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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黎晚澄順著小路到了崖底,此處鮮少有人來,格外荒涼,亂石嶙峋,連樹木也沒幾棵。

    她稍稍皺了眉頭,這么大一塊地,蕭挽月能掉到哪去?

    “宿主,蕭挽月在那!”系統忽地出聲。

    她順著系統說的方位看去,瀑布從崖邊傾瀉而下,激蕩出層層水霧,將湖面遮擋了大半,而那迷蒙的霧氣之下,水中飄著的人可不就是蕭挽月。

    黎晚澄快步走過去,將女人從湖水中拉了出來,這天然的山泉水極為寒涼,蕭挽月整個人也宛如剛從冰塊中泡出來一樣,涼的刺骨。

    黑羽箭幾乎將她的右肩整個貫穿,衣服也被血浸了大半,黎晚澄握住箭柄,使了力,生生將箭拔了出來。

    估計是因為嗆了水,再加上失血過多,蕭挽月已經昏了過去,脈搏十分微弱,好像即將燃盡的蠟燭,一點點微風便足以將她熄滅。

    黎晚澄將她平放在地上,雙手交叉放在胸骨中下部的位置,開始一下下按壓,而后又掐住她的下頜,唇瓣相貼,將口中的氧氣慢慢渡給她。

    重復兩個動作近半柱香的時間,終于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咳嗽。女君慢慢睜開眸子,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容,顫著唇喊她。

    “阿澄……”

    見人醒轉,黎晚澄才稍稍松了口氣,幸好上一世學了些急救的法子。

    她將蕭挽月圈在懷中,感受著她心臟的跳動,直到這人抬手回擁了她,那點兒恐懼才慢慢消散。

    崖壁上的樹起到緩沖的作用,卸了部分的力,蕭挽月又剛好墜入崖底的湖水之中,被水流沖了上來,這才僥幸保住一命。

    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喜悅浮上心頭,直到被納入溫暖的懷抱,蕭挽月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不知是因為肩上的傷口太疼,還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后,愛人的懷抱太過溫暖妥帖,她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她沒死,她的阿澄來救她了。

    蕭挽月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浸濕,這低處臨近瀑布本就寒涼,以她如今的身體,若是再穿著這身衣服,怕是又要生病。

    身上突然一涼,女君垂眸,見自己的衣衫已經被黎晚澄脫了大半,眸子中登時劃過分微驚和羞赧:“阿澄……”

    下一秒,帶有她體溫的衣服便裹了上來。

    剛剛將衣服脫下時,黎晚澄才發現傷口的表面已經覆了層白色的腐肉,她微微蹙眉。

    腐肉如果不及時去除,新肉就難以生出來。

    指尖揪著肩膀的衣服扒下一點,連帶著那雪山美景也露出些許,黎晚澄此刻哪還有心思去看這些,滿心滿眼都是心疼:“陛下,我等下要把腐肉剔掉,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不了的話就咬住我。”

    蕭挽月扯住衣襟,輕輕應聲:“好。”

    血肉和衣服粘連在一起,又因為在水中泡了許久,傷口有些化膿,若再不處理,女君這條胳膊就怕是要廢了。

    手里沒有小刀,黎晚澄只好將流光拔出來,怕蕭挽月看到會害怕,她又輕輕撫著她的頭側過去,溫柔道:“別看,很快就好了。”

    劍尖剛沒入皮肉,懷中的嬌軀便是一抖,一聲壓抑的嗚咽隨著冒了出來。

    “嗯……”蕭挽月輕哼一聲,手指下意識攀緊了眼前的人。

    剔去腐肉的過程比中箭更加難熬,能清晰的感受到冰涼的刀尖在傷口上一下下劃過,猶如萬只螞蟻在上面啃噬。

    蕭挽月臉色霎時變得更加蒼白,緊緊咬著牙,眼前就是黎晚澄瓷玉般的頸。

    “忍不了的話就咬住我。”女人的話又在耳畔響起,蕭挽月眸子半開半闔,唇瓣輕輕往前蹭了蹭,挨到溫熱的脖頸。

    可她怎么舍得咬,最后疼到渾身都在無意識的發顫,齒間也只是銜著女人肩頭的布料。

    哪怕是痛到這般地步,她都不愿傷她分毫。

    沒有止血的藥可用,黎晚澄只能先從衣服上撕下來塊布條,將傷口草草包扎。

    天已經有些暗了下來,溫度也愈來愈低。

    擔心她會冷,黎晚澄去撿了些枯枝將火升起來,趁著烤干衣服的時間,又去湖里捉了兩條魚。

    蕭挽月此時已經恢復了些精神,見這人拿著流光,手法嫻熟的給魚開膛破肚,不禁失笑:“沒想到,你還會做這些。”

    黎晚澄把處理好的魚插在樹枝上,看著她輕笑:“我會的還有很多,以后慢慢做給你吃。”

    以后,多么美好又惑人的兩個字,女君歪頭靠在她的肩上,輕輕彎了唇角。

    兩人在這火堆旁相互偎著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系統急聲叫醒她。

    “宿主,醒醒,有人往這邊來了。”

    黎晚澄斂了眉,看來宰相應該已經知曉了蕭挽月失蹤的消息,不出意外,派來搜尋的侍衛很快就能找到這里。

    只是以現在的情況,這些侍衛是來殺人還是救人尚不得而知,保險起見,她們還是先避開這些人,再另尋法子回宮。

    她輕輕拍了拍懷里安睡的人:“陛下,有人來了,我們先離開這里。”

    剛睡醒的女君神色還惺忪,卻是全然依賴著她。黎晚澄慢慢扶起她,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外走,一直到日薄西山,見蕭挽月實在是走不動了,前方又剛好有處洞穴,兩人便先去了里面歇腳。

    夜晚的樹林寒涼,黎晚澄生好火,忽地聽到女君的肚子響了兩聲。

    她輕笑。也是,這一天都沒進食,又走了這么遠的路,難免會餓。

    黎晚澄將手從她的掌心抽出,又湊過去親親她的唇角,安撫似的:“你在這等我,我去外面找些能吃的東西。”

    她也是這兩日才發現蕭挽月怕黑,一到晚上就格外粘著她。

    “好。”女君神色明顯有些失落,卻還是乖乖應了。

    此處過于荒涼,黎晚澄逛了一圈,只找到幾枚青果子,她嘆口氣,將果子小心翼翼的包起來。

    如今看來,也只能靠這些勉強果腹了。

    她順著原路返回,剛走進洞穴,便見蕭挽月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面色慘白。

    黎晚澄心臟登時懸在半空,連掉落的果子都顧不得撿,忙跑過去看她,掌心剛貼上蕭挽月的肌膚便被溫度燙到。

    “糟了,她發燒了。”

    想來是傷口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又一直浸泡在水中,發炎引起了高熱。

    這里沒有能退熱的藥,只能靠物理方法將溫度降下來。

    黎晚澄抬手從衣擺處撕下塊布,跑去一旁的小溪打濕后趕回來,一點點去擦她的身體,可這降溫的法子太慢,來回跑了幾趟,還是收效甚微。

    系統也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它能感覺到蕭挽月的生命氣息正在一點點變弱。

    不行,溫度再降不下來,蕭挽月怕是熬不過今晚。

    眼見著女君身上的溫度愈來愈高,黎晚澄垂眸思索半晌,最后脫下了外袍,只穿著一層單薄的里衣出了洞穴。

    只能試試這個辦法了。

    這小溪是那懸崖瀑布流下來的山泉水,極為冷冽,黎晚澄穿著里衣直接躺了進去,待浸泡到全身都冰涼,才回到洞穴抱著蕭挽月。

    系統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法幫蕭挽月降溫,但見她凍的渾身都發顫,也只好嘆著氣幫她把疼痛閾值調高了些。

    “謝謝。”黎晚澄感受到身體的變化,難得同它道了句謝。

    系統輕哼一聲:“你好好完成任務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火堆將人照的暖融融,黎晚澄輕闔眸子,貼了貼懷中人滾燙的額頭。

    蕭挽月,快醒過來吧。

    “誒,你什么時候在手指上纏了根紅繩?”系統看著從她尾指延伸出來的紅繩,有些驚訝。

    黎晚澄自然也看到了那根紅繩,她眉頭輕蹙,心下也有些疑惑。

    這紅繩前兩次出現,都是在她和蕭挽月肌膚相親之時。

    怎么這時候突然出現了?

    黎晚澄垂眸盯著那根連接兩人尾指的紅繩,思緒也有些混亂。只是蕭挽月的高熱還未完全褪下,她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只好先將疑惑壓下。

    就這樣反反復復折騰了一宿,女君身上的高熱總算是退了下去,只是尚在昏迷。

    黎晚澄虛脫的倒在她身邊,這一天折騰了太久,她也終是忍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過了會兒,尾指的灼燒感減輕,那根紅繩也漸漸消失。

    系統:!!!

    短短幾個時辰,給它的cpu干燒好幾回,怎么感覺自從碰上了這個宿主,發生的事一件比一件奇葩。

    先前黎晚澄和它提起這根紅繩時,它還只當是她花了眼,產生了幻覺,可如今眼睜睜看著這紅繩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系統不信邪的又將黎晚澄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可是結果和上次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異常。

    怪了,難不成連它也出現了幻覺?

    精神剛剛松懈下來幾分,便聽到一聲低吼。

    黎晚澄頓時驚醒,只見石壁之上隱隱映出一道黑影,隨著火光晃動。

    第32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夜晚的樹林危險叢生,難免會有些毒舌猛獸之類出沒,只見那黑影愈來愈近,而后緩緩探出半個黃黑相間的身子。

    借著火光,黎晚澄看清了那是只老虎。她往后退了兩步,拔出劍,將蕭挽月護在自己身后。

    那老虎低垂著頭,眼睛直勾勾盯著黎晚澄身后的位置,它大抵是嗅著血腥氣找了過來,卻又忌憚洞穴中的火,故而一直在洞口盤旋。

    如今見這火快要熄滅,便慢悠悠走了出來。

    眼見那老虎慢慢靠近,系統也跟著緊張起來:“宿主,現在怎么辦?”

    “不怎么辦,要么我倆死,要么它死。”黎晚澄握緊劍柄,擺好迎戰的姿勢。

    這話說的倒也沒毛病,系統眼角抽了抽,默默閉了嘴,轉而專注地盯著老虎的動作,時刻提醒她。

    蕭挽月還在昏迷,唯一的出口也被堵住,跑肯定是不現實的,目前也只能硬碰硬,試試能否博得一線生機。

    若是往常,對上這老虎黎晚澄尚有七八分勝算,可她如今右臂上有傷,又一天未進食,還在那山泉水中泡了許久,身子還僵冷著,連握劍的手都是抖的。

    所以,究竟能有幾分勝算,她也拿捏不準。

    但是身后是還在昏迷的蕭挽月,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后退。

    伴隨著一聲低吼,老虎猛地沖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就要朝黎晚澄的脖子咬去。黎晚澄忙抬腕去擋,劍刃與虎牙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用力之猛,她被逼的往后撤了兩步。

    “小心左邊!”系統注意到老虎的動作,急急出聲提醒。

    下一秒,老虎掀起尖利的爪子就拍了過來,黎晚澄腳尖轉動,身體往旁邊一側,堪堪躲過。

    好險。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后將劍橫在身前,時刻警惕著它的下一步動作,老虎見一次攻擊沒能成功,有些惱怒的磨了磨爪子。

    因為虛弱手還有些顫抖,黎晚澄只能雙手握著劍柄,才能保證劍不從掌心中掉落下來。

    又是幾個回合下來,老虎雖然沒有完全占得上風,但黎晚澄此時已經有些脫力,視線也愈來愈模糊,她狠狠咬了下舌尖保持清醒。

    不行,再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成為它的腹中之餐。

    瞥見一旁的碎石堆,黎晚澄心中頓生一計,她慢慢往那邊移去,悄悄攥了一塊尖銳的石頭在手里,老虎也追隨著她的動作轉了頭,而后一弓身子再次撲了上來。

    黎晚澄抬劍格擋,另一只手攥著那塊石頭,朝著老虎的頭顱猛地砸下,老虎估計也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招,被砸的眼冒金星,頓時松了口。

    趁著老虎被砸懵,黎晚澄找準時機,在它的前爪刺了一劍,老虎吃了痛,登時往后退了幾步,有些恐懼地盯著她手里的劍。

    被劍刺傷后,老虎明顯也有些退縮,但還是不愿放棄這難得的美食,徘徊片刻后再次沖了上來。

    不過這次它學聰明了,在黎晚澄擋住它的牙齒之后,老虎并沒有選擇繼續硬碰硬,而是干脆利落的松了口,轉身撲向另一個方向。

    黎晚澄感覺手上的力一松,還未反應過來,下一秒,便看見那老虎一伏身,后腿一蹬,瞬間朝她身后躥去。

    不好!它的目標是蕭挽月。

    事發突然,黎晚澄根本來不及趕過去阻止,在老虎撲上去的前一刻,她轉身將蕭挽月緊緊抱在懷中,緊接著,手臂便傳來一陣劇痛,尖利虎牙幾乎將她整個左臂穿透。

    黎晚澄沒忍住悶哼一聲,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疼痛一陣陣漫上來,直叫她眼前發昏,趁老虎咬著她不松口的功夫,黎晚澄咬著牙,提起劍直直插入老虎的腹中。

