經足夠了,上帝關上了門?又打開了窗,讓她有幸窺見窗外的這片風景,她欣賞過了,很是心滿意足。

    好聚好散,或許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結局。

    施慈并不知道,在自己離開的五分鐘后,那面仿造宋制的屏風發?出響動,男人自其身后走出。

    隨著步伐,他取下眼鏡,隨意一折,又放進小臂搭著的西裝外套口袋里?。深灰色的襯衣一絲不茍,眼尾淚痣被?頭頂的光線暈染出多樣情愫,又通通被?揉進眼底。

    顧倚風抬眸,淡淡道:“都?聽到了?人家已?經放棄你了。”

    “她放棄的不是顧倚霜,是‘顧總’。”

    “有區別?嗎?”

    說著,她放下掌心的茶杯,攤手一笑:“她很清醒,也?很理智,甚至已?經替你盤算過了未來。顧倚霜當然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可顧家的少爺、顧氏的繼承人不行?。”

    “作為繼承人,不僅要為伴侶和家人負責,更要為那些等著看你做出人生選擇的股東和董事會負責,你讓他們怎么去相信一個會因為愛情而不顧一切的人?”

    “今天他可以為了愛情犧牲掉聯姻可能帶來的利益,那明?天有沒有可能因為愛情而葬送整個集團?是,聊愛情的人爽了,那那些等著面包吃的人呢?”

    “顧倚霜,施慈都?已?經放下了,你還在難受什么,也?試著放下吧。”

    神色里?藏了幾分晦暗不清,顧倚風淺淺笑著,心思埋得深。

    “我放不下。”他言簡意賅,深棕色的瞳仁仍舊邃然。

    沒了鏡面遮擋,凜冽的寒意少了幾分,可更多的,是理性?之下的感性?,更是躍然紙上的火焰。

    顧倚風皺眉,問:“為什么?”

    “就憑,她不斷在告訴我,她喜歡的人是顧倚霜,而非那個一貫被?人奉承,被?人盯著抓錯處窟窿,被?人當做倚仗的顧總。”

    “面具戴久了,我也?想嘗嘗千瘡百孔示人,仍被?春天熱吻的滋味。”

    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與青澀少年時,沉穩現在時都?不同,仿若陳年的冰居然從內里?燃出火種,并沒有融化,火依舊滾燙。

    她笑了,沒脾氣地嘆了口氣。

    果?然,十年前就該清楚,她的弟弟,是個瘋子。

    “她說不想爬山,嫌累,她也?知道山不應該為了她而坍塌。可她這么聰明?這么通透,為什么不愿意去設想第三條路?”

    “你指什么?”

    “成為另一座山。”

    顧倚風瞇了瞇眼睛,連名?帶姓地喊:“顧倚霜,你現在的想法很危險。”

    就站在距離她兩三步遠的距離,視角一高一矮,視線撞在一處,頭頂是柔光白熾,斜斜傾落,將眼睫下折出一片陰影。

    他兀地笑了:“危險才有意義啊。”

    如是說著,男人的目光幽暗深靜,被?他盯著看的是那杯只喝到一半的茶水:“山與樹的故事結束了,接下來,是山與山的 。”

    “她低估自己了,也?低估護城河了。”

    /

    隨著時間,施慈的人生軌跡也?慢慢回到從前。

    和顧倚霜分手的第三個月,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下,《默山海》完成了初期的游戲框架,甚至進入了市里?的“手游技術、資金扶持計劃”。

    一切蒸蒸日上。

    直到某天,在和陸予桁開完會后,施慈剛想走出會議室,身后的人接了個電話?,那串名?字就這樣直愣愣地鉆入耳蝸,輕而易舉,便將她的思緒擾得天翻地覆。

    咬著下唇,她停下腳步,在靜待他掛斷后,才緩緩回身。

    發?現了她的小動作,陸予桁抬頭,講得自然:“他要去美國分公司了,為期半年,今晚踐行?。”

    指腹貼在牛仔褲外沿,淺粉色的軟甲掐絞在布料上,施慈還是道:“是嗎,那陸總替我轉告一句祝福吧。”

    陸予桁瞇起眼:“什么?”

    “祝他,前程似錦。”

    離開會議室后,施慈捏著手機,躲到了自己的電腦后面。

    她捂著臉,總覺得那段經歷恍如隔世。

    她不知道,那晚所謂的踐行?,當事人中途就離場了,而那輛她再熟悉不過的黑色庫里?南,就停在她的新家樓下,徹夜未走。

    第五個月,山海工作室集體搬家。

    規模擴大,施慈也?終于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學著小紅書上的一些軟裝教程,她擺了不少調解心情的擺件,甚至還心血來潮,購置了一盆嬌貴的大花蕙蘭。

    再后來,隨著計劃清單被?一項項勾掉,日程排期推進,在經歷過反響極度熱烈的內測體驗服后,《默山海》的公測正式版也?終于定下了上線的時間。

    施慈算了算日期,怪諷刺的,是她和他分手的第八個月整。

    公測開服前夕,施慈收到了一束花。

    嬌嫩漂亮的洋桔梗碩大一捧,粉、白、桃紅相得映彰,錯落有致地簇在一起,淺色的包裝紙配緞帶,靈動花俏。

    除了花,還有一張卡片。

    起初她沒多想,單臂抱花,隨手將那張卡片翻到沒有染繪的另一面。

    可當視線緩緩垂在那一筆清雋俊逸的筆跡上,瞳仁瑟縮,陡然僵住。

    【恭喜】

    【祝你開心,天天開心。】

    她的訝異不僅僅是因為這手字,更重?要的第二行?的八個字,她記得,印象深刻到忘不掉。

    因為這是當年她離開墨爾本前,曾塞進他信箱里?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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