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韓佑預定的,隆濱中心七十二層觀景餐廳。
傍晚時又下起小雨。
雨絲猶如細密的珠簾,阻礙了本該開闊的視野,街邊臨窗而坐,也只能勉強看出街道上霓虹燈暈染出一圈圈朦朧光影。
只是,桌上有美食,身邊有好友,雨中夜景也能別有一番滋味。
吃飽喝足,溫廉纖放下手中刀叉,又說起晚上的活動安排。
喻嫻提議去一家名為“捕夢”的網紅酒吧,還說年輕人了解一個城市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泡吧:“正好,弟弟下飛機了,我讓他去酒店存個行李,直接過去。”
溫廉纖拗不過,拽上韓佑作陪。
酒吧雖然吵嚷,但偶爾放縱也不是壞事。
那個“十九歲”的弟弟比他們先到,尋了個最角落里的卡座獨自喝酒,生怕被粉絲認出來,鴨舌帽沿壓得極低,直到喻嫻喚他,才起身做自我介紹。
酒吧里的音樂聲震耳欲聾,溫廉纖隱約聽見他姓洪,之后再問喻嫻,只得到一句頗有深度的回答:“過客而已,記得他‘十九歲’就行。”
溫廉纖點點頭:喔,洪十九弟。
見證過喻嫻學生時代幾段“刻骨銘心”的戀情,韓佑打趣:“弟弟挺有手段。”
喻嫻笑著擺擺手:“弟弟能有什么手段呢,不過是,年輕幾歲罷了。”
她順勢拍了拍韓佑的肩膀:“希望你多少有點兒危機感。”
韓佑:“……”
溫廉纖不是自來熟的體質,性子又慢熱,半杯特調下肚,依舊坐在那里不知所措,間或隨著音樂擺動兩下,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
韓佑婉拒了第三個前來要微信的女孩,目光幽幽飄到自家妻子身上,盯著她看了許久,倏地笑出聲。
溫廉纖下意識捂住雙頰:“怎、怎么了?”
韓佑起初說了句“沒什么”,默了兩秒鐘又接話:“就是想起高考結束以后,我們一起去酒吧玩的事……”
學生時代的溫廉纖是個不折不扣的乖乖女,拿到楠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后,才接受了喻嫻的邀請去“探秘酒吧”。
她惴惴不安地和家長報備,還鄭重承諾,十一點之前肯定回家:“爸媽一開始特別擔心,但是又不想掃我的興,后來我說韓佑也去,他們就放行了……那個時候我就發現,你的名字在我家特別好用。”
韓佑抿笑,并不否認。
酒吧dj切了新的舞曲,搖滾樂如同翻涌的浪潮般涌過來,為了聽清楚溫廉纖說的話,他不得不低下頭。
星點光澤藏于發尾之中。
溫廉纖抬起手,尋著那一點光,碰了碰男人右耳的耳釘,依稀又想起一些陳年舊事:“還有這個耳洞,也是我們一起去打的。”
韓佑“嗯”了聲:“你怕疼,弄完就哭了。”
“才沒有這回事……”
“怎么沒有?”
“你肯定是記錯了!”
溫大小姐神情不滿地反駁,說話間,視線又落在那枚銀色的十字形耳釘上——這是她送給韓佑的生日禮物。
前幾天他戴的那枚黑曜石耳釘,也一樣。
自從十八歲那年兩人一起去打了耳洞后,溫廉纖每一年給韓佑準備的生日禮物都是耳釘,對她來說省錢又省事,而壽星看起來也很樂意收。
胡思亂想間,指尖碰觸到韓佑的耳垂。
很軟。
像他的嘴唇一樣軟……
被怪異的念頭闖入腦海,溫廉纖呼吸一滯,心神不安地移開目光。
好在,耐不住寂寞的喻嫻很快將她從情緒漩渦中撈出來:“寶貝兒,只有我們四個實在太無聊了,你再叫幾個朋友過來一起玩吧?”
溫廉纖面露為難:她來隆濱還不到一個月,哪有什么可以叫來酒吧一起玩的朋友?
總不能把莫莫和小唐他們叫過來吧?