    血霎時染紅了皮毛,但老虎好似要與她同歸于盡般,死死不肯松口,黎晚澄只好又使力捅了幾下,那老虎才緩緩軟倒下去。

    見老虎終于沒了氣息,黎晚澄才丟掉手里的劍,疼的只喘粗氣。

    老虎的咬合力驚人,哪怕是被她捅了幾劍也毫不松口,手臂已經沒了知覺,黎晚澄痛的幾乎快要昏過去,她咬緊牙關,右手掰著老虎的下頜,用了十分的力氣才將它的嘴掰開。

    虎牙拔出來的那刻,黎晚澄猛的癱軟在地上,冷汗頃刻將衣衫浸濕,她勉強低頭看了眼,左臂上被咬出兩個深深的血洞,隱隱能看到里面露白的骨頭,還在往外汩汩冒血,她忍痛試著動了動,手臂沒有絲毫反應。

    看來骨頭是徹底碎了,黎晚澄心頓時涼了大半,只是眼下也沒辦法接起來。

    好在是撿回了一條命,她偏頭去看蕭挽月,女君緊閉著雙眸,眉心緊緊皺成一團,也不知是夢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黎晚澄抬起右手貼了貼她的額頭,見溫度正常,才稍稍放下心。

    幸好,她沒事。

    不過此地不宜久留,如今蕭挽月的高熱是退下去了,可肩上的血還是止不住,再加上她也受了傷,這林子中兇險萬分,一著不慎,她們倆都得死在這里。

    “宿主,東邊五里地的位置有一家農戶,可以先帶她去那碰碰運氣。”系統說完,順帶將她的疼痛閾值調到了最高。

    手臂的疼痛減輕,黎晚澄緊蹙的眉頭也松了不少,想著這系統總算還是有點用。

    因為廢了一條胳膊,她沒法托著蕭挽月把她背起來,只好從衣服上撕下幾塊布條,將女君綁在自己身后。

    怕綁的不結實,黎晚澄把蕭挽月的腰和自己拴在一起,又將她的雙臂固定好,確定不會掉落之后才走出洞穴。

    蕭挽月肩上的箭傷被黎晚澄仔細處理過,而她自己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也只是用布隨便纏了一下,玄黑的衣袍早已變得破爛不堪,遠遠看去,活像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似的。

    左臂淌下來的血早已將布料浸透,順著指尖滴落,走一步黎晚澄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身體也搖搖晃晃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暈倒。

    系統看著這一幕,神色復雜。再這樣下去,蕭挽月沒死,黎晚澄就得因為失血過多先喪了命。

    他緊蹙著眉頭,作為指引者,他本不該多管閑事,可不知為何,如今看著這一幕,他竟莫名產生了一種不忍的情緒。

    抬手之際,系統忽地想起自被制造出來的那刻,便深深刻入程序里的“規則”。

    “規則”第六條:系統不得幫助任務員避開致命傷害。

    意識空間內,少年的薄唇緊抿,拳頭握緊又放松,掙扎了許久,眼見著黎晚澄已經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跌倒在泥土之中,他極緩慢的嘆口氣,終是下定了決心。

    恢復個傷口而已,又不是復活,應當不算違反規則吧。

    系統睜開眸子,瞳孔一瞬間被藍色覆蓋,同時黎晚澄的左臂也被淡藍色的光芒包裹住。

    黎晚澄只感覺受傷的地方暖融融的,精神也恢復了幾分,她緩緩睜開眼睛,卻倏地看見面前出現了道淡藍色的身影,認出少年的面容,她有些疑惑蹙眉:“小七子,你怎么變虛了?”

    系統:……

    平日里系統的模樣都是近乎實體的,現在卻淺薄了許多,甚至有些透明。

    能量消耗過度,系統馬上就要進入休眠,此時也沒空同她拌嘴,聲音嚴肅:“宿主,我剛剛修復你的傷口耗費了太多能量,需要進入休眠,這段時間你一定要萬事小心。”

    “如果你在任務完成前死亡,任務會被直接判定為失敗,你也會被遣返回原來的世界。”

    最后一個字話音剛落,那道藍色身影霎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黎晚澄還沒消化完系統說的話,眼前的人就不見了,她嘗試在意識空間叫了它幾聲,卻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沒有絲毫回應。

    看來是已經進入休眠了,只是……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才會醒過來。

    想起方才系統說修復傷口的話,她抬手將纏在左臂上的布條取掉,見那被虎牙硬生生穿透的地方已經恢復如初,連一點傷口的痕跡都沒有。

    除了滿手臂還未凝固的鮮血,證明著此處確確實實受過傷。

    ——

    如今女君失蹤已近六日,宰相便擔起了代理朝政這一要職,這其中自是有人反對,但奈于柳德善為官三十載,在朝中威望極高,這些反對的聲音不日便被壓了下去。

    雖說是個代理的名號,宰相的架勢擺的卻與昔日君王無異,甚至公然穿起明黃色的衣袍,住進了景明宮。

    宮外的一處茶坊,柳德善和一白衣男子相對而坐,平日里逢人便掛著笑的宰相,在面對他時竟難得沉了臉。

    白衣男子像是沒看到他面上的陰云密布,自顧自的晃晃茶杯里的茶:“義父如今不忙著安撫大臣,反倒找我來這敘舊。”

    “那夷族的人是不是你找來的?”柳德善聲音一冷,秋獵那日布下的計劃,除了自己便只有他知曉。

    沈青抿口茶,笑意快溢出來,柳德善見他這副模樣,便知事情十有八/九是坐實了,頓時火冒三丈,站起身猛拍桌子。

    “誰允許你擅自行動的!”

    沈青放下茶杯,稍稍抬眼與他對視,唇角勾起的笑暗含涼薄:“義父狠不下心動手,那就只有我這個做兒子的來效勞了。”

    “你!”柳德善氣的胡須顫了顫,指著他,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那些夷族的人個個都是吃人的豺狼,與他們合作,你也不怕遭了反噬!”

    不知這句話戳到了什么痛處,沈青的笑霎時湮滅,眸色也陰狠起來。

    “反噬又如何!我這條命,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死掉了!”

    氣氛陡然僵持,柳德善突然沉默下來,半晌之后,才看著他慢慢開了口:“那日,景明宮的大火,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沈青一拂袖子,冷笑道:“是我又如何,都怪那該死的黎晚澄,也不知蕭挽月到底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居然三番兩次的舍命相護。”

    桌上的茶已涼,錯過了恰當好的時機,再好的茶也會變得苦澀,難以入口。

    眼前的男子在歲月蹉跎下,成長的愈發沉穩,可以獨當一面,也已經不再需要他的羽翼庇護。可如今,柳德善發現,自己竟再難將他和二十年前,抓著他衣袖的孩童模樣聯系在一起。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便回不去了呢?

    柳德善陷入回憶,而后捋了把泛白的胡須,輕輕嘆口氣:“沈青,你這又是何必呢?那些陳年舊事既已無法更改,不如就讓它過去了。”

    茶杯被重重擱下,里頭的茶也灑了些在桌子上,沈青已然起身,盯著雙鬢斑白的宰相,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發誓。

    “不可能!這份仇,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

    短短五里地,黎晚澄卻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陽光破曉,才終于看到系統所說的那戶人家。

    “阿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喚,柔柔的像春日里初生的花瓣,將黎晚澄心下的虛妄盡數撫平。

    她稍稍偏頭,去蹭女君的臉:“陛下再撐一下,馬上就到了。”

    周圍已經變得平坦開闊,不是她們昨日所處的那片樹林,蕭挽月昏迷初醒,思緒仍有些混亂,她下意識動了動胳膊,卻發現身上纏著好幾層的布條,將兩人的身體緊緊縛在一起。

    難道……她就這樣背著自己走了這么遠的路?

    女君微微垂眸,瞥見這人身上已經破的不成樣子的外袍,白色的里衣上也盡是血跡,語氣中頓時含了分驚急:“阿澄,發生什么了,你的手臂怎么有這么多的血?”

    黎晚澄心下一緊。糟了,總不能將系統的事情說出來。

    片刻,她眸子一轉,啟唇道:“沒事,這不是我的血,是路上偶然碰到的一只猛虎,我將它殺了。”怕她不相信,黎晚澄還專門抬起手臂讓她瞧了瞧。

    見她手臂確實無礙,蕭挽月這才放下心:“那你沒有傷到哪里吧?”

    黎晚澄搖頭,像是逗她開心似的,語氣半含哀怨:“陛下,難道我在你眼里就這么弱嗎?”

    第33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見她滿頭大汗,步子也邁的勉強,蕭挽月心臟似是被針扎過一般,泛著細細密密的疼:“阿澄,將我放下來吧。”

    她昏睡了如此之久,也不知道這么遠的路,黎晚澄到底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縱然這人在戰場上是鐵馬戰袍的將軍,可總歸也是女子,背著她走了這么久的路怎么可能不累。

    而且……無論是這段路還是未來的路,都不該由一個人一直背著另一個人。

    見女君精神恢復大半,黎晚澄也沒再逞強,把布條松開將她放了下來,這一天背著蕭挽月走了近五里地,她的雙腿也幾乎快疼到沒有知覺。

    還好離那戶人家已不算太遠,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到木屋前,黎晚澄抬手敲門:“打擾了,請問有人在嗎?”

    半晌,木門嘎吱一聲,慢慢打開了條小縫,里面走出來個頭發花白拄著拐杖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似是眼神不大好,湊近了將她們仔細端詳一番,才問道:“兩位有何事啊?”

    黎晚澄指了指身邊的女人,彎下些身子同老婆婆說:“她受了傷,不知道阿婆方不方便讓我們在這里暫住幾晚。”

    見老婆婆不答,黎晚澄蹙了蹙眉,猶豫片刻還是將腰帶上系著的平安玉扣取了下來,塞到她手里:“阿婆,我們身上沒帶什么值錢東西,這塊玉你就收下吧。”

    玉扣光澤溫潤,雕刻的極為精細。

    那次柳書微為了謝她的救命之恩,尋了塊和田玉佩送她,當時蕭挽月替她回絕了謝禮,而后便從國庫里挑了快上好的藍田玉,找來能工巧匠雕了這塊平安扣給她。

    見黎晚澄將平安扣給了出去,女君的臉色稍暗,卻并未開口。

    老婆婆摸摸玉扣,瞇著眼睛看了眼蕭挽月,而后拄著拐杖,轉身進了屋子:“把她扶進來吧。”

    見她松口,黎晚澄忙扶著蕭挽月進屋坐下。

    這木屋雖小,卻打掃的十分干凈,從里面的裝飾能看出來應該是住了很久,許多東西都有些陳舊。

    老婆婆從領她們進來后就去了里面的屋子,過了近半柱香的時間才出來。

    一股厚重的草藥味道隨之飄來,只見老婆婆手里拿了個藥臼,那臼里是碾碎的草藥,旁邊還有一小卷綁帶。

    “老婆子我手重,你來給她把藥敷上。”她看了眼那傷口,復又扭過頭看看黎晚澄,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是將磨好的草藥遞給她,一邊開口叮囑道,“還有,這草藥一日一換,在東邊那座山頭可以找到。”

    黎晚澄接過藥臼:“謝謝阿婆。”

    老婆婆擺擺手,說完便自顧自出了門,將屋子留給二人。

    黎晚澄抬手將女君的衣衫褪至肩下,露出那處傷口,因為發炎的緣故,看起來更為猙獰,觸目驚心。

    她怕弄疼她,敷藥的動作都放的極盡輕柔。

    但哪怕動作再輕,草藥接觸傷口的疼還是無法避免,蕭挽月咬牙輕哼了聲:“嗯……”

    女人的肩膀微微顫抖,好似隨時要飛走的蝴蝶。

    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婆婆同她們講起自己的故事,她原本和丈夫在這山中生活,靠種菜為生,幾年前的那日夫君和往常一樣,挑著菜去集市上賣,不料剛好碰上夷族侵犯,那些夷族見人就殺,街上血流成河,她的夫君也倒在了那片血泊之中,再也沒有回來。

    氣氛霎時沉重,老婆婆輕笑兩聲,將話題轉開:“多虧了當今陛下治國有方,這幾年再也沒有發生過夷族入侵的事。”

    “倒是你們兩個姑娘家,怎么會來這么荒涼的地方,還受了這么重的傷。”

    黎晚澄垂眸沉思,女君的身份敏感,若如實說是被人追殺,阿婆怕是不會留她們在這里。

    她瞥了眼一旁專心夾菜吃的人,輕輕咳嗽兩聲,壓地嗓音做出副悲傷的模樣,又抬手拭了拭眼角。

    “父親重病,我和……姐姐聽說這林子中有草藥,便想采點回去,結果途中遇到了老虎,姐姐為了保護我被老虎咬傷了。”

    忽然腳背一痛,黎晚澄下意識蹙緊了眉頭,咬緊牙關才沒痛呼出聲。

    旁邊,蕭挽月若無其事的收回腳,輕笑道:“是啊,我們姐妹兩個能撿回一條命,還要多謝阿婆。”

    姐妹兩字她刻意咬了重音,帶著分咬牙切齒的意味,黎晚澄咽了下口水,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哎,哪有什么謝不謝的,老婆子我一個人在這里活的久了,倒是還要謝謝你們陪我聊天。”

    “我去看看鍋里的肉鹵的怎么樣了,你們繼續吃。”

    蕭挽月撐著頭,唇角含笑,眸底卻是含著分涼意:“我竟不知,阿澄編起謊話來也這般的熟練。”

    差點咬到舌頭,黎晚澄忙偏過眸子,轉開話題:“話說,秋獵那日的夷族人到底是怎么混進去的?”

