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就要搭車回賀家祖宅,她一覺睡到十一二點不起,確實不太禮貌。
而且隨意以夢境去揣度一個人,也根本站不住腳,即使這個男人……并不可信。
溫知禾對此難以啟齒,索性咬碎牙齒往肚里咽。洗漱時,她感覺胸口漲漲,拿起手機看了眼健康表。本以為即將迎來月經,卻發現自己正處排|卵|期。
健康表她最近跟風下載的,因為作息不規律,例假也紊亂,這上方除了可以記錄日期,還有著詳盡的時期說明。例如排|卵|期,恰好是她激素正盛的時候。
——慾望強,適合戀愛。
溫知禾吐掉嘴里的泡沫,捧水沖洗,面無表情地想。
她是結婚了,但結婚對象可不適合戀愛。她對賀徵朝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獲得零花錢與房子的激情褪去,她還有些厭煩他。
她就是如此白眼狼,何況賀徵朝也早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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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禾從未想過,打臉會來得這么快。
當她穿戴齊整下樓時,迎接她的并不是嚴陣以待的轎車,而是由sales精心羅列好的一排鉆戒。
溫知禾從未見過這種場面,在她的認知中,這些閃閃發光的小可愛應該在商場一樓的專柜里,只可隔窗遠觀不可褻玩。
她難以掩飾自己臉上的驚艷,對上賀徵朝漆黑的雙眸,便立即把持一份獨到的矜持,猶狀天真地對他眨眼。
sales有兩位,皆穿著得體的制服,一位年齡資歷稍長,作為領班在男人身側進行講解。
賀徵朝并未側耳去聽,目光落在她身上,接收到拋來的眨眼,原本漫不經心的面龐,慢慢低緩地笑了下,淡得仿若只存在一息。
溫知禾知曉,他是覺得她裝傻的模樣好笑。
那不然呢?她還要直接上手佩戴十指……告訴他這些都喜歡?
“我的太太在這兒,不必問我,去問她的主意。”賀徵朝輕呵氣,拾起一只未點燃的雪茄,從沙發上起來,富有深意地睇她:“她的主意很正。”
溫知禾對他再有萬般微詞,也無法否認,他人前對外時,總是斯文紳士得令人心動。
尤其是這番話。
溫知禾眼睛稍微亮了亮,很努力地擺出并不驚喜的模樣,但她的目光,已經不由自主地隨著sales的講解,在一排排鉆戒、對戒上巡視。
完全沒給他這位闊氣的施舍者一個眼神。
賀徵朝臨走前,捻了捻雪茄煙蒂,側身低眉對她說:“兩點之前要出發,半個小時,挑好。”
溫知禾剛要點頭,又聽男人淡淡道:“至少先挑出一對兒最喜歡的,剩下的暫時放家里。”
他低沉的嗓音浸潤著某種濕意,在她耳廓留下無跡的水痕。
溫知禾從sales的話音里抽絲分神,側目看向他,這回是澄澈的眼神。
賀徵朝本不打算如此闊綽,但每月零花錢都花了,房子也送了,再送她足夠戴滿十指的戒指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一切的饋贈都有代價,只要她點頭愿意置換。
這或許存在誘騙無知而年輕的少女的成分,可他也相信,她會以各種方式,最大限度地不讓自己陷入太過被動的境地。
四目相視,溫知禾在下瞬明白他的意思——送到家里的這些,她都可以擁有。
闊氣,真的太闊氣了。
她慢慢揚起唇角,明媚炯亮的眼也彎起:“好,我知道了。”
“謝謝老公。”
對他的稱呼,溫知禾說得自然坦蕩,嗓音也比平時清甜,就像熱化的蜜餞。
賀徵朝步子微頓,狹長的雙眼慢慢變深,抬手摸了下她的頭,虛應一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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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都是女士,賀徵朝沒興趣參與挑選,干脆找了處視野開闊,空氣流動的露臺抽煙。
風雪初歇,春日高照,庭院里的灌木地被仍是光禿禿一片,沒什么觀賞性。
屋檐向下滴落融化的雨露,落在石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星火在指間忽明,燎起的徐徐白煙,霧蒙蒙地攏他淡漠稀松的面龐,尼古丁的快感令人短暫地閉上雙眼。
闔眼間,賀徵朝沒由來地想起,在下榻酒店里,溫知禾穿著禮賓服,抹著紅唇對他笑吟吟的模樣;酒店門口前,抱著手機渾身濕氣繚繞的模樣;
謙卑、順從、溫和,如她的名字。嗓音也是像今日般甜膩,倘若謊言并未被戳穿,賀徵朝也會以為,她真是位混跡酒廊多年,苦苦無法升職的禮賓。
賀徵朝極其低緩的哼笑一聲。
她是個會騙人的。
恐怕那句致謝里的稱呼,也只是虛與委蛇的周旋。
“我已經挑好了,你要戴嗎?”