和boss喝酒跟加班沒什么區別,她不能這樣苛待下屬。
喻嫻隱約瞧出閨蜜的無奈,佯裝隨意地擺擺手:“算了,別搖人了,我們四個玩也挺好的,要不要我教你玩骰子?”
兩人認識這么久,她再沒心沒肺,也多少能悟出些人情世故來:溫大小姐很好相處但朋友不多,這不是性格問題,而是應了一句話——豪車周圍不停車是為了規避風險,當年文星雙語一個班三十號人,除了那些一心想要攀交情的,大多數同學都對溫廉纖避而遠之。
溫廉纖抿著唇,因為掃了喻嫻的興而有些自責,還沒想出補救的法子,不遠處竟意外響起熟悉的招呼聲:“好巧啊,溫小姐,居然在這里也能碰到……”
甫一抬眼,就看見李呈呈的身影一路小跑、由遠及近——身后還帶著三個跟班模樣的男人。
有時候不得不信,人與人之間就是有一種特別的緣分。
溫廉纖如釋重負。
迎上喻嫻疑惑的目光,她抬手介紹:“我朋友。”
*
酒吧里的燈光交錯變幻,無聲地編織著屬于夜晚的美夢。
在三個跟班的極力捧場下,李呈呈終于成功反客為主:“……這家酒吧最大的老板是我的好兄弟,溫小姐以后過來玩,報我的名字,全場消費打五折!”
隱約嗅到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喻嫻湊到韓佑身邊:“這傻逼到底是什么人?”
已為人夫的直言:“過來‘松土’的。”
喻嫻登時露出了然的表情,接了句風涼話:“只打五折?看起來,李總和好兄弟的關系也不怎么樣嘛……”
新的敵人已經出現,當然要聯手抗敵。
李呈呈急于在情敵面前證明自己的實力,急忙說今晚的開銷算他賬上,沒想到,卻被溫廉纖截住:“這頓我請。”
生怕自己給別的男人花錢會讓韓佑不高興,她別過臉,耐著性子解釋:“人情債而已,你不要生氣。”
韓佑笑了笑:“我不生氣。”
溫廉纖將信將疑,礙于閑雜人等太多,只得把關切的話都咽了下去。
玩了幾輪骰子,喻嫻摸出副撲克牌,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
女明星邀約,在場的幾個男生自然躍躍欲試。
結果李呈呈第一個中招。
他想都沒想,直接選了真心話。
抽到“鬼牌”的懲罰者是喻嫻,她上來就放大招:“松土哥,說說為什么想追纖纖唄?是因為她開保時捷,因為她年紀輕輕就當了老板,還是因為她爸是溫皓白啊?”
聽到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原本悶頭刷手機的“十九歲”猛地抬起臉,視線越過韓佑,直勾勾落在溫廉纖身上。
然而,李呈呈卻在狀況外:“溫什么白是干啥的?”
喻嫻驚訝:“你不知道?”
他老實承認:“我不知道啊——我就不能單純是因為溫小姐長得漂亮,起了色心,所以才想追求她的嗎?”
喻嫻:“……”
韓佑:“……”
溫廉纖被夸得面色緋紅,只得佯裝喝酒掩飾尷尬。
放下酒杯的一瞬間,偷瞄著韓佑——他似乎還沉浸在游戲的樂趣中,沒有太大的反應。
喻嫻清了清嗓子,敬了頗有正室風度的“溫韓氏”一杯酒,委婉表示,真誠才是必殺技,而她,已經被真誠的“松土哥”給殺死了。
游戲還在繼續。
第二輪中招的是韓佑,在溫廉纖的慫恿下,他選擇了大冒險。
好巧不巧,抽到鬼牌的是李呈呈。
他搓搓手,壓不住想要興風作浪的勢頭:“那我就不客氣了——讓韓先生給前任打電話說一句‘我今晚好想你’,這個懲罰怎么樣?”
話音一落,三個跟班立刻起哄說好。
這哪里是大冒險?
這分明是大拆家!
誰料,韓佑卻不緊不慢殺出重圍:“我沒有前任。”
正在解決果盤的溫廉纖動作一頓,疑惑近乎是脫口而出:“你去柯蒂斯念書那幾年也一直單身?”
韓佑頷首。
她纖不解:“怎么會呢?”