    蕭挽月搖搖頭:“應該是內部的人勾結,只是不知道和那些黑衣刺客是不是同一人所為。”

    她瞥了眼女君的神色,將那日后來發生的事以及黑衣刺客所言,盡數告訴了她。

    聽完后,蕭挽月神色復雜,許是沒料到設計這一切的人,竟然是她一直以來都敬重信任的宰相。

    半晌,她肅下聲音:“那三個夷族人應當不是柳德善安排的,早年間的那場侵犯,他的家人都死于夷族之手,他恨不得將夷族全部剿滅干凈,所以是斷然不會同夷族合作的。”

    黎晚澄手指輕撐著下頜,忽地想起前些日子的那場意外,抬了頭:“陛下,與夷族勾結的那人,會不會和景明宮的大火也有干系?”

    無論是這次皇家圍獵的刺殺,還是上次皇宮內的大火,都是內部人動的手腳。

    晚上,老婆婆將另一間屋子打掃了出來,又去柜子里拿了被子。

    “只有這一床被褥了,你們二人湊合一下吧。”

    黎晚澄接過她手中的被褥,道了謝。

    這里的床不比宮內的大,勉強睡下兩個人已是極限,又同蓋一床被褥,兩具身體幾乎是緊貼著的,稍稍一動都能感受的真切。

    寂靜的夜里,另一道呼吸聲清晰又深刻,一點點將她的思緒纏繞收緊,再難掙脫。

    蕭挽月盯著眼前人細白纖弱的頸,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現在格外的想,狠狠感受她的溫度,掌握她的全部。

    離得太近了,灼熱的呼吸貼在脖頸上,燒人的緊,黎晚澄也未睡著,那瑞龍腦香在此刻宛若致命毒藥一般,將她生吞活剝。

    下一秒,后背突然貼上具柔軟溫熱的身子,黎晚澄睫羽一顫,指尖倏地抓緊了被褥,心里那點欲/望也開始攀枝瘋長。

    雖說之前在宮內的時候,兩人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可不知是環境使然還是旁的什么,她此刻竟忽然有幾分緊張和羞赧。

    當然,還有一絲絲,難以言明的期待。

    至于期待的是什么,是那滾燙炙熱又不失溫柔細膩的吻,是那攪起狂風驟雨的指尖,是情動之時微啞的輕嘆,抑或是蕭挽月在她耳邊喊的一聲聲阿澄。

    種種皆是,種種皆非。

    “阿澄,你心跳怎么這么快?”

    蕭挽月指尖繞著她的發絲,唇瓣貼上她的耳垂,半含不含的,極盡曖/昧:“既然睡不著,我們不如做些別的事?”

    后頸忽的被燙了下,女人滾燙的唇瓣流連忘返,種下一朵朵鮮紅的花兒。

    脖子本就是她最為敏感的地方,哪經得起蕭挽月這般挑逗,登時那小小聲的輕/吟就從喉間滑了出來

    “陛下,你肩上的傷……”

    “不許喊我陛下。”蕭挽月唇瓣向下逡巡,左手覆上去緩緩揉捏著,“這不是還有另一只手么。”

    裸露的肌膚甫一接觸到冰涼的空氣,戰栗,慢慢鉆出綠芽。

    黎晚澄眼尾淬了抹紅,還未逃開便被女君抓著手腕捉了回來,再然后,迎接她的便是更為猛烈的風馳雨驟。

    像那日大雨,鳳華宮的海棠花被輕柔又密集的雨打的七零八落,散了滿地。

    她被細細攪弄著,字句已經破碎成音節,難以拼接完整。

    她昏了頭,迷暈在漩渦中,半闔著眸子輕輕喊著,陛下,月月。

    隨即是又猛又深的一下,女君低下唇輕輕咬她,聲音湮滅在纏綿的呼吸中:“叫姐姐。”

    黎晚澄嗚咽著弓起身子,眸子中含了淚,波光粼粼的一灣,她此刻才明白這人是在介意下午她隨口編造的那句姐妹。

    太羞恥了,她咬緊下唇,哪怕被磨的哭調都發了顫,也不肯叫出那兩個字。

    蕭挽月叼著她的耳垂,語氣暗含威脅:“下午不是叫的很順口嗎,現在怎么不叫了,嗯?”

    提起來這些她就生氣,牙齒也用了分力,直到聽到黎晚澄的求饒才微微松開。

    她們兩個的關系怎么就讓她說不出口了,非要用姐妹二字來遮掩。

    這人在宮內有意避嫌就算了,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竟還是如此。

    指腹在柔軟的唇上輕按慢捻,直到泛出嬌艷的紅,蕭挽月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珠:“阿澄,我是你的誰?”

    兩人雖有過不止一次的肌膚之親,卻一直未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所以,如今女君是在逼她表態。

    分明是極盡溫柔的動作,黎晚澄卻感受到她藏在脈脈溫情下的不安,還有幾分的小心翼翼。她半闔眸子,抬起手臂抱緊了身上的人,一字一頓的答。

    “是我的,心上人……”

    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也格外的圓,清淡的光緩緩落下,美好的令人恍若隔世。

    “阿澄,我心悅你。”

    蕭挽月盯著她的眸子情意綿綿,這次她沒有自稱孤,也沒有再喊她愛卿,只是一次無關乎身份地位的,兩個女子之間的告白。

    第34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耳側突然響起尖銳的鳴笛聲,黎晚澄這才看清周圍的景象,前方紅燈亮的刺眼,而她不知何時竟已走到了馬路中央,被夾在在洶涌的車流之中,宛如一棵飄零無依的小草,進不得,亦退不得。

    余光瞥到一輛車徑直沖來,黎晚澄眼睜睜看著自己和車頭的距離不斷縮短。在那刻,她心底倏然被一種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包裹,好像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宿命。

    她連躲避的腳步都沒有邁出去,任由那輛車撞了上來,而后整個人便如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身體在強烈的撞擊下已經疼到沒了知覺。

    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比一下微弱,好像下一秒就會停止跳動。

    一旁的人群頓時變得喧鬧混亂,紛紛圍上來拿出手機,旁觀或是拍照,黎晚澄就那樣孤零零的躺在馬路中央,淹沒在血泊之中,好似一個被撕碎然后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

    沒有人來救她。

    眼皮愈來愈沉,眼前的景色也由模糊不清變成漆黑一片,不知過了多久,連耳旁的吵鬧聲也漸漸消失,世界好像一下子離她遠去了。

    長久的靜寂之后,她突然聽到幾聲呼喚,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聲音如從極遠處飄來一般,既熟悉又陌生。

    “阿澄,阿澄……”

    黎晚澄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沙灘上,深藍色的海水一直延伸到天際,腳底的沙子很柔軟,微咸的海風輕拂過臉頰,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紅一角,天光與海色相融,美的像畫一般。

    而在她的不遠處,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襲白裙,抬起手朝她揮了揮,海浪眷戀的拂過她的腳踝,留下幾縷水痕。

    “阿澄。”又是那道聲音,她在喊她的名字。

    可陽光太刺眼,黎晚澄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正準備靠近看仔細些,卻見女人突然轉了身,朝著海深處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黎晚澄忙抬腳追上去,但越追卻離的越遠,最后只能怔怔看著,海水一點點淹沒過她的小腿,淹沒過她的肋骨,最后,連那一片白色的衣角也被海浪吞噬淹沒,再無痕跡。

    “不要!”

    霎那間恐慌席卷全身,明明她沒有溺水,可心臟卻像被海水緊緊桎梏,每分每秒都是窒息般的疼痛。

    黎晚澄陡然驚醒,還未從剛剛的夢中緩過神,掌心下意識放在了心臟的位置。剛剛的夢里,心臟的疼痛太過逼真,以至于她現在還能隱隱感受到那種窒息的痛苦。

    偏頭看去,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只留了些許余溫。

    她抬手按了按額角,讓自己的思緒從夢中脫離出來,自從適應任務員的身份后,她就很少再夢到當時死亡的情景。

    不知為何,今天竟然又做了一次這樣的夢,而且……夢中還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個女人。

    意識空間內,系統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抱著手臂悠然靠在那里。黎晚澄半睜著眼,想起方才夢到的情景,下意識啟唇說了句:“小七子,我剛剛夢到了一個女人。”

    “怎么,蕭挽月還不夠你念著的。”系統瞥她一眼,語氣含了分怨艾。

    它昨晚結束休眠,剛一睜開眼就看到蕭挽月和黎晚澄抱在一起。

    兩人抱的那叫一個緊,那叫一個如膠似漆。

    想它辛辛苦苦耗費了那么多能量,結果這人倒好,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抱著女君美滋滋睡覺。

    系統剛打算吐槽她幾句,恰好此時,蕭挽月推門走了進來:“怎么不多睡會兒?”

    昨晚兩人折騰到后半夜,她想著黎晚澄估計是累狠了,所以早上起床的時候便沒有喊她。

    女君突然推門而入,黎晚澄心頭一緊,糟了,蕭挽月不會聽到她剛剛那句話了吧?

    觀察了半晌,見她神色無異,黎晚澄才稍稍放下心,轉而拉著她的手指晃晃:“醒了,看到你不在就睡不著了。”

    系統聽著她膩歪的要命的聲音,默默轉過頭,面壁思過。

    偏偏女君很吃這套,頭頂的治愈值又歡快的往上蹦了兩格。

    蕭挽月翻腕將她的手攥入掌心,莞爾一笑:“昨夜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所以,阿澄要不要考慮一下。”

    “做我的皇后?”

    這突如起來的求親著實讓黎晚澄愣了一下,她面色猶豫:“陛下,我……”

    唇瓣忽地被微涼的指尖抵住,話也被堵了回去。

    “我知道有些突然,我會給你考慮的時間,不急著這時候回答。”蕭挽月:“不過,怎么還喊我陛下?”

    昨晚兩人已身心交付,喊陛下確實顯得生分,黎晚澄彎了眼角,語調柔柔的喊她:“月月。”

    “起來吧,阿婆做好了早飯,就等你了。”蕭挽月似是被這稱呼取悅到,彎下身子,湊到她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轉過身,女君的眸子暗了幾分,盯著黎晚澄的背影看了許久,而后緩緩閉上眼睛。

    不能急,人和沙子一樣,抓的越緊流散的越快,況且,這么多年她都等了,也不差這短短幾日。

    黎晚澄原本還擔心從小錦衣玉食的女君,吃不慣這些鄉野小菜,現在看來,倒是她多心了。

    只是,她吃飯的時候不免又想到那場夢,夾菜的動作明顯慢了些。

    那個女人是誰?為什么會喊她阿澄?難道和她失去的那段記憶有關?

    蕭挽月余光一直盯著她,自然發現了這人的心不在焉:“阿澄,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些困。”黎晚澄搖搖頭道。

    她垂下眸子,那個夢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

    雖然她看不清夢中女人的面容,但她莫名有一種直覺,她對她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僅僅只是夢到她的影子,就會心痛的想要落淚。

    吃過飯,黎晚澄去打水洗碗,不料老婆婆突然站到她身后拍了拍她。

    “阿婆,還有事要幫忙嗎?”

    老婆婆搖搖頭,而后將一個捂的嚴嚴實實的布包放到她手心,那布包沉甸甸的,黎晚澄掀開看了一眼,是那日她給阿婆的平安扣。

    怎么如今又還給了她?

    “老婆子我這輩子都待在這荒山野嶺,這玉佩我也用不上,你拿回去收好罷。”

    黎晚澄心下一暖,道謝的話還未說出口,老婆婆又笑道:“我早猜到你們的身份不尋常,還有她那肩上的傷,也并非是老虎咬的吧?”

    事實被這般輕描淡寫說出來,黎晚澄頓時有些羞愧,原來從一開始阿婆便看出了這些,竟還肯一直收留她們。

    “阿婆,很抱歉和你隱瞞了這些事情。”

    老婆婆無所謂的擺擺手,人活的久了,對這種事其實倒沒那么在意。她扭頭看了眼蕭挽月,又壓低聲音道:“而且,你們不是姐妹吧?看起來倒像是對相好。”

    見黎晚澄表情明顯一怔,她登時笑了,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老婆子我眼睛不好,心卻不盲,你看她的眼睛里啊,有情。”

    黎晚澄看著不遠處女君的側影,怔愣一瞬。

    她對蕭挽月……有情嗎?

