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這動靜太大,讓其他人不由轉了注意到她身上,紛紛露出驚訝的目光。
這是哪家長老座下的門生,看著年紀不大,居然能在這種環境下原地筑基?
天賦未免也太好了吧?
念著有人在緊要關頭,大伙都安靜下來,自覺繞她一個圈,免得這孩子受擾。
臺上,徐吟蕭盤腿抱琴,一襲粉衣,她正是方才池秋水身邊那位,也發覺臺下的變故,她知曉自己琴音乃是關鍵,指尖未停,依舊穩健地彈奏著,為其護法。
祝卿安半刻后沉歇下來,有些生澀地感知著體內千辛萬苦凝聚成的一滴指頭大小的水珠,因她是火靈根,這滴水珠有似紅瑪瑙一般晶瑩剔透,其中還流轉一絲奇異的光亮。
銀發姑娘緩緩睜眼,小吐一口濁氣,眼底藏著興奮去尋身旁的友人,“成了!”
“好!”
“真是厲害啊!”
“年少有為。”
回應她的卻不是什么好友,而是其他嘈雜陌生的女子之聲。
祝卿安渾身一抖,僵硬往四周看去,果然見原本認真聽曲兒的一行人無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里皆是羨煞。
怎么回事?
她不可遏制從心底漫上來一絲恐懼,只想原地消失逃離此處,但這群人接二連三來恭喜,把周圍堵得密不透風,一絲活路都沒留給她。
這可怖場面里,祝卿安腦子一片空白,唯能想起來一人令她安心些,“師,師尊……”
她下意識喃喃喊。
似乎是她虔誠的心被上蒼聽見,人堆外,當真飛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把金紋紅傘擋在女人頭頂,掩去日頭與熱浪,只露出一角斂在陰影中的玉白下巴。
傘面柔和卻不可抗拒地為其主人擋去一切喧囂。
似乎是有感她的目光,傘沿微抬。
露出一雙遙遠卻依舊熟悉的眉目,只消對視上,祝卿安慌亂的心神便安定下來,連被眾人包圍的恐懼似乎都消散許多。
女人慢條斯理落停在她身邊,眸光泛冷,引得祝卿安驟然驚醒,想起那日池秋水的問話。
“仙尊不喜她?”
不是不要她嗎,為何現在又找來了?
“隨為師回去。”越爾知她膽怯,怕人多,沒有在這兒問,只一句話定奪去向。
祝卿安脊背發寒,有一種小動物般的直覺,要是跟師尊走了,她接下來會很慘。
“徒兒還要聽曲兒……”
她這樣說,眾人才想起來自己原是來聽曲的,紛紛回過頭去,給奏完一曲的徐吟蕭喝彩,但余光忍不住落在這倆人身上。
這眉間金紋,難道是道元仙尊?!
她們悄悄吸一口涼氣,也終于知道這天賦駭人的孩子是誰——顯骨時便以一道光柱映亮整個宗門而聞名的小師祖。
怪不得是仙尊的徒兒,都不是什么簡單人物。
越爾沒有開腔,只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祝卿安便忍不住一抖,再不敢頂嘴,起身去牽住她的衣角,“曉得了師尊……”
邊臨在旁大氣也不敢出,等她走時小心翼翼揮揮手,算作告別。
兩人走后節會恢復熱鬧,徐吟蕭在臺上朝眾人歉意一笑,波動幾道弦音,“方才那曲兒沒讓大家聽盡興,我再來一首。”
果真得了許多喝彩。
邊臨小小替友人擔憂一瞬,就把心神重新放在師姐身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擠到如此前排的位置!
朝眠峰與樂閣相差甚遠,只有水聲作底,時不時添點鳥叫蟲鳴,乍從那兒回來,祝卿安只覺自個聾了一般,靜得能聽到耳鳴。
樂閣的人氣當真可怖。
她心虛地覷一眼師尊的身影,可仔細想想又硬氣起來,明明是師尊不要自己,她心虛什么。
越爾一路上什么話也沒說,面上也很平靜,只把人領進屋里。
她越是沉默,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越是壓抑,祝卿安本平靜下來的心又不住跳動,慢慢有些慌張。
“師尊?”銀發姑娘小心翼翼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人手輕輕動,收回了自個袖子。
指尖一空,連帶著祝卿安心也空了一塊,終于發覺不對,“您……”
“您生氣了嗎?”