溫知禾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賀徵朝將燃了半截的雪茄放置在煙灰缸里,沒起身,漫不經心地側目看她,半抬起手。
庭院濕漉漉的空氣中夾雜著煙草香,是從未滅的煙頭里飄來的,賀徵朝身上也沾染了些。
溫知禾并不是很喜歡抽煙的男人,但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難聞。她觀他朝上的掌心,以為是要另一枚對戒,便把戒盒放到他手上。
不曾想,賀徵朝合攏的手指卻捉住了她的腕骨,落在他纏滿青色脈絡的大手,猶如珍珠落盤,盡入彀中。
他的手勁不算大,感知指腹的薄繭與束縛,溫知禾不由得怔忪。
賀徵朝正垂眼端詳她挑出的對戒,由于款式的限制,這枚玫瑰金的碎鉆并不算昂貴,但造型確實符合少女心。
“嗯,挑得不錯。”賀徵朝淡道,兩指扭轉她的戒身,抬眼看她,語調輕緩,“怎么就自己戴上了?”
溫知禾頓了下,沒太聽懂他的意思。
難不成他還要做足儀式,幫她戴上?
不待溫知禾琢磨清楚,賀徵朝便接過掌心的戒盒,告知她時間已經晚了,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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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上,賀徵朝收下戒指,也確實佩戴了。
與她同款,戴在同個位置,無名指。
黑色西裝革履與白色香風套裙,并排后座,從前方的后視鏡里看,乍一眼是像夫妻,但也僅限“像”字。
她的住處她的金庫,她的穿著以及許許多多的一切,都是由他定制的規則下施舍的。年齡、身份、見識與身世,他們有著種種霄壤之別,怎么會被所謂的一枚對戒捆縛連結在一起。
他的尾戒應該是被妥善收納起來了,只留一圈不算清淺的痕跡。溫知禾猜想,除了非必要場合下,他所佩戴的婚戒,可能還沒尾戒出現頻次高,不會留下任何存在的印記。
溫知禾明白他何故單身這么多年,卻不清楚他為何奉行不婚主義,之后又愿意結婚。
這種念想一旦萌生,哪怕只出現一瞬,也著實嚇人。畢竟一個女人倒霉的開始,就是對男人抱有好奇心的那刻。
但想什么、怎么想,并不是她人為能控制得了的。
她轉而又開始擔心自己招架不住接下來的認親。
“你不用擔心。”
轎車駛入并不算開闊的胡同,視野都變得狹窄了些,闊葉樹蔭透過晦暗的玻璃窗,向男人的面龐投射斑駁錯影。
賀徵朝雙臂自然垂放在膝上,十指微攏,偏頭看向她的目光直戳心底,言語也是:“年已經過了,這會兒在燕北的人不多,能回老宅吃飯的人也沒幾位,大多是長輩和閑散的小輩,就當是陪老人小孩兒吃頓普通的家常飯。”
溫知禾哦了聲,垂眉順眼:“那我就低頭吃飯,不說話。”
“不說話怎么行。”賀徵朝眉梢輕挑,猶開玩笑,“讓人以為我娶個啞巴不成。”
他說笑時總令人感到微妙,溫知禾啞口無言:“多說多錯,萬一露餡了……對您也不好。”
“不會,平常心就好。”賀徵朝淡道,給她打一記定心針,“我在,你說錯話,也沒人敢置喙你。”
溫知禾若有所思:“哦,那我如實說?”
“如果我說我還沒大學畢業,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和您相比……年紀太小,像個隨便拉來應付的小孩?”
她表現得極乖,仿佛是真替他著想。
賀徵朝輕笑,不置可否,也并不深究真情有幾分。
他只是又抬起手,不由得地輕撫她的頭。
指尖劃過她柔軟的秀發,插|入其間捧住臉,以指腹摩挲、按揉。
“你想得很周到,但是沒關系。”他戴著婚戒的手,刮過耳后、脖頸,緩聲輕嘆:“好孩子。”
溫知禾有種很強烈的被入侵的感覺,她的耳道很癢,激素在此刻也驟然紊亂、濃烈。
她稍稍攏了下雙腿,沒有反抗。
不多時,轎車停在一處四合院前。如她所料想的一樣,這里年老陳舊,有著充滿底蘊的闊氣。
第二次相伴身側,做更加親密的工作,溫知禾也曾在網上搜索、對身邊人旁敲側擊過賀徵朝的信息。比起之前,這次她查閱了解得會更詳盡,對賀家龐大的家族體系、錯綜復雜的根基脈絡都稍微摸了摸。
只可惜,她的搜索能力仍有不足,就連賀徵朝的父母都沒搜到。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下車踩在石板地上,溫知禾牽著手袋鏈條,望著朱甍碧瓦的門戶,深吸口氣。
她剛要踏出一步,身側忽而揚起一只臂彎,將她香風裙下纖細的腰身攬著。
不待她抬頭去看,毛呢大衣里的清冽木檀香就已經告知是誰。
他太過高大偉岸,溫知禾昂首望睇,只能堪堪及肩,觀他硬朗儒雅的面龐下頜。
腰間攀的手,隔著不算厚重的衣料,莫名滾燙。
“阿嚏!”
溫知禾皺著眉頭,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剛過門進四合院前庭,賀徵朝看眼她:“冷?”
溫知禾鼻子有些癢,眼尾帶淚紅,搖搖頭:“不冷。”
——也許是對您過敏。
不然為什么一碰就渾身起疙瘩。
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