    “阿婆,你不反對這種感情嗎?”黎晚澄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口,第一個世界的記憶也浮上心頭,當時父親的怒罵指責,以及公司人的竊竊私語,她不是不知道。

    現代對同性相愛尚且如此排斥,更遑論是古代。

    聞言,老婆婆只是搖頭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分慈愛:“遇見相愛的人本就不易,何必拘泥于性別呢。”

    是啊,能在這茫茫人世尋到靈魂之伴侶,本就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如果要時刻都在意別人的看法,反而會忽略已得到的幸福。

    “我明白了,謝謝阿婆。”黎晚澄將那塊平安扣重新掛在腰間:“對了,明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好好為她過一次。”

    ——

    第二日傍晚,黎晚澄突然從屋里端出來碗長壽面,看著她笑得格外燦爛。

    “月月,生辰快樂。”

    蕭挽月似是有些震驚,一時沒晃過神,直到黎晚澄將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才突然紅了眼眶。

    上次有人這么認真的給她過生辰,還是父皇和母后。

    自從她坐上君王之位后,過生辰更多的只是一種權力的體現和鞏固,縱然宴席擺的再豐盛,前來祝壽的人排滿了一個宮殿,心底卻還是空蕩的。

    她真的,很久很久都沒有,這么簡單純粹的過一次生辰了。

    “阿澄,謝謝你。”

    吃過長壽面,黎晚澄帶著她繞到了后面的一處小山坡,之前阿婆和她說過,這里是個看星星的好地方。

    兩人席地而坐,蕭挽月靠在她的肩頭,眸子倒映出滿天星河:“這里的星星很亮。”

    皇宮有時候就像個大囚籠,身處其中,連仰頭看見的天空都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模樣。

    黎晚澄察覺到她情緒的低沉,捏捏她的指尖:“你喜歡的話,我們以后常回來這里。”

    “好。”女君莞爾一笑。

    之前聽到“以后”這個詞,她總會有一種虛假的錯覺,可如今,聽到這兩個字從心愛之人口中說出,心底竟有了一種期待和充盈感。

    看著她的笑容,蕭挽月竟忽然有那么一刻,想就此放下這權利,放下這責任,去飲一杯名為塵世的酒,和她共赴山月。

    黎晚澄抬手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撫順,聲音也混在這微風中:“給你準備的生辰禮在宮里放著,等回去了給你。

    蕭挽月搖搖頭,忽地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了句話,下一秒,黎晚澄的耳垂明顯染了些緋色。

    她說:“今晚,你來做我的禮物。”

    第35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愉,大抵也只有在這無人的荒郊,她們才能短暫的忘卻責任,忘卻君臣之別。

    窗外月色明亮,黎晚澄半擁著她,輕輕開口:“月月,我已經放出信鴿,不日蔡辰他們便會趕到。”

    經過這幾日的修養,蕭挽月肩上的傷也好了大半,她們在這里停留的時間已經太久,女君的身份擺在那里,總歸是要回去一統大局的。

    君主失蹤這種大事,如今朝中定然亂成了一鍋粥,也不知宰相會不會借這個機會做出篡位之事。

    半晌,懷中的人才出聲:“嗯。”

    頸側的呼吸輕了幾分,黎晚澄眉心微蹙,她怎么感覺,蕭挽月好像有點不太開心?

    低眼去看,女君已經垂下了睫羽,許是今晚兩人都有些心急火燎,換著來了好幾次,這般劇烈運動之下,難免會困倦。

    系統不解:“宿主,你為什么不直接答應做她的王后?”只要黎晚澄答應,蕭挽月的治愈值肯定會漲上去一大截。

    “你別忘了,距離上一世宰相謀反還剩下三個月的時間,況且朝廷正處在動蕩不安的時候,我若與她貿然成婚,不止是她,連我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如今最保險的方法是先將謀反一事解決,再去慢慢解開蕭挽月的心結,否則一旦事情本末倒置,

    第二日清晨,黎晚澄剛睜開眼,便聽見遠處傳來的陣陣馬蹄聲。彼時,蕭挽月換好衣裳,背手而立站在門前,端的已然是帝王姿態。

    那浩浩蕩蕩的軍隊行至小屋前停下,為首的便是蔡辰,他將馬勒停,跪下行了一禮:“陛下,臣救駕來遲。”

    蕭挽月微微抬手:“將軍請起。”

    哪怕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布衣,卻還是掩不住她骨子里油然而生的那分貴氣。

    蔡辰站起身,朝旁邊的人吩咐了句,才轉身恭敬道:“陛下,臣讓人牽兩匹馬來。”

    恰巧此時,黎晚澄換好衣服推門而出,蕭挽月余光瞥到她,淡聲道:“不必了,孤與黎將軍同乘一馬即可。”

    “將軍!”蔡辰見她出來,頓時歡快地喊了聲。

    旁邊女君臉色微不可察的暗了一瞬,黎晚澄走到她身側,盯著蔡辰突然問道:“等一下,你身上有帶銀子嗎?”

    蔡辰一愣,而后老老實實的從懷里掏出個錢袋子遞給她:“身上帶的就這些了。”

    本以為黎晚澄會拿一部分,誰知她掂量掂量后整個拿走了,蔡辰眼睜睜看著一袋銀子離自己遠去,頓覺肉疼,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攢的娶媳婦錢啊。

    偏偏陛下就在面前,他也不好表現出來。

    蕭挽月看出他的想法,勾唇笑道:“回去孤給你十倍,算是此次救駕有功的賞賜。”

    “謝陛下!”蔡辰眼睛一亮,十倍啊,他要發財了。

    不出片刻,黎晚澄便從屋子里出來,蕭挽月自然的抬手為她整理衣襟:“東西放好了?”

    她知道這人是要留些錢財給阿婆,那滿滿一袋的銀子,應該也足夠阿婆安享晚年了。

    黎晚澄點頭:“阿婆去集市上賣菜了,我給她留了字條,那些銀子就當作這幾日她收留我們的謝禮了。”

    不料蕭挽月突然輕笑出聲,對上她疑惑不解的眸子,女君的語氣中仿佛含了分懷念:“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絲毫未變。”

    黎晚澄微怔,一下子沒聽明白她話的意思,什么叫做和以前一樣。她和蕭挽月明明才相識了七個月,而且劇情中也并未提及她們在此之前有過其他接觸。

    未待她細想,蔡辰先開了口:“陛下,將軍,我們得盡快啟程,宮中現在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

    因為方才蕭挽月的那句話,蔡辰只令人牽了一匹馬過來,黎晚澄牽著韁繩,“陛下,當真要和我騎一匹馬?”

    周圍都是南煜的士兵,大庭廣眾之下她們如此親密,難免會有些議論傳出去。

    她是不在意這些,可是沒法不考慮蕭挽月,處在帝王的位置上,一絲一毫的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

    蕭挽月低低笑了下,仿佛嘆了口氣,聲音輕微:“阿澄,就當我再任性一次吧。”

    再任性一次,不用在陽光下遮掩我的愛意。

    黎晚澄忽然有些心疼,身為君王,她日日克己奉公,連喜好都要時刻謹慎不被有心人利用,唯一任性的也不過是與所愛之人同乘一馬。

    黎晚澄不再言語,只是默默拉緊了韁繩,將蕭挽月圍在懷里,如同她們在每個夜里一般緊貼,毫無縫隙。

    她偏過頭問:“蔡辰,如今宮內的情形如何?”

    蔡辰神色嚴肅幾分,壓低嗓音道:“宰相借代理朝政之名,實則在暗中收攏人脈,如今朝中那些重臣,怕是已有近半數被他籠絡。”

    近半數。黎晚澄難得蹙眉,以宰相多年來攢下的威望,恐怕她們這一次回去面臨的局勢舉步維艱。

    軍隊剛行至京城門前,便看到柳德善率了一眾大臣在城門外迎接,擺的聲勢浩大,見了女君就齊齊跪成一排,痛哭流涕的喊著陛下福澤深厚,平安歸來。

    宰相也紅了眼眶,拉著蕭挽月的手說的悲痛欲絕:“陛下,你失蹤的這幾日老臣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啊!幸好你沒遇到什么危險,否則老臣定是要痛苦終生啊!”

    蕭挽月靜靜看著他的表演,心底無端升起一絲悲哀,她不動聲色避開柳德善的手,唇角勾起抹冷笑。

    “宰相是慶幸我沒遇到危險,還是后悔?”

    隔日早朝便有人上奏,說陛下龍體欠安,政事繁忙,請陛下暫退居幕后,休養生息。

    這話,說好聽點是讓她休養身體,說難聽點就是逼著讓她退位。

    蕭挽月眸子淬了寒意:“若孤不準這奏呢?”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紛亂起來。

    其中一個看不慣蕭挽月的老臣站出來,猛地將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摔,指著龍椅上的蕭挽月,怒叱道:“女子稱帝,本就是牝雞司晨之事!”

    “對!女人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根本就不應該插手朝政之事!”

    又有幾位大臣跟聲附和,黎晚澄暗暗掃過那幾個人,將他們的面容記下。

    看來,這些便是已經被柳德善籠絡的那些人。

    黎晚澄轉過身,直面那些義憤填膺的大臣,聲音清越:“誰說女子便不可為君!”

    見殿中安靜下來片刻,她繼續道:“論才學,陛下精通詩文,何曾差你們分毫?論謀略,陛下自幼熟讀兵法,精通馭兵之道。論治國,如今南煜的海晏河清皆由她治下。”

    她冷冷掃視過眾人:“敢問諸位,你們誰能保證,在這個位子上能比陛下做的更好?”

    字字珠璣,殿中頓時寂靜一片,無人敢言。

    事實本就如此,那些大臣們自然無從爭辯,說到底,他們從始至終就沒有真正認可過蕭挽月,僅僅因為她是女子,僅僅因為一個性別,便可以輕易抹消她的所有努力和成就。

    今日朝堂上的事太過混亂,黎晚澄想著正好借此去景明宮找蕭挽月談談心,結果去了卻發現人不在那里。

    她蹙眉沉思片刻,而后轉身出了宮門,拐上右邊的那條小路。果不其然,在閣樓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黎晚澄輕嘆口氣,頗有分無奈。這人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來這里喝悶酒,和她說過幾次了也不改,真是不怕喝醉了跌下去。

    “陛下。”她順著樓梯上去,撩起衣袍坐在她身邊,替她擋住大半的寒風。

    低頭瞥了眼,女君身邊已經零零散散躺了幾個空瓶,比她上次在這里找到她時,醉的更為厲害。

    想來今日發生的事對蕭挽月打擊頗深,這人一看見她便忍不住紅了眼眶:“阿澄,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做一個君王。”

    她泫著淚的樣子哪還有半分帝王的冷冽,只讓人忍不住憐惜。

    拋開君王之名,她也不過是一個渴求愛的女子。

    黎晚澄搖頭,轉而攥緊她的手,放柔了聲音:“人們只道紅顏禍水,可錯的從來都不是紅顏,而是這世間的諸多偏見。”

    “如今南煜的百姓生活富足,不用受戰爭流離之苦,這些足以證實陛下是一位明君。”

    或許有些人生來就注定要成為普照萬物的璀璨明月。

    蕭挽月便是如此,她擁有一身光華,怎么可能甘心淪為草芥。

    她要戰亂平息,要天下太平,要這世間再無紛爭苦痛。

    蕭挽月喝的太多,連路都走不穩,最后還是黎晚澄抱著她下了閣樓。

    兩次同樣的情景,心境卻是完全不同。

    女君大抵是真的醉得狠了,扯著黎晚澄的衣袖:“阿澄,你做我的王后好不好?你可以住進景明宮,與我日夜相伴。”

    聞言,黎晚澄只是笑著搖搖頭,喊了她的名字:“月月。”

    見女君抬頭,她認真的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頓:“我的這雙手也曾執劍守過萬里河山,我也有我的理想抱負。正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才不愿做這深宮之中的禁臠。”

    第36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宰相府,夜晚天已經黑透,只余下屋內的幾盞燭火,將人的面容也照的模糊不清。

    “義父,我就說黎晚澄是個禍害,只要有她在,你我都不可能如愿。”

    沈青面色陰沉,那些夷族人和他說已經親手殺了蕭挽月,誰知,女君非但沒有死,還好好的被找了回來。

    還有那個黎晚澄,每次一出事必定有她在,上次景明宮大火蕭挽月便是宿在她的宮中,才僥幸逃過一劫。誰知這次秋獵刺殺竟然又是如此,明明是必定的死局,偏偏她還和蕭挽月一同回來了。

    事情走到這一步的確是出乎意料,柳德善皺眉沉思,若是蕭挽月沒有回來,他如今應該已經登臨大統,可偏偏,就差那么一點。

    沈青見他似是還在猶豫,繼續開口道:“義父!你為南煜鞠躬盡瘁幾十年,難道要敗在這最后一刻嗎?”

    “你真的甘心屈尊于一介女子之下,任憑她壓在你的頭上,對你頤指氣使嗎?”

    柳德善的想法隨著他的一句句詰問漸漸松動,對啊,自己有那么多的擁護者,就算真的反了又能如何,蕭挽月不還是要乖乖地把這皇位讓出來給他坐。

    寂靜的夜里,風吹動枝葉的聲響格外明顯,連那月光,也被晃動的枝條切割成了斑駁的碎片。

    黎晚澄躺在床上久久未入睡,這兩天發生的事太過混亂,以至于她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經過那幾日的相處,她看得出來,蕭挽月對她的喜歡是真心的,可這喜歡來的著實有些不明不白。

    從她們相見的第一面開始,蕭挽月便將流光贈與她,后來甚至不惜下藥與她生米煮成熟飯。

    而她為了完成任務,對于蕭挽月的喜歡便也半推半就的受了,未曾深想過其中緣由。

    可如今想來越來越奇怪,身為君王,蕭挽月的防備心一直很重,當初卻那么輕易的應下了她調任金甲衛統領一職。

    金甲衛負責的是君王的人身安全,選用的士兵要經歷層層選拔,將領更是由極為信任之人擔任。如此看來,從相見的第二面,蕭挽月便已全然信任她。

    這太過蹊蹺了。

    而且,還有那根莫名其妙的紅繩,出現的時間地點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思緒突然被窗外的紛亂打斷,黎晚澄皺眉,有些不耐:“小七子,外面怎么那么吵?”

    系統彼時正在整理數據庫,聽見她的話往外看了一眼,頓時驚叫:“糟了,是謀反的士兵!”

