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瞳清澈,倒映了墨發(fā)女人稍稍慌亂的面容,印落下她不甚熟練的道歉,“為師只是……”
“您不必說了。”
只瞧她這反應(yīng),祝卿安便再沒了聽下去的心思。
她沉懈下來,心頭只有無盡的荒蕪。
早該明白的。
師尊自小就不會在乎她喜歡什么,需要什么,只自己心血來潮,覺得該施舍點關(guān)愛了,便喊人過來關(guān)心一番。
她垂眼,將那墨玉鐲子從手里拆下,遞到師尊面前,溫聲道,“師尊,內(nèi)門學(xué)子都會配發(fā)納戒,我自去掌門那兒補領(lǐng)就好。”
“這個鐲子,”祝卿安聲音有不甚明顯的哭顫,“就還回于您吧。”
她不知師尊說的是否為真,真真假假也不太重要了,無論是如何,自己的靈根同這些年來的修為的確付之一炬,再怎么解釋也都落得這個結(jié)果,改變不了什么。
但她不會真的怨恨這個女人。
因為越爾的確在山洪前將她撿了回來,的確養(yǎng)了她許多年,的確讓她有了一個家。
如此快活過了這么多年,一切都是越爾給的,就算師尊要把這些都收回去,她又能如何呢。
她什么都反抗不了罷了。
祝卿安想明白了這些,忽就有心情笑出來,甚至替愣住的女人戴好那只鐲子,眉眼彎彎,“您收好。”
她笑得輕,太輕了,讓越爾心口也似空了一塊,莫名發(fā)慌,“徒兒用著就好,此物有鎮(zhèn)煞之用,”
說著越爾停住,此時徒兒煞氣已除,哪還需要什么鎮(zhèn)煞的法寶。
祝卿安將她手推開,低問,“師尊,我還能修煉嗎?”
她自視過一回,但靈根已然破碎,還剩一團紅色星云浮在丹田中央,根本調(diào)動不得任何一絲靈氣。
越爾沉默了片刻,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只溫聲道,“會的。”
“會的,你且等一陣子。”她牽起點勉強笑意,“為師給你尋個法子。”
祝卿安與她對視片刻,到底還是點頭,“徒兒曉得了。”心里大抵有了數(shù),知曉怕是難了。
兩人關(guān)系忽就這般降至冰點,雖還住在一個峰上,卻說不上半句話,見也是少了,因著祝卿安每日都窩在屋里也不愿出來見她。
越爾知她難受,沒有過多打擾,只是讓貪歡到了時辰便給人送飯食。
祝卿安只覺著荒謬,她辟谷多年,如今竟落回不吃飯就要餓死的地步。
她更是悲憤,惡心得飯也吃不下,再想師尊這么些日子,當(dāng)真不管她,由她在屋里自生自滅。
本還剩了些希冀的心,忽然就徹底失望了。
這日清晨,祝卿安頓悟一般出了峰,在宗門游蕩,思來想去她還是只能找邊臨。
沒有在云疏峰找到友人,她略一思索,拐去了從未踏足過的劍閣所在處——折竹峰。
折竹峰正如其名,峰上竹海廣布,漫山遍野是青竹矗立,高大長直,似劍一般扎根地上,直指云霄,唯有風(fēng)吹過隙時竹葉微動,吹走了些銳氣。
祝卿安自吊橋上望去,不免想試試在這竹海之上騰云御空的感覺,想來定然十分得趣。
但她沒有靈力。
銀發(fā)姑娘心尖泛痛,又想起師尊來,一時不知是悲還是恨。
竹林中有羊腸小道,青石鋪就,瞧來干凈整潔,像是時常有人打掃,雖古舊但不荒廢。
“師尊別打了!我這就練!求求您了啊啊啊——”
走到半山腰時,前方突有一道熟悉的女聲飛速靠近,祝卿安停住步子,只見邊臨往她這兒跑來。
咻——一道劍氣直直朝那紫衣姑娘刺去,但邊臨這么些年,早已練出嫻熟的躲避技巧,只一偏腦袋就躲了過去,腳下步子還不帶停,像只上躥下跳的猴子。
她身后是一位容貌淺淡的玄袍女人,飛眉入鬢,墨瞳含幾分寒意,唇色也極淡,冷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
那道被邊臨躲開的冰藍劍氣斜飛,扎在一旁的竹子中段,毫不留情地削斷了這有碗口那么粗的竹節(jié),沒有半分凝滯,繼續(xù)往前飛去,生生截斷了好幾根青竹才消散。
祝卿安見此不由驚駭。
原來,折竹峰的折竹,是指這個折啊。
她忽就覺著,邊臨能在折竹峰活這么多年,真算是天賦異稟。
怪不得每回見著她都要先咒罵陸長老半個時辰。
邊臨驚魂未定蹲在地上,一打眼就看見祝卿安站在不遠處,訝然,“你怎的來了?”
這話讓陸無隅收起眼底那點寒意也看過來,朝她拱手,“何事?”
陸長老在學(xué)堂里就威名顯赫,因著上課時規(guī)矩嚴(yán)格,要求又極高,做不到還會體罰,幾乎是人人都怕她,私底下還曾傳過她會吃人的傳聞。
當(dāng)然不會有人信,只是抱怨對長老的不滿罷了。
祝卿安念著幫幫好友,不再多想,答道,“我找邊臨有要事相議。”
她說完愣住,師尊也常愛用這個借口。
越爾的確是扎根在她記憶深處,若要完全撇去簡直是傷筋動骨。
念在她的身份,陸無隅寡淡的表情有了些變化,沉吟許久,才掃一眼邊臨,轉(zhuǎn)身回去,“隨你。”
邊臨大松一口氣,躺倒在地上,“小師祖直接住下就好。”
她不需問就熟練答應(yīng),畢竟小師祖這么些年來,每回找她都是因為離家出走。
祝卿安咬牙不好說她,只能沉默。
劍閣門徒不多,峰上只有山腰稀疏幾座小屋散布,很輕易就能找到邊臨的屋子。
這姑娘也真是心大,那幾本祝卿安分外眼熟的畫本就大大咧咧?jǐn)[在書案上,絲毫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她無奈扶額,“你不怕陸長老發(fā)現(xiàn)你看閑書不用功練劍嗎?”