她這會兒心慌,糾結一日的別扭緩緩散去,滿眼只剩下女人冷漠的神情。
“徒兒沒有亂跑!”祝卿安焦急解釋。
她還留了信,要不是邊臨今日帶她去樂閣,估計連課也不會逃。
女人沒聽她解釋,自顧自在床邊坐下,眉眼低垂,慢條斯理解下披風。
“師,師尊。”銀發姑娘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害怕喊道。
窗外日頭被床幃隔斷,只映得墨發女人身影似明似滅,上半邊臉掩在陰影里晦暗,那雙鳳眸中的神色也不甚清晰。
滿屋淡淡檀香里,越爾眼簾輕掀,終于說了從樂閣回來到現在的第一句話。
“過來。”
祝卿安心口亂跳,不敢過去,但更不敢不聽師尊的話,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她屏息糾結片刻,還是過去。
女人拍拍腿,“趴下吧。”
祝卿安呼吸一停,腦中閃過些什么,沒能抓住又溜走了,她顫顫巍巍爬上床,趴在越爾腿上。
師尊腿上也一樣的柔軟,有衣料相隔依舊泛暖,與她身軀相壓,一時分不清是誰更柔誰更軟。
祝卿安咬咬唇,不太舒服的往前挪了挪,她如今身姿稍顯,被越爾這么吃穿不愁地養了好些年,胸前長了一些肉,近來不知是怎么的,碰一碰就不太舒服。
正胡思亂想著,臀上突然一陣刺刺的痛。
啪——而后響亮的掌聲才躍入她的耳中,祝卿安一顫,猛然反應過來。
師尊居然打了她屁股。
她不可置信偏頭去看,只能與女人含著慍怒的目光對上。
“去哪兒也不說?”
啪——
“還逃課?”
啪——
“為師是不是和你說過不能把鐲子摘了?”
啪——
這幾巴掌說輕也不輕,說重也不重,相比于痛感,更讓祝卿安心神崩潰的是那種被尊長打屁股的羞恥感。
她噌一下自脖頸紅至耳朵尖,雙腿蹬了蹬想逃,“師,師尊,等等——”
啪——
“可知道錯了?”
“知道,知道了……嗚嗚……”祝卿安再受不了,渾身顫抖只想把自己縮起來,如潮般的羞恥一路從尾椎順上來,在腦中炸開。
她這輩子沒這么后悔過。
啪——
“錯哪了?”
祝卿安血眸濕潤,死死揪著手下不知道是誰的衣料還是被褥,語無倫次認錯,“徒兒不該逃課……不,不該把鐲子取了……嗚嗚……”
“唉……”身后是女人低低的嘆息,祝卿安淚眼朦朧抽息,忽感刺痛的臀上有人輕揉,幫她緩解著疼痛。
她愣怔回頭,聲音還有點哽咽,“師尊?”
“你可知這樣為師會有多擔心?”越爾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輕輕同她說道,“玉鐲有庇護之用,你這般隨意摘下,若出了事怎么辦?”
她邊說邊安撫著小徒兒顫抖的身子,可謂是將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展現得淋漓盡致,也就是祝卿安見識少,輕易便被她這點好騙到,自己說服了自己。
師尊還是很關心她的。
那只手輕緩地揉著,一下一下,還頗有節律,祝卿安在這奇異的舒適里昏昏欲睡,忽的,她漸感腿間一熱。
有些濕潤但溫熱的東西泄洪一般涌出來,沿著腿肉淌下。
很癢。
她半支起身子,不住夾了夾腿,慌張攥住越爾的衣裳,“師尊……”
越爾被她這一臉驚色鎮住,停了手,“怎么?”
銀發姑娘掀開身,面上還紅,茫然指了指某處,“這兒有,有點潤潤的。”
她說著又蹙了蹙眉,漸漸縮起身子,“師尊,徒兒腹痛……”
越爾愣然,扶她起來坐好,才見自己腿上已是沾了大片血色。
見此明了,松一口氣撫了撫這孩子的背,“徒兒這是癸水來了。”
祝卿安見這大片血,下腹又頓頓酸痛,心都涼了半截,“癸水?”
“又叫月信,你如今快十四的年紀,也的確是天癸水至的時候。”越爾知她害怕,耐心解釋,把人抱起來掐了清凈咒,消去那片血色。
她把人帶去湯池邊,“你別下去,就用這布擦擦,潔凈一下身子”
“再把月信布換上。”說著給人示范一遍。
這一月事來得突然,又是初次,越爾幾乎是掰開了揉碎了教她如何將這陣難受的日子過舒服些。
祝卿安就這樣邊難受邊酸澀地受了師尊幾日極致溫柔的照顧,學堂那兒也沒再去。
越爾似乎對如何緩解疼痛頗有心得,只消她一皺眉,就會把湯婆子遞給她煨在下腹暖著,如此也輕松許多。
這幾日祝卿安搬回了朝眠峰,夜里都睡在師尊屋里,越爾會很輕柔擁著她,幫她揉肚子。
女人的手很暖,隔著衣料軟和貼過來,緩緩揉動,祝卿安只覺著周身經絡都疏通了,暖意自被掌心覆蓋那點兒向四肢八骸擴散,暖進心口,倒也沒有因不適而失眠或驚醒過。
原先那套衣物沾血之后,越爾就給她換了一套,不知是不是她聞慣了師尊身上味道的原因,總覺這衣裳的氣味也分外熟悉,令人安心。
但月事也不過六七日,很快便結束了,祝卿安恍然生出點不舍,這幾日師尊太溫柔,讓她忍不住眷戀。
要是月事能再來久一些,師尊是不是能一直這樣對她?