    謀反?黎晚澄霎時坐了起來,薄唇緊抿,陛下才剛剛歸朝幾日,就已經有人忍不住了嗎。

    “宿主,有人往這邊過來了。”系統出聲提醒。

    那幾個領命取黎晚澄項上人頭的士兵,此時持著劍已經沖進了屋內,可里面半分人影都沒有,只有已經空了的床榻和一旁大開的窗戶。

    為首的那人啐了一口:“該死,竟然讓她跑了,還不快去稟告宰相!”

    有系統這個場外作弊器確實能避免不少麻煩,黎晚澄在那幾人趕來之前,便已偷偷從后墻翻了出去。

    剛出去,她便看見景明宮已經被里里外外圍了一圈,而那包圍圈的正前方站著的,赫然是一身紫袍的柳德善。

    黎晚澄神色怔愣一瞬,眉心緊蹙,怎么會是宰相領兵謀反?

    明明距離上一世柳德善謀反的時間還有三個月,怎么會突然提前這么多?

    正在她思索之時,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來,距離越來越近,為了避開軍隊,黎晚澄只好先躲進了一旁的水缸后面。

    與此同時,她腦海中響起了機械音的播報:“警告!警告!檢測到世界線發生偏移!請立即修正劇情!”

    謀反提前的太過突然,完全讓人沒有準備,黎晚澄盯著漸漸遠去的騎兵隊伍,咬緊牙關,在跟系統講話時的語氣含了分怒意:“你不是說,大劇情點不會改變的嗎?!”

    系統也沒想到謀反這種重要劇情居然會提前,頓時有些支支吾吾。

    規則上確實有說不允許干擾世界線的發展,可它沒想到這種大劇情點居然自己發生了改變。

    黎晚澄緊蹙著眉,語氣中明顯有些壓不住的焦躁:“現在怎么辦?”

    “阻止謀反,救下蕭挽月,讓劇情回到正軌。”

    系統回答完,黎晚澄的眉頭蹙的更緊。說得倒是輕松,在這種敵我懸殊巨大情況下,想要阻止謀反,談何容易?

    而且還有這什么狗屁不通的規則,既不能干擾劇情發展,還要阻止謀反救下女主,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黎晚澄本來還在心底默默吐槽規則,想到這一層,突然間醍醐灌頂。

    第一個世界她聽從系統的話離開五年之久,就是為了不干擾世界線的發展。可若是當時聞以歌對她沒有愛,沒有懷著一絲期待等她回來的話,在這五年間,聞以歌恐怕早已絕望,選擇跳樓自殺。

    而且,按系統所說,她是目前唯一一個能通過愛情治愈主角的人。

    若是沒有這份僥幸,要在不改變大劇情點的情況下完成任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想通這點,黎晚澄渾身血液登時涼透,所以……難不成是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規則根本就沒想讓她完成任務?!

    她一直以為,是系統對她有所隱瞞,現在想來,是這“規則”本身便有問題!

    不過現在沒時間想那么多,當務之急是先將謀反一事解決。

    她大致掃了一眼,那些士兵人數眾多,不僅有千騎衛,還有負責駐守周邊城池的將領,而護著蕭挽月的僅有一支金甲衛。

    實力懸殊,基本已是注定的敗局。

    黎晚澄回頭看了眼,眉目間已隱隱含了分銳利:“小七子,金甲衛還能撐多久?”“最多半個時辰。”系統見她轉頭往宮外的方向走,頓時愣住,“誒,你這是要干什么?”

    蕭挽月還被反賊困在宮中,難道她這是要獨自跑了?

    “救人。”黎晚澄趁亂去了馬廄,將踏云牽出來,宮門的守衛已盡數被殺,倒是為她出宮方便了不少。

    如今那些人已被柳德善收買,單憑她和金甲衛也只能是負隅頑抗,就算她沖了進去,非但救不出蕭挽月,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會白白搭進去。

    對于這種以少敵多的局面,硬取是最愚蠢的辦法。

    從那日秋獵來看,柳德善似乎只是想讓蕭挽月消失,而不是取她的性命。

    而且,還有她一直忽略的一個問題,上一世女君是在極致的絕望之下自刎而死,可如今她已經解開了她的部分心結,按蕭挽月的性格,不會那么輕易就放棄自己的生命。

    只要她不主動自刎,那么事情就還有扭轉的一線生機。

    至于……半個時辰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大人,已經將景明宮圍住了,保證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來。”為首的士兵前來稟報。

    柳德善點點頭:“你們在外面守著,我單獨進去和陛下談談。”

    “大人……”那人張張唇,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宰相擺手制止了。

    屋內,蕭挽月泡了一壺熱茶,似乎對柳德善的前來毫不意外。

    “宰相來的甚巧,孤正好煮了一壺熱茶,你我二人也許久沒有好好的敘一敘了。”

    茶湯盛在翠綠的瓷器中,澄凈的一眼便能望到底,柳德善沒去碰那杯茶,只是兀自坐下,緩緩嘆了口氣:“陛下,束手就擒吧。”

    “宰相這是何意?”蕭挽月抬眼看他,眸子瞬間冷下幾分。

    柳德善對上她的眼睛,一瞬間心頭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竟有些不敢直視。

    “你是先皇留下唯一的血脈,老臣不想辜負先皇所托,只要你主動退位,遠離京城不涉朝政,我便不會傷你的性命。”

    好一個不辜負先皇所托,說到底還是想要這皇位。

    “呵,”蕭挽月冷笑一聲,“宰相這話,是在逼孤退位了?”

    她指尖捏著茶杯輕轉,長年久居上位的氣勢霎時顯露:“那……若是孤執意不從呢?”

    ——

    另一邊,黎晚澄已經快馬加鞭趕到了宰相府。

    這一路上系統也翻來覆去分析了許多,聯系之前發生的事,大概是黎晚澄的出現給柳德善造成了危機感,所以他等不到那個時候,選擇了提前動兵。

    因為事態緊急,黎晚澄直接翻墻進了宰相府的后院。床榻上,柳書微正在同周公下棋,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睜開眼下意識要尖叫,卻被人捂住了口。

    “柳小姐,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柳書微這才稍稍放松了些,借著月色辨認出黎晚澄的面容,震驚之余還有些許的羞赧:“黎將軍這么晚來我房中,可有要事?”

    時間緊迫,黎晚澄壓低聲音快速同她解釋:“宰相領兵謀反,如今陛下被圍困在景明宮內,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場戲,從中救出陛下。”

    “謀反?”這兩個字太扎耳,柳書微聲音顫抖了下,眸子中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怎么會……父親他一輩子盡忠職守,怎么會謀反……”

    見黎晚澄的表情嚴肅,不似開玩笑,她眸中的光亮也漸漸淺淡了,大概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半晌低眸輕聲道:“好,我跟你走。”

    父親犯下的罪孽,理應由她這個做女兒的來承擔。

    前因后果串聯起來,系統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從一開始她救下柳書微的目的就不單純。

    兩人騎著踏云,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已入了皇城,一路上盡是尸體,鮮紅的血將鵝卵石路染的好似一條血河。

    景明宮旁的士兵太多,靠近反而危險,黎晚澄索性帶著柳書微上了閣樓,擺好姿勢后朝著下方大喊:“柳德善,你要不要看看這是誰?”

    黎晚澄左手拽著柳書微的雙手別在身后,右手攥著匕首抵在她的脖頸處。

    單憑兵力,這場局注定是死局,哪怕她傾盡所能,也只能勉強從宰相手里護下蕭挽月,何談奪回江山?

    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她便另辟蹊徑,他柳德善挾天子以令諸侯,她就綁了他最寵愛的女兒作為人質。

    江山和至親,就看他如何選擇。

    方才柳德善和蕭挽月沒談攏,于是他便先退了出來,留給她時間慢慢想,若是一炷香時間蕭挽月還不肯答應,他便打算使用強硬的手段逼她就范。

    他想著蕭挽月在他手里,那些朝中有兵權的將領也盡數被他收攏,如今女君大勢已去,不過是困獸猶斗。

    誰知,千算萬算,竟然讓黎晚澄逃了出去,還綁來了柳書微,這一下子便拿捏到了宰相的命脈。

    “微兒!”柳德善瞳孔劇震,見那刀已經抵在女兒的脖頸,頓時慌亂起來,連身后的蕭挽月也顧不得,“放開她!”

    那些遠處埋伏的弓箭手見此紛紛都架了弓,對準城樓上的女將。

    柳德善顯然是有些驚懼,指著她的手都發顫:“黎晚澄!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被箭射成篩子!”

    被數百支弓箭瞄著,閣樓上的女將卻絲毫不懼,寒風將她的衣袍吹的獵獵作響。

    “宰相大可看看,是你的箭快,還是我的刀快。”黎晚澄冷笑,將匕首往下壓了壓,“讓他們放下兵器!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賭,賭柳書微在他心里的地位高于江山。

    一下子被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柳德善氣的胡須直顫。可那是他放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女兒,到最后他也只能滿含憤恨的喊了句:“都把武器放下!”

    “大人……”為首的將領還有些猶豫,他們這是賭上了身家性命謀反,一旦失敗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柳德善在看到柳書微眼淚的那刻便已經放棄了,他是想要權力,卻也做不到拿女兒的性命去換那座龍椅。

    他聲音拔高了幾分:“我說放下!”

    那些士兵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不過須臾,兵器盡數被丟在地上。

    剛好蔡辰也收到了消息,快馬加鞭趕回皇宮護駕,待所有反賊都被擒住,黎晚澄才將匕首從柳書微的脖頸移開。

    “柳小姐,方才多有得罪。”

    柳書微無力的彎了彎唇角:“無礙。”

    事到如今,柳德善哪還能不明白這是做的一場戲,但此刻他心里更多的反倒是慶幸,幸好只是做戲,幸好微兒沒事。

    宰相被士兵壓著跪在地上,兩柄劍一左一右的橫在他的脖頸,那身尊貴的紫色衣袍,也已經被地上的灰塵染的破敗不堪。

    柳書微僅僅是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眼淚倏地就冒了出來,終究是自己的父親,怎么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捉住黎晚澄的衣袖,彎低肩背,嗚咽著懇求她:“黎將軍,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向陛下求個情,饒我父親一命。”

    “今日謀反一事,我父親固然有錯,可他為南煜盡忠竭力這么多年,看在這些功勞上,能否功過相抵,饒他這一次?”

    黎晚澄偏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宰相,謀反失敗,他已然失去了那副意氣飛揚的模樣,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片刻,她點頭應了:“我會同陛下講,但最終如何處置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多謝將軍。”得了準話,柳書微感激彎腰行禮。

    黎晚澄輕輕點了頭,便轉身去了宮內,蕭挽月還坐在椅子上,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陛下,有沒有哪里受傷。”

    蕭挽月搖搖頭,柳德善謀反是真,但卻不曾傷她分毫。

    明明想要皇位,卻又沒有下手殺她,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看不懂人心,更不知這世間究竟還有誰可信。

    連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宰相,到最后都背叛了她,她身邊,到底還有誰可信呢?

    處理完外面的事,蔡辰進來詢問女君的決策,他躬身行了一禮:“陛下,這些人如何處置?”

    蕭挽月闔了闔眸子,再睜眼,已然又恢復了君王的冷冽和威儀。

    “將宰相押入地牢,等候發落,其余謀反人等,放下武器歸順者,減輕處罰,若還是負隅頑抗,殺無赦。”

    第37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待事情全部解決完,偌大的景明宮內只剩下她們二人,蕭挽月才放松的軟倒在她懷中。這一晚精神都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終于在見到黎晚澄的那刻盡數分崩離析,所有的冷靜和自持,在愛人面前也只剩下了不能與他人道的悲傷和脆弱。

    “阿澄……”蕭挽月雙目猶然含泣,睫羽都好似沾染了露珠。

    女君平日里甚少有如此脆弱的時刻,黎晚澄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柔聲安撫:“我在。”

    她知道宰相謀反一事,對蕭挽月的打擊不亞于八年前那場火災,先是至親之人離世,如今連一直的信任的人都背叛了她。

    想來,若是這一世蕭挽月沒有遇見自己,在如此沉重的打擊下,她大抵已經丟失活下去的希望了吧。

    從始至終,蕭挽月只是安靜地伏在她的頸側,連嗚咽聲都不曾發出,只有皮膚被沾濕后風拂過的涼意,證明著有淚水滑落。

    她連哭都是這般隱忍。

    殿中的燭火燃了一夜,也即將走到熄滅的邊緣,一瞬間,好像暗下來的不止是燭火,還有那些多年來的回憶和溫暖。

    無限的荒涼涌上心頭,蕭挽月倏爾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似乎一夜之間所有事情都變了,她所以為的事實也只是虛假,到最后,連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宰相都背叛了她。

    從她得知秋獵那日的刺客是柳德善派來時,心便已經涼了半截,可念著這么多年來的情義,還是讓蕭挽月選擇了再給他一次機會。可是不曾想,這皇位的誘惑竟大到了這般地步,她回朝不過幾日,柳德善便領兵謀反。

    她揪著女將的衣襟,指節用力到微微發白:“當年,柳德善是被我父皇一手提拔上來的,父皇那么信任他……明明之前還不是這樣的,為什么?到底為什么會走到如今這般境地?”

    猶記得,幼年時柳德善待她極好,幾乎是當作親生女兒那般,父皇臨終之時,在遺詔中將她托付給宰相。后來登基,因為她女子的身份,引來了朝堂上多數不滿的聲音,也都是被他一一壓下。

    還有剛掌權的那幾年,她根基不穩,那些思想頑固的老臣又不肯屈居她下,聽她差遣,全憑柳德善在其中穩固朝廷,幫著她處理重大事務。

    明明那時候一切都還沒有改變。

    黎晚澄輕輕嘆了口氣,權力的誘惑太大,皇位一直是眾多人趨之若鶩的東西。

    人心如此,又能如何呢?