“這有什么!”邊臨硬氣叉腰,“我每日都是完成了她任務(wù)才回來的,她能耐我何?”
祝卿安搖搖頭,對這姑娘很是服氣……等等。
她驚顫停住腳步。
那幾本書,還在玉鐲里。
這時所有恨意都敵不過被發(fā)現(xiàn)的恐懼,銀發(fā)姑娘慢悠悠的來,卻風(fēng)一般的卷回去了,徒留邊臨愣在原地,撓著腦袋嘟噥,“怎么了突然急成這樣?”
祝卿安向來直覺很準(zhǔn),就如現(xiàn)在,她心口跳得太快,甚至到了生疼的地步,只能停在桃樹旁,用力按住胸口蹲下,試圖緩解自己的失態(tài)。
等過好一會平復(fù)后,她才起身理理衣袍,裝作冷淡的樣子去師尊房前敲門。
一定不要被翻到……
“徒兒回來了?”只她一靠近,耳畔便響起一道傳音。
是師尊的聲音。
祝卿安霎時間不敢進去了。
但她擰眉,決定還是要回書,以免夜長夢多。
一想要見這個女人,祝卿安便惡心起來,身體都有些發(fā)顫。
她神魂已把那日的疼,與師尊連在了一起,只消想到,見到,聽到,都會不自覺隱痛。
雙腿漸軟,祝卿安只能按手在門上撐著,咬牙等這陣兒泛起來的勁過去了,才微微喘氣,后背汗?jié)褚黄?br />
“在門口等什么?”越爾神識探去見她杵著不動,又傳來一道音。
祝卿安只好壓下思緒,掐過清潔咒進去。
屋里還是滿盈檀香,之前聞來是安心,現(xiàn)在只余厭惡。
她不太想靠近那女人,在門口磨蹭,步子挪得極慢,走得比那甲子年紀(jì)的老婦都艱難。
越爾在懶躺在矮榻上,鳳眸掃過來,見她這般模樣不由扶額,語氣似嘲似諷,“徒兒年紀(jì)不大,步幅倒挺成熟。”
祝卿安一僵,恢復(fù)了正常,跨步到她跟前冷聲道,“師尊找徒兒何事?”
兩人相隔幾日再見,交談的第一句話已是劍拔弩張。
“怎的,這么不愿意見為師?”越爾倚著下巴朝她輕慢問。
“……”祝卿安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
“唉,為師都曉得,徒兒若不愿見我,出去便是,只不過這功法啊,”越爾悠閑欣賞自個柔白纖長的手,嘆氣道,“看來是給不了你了。”
嗯?功法?
祝卿安猛一抬頭,驚訝看她,“什么功法?”
“為師既說過要給你找個能重修的法子,”女人今日穿得清涼,又不出門,墨發(fā)散開隨意披在身后,柔潤垂下一縷在胸前,祝卿安能聞到她身上除卻那陣熟悉的檀香,還有一絲皂莢的味道,應(yīng)是剛沐浴不久。
“自然不會食言。”
祝卿安一瞬想的是不可能,但她沒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越爾身上,不信也得信。
畫本一事遠不如修煉重要,被她果斷擱置,銀發(fā)姑娘逼迫自己放下芥蒂,切切問,“是何法子?”
“嗯……你過來。”越爾鳳眸帶笑,顯然很滿意她這般求知若渴的姿態(tài),抬手朝她勾了勾指尖。
窗前矮榻上,輕衫女人背光,周身盈一層光暈,愈發(fā)柔和,身姿躺得隨意,又笑得柔媚,眼下那顆小小紅痣隨她眼尾稍動,徒給她面容多添了幾分昳麗。
祝卿安慢慢地,察覺到好像有些不對勁。
但此時她已經(jīng)湊到床邊,只得順女人的手傾下身子去聽,心頭亂麻,還帶著點遺留之痛。
鼻翼間浮動檀香與細微皂莢味讓祝卿安忍不住將吐息放輕又放輕,幾近到了屏息的地步。
有點嘈雜,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聲愈發(fā)明顯。
只一瞬,祝卿安反應(yīng)過來,羞意轉(zhuǎn)成惱意,“您要說什么,不會又在唬我吧?”
越爾輕笑一聲,調(diào)兒低柔,似誘哄,“怎么會,為師真的給你編了一個好功法……”
祝卿安脖頸忽一重,妖冶美人已兩手勾住她,額頭與她相貼,“此法徒兒是第一個嘗試的,”
兩人如今挨得極近,衣物交疊在一處,祝卿安血眸稍縮,掌心按在榻上穩(wěn)住自己,心跳只這一瞬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師尊的溫度輕輕包容了她,吐息撲灑過來,呵氣如蘭,像朝眠峰上纏綿的晚風(fēng),總愛勾人臉面。
貼得有點太近了,祝卿安思緒凝滯,只能模糊瞧見師尊微紅的唇色,看著……似乎很好親?
女人似能察覺她的想法一般,抬手當(dāng)真撫上了她的臉,祝卿安癢得一激靈,識海中忽涌入一大片畫面與咒語。
那些個畫面里的動作大多是兩人相交,癡癡纏纏,猶如情人般親密無間的姿態(tài)。
比那畫本更惹人羞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