明明很受歡迎。
韓佑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委婉提醒:“纖纖,你沒有抽到‘鬼牌’喔。”
沒有抽到“鬼牌”,所以沒有提問權,更別說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問。
溫廉纖遵守游戲規則,繼續扮演“酒吧果盤殺手”的角色。
倒是喻嫻露出看穿一切的眼神,扭頭沖她喊話:“我說的吧,韓佑他肯定會為你守身如玉的!”
莫名其妙給正室送了個助攻,李呈呈咂咂嘴,不甘心地追問:“……曖昧對象也行。”
“沒有。”
“那、那女同事?女同事總有吧?”
“也沒有。”
“誰信啊!怎么可能沒有女同事?!”
“實不相瞞,我目前在家待業。”韓佑呈現出一種刀槍不入的平靜狀態,“確實沒有女同事。”
李呈呈無言以對。
跟班們卻開始對第一次見面的“韓先生”指指點點:
“原來是個吃軟飯的呀?”
“溫小姐挑男人的眼光,嘖嘖,確實不太行……”
“呈哥,加油松土!你絕對有希望!”
接收到來自兄弟的鼓勁,李呈呈“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決定繼續攪局:“那你的手機通訊錄里總有……喂,喂,說你呢!你小子在干啥呢?往溫小姐大衣口袋里塞了什么東西!我看見了,拿出來!快點!”
他兇神惡煞地沖“十九歲”喊話,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沒想過暗地里的小動作會被發現,姓洪的男演員鬼鬼祟祟收回手,緊緊握拳,顯然是捏著某樣東西。
喻嫻距離最近,當即撲過去將人拽住,緊接著,從他手里搜出被揪成一團的字條——應該是剛才去衛生間時抽空寫的,目標明確地想塞進溫廉纖的口袋里。
結果好巧不巧,被眼尖的李呈呈撞破。
洪十九弟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打開字條匆匆掃了一眼,喻嫻秀眉一挑,抓起手邊的包包就往他身上砸,邊砸邊嚷:“我叫你出來玩,你他媽居然想傍我閨蜜!還留聯系方式?還隨叫隨到、什么都愿意做?給你臉了是不是?你算哪根蔥啊,就你這滿是科技與狠活的臉、這瘦得像細狗似的身材,遠遠不如人家正牌老公,你怎么好意思的?滾遠點……”
小洪顯然也沒料到喻嫻的反應這么激勵,護著臉直躲,酒吧卡座頓時亂成一團。
李呈呈和他的跟班們也氣不過,紛紛上前添一把火。
眼見著動靜太大引起圍觀,韓佑起身拉開了正在氣頭上的喻嫻,將她交給溫廉纖后,反而是護著那個男演員往外走:“我把小洪弟弟送走,纖纖,你看好喻嫻……注意影響……”
溫廉纖點點頭,抱著喻嫻輕聲安撫,留意周圍是否有人拍攝。
姓洪的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拉下帽兜,跟著韓佑快步離開。
李呈呈的跟班卻不樂意看見這樣的事情發展,連著“吃軟飯的”一塊兒罵:
“我靠!別人當眾勾引自己老婆都不生氣的嗎?還護著那個小老弟——姓韓的是忍者神龜嗎?這都能忍!”
“噓,小聲點,呈哥還想當眾挖墻腳呢。”
“韓先生這大房氣度,怪不得能娶到溫小姐這樣的老婆,不對,是怪不得能入贅到溫小姐那樣的家庭里!呈哥,說句實話,這你是真的比不過……”
李呈呈火氣還沒消,賞了一人一腳。
喻嫻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捏著紙條,與溫大小姐控訴那些稍有姿色就“不想努力”的男演員能有多沒下限:“剛才要不是韓佑攔著,我非得把那個臭弟弟給……說起來,韓佑怎么還沒回來?”
確實有一會兒了。
溫廉纖搖搖頭,心神不寧:“我給他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接。”
喻嫻直犯嘀咕:“酒吧門口什么人都有,韓佑不會是被纏上了吧?”
這么一說,溫廉纖不由緊張起來。
她起身準備出去找韓佑,恰好幾個小年輕從身邊路過,嘴里呼朋喚友:“走啊,走啊,快去門口看熱鬧!兩男的在馬路對面打架呢,聽說是正室打小三,那哥們下手可真狠,簡直是要把人給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