    蕭挽月盯著窗外的半輪寒月,眸子中劃過一絲落寞。

    她出生的那日,原本萬里晴空的天突然烏云密布,狂風大作,算命的說她命犯孤煞,這一生注定六親緣薄,孤獨終老。

    可她當時不信啊,她不信。

    后來父皇母后皆慘死行宮,她登基的那日,大臣指著她的鼻子罵是她天生煞星,克死了先皇和皇后,說南煜百年基業,千年氣運都要毀于她手。

    如今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在無時無刻提醒她這個預言,提醒她,這是她注定的宿命。

    眾叛親離,孤獨終老。

    蕭挽月抬起頭,眼里流露的悲傷快要將她殺死,不知是在詰問上天還是在詰問自己,喃喃道:“這一輩子,我都注定眾叛親離,孤家寡人嗎……”

    黎晚澄心下一痛,不知為何,她忽的想到了許久之前,聞以歌也是這般望著天空,和她說:“阿澄,我沒有未來了。”

    她摟緊了蕭挽月,從指尖到掌心,一點點將她的手暖熱,附在她的耳畔輕言:“不會的陛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會一直在。”

    女君沒有回答她,只是將手攥的更緊了,好像如此,她們就會像這緊貼到毫無縫隙的掌心一般,再不分離。

    ——

    第二日午后,蕭挽月孤身去了地牢,因為在地下的緣故,地牢常年陰暗潮濕,蛇鼠蟲蟻叢生。

    她輕咳兩聲,抬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這地牢寒冷異常,這狐裘竟也有些擋不住這透骨的寒意。

    負責看守的獄卒將牢門打開后,便行禮退至一旁。蕭挽月偏頭瞥見墻邊坐著的人,神色復雜,不過兩日功夫,宰相卻仿佛老了十歲一般,面容憔悴,花白的頭發凌亂不堪,衣服也破爛的不成樣子,與日前驕橫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

    柳德善覺得自己大抵是真的年老了,眼睛也混沌的厲害,迷蒙間竟看到蕭挽月朝自己走了過來。

    待人站到眼前,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形容潦倒的宰相垂頭低低笑了兩聲,似是哀傷又似是釋然。

    他看見女君手里提的酒壇,揚唇笑問:“陛下,如今過來是給老臣送上路酒的嗎?”

    謀反之罪,當誅九族,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蕭挽月也不嫌那地臟亂,隨意拿袖子拂了兩下便坐。她拿出酒杯,不緊不慢的斟酒,道:“上次的茶宰相不喜歡,孤今日便特意帶了酒來,你我二人小酌一杯。”

    酒香濃厚,在這小小的牢房中格外凸顯。

    柳德善嗜酒,一聞便知這壇是上好的西州醉,他拿起酒杯輕抿,難得真心笑了兩聲:“陛下來找老臣,是還有話要問吧?”

    若無話問,想必女君也不會冒著寒風來這地牢見他了。

    “想問宰相,那日為何謀反?”蕭挽月自認平日里待他不薄,所以今日才想來問個清楚。

    當然也有另一層原因,事關多年前的那場行宮大火。

    柳德善盯著她看了片刻,倏爾笑道:“其實陛下心里清楚,又何必再問。”

    這西州醉酒勁兒大,幾杯下肚已有些飄飄然,宰相捋了把胡須,半闔著眸子開口。

    “先帝賞識我的才能,提拔我至此,于我有恩,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所以這三十余年我忠于職守,為南煜赴湯蹈火。”

    他頓了頓,聲音拔高幾分:“我自認才能不亞于先帝,可到最后卻還是要屈尊一介女流之下,我怎么可能甘心!憑什么這天下不能由我來做主!”

    柳德善許是喝的有些醉了,亦或是覺得自己之后并無活路,說話也漸漸不再遮攔。

    他喝下最后一杯酒,大笑兩聲:“陛下,若我真的想殺你,你覺得,你還能活到今日嗎?”

    蕭挽月斂了眸子,此話不假,以柳德善昔日的權利,大可直接奪了這皇位,沒有必要再茍延八年之久。

    她仰頭,任由滾燙的酒液劃過舌尖,眸子霎那間變得銳利:“柳伯,我只問你一件事,八年前行宮的那場大火,是否與你有關?”

    蕭挽月喚他柳伯,是抹去了君臣之別,僅僅看在這二十多年的情分,對他以長輩之尊稱。

    當年行宮大火蹊蹺,火勢蔓延迅速且水澆不滅,隨行的宮女侍從又無一人生還,她多次想查奈何線索總是斷在一半。

    柳德善輕哼一聲:“老臣雖被權力和皇位迷了心,卻從不曾做出任何謀害蕭家之事。”

    更何況,先帝于他有恩,他又怎會恩將仇報害他性命。

    他說的不似假話,蕭挽月垂眸沉思,雖說當年行宮一事是以意外收尾,但是她總感覺此事不可能如此簡單,且不說行宮布防十分嚴密,父皇母后身邊也跟了不少高手。

    一旦發現著火必然會立即采取措施,保證君王安全,蹊蹺的點就在于,尸體散布的位置十分散亂,寢宮廢墟內也有發現兩具尸體。

    著火之后往外跑是人的本能,尸體也不應該如此分散。

    可當年那么大的事,除了宰相還有誰能有這般謀略和手段,竟能通過層層嚴查,設計這場大火。

    蕭挽月尚在沉思,忽地聽到柳德善喚她:“陛下,老臣還有最后一事相求,望陛下成全。”

    她頷首:“說吧。”

    柳德善撩起衣袍,徑直跪在她的面前:“臣知自己所犯之罪當誅九族,但此舉全是臣一人所為,與臣的家人無關,還望陛下開恩,留全他們一條性命。”

    心底騰上來分復雜的情緒,女君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允了。”

    “臣,謝主隆恩。”

    她沒再回頭看,抬腳出了地牢,只有身后的聲音在地牢之中回響,久久不散。

    待蕭挽月回到景明宮,黎晚澄已經在屋里等了許久,見人進來忙過去迎。

    她處理完軍中事務就來了這里找蕭挽月,結果被告知女君去了地牢,便一直在此等候。

    蕭挽月手涼的厲害,黎晚澄只能圈住慢慢暖著。

    “我聽人說,你今日去地牢了,柳德善沒對你如何吧?”

    蕭挽月搖搖頭:“只是……我先前懷疑八年前的那場大火與柳德善有關,可今日探查后,發現此事非他所為。”

    臨死之人,他沒必要編造一個謊言欺騙她。

    當初父皇建行宮避暑,召集眾大臣商議,最后選取了北廣的一處山谷,此處四面環山,又有流動的池水,實為避暑之良地。

    黎晚澄聽她講完當年之事和這些年來搜尋到的線索,眉心緊蹙。

    按理說行宮都會設有防水防火措施,而且就算木材易燃,火勢也不會蔓延如此之快。

    忽地想到幾個月前景明宮的那場大火,她瞬間醍醐灌頂。

    除非……那木材上涂的有石脂水!

    石脂水在宮中存有一部分,不過都以嚴加看管著,應當不會泄漏。

    若石脂水不是從宮中泄漏,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產地,石脂水的兩大產地在北廣和西州,因其危險性,石脂水的開采程序嚴密,能從中做手腳的人必然非等閑之輩。

    而且能將先帝行蹤掌握透徹的人,必然與宮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看來,還是要從內部一一排查。

    第38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正月十五,窗外已落了細雪,薄薄的一層白覆在院中的樹枝上,待積壓的雪厚了,枝椏被壓彎,便又顫顫的飄落。

    雪落枯枝,春又復生,黎晚澄盯著窗外簌簌的雪,忽的有些悵然。

    枯枝會再生新芽,那人呢?在被冰冷刺骨的大雪掩埋過后,還能夠如那綠芽一般,在來年的春天破土重生嗎?

    屋內,烤火盆內的炭火噼啪作響,徐徐升起的熱氣烤的人渾身都暖熱。

    距謀反一事已過去兩個月,被打亂的生活軌跡也漸漸恢復如常。案臺前,蕭挽月執筆批閱奏折,黎晚澄就立在她身旁為她磨墨,一如往昔。

    柳德善被斬殺之后,那些原來收過他好處的大臣眼見著靠山倒了,哪還敢吭聲,巴不得躲的越遠越好,生怕一個不小心,下一個掉腦袋的就是自己。

    如此下來,不僅朝廷安穩不少,呈上來的折子也減了許多,蕭挽月難得有片刻閑暇。思索間,她忽地看到奏折中提起的節日宴會奢靡,浪費錢財之事。

    先帝注重形式,之前的上元節都大肆舉辦,確實是有些浪費過度了。

    她抬腕,蘸了朱砂墨在折子上劃圈批注。女君手指生的極為精致修長,指玉纖纖,如削蔥根,勾畫之間都透露著婉轉意味。

    黎晚澄瞥到她指節彎曲的弧度,神色稍稍一頓,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些月色昏暗的夜中,耐人尋味的紅羅幔帳,以及她指尖滾燙的溫度,攪起一波波浪潮,將她擊潰。

    “今年的宴會菜肴和樂舞都要削減,但就算如此,林林總總算下來也要費不少銀子。”蕭挽月稍稍偏眼去看一旁的人,轉了轉眸子,緩緩啟唇:“不過,這上元節年年都是如此,也實在有些無趣。”

    女君這話說的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黎晚澄與她相處日久,自是聽出她言語下暗藏的心思,于是擱下墨塊笑道:“既然宮中的宴會無趣,不如今夜,我帶陛下出宮看看?”

    這人自出生便在這深宮之中,想來,也少有機會去看看宮外的風光。

    果不其然,蕭挽月眼睛一亮:“當真?”

    她這般模樣像極了討到喜愛玩具的小孩,黎晚澄彎了唇角:“當真,我何曾騙過陛下。”

    雖說帶她偷溜出去不難,但是像這種重大的宴會,蕭挽月是必定要出席的,不過……中途來個偷梁換柱也并非不可。

    酉時,晚宴開場。

    蕭挽月先是按照慣例說了些套話,而后突然拍拍手,片刻,一隊宮女就捧著木盤走了進來。

    那木盤之上放的是提前備好的面具,由銅制成,僅露出雙目和口鼻。

    眾人面面相覷,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感到不解,有些摸不準女君的想法。

    蕭挽月環顧一周,清冷的聲音在殿中回旋:“往年上元節都以歌舞為樂,日子久了難免膩煩,今年孤尋到了個新鮮的玩法,在座的諸位皆帶上面具,稍后樂妓會進行演奏,諸位可跟隨樂曲邀請場中人共舞。”

    這是黎晚澄想出來的辦法,說是叫“蒙面舞會”,顧名思義,大家都要帶上面具,如此一來,既辨不清面容,只需找一個身形與蕭挽月相仿的女子,便足以瞞過眾人。

    蕭挽月抬手拿起托盤上的面具,妥帖戴好。

    底下頓時嘈雜一片,似是對這新奇的娛樂形式生出興趣,都轉過頭交談,有些大臣和女眷已經戴上了面具,剩下的人見女君和周圍的人都已帶上面具,也紛紛伸手去拿。

    待所有人都帶好面具,蕭挽月眸底隱隱劃過一絲笑意,她輕揮揮手,一旁待命的樂妓便開始演奏,頓時歡快的樂曲旋律充斥殿中,將氣氛推至高潮。

    趁著眾人都起身歡歌載舞之時,一陣冷風倏地吹過,沒人注意到,高位上的女君已不見了蹤影,須臾后,又重新出現在原位。

    偏門處,一匹烏騅馬悄然離去。黎晚澄手中有女君親賜的令牌,那些守衛自是不敢加以阻攔,更何談去探查馬上另一位戴面具女子的身份。

    出宮比想象中要更為順利,蕭挽月雙臂緊緊環著身前人的腰肢,下頜輕靠在黎晚澄的肩頭處,許是離開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囚籠,她眉目間常存的沉郁也在此刻消散許多。

    此刻,無人認識她們,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黎晚澄也不再是沖鋒陷陣的女將,她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兩個女子,攜手并肩,在這偌大的天地間沉沉浮浮。

    京城的上元節比皇宮內更為熱鬧,滿街燈火通明,鼓樂喧天,老人孩童臉上皆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一派歲月靜好。

    黎晚澄此次帶蕭挽月出來,其實還抱有另一個目的,自從宰相謀反一事后,女君就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的漩渦,所以她也想借這個機會,一是帶蕭挽月出宮放松片刻,二是讓她親眼看看如今南煜的國泰民安,告訴她,她是受百姓愛戴的君主。

    她抬手將女君的面具摘下,轉而握緊她的掌心:“月月你看,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城中歌舞升平,百姓豐衣足食,這些都是你治理有方的結果。”

    見女人聽進去話,她循循善誘:“所以,不要懷疑自己,你是一位好君王,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沒有錯。而且還有我在你身邊,我會與你一同,護這山河無恙。”

    心尖顫了顫,像是冰雪消融之際,化出蓬勃的枝條,只覺得,這萬家燈火,都不及她耀眼。

    蕭挽月深呼一口氣,轉頭沖她輕笑,眸光細軟:“阿澄,謝謝你。”

    她怎會不知黎晚澄的良苦用心,這些日子以來,柳德善臨終前的那番話不斷的在腦海中回旋,時時刻刻都在折磨她。

    所以她陷入了迷茫,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是不是真的如那預言所說,南煜的百年基業,千年氣運,都將毀于她手。

    這預言太過沉重,她承受不起,夜夜都輾轉難安。

    可是今日,阿澄帶她看了城中的繁華,立誓與她并肩守護山河。

    她告訴她,她沒有做錯。

    治愈值已經走到百分之八十的位置,黎晚澄盯著最后未填滿的那部分空格,心底騰上來幾分悵然若失。想來大概再過些日子,自己就要真正同她告別了吧。

    見蕭挽月看過來,她掩下眸間的情緒,與她十指相扣:“街上難得如此熱鬧,走吧,我們去逛一逛。”

    城中百姓未見過君王面容,蕭挽月難得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感受這城中的節日,她像一個初次吃到糖的小孩兒一樣,拉著黎晚澄的手在街中穿梭,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

    黎晚澄手里已經拿了不少東西,都是方才逛街時女君感興趣的小玩意,小兔子花燈,錦記的核桃酥,還有兩個小泥人。

    那賣泥人的老板擅會說辭,說什么買一個保一生平安,無病無災,買兩個保兩情長久,永不相離,想到剛才的場景,她沒忍住彎了彎眼角。

    誰知蕭挽月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個人,竟也會迷信這些東西。

    “兩位姑娘,看看這發釵吧,都是手工制作的。”珠釵鋪子的老板見她們駐足,熱情推銷起來。

    蕭挽月拿了一只發釵,放到黎晚澄的發間比了比,那老板見她們年紀相仿,只當她們是姐妹,笑呵呵道:“姑娘,這只發釵和你妹妹十分相襯,不如買一支捎回去?”