祝卿安在她十三四歲的年紀,嘗到了人生第一次名為惆悵的味道,或許還摻雜了一絲酸澀。
輕紗床帳微拂暗香,可惜她早已習慣,再不能因此添多點安心。
夏夜貪涼,祝卿安穿得薄,腿側露出小片肌膚,她此時情緒低迷,沒發覺自己愈挪離越爾愈近。
小姑娘自以為動靜藏得很好,其實只一翻動下身子,便將身旁人驚醒了。
月色朦朧蓋在床外沿的墨發女人身上,絨絨為她披上一層柔光,因著睡得隨意,手落在身側。
忽的,越爾手背挨上小徒兒腿側一點暖。
墨發女人似被燙到般,倏然睜開眼,將手抽回,眼里還帶了幾分驚疑未定,虛虛支起身子。
她發絲散落半邊在胸前稍晃,眼尾紅痣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鳳眸有些愣然。
越爾神思落回實處,抬手捏了捏眉心,聲音是未醒的軟啞,不甚放心低問一聲。
“徒兒?”
那團淡淡黑影沒有回應,也不動彈。
越爾蹙了蹙眉,往前稍稍俯身。
師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祝卿安徒然驚住,僵直身子不敢再動,逼著自己放輕呼吸,猶如睡著一般。
她閉著眼,其余感官便被放大,她能感到今夜風不太涼,微溫。
能感到身后有陣溫意緩緩靠近,能感到有片薄紗輕輕落在自己腰上。
祝卿安強忍住抖,覺著那塊被軟紗劃過的腰窩潤出綿綿癢意。
她能想象到夜色里,輕紗攏身的女人傾了半邊身子靠過來,眉目朦朧,唯有那顆紅痣極艷。
只消幾息,那片溫意已經披上自己了。
耳畔絨毛似能感知淺淺吐息,在模糊感知里師尊離自己很近,近得……
像在擁抱她。
但沒有。
越爾不過是湊近了些,為她蓋上點蹬下去的被褥,而后打了個呵欠慢慢躺回去,大概只是以為徒兒蹬了被子。
那片軟香又遠了。
祝卿安才敢放松下來,方驚覺,自己后背居然熱出了層汗意,還生出點重獲新生的舒松,只道幸好,幸好師尊退去的快。
不然自己這如鼓般的心跳怕是會被聽見了。
嗯?
祝卿安悄悄捂住心口,眼底流露點點疑惑。
為何……師尊靠近她,會讓自己心跳這么快。
她其實已漸漸當越爾當做同阿娘一樣的存在,但自己對師尊的感覺似乎與阿娘不太相像,可是哪兒不同,她又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好像多了那么一點……
酸悶?
后來祝卿安才知曉,那大抵是歡喜一個人的開端,不過這點青澀的情思被相處多年的孺慕之情蓋去,暈入每時每刻的相處,浸化生活處處角落。
讓她無知無覺就已經再離不開這人,卻一點兒都沒能意識到。
畢竟在她過往生活里,不曾了解過喜歡這種情緒,也從沒有人告訴她喜歡一個人應是如何,便只把這點不同歸結于師尊待她和阿娘待她有所差異。
這一打岔,祝卿安居然沒再憂心此事,困意上涌,不多時便睡過去了。
月事過后一日,師尊喊了她過來。
“你去茶幾坐一會,為師等會帶你出去。”
“去哪兒?”祝卿安不自覺將目光凝在她身上,這人走到哪兒便看到哪。
“給你量幾套衣裳,徒兒現在長了個子,你原先那套太小,也該換了。”越爾理好衣裳坐去梳妝臺前。
“我身上這件又是如何回事?”祝卿安疑惑扯了扯自己的袖口,這件衣裳她穿著還挺合身的。
“呵……”越爾正抿完一紙口胭脂,光唇尖這一點兒紅便已將她滿身氣色提了起來,疏懶回頭瞥道。
“你那身,
“是為師年幼時穿過的。”
祝卿安一僵。
忽然連站都不知道該如何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