    蕭挽月垂眸輕笑,倒是很認真的解釋了句:“不是妹妹,她是我的夫人。”

    她眼底綿綿的情意流露出來,連月光都黯然失色。

    老板愣神一瞬,片刻又恢復笑容,神色間不見絲毫鄙夷,真誠道了句:“兩位看起來很般配。”

    蕭挽月眼底笑意更甚,十分爽快的從腰間摸出錢袋:“老板,我們就要這支,不用包了。”

    長久克制的愛像沉眠的火山,在積蓄到極致后噴薄而出,沉淀了多年的熾熱情感,終于可以在此刻,光明正大的牽著她的手,將這分愛意化作夜色中的一抹星光,糅合到呼吸里,輕嘆慢敘。

    老板登時喜笑顏開:“誒,好嘞好嘞,祝你們百年好合!”

    她一手扶著黎晚澄的額角,眼神專注而溫柔,慢慢地將那支珠釵為她佩上。

    不遠處跑過幾個孩童,手里拿著河燈朝湖邊跑去,蕭挽月執起她的手,嗓音動聽,像輕落在湖面上的細雨,激起點點漣漪:“阿澄,我們也去放河燈。”

    “好。”她難得有如此開心的一面,黎晚澄自然事事都順著她。

    上元節有放河燈的習俗,通過小小的河燈表達對已故親人的悼念,和對現存之人的祝福。

    這重重疊疊的河燈,寄托著人們難言的思念和祝福,燈火隨著河流涌動,層次錯落,宛若漫天的星子落入水面,美麗又壯觀。

    蕭挽月看著水面上漸漸遠去的河燈,閉上眸子,虔誠祈禱。

    愿,家國平安。

    黎晚澄偏頭看她,女人的側臉在燈火的映照下美的惹人沉醉,分寸都是上天手下最完美的杰作。

    蕭挽月五官生的深邃,舉手投足間帝王之儀盡顯,可偏偏,她身上又帶著那股子病弱的易碎感,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卻融合的恰如其分。

    半晌,黎晚澄方才收回視線,看著手里的花燈,眼底輕輕漾出笑意。

    她注定還要走過許多地方,此處不過是她漫長旅途中短暫的停留。

    至于許什么愿望……她看著天上掛著的圓月,緩緩闔上雙眸。

    愿身邊人所念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第39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夜深,街上的行人也漸漸減少,畢竟是偷溜出來的,耽擱的時間太久難免會有被發現的風險。

    她將踏云牽了過來,而后攬著蕭挽月的腰將人抱上馬,女君靠在她的背后,手臂輕輕環著她,半晌輕聲低喃了句。

    “阿澄,可以再多待一會兒嗎?”

    難得出來一趟,她不想那么早回去。許是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過美好,如夢如幻。她忽然間生出種念頭,若她并非出生皇室,是不是也能如尋常人家一般,擁有平淡幸福的生活。

    權力再大又如何,日日被圍困在金碧輝煌的囚籠之中,事事都要再三謹慎,連自己都做不得。

    馬蹄聲飛揚,周邊的景色快速倒退。

    蕭挽月嗓音含著低落的軟,黎晚澄薄唇緊抿,半晌道:“太晚了,明日還有早朝……”她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住,齒貝輕咬著下唇,似是在忍耐什么。

    玄色衣袍不知何時鼓起一塊兒,那處小包從腰腹處漸漸向上滑,一直攀到心口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滾燙的掌心和肌膚緊密相貼,一點點輕攏慢捻,黎晚澄登時拽緊了韁繩,渾身都發顫,軟倒在女人懷中。

    她咬緊牙關。這人,居然用這種法子來拖延時間。

    風雨漸大,雪山上的積雪顫顫滑落,驚起了一樹歇腳的麻雀,嘩啦啦一下盡數飛走,只留了孤零的枝椏在寒風中晃啊晃。

    察覺到指尖有繼續向下的趨勢,她霎時慌亂,聲音也燙起來:“月月……”

    蕭挽月含著她的耳垂,半帶威脅的咬了下,聲音似含了棉花一般,溫熱粘乎:“不許出聲。”

    她有些迫切的想要感受愛人的體溫,好像這樣,就可以將今日所經歷之事,刻在骨子里,記得愈深。

    此處隱蔽,又是深夜,再加上黎晚澄方才讓系統探查過周圍,確認無人后,便也就隨著她去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身心交付也能推動治愈值的增長,所以在這種事上,她一般都順著這人的性子來。

    只是沒料到,蕭挽月竟會選在這個地方,莫非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許是含著淚的緣故,看什么都模糊,連月光都破碎成斑斕的波紋,黎晚澄思緒亂成一團。沒了韁繩的束縛,踏云的速度也放慢了些,但這種要快不快、要慢不慢的顛簸起伏卻更加難捱。

    遠遠看去,為首的女子脊背挺直,衣冠楚楚。可那整齊的衣冠之下,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潮洶涌。

    指尖的涼順著骨血經絡滲透,游蕩至深處的溫泉,又被她暖熱。黎晚澄幾近要哭出聲,卻又謹記著方才女君的話,只是一遍遍咬著唇,壓抑著喉間隨時要溢出的低吟。

    “慢點……不要了……”

    蕭挽月知曉她的所有敏感點,每一分每一寸都點在恰到好處的位置,雪崩來臨,鋪天蓋地的積雪奔涌而出,淹沒肢體和視線,她快要失控。

    偏生這人還故意湊到她耳邊,掐著調子逗她:“踏云的毛都被你打濕了,還說不要?”

    月光下,黑色的鬃毛泛著晶亮亮的光,黎晚澄瞧的眼熱,慌忙闔了眸子不敢再看。

    耳邊的呼吸聲濕熱又輕緩,繾綣又粘稠,下一秒,蕭挽月倏地加重了力氣,寸寸碾磨,掌心下的身體一顫,宛若張滿的弓,只消一點點的刺激便會因無法承受而崩塌。

    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此時突然飄起細雪,黎晚澄仰著脖子,眼尾眉梢似涂了胭脂一般,紅的誘。惑,紅的惹人憐惜,雪花落在睫羽之上,像調皮的小精靈,須臾又變成水珠搖搖欲墜地滑下。

    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淚水。

    泛粉的肌膚沾染了白雪,雖知身畔無人,但蕭挽月仍是用狐裘將女人嚴嚴實實裹了起來,只露出段白皙的脖頸,和那雙含羞帶怯,水波瀲滟的眸。

    城中放起煙花,五顏六色的焰火升騰至空中,炸成無數星星點點的彩色流光。

    花瓣被揉弄生出更為艷麗的粉,黎晚澄連抓韁繩的力氣都失掉了,倚在身后人懷中,軟綿綿的眸子淌了水,渾身也像在湖里泡過,濕答答的發顫。

    她被沖散了,變成煙花墜落。

    親近后的片刻溫存尤為熨貼,蕭挽月掌心輕輕撫過踏云的毛發,低頭朝她輕笑道:“它和你很像。”

    黎晚澄撩起眼皮看她,嗓音還帶著情事后的沙啞:“嗯?”

    踏云還在慢悠悠的往前走著,如今也已快到宮門處,蕭挽月盯著她的眸子,毫不掩飾其中深情,聲音輕柔緩慢:“性子看起來烈,實際上溫馴的很。”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女將,有著那么一雙冷厲的眉眼,叫敵人聞之喪膽。可在她眼前,卻好似被春風拂化了一般,冰融雪消,變成了一只連伸爪子都顯得乖順的小貓兒。

    黎晚澄只是笑,不與置否。

    有令牌在,入宮也一路暢通,此時宮內宴會已經結束,又恢復了平日里冷清的模樣。

    蕭挽月看著被雪覆蓋的紅墻綠瓦,有些悵然。

    為君者講求不動心,而她偏偏參不透,縱然聰慧如她,自幼便能掌握歷史兵法,精通馭臣之道,但人生這本書,她始終無法給出恰當的注腳。

    黎晚澄照例將蕭挽月送回寢宮,自從秋獵之后,她一直陪在女君身側,幾乎寸步不離,所以對于幫她更衣一事已做的十分嫻熟。

    她半彎下腰,將被褥細細掖好,拿出宮女提前燒好的湯婆子,擱在蕭挽月的足旁,又拿起剪刀,將一旁蠟燭的燭芯剪滅。做好一切,她正打算離開,衣袖卻倏地被人拉住。

    黎晚澄愣住:“陛下?”

    那人也不言語,只是將她拉的更緊了,黎晚澄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撫似的。

    “太晚了,陛下該睡了,明日我再來找陛下。”

    不知為何,今夜的蕭挽月似乎格外粘她。

    在他人面前素來冷淡疏離的女君,此刻拉著她的衣袖,掐著低柔聲音的說冷,讓她不要走。

    這般嬌嬌軟軟的求她留下,惹的她心尖都軟作一團,她卸了力,抬手將外袍褪下,掀開被子的一角躺了進去。

    蕭挽月身體不好,一年四季都手腳冰涼,在冬天更甚,哪怕屋內不間斷的燒著炭火,被窩里也有暖熱的湯婆子,但她的手還是涼的跟從冰水里撈出來一樣,黎晚澄摸到她的手,而后便捧著放到心口處溫著。

    燭芯已被剪滅,黑暗中,女君的聲音莫名含了分寂寥:“阿澄,若是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了,你當如何?”

    黎晚澄動作一滯,旋而輕笑:“陛下洪福齊天,不會發生這種事。”

    手腕倏地被捉住,蕭挽月盯著她,眸中含著分她看不懂的情緒,依舊固執的問:“若我非要一個回答,你當如何?”

    她眸子中暗藏的占有欲噴涌而出。

    黎晚澄頓了頓,十分認真的答她:“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會追隨陛下而去,生同衾,死同穴。”

    蕭挽月混亂的心緒被她的話撫平,垂下眼睫去尋她的唇瓣,手臂自然而然圈住腰肢,幾乎要將她揉進懷里。

    在馬上的那一回耗費了不少體力,黎晚澄已經睡了過去,迷蒙間,女君突然貼上她的后頸,萬分珍重的輕輕吻過。

    “阿澄,若有一日我真的先你而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二日,黎晚澄便接了圣旨,動身啟程去往嶺南。嶺南乃是南煜的要塞,又是南方的重要交通樞紐之地,先前一直由宰相負責嶺南的軍務和布防,如今他因罪被斬,嶺南一事便暫時擱置下來,無人接手。

    蕭挽月原先計劃建造運河,將嶺南與北廣兩地連接,中通京城,一是為了推動南北的經濟發展,二是方便糧草的運輸。

    此事事關重大,開鑿的距離深度所都需精密計算,人力物力也消耗良多,故而她當時交予了宰相去辦,不料動工過半,柳德善卻突然領兵謀反,這件事便也就暫時擱置下來。

    目前她信任之人唯有黎晚澄,運河一事又牽涉過多,交與他人蕭挽月也不放心。

    啟程之前,蕭挽月親自抬手為她整理衣襟,語氣含了分不舍:“阿澄,萬事小心,我等你回來。”

    “好。”黎晚澄不禁失笑,來回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她這副樣子倒像是她要一去不復返了似的。

    ——

    北廣,總督府。

    “沈大人,這么迫不及待的找本汗過來,可是考慮好了?”男人敞腿而坐,身上穿的深棕色皮甲,手里拿著半只雞津津有味的啃,與中原人用膳恪守禮數截然不同。

    眼見著一桌子佳肴被他禍亂的不成樣子,沈青微不可察的蹙了眉,終究沒說什么。

    此人名為庫爾罕,是夷族的汗王。

    沈青跪坐在蒲團上,半瞇著眸子,輕輕嗯了一聲:“屆時我會將城門打開,可汗便能領兵直達京城。”

    北廣與京城接壤,也是京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線,只要夷族大軍能攻到這里,那么他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庫爾罕豪邁笑了幾聲:“只要你我聯手,莫說這小小的南煜,整個天下都將是我們的!”

    沈青眸底劃過一絲輕蔑,面上卻是不顯:“若事成,這天下皆歸可汗所有,我只有一個要求,將蕭挽月留給我。”

    “哦?原來是為了美色。”庫爾罕仰頭將酒灌下,拿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酒漬,“本汗倒是好奇這南煜女君是何等容貌,竟能讓沈大人如此念念不忘。”

    沈青但笑不語,只有用力到微微發青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情緒。

    念念不忘……呵,倒也確實是念念不忘。

    當年的事宛若一根利刺,在他的心里扎了整整十二年,這份痛苦和怨恨,他勢必要讓蕭挽月償還。

    第40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嶺南位于國土最南方的邊緣地帶,氣候酷熱,常被作為犯官流放之地。

    黎晚澄此次領旨入嶺南,表面上是督查運河進度,實則卻是有更為重要的一事。

    當年行宮大火之后,女君曾下令調查,可由于在場無一人生還,行宮又燒毀嚴重,最后調查未果不了了之。

    這些年來柳德善也在暗中調查,臨終前,他將調查所得盡數告知蕭挽月。

    當時負責行宮營造的是工部尚書孫越,大火之后,孫宇便舉家不見了蹤影,柳德善追查多年,才查探知他遷居到了嶺南。

    所以蕭挽月才下旨讓她前往嶺南,借督查水利之務,暗中調查當年的真相。黎晚澄循著紙上記載的地方,在鄉間找到了一戶人家。

    她抬手敲敲門,半晌,門打開了一個小縫,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翁緩緩探出頭。

    黎晚澄拱手行了一禮后,才開口問:“敢問老翁可是孫越?”

    面前的老翁遲疑片刻,方才點點頭:“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在下是金甲衛統領黎晚澄,奉陛下之名,前來調查八年前行宮大火一事。”

    話音剛落,只見孫越瞳孔一顫,連聲說著不知,一邊伸手要去關那屋門。

    黎晚澄忙抬腕用劍柄頂住門,壓低聲音道:“孫大人,我此次前來是奉陛下之命,只是來向你詢問一些當年的事宜。”

    見孫越還是不信,她輕嘆了口氣:“若陛下真要追罪,早該派人來押你回去,也不會派我一人來此了。”

    大抵是覺得她言之有理,孫越沒再那么強硬的掙扎,僵持片刻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將門打開:“唉……你進來吧。”

    這些年來的躲躲藏藏,孫越承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所以不管今日只是問詢還是追罪,他也都認了。更何況他如今也已年近古稀,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終日守著當年的事也無甚用處。

    待走進去,黎晚澄這才看清整個小屋的全貌,土坯的墻壁已經有些剝落,家具也寥寥無幾,倒也的確算得上是一貧如洗了。

    孫越為她端來一杯白水,而后盤腿坐在對面,他抬頭望向窗外,緩慢回憶道:“當年陛下將行宮建造一事交與我全權籌辦,行宮旁有流水,又四面環山,木材若不以蠟油封存,很快就容易受潮。只是封蠟之時,我發現那蠟油之中好像被摻了其他的什么東西,于是我便將此事上報給沈青,他只說那是一種藥劑,防止蠟油腐壞用的。”

    “我當時心下雖有懷疑,可工期吃緊,若是將蠟油盡數更換,定然無法在期限之內完成建造,所以我亦未將此事聲張。”

    說到此處,孫越瞳孔中劃過一抹痛苦,他沉吟了片刻才重新開口。

    “后來那場大火發生后,我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防腐用的藥劑,而是一種特制的香料,在高溫下會產生有毒氣體,一旦吸入,不過幾息之間便會陷入昏厥。”

    木材封了蠟油,遇火燃的極快,在高溫加持下氣體的擴散也更為迅速,所以當時根本不是無人逃生和救火,而是根本無法逃生。

    再加上行宮四面環山,外人想進入頗為不易,待眾人得知消息趕到之時,整個行宮早已被燒成一座廢墟。

    黎晚澄未打斷他,只是默默攥緊了手指,因為一人之私,一念之差,害了近百人的性命,何等愚昧!

    她神色復雜,如此看來,毒香才是殺了所有人的兇器,而那場大火也不過只是為了掩蓋真相的一層障眼法。

    “我深怕事發之后會查到我的頭上,于是便舉家搬遷到了嶺南。若是當時我沒有那么貪生怕死,想必也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時隔八年,兩鬢斑白的老翁終是留下了悔恨的淚水,他是茍活了一條性命,可這八年來的日日夜夜,每一刻他的內心都備受煎熬,那場大火也猶如毒瘤一般,在他的心里灼燒了八年之久。

    如今說出來,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吧……

    黎晚澄闔上眸子,心下有些悵然,雖說畏懼死亡乃人之常情,可這樁慘案又是由他間接造成,他的命是命,難道那些死去的數百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她眉心緊蹙,須臾又生出另一個疑惑。

    若是沈青知曉蠟油一事而故意不上報,那么他是否與謀劃這場大火的兇手有關?

    可是……沈青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他沒有殺害蕭挽月父母的動機才對,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

    ——

    清鑾殿內。

    “報——岐城異動,探得夷族已在邊線外駐扎。”

    蕭挽月端坐于龍椅之上,冕旒遮住大半眉眼,她就那樣簡簡單單的坐在那,抬眸間君王威儀自然流露,從容不迫的啟唇:“輔國大將軍蔡辰,率領五萬大軍,即日趕往前線,鎮守岐城。”

    已然紫袍加身的的蔡辰往側邊邁了一步,撩起衣袍跪下:“臣,領旨。”

    另一邊,嶺南的一處宅子內,一只雪白的信鴿撲扇著翅膀落在窗臺,黎晚澄輕笑著擱下筆,從信鴿腳上的竹筒取下信,又將一旁提前寫好的回信折好塞進去。

    自她來嶺南之后,蕭挽月幾乎每日都會給她寄信,信的內容大多是擔憂她初入嶺南水土不服,讓她注意身體,有時也會同她講一些日常瑣碎小事。

    黎晚澄將信紙捻開,逐字逐句的讀,蕭挽月的字如她這個人一般,鐵畫銀鉤,鋒芒暗藏,筆跡行云流水,字雖瘦卻不乏骨力。

    “至吾愛阿澄。暌違日久,拳念殊殷。今日探子來報,言岐城有夷族侵犯,我已下令命蔡辰趕往鎮守,勿憂心。

    另午膳有一道銀耳蓮子羹,味道清甜,蓮子潤肺止咳,有養心安神之功效,待你回來,我再吩咐御膳房做與你吃。

    聽聞近日嶺南偶有陰雨,氣候變幻莫測,當按時添衣,切莫感染風寒。遠隔千里,我心之思念亦如江水,綿綿無絕期。書未盡情,余后面敘。”

    看完,黎晚澄將信紙細細折好收起來,那小木盒中已然攢了好幾封的信,每一張密密麻麻的字跡背后,都暗藏著遠隔千里的所有愛意與思念。

    她相信蔡辰的能力,絕不會讓夷族踏過邊疆半步。

    只是……她疑惑的是另一件事。自夷族和南煜那一戰后,雙方都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天下承平已久,不曾再生戰亂。

    夷族怎么會在這時候突然動兵?而且還是從南方岐城入手,繞了這么大一圈,究竟打的是何算盤?

    她蹙了眉,不知為何心下總有些不安,看來還得盡快處理完這邊的事務,盡早趕回去。

    窗外的雨還未停,淅淅瀝瀝的下著蒙蒙細雨,整個天空都被籠在一層淡薄的云霧之下,水珠順著瓦片如玉串般滴落,偶然飄起一陣急風,攜著微涼的雨點跌進窗臺。

    淡黃色的宣紙被風吹起一角,那上面是黎晚澄一筆一劃抄下的經文,墨跡還未全干,可惜風來的太急,還未抬手去關窗,幾滴雨珠便落到了紙上,將“苦厄”二字暈染成一團。

    ——

    皇宮內,庫爾罕登上臺階,抬手摸了摸那髹金雕木龍椅,仰頭大笑道:“沒想到,這皇位兜兜轉轉這么久,終于還是到我手里了!”

    他聽從沈青的謀劃,將夷族分為兩個部隊,一隊繞道岐城,做出攻城的假象,目的是為了將南煜的軍隊引至南方,吸引火力。

    待交戰開始時,另一部隊則偷偷前往北方守衛最薄弱的地方,再加上有沈青的接應,一路暢通無阻直達京城。

    距離宰相謀反一事剛剛過去不久,京城內的守衛恰是最薄弱的時候,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黎晚澄被遠派去了嶺南,沒有她跟在蕭挽月身旁,倒是少了很多阻力。

    沈青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才做了這份計劃,畢竟他沒有柳德善的威望和人脈,想要達到目的,只能依靠和夷族聯手。

    庫爾罕撩起衣擺坐下,而后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沈青:“沈兄弟,不如我給你封個大官做做?你想要什么官職,盡管提出來。”

    聞言,沈青只是搖搖頭:“沈某志不在此,就不勞煩可汗了。”他從始至終的目的只有一個,至于名利二字,從來都不是他掛念之物。

    見他執意如此,庫爾罕也沒再強求,倏地想到被關押在地牢的南煜女君,他敲了敲龍椅的扶手,頗有些疑惑的問道:“誒,這么嬌弱的美人,你就將她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里,當真不心疼?”

    他還以為沈青愛慕蕭挽月,所以當初才和他定下那個約定。

    “心疼?”沈青似是聽見了什么玩笑般,嗤笑一聲,

    眼神倏地陰狠下來,“我要親手折磨她,我要讓她體會到這世間極致的痛苦,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晚風瑟瑟,昏暗潮濕的牢房中,只有頂部的窗戶灑下來一道天光。

    一名女子被鐵鏈緊緊綁在木架之上,血肉模糊的手被吊起,白色的衣衫染了灰塵和血跡,點點暗紅和灰的污穢,將這謫仙一般的人拉入了泥沼。

    甫一醒過來,四肢的疼痛霎時席卷感官,蕭挽月勉力看了眼自己的身體,嘗試著動了動手腕和腳,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

    像是被折斷了羽翼的白鴿,被強硬的塞入不合尺寸的籠子,從此只能做供人玩樂的禁臠。

    過了許久,大概是接受了自己這幅模樣,蕭挽月闔眸嘆了口氣。沒成想,這凄冷的地牢,竟是讓她也住了一遭。

    如今她手筋腳筋盡斷,就算她能僥幸撿回條命,也不過是廢人一個。

    蕭挽月盯著地上方寸的光亮,只覺得渾身都好累,眼皮也沉的要睜不開。

    她是要死掉了嗎?

    可是……還有阿澄,她答應了她,要等她回來的。

    還未入春,這地牢更為冰冷,蕭挽月本就畏寒,此刻又只穿著一層薄衣,凍的嘴唇都青紫,思緒也混沌一片。

    隨著“嘎吱——”一聲,牢房的鐵門突然被推開,她撐起眼皮,看向緩緩走來的人,長時間未進食,再加上身負重傷,她已經頭暈目眩到分辨不出眼前人的面容。

    “陛下,這地牢的滋味嘗起來如何?”

    是沈青的聲音。

    哪怕狼狽至此,蕭挽月身上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依舊不減,她輕輕扯了唇角:“沈青,不惜給夷族的人當走狗,也要將我囚禁于此,究竟為何?”

    記憶中,沈青一直都忠于職守,也不曾展露過野心,如今卻突然聯合夷族反叛,她實在是不解。

    沈青對于她的話倒也不惱,只是默默看著她,半晌開口道:“為何?陛下可否知道顧崇光顧侍郎。”

    蕭挽月微微蹙眉,她對這個名字不曾有記憶,莫非是前朝的大臣?

    見她不語,面前的男人輕蔑勾了勾唇角,而后轉過身子:“呵,果然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永遠不會在意我們的生死。”

    沈青與她對視,緩緩啟唇:“我原名顧青,顧崇光乃我的生父。十二年前,先帝聽信小人的誣陷,將我父親斬殺,全家流放,我那時被送走僥幸活了下來,宰相念及和我父親的同袍情誼,將我收為義子,后來我隱姓埋名數十載,終于做到了北廣總督的位置。”

    “于是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設計了行宮的大火,讓那老匹夫為他的所作所為償罪,本來想用同樣的方式讓你和他們團聚,沒想到那日竟被你逃了過去,秋獵那次也是,你居然又活了下來。”

    他的眼神狠戾,幾乎要在女人身上剜出一個窟窿,蕭挽月猛的抬頭,目眥欲裂,行宮大火和秋獵……原來,原來都是他做的。

    她追查了八年的兇手,居然在她身邊蟄伏了這么久,而她竟分毫都未察覺!

    沈青似是想到當年的舊事,猛地沖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朝她怒吼:“這不公平!憑什么在我要靠和狗搶食才能勉強活下去,你卻錦衣玉食,萬人擁護。”

    “我一步步忍辱負重走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刻。蕭挽月,我要你們蕭家的所有人,給我的家人陪葬!”

    男人的力氣很大,宛如鐵鉗一般,瞬間將她的呼吸攫取,她根本無力去掙扎,只能感受著窒息的痛苦一點點彌漫,胸腔似有無數把匕首同時扎下。

    在她以為自己即將窒息而死時,下一秒,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松懈,蕭挽月劇烈咳嗽起來,剛剛那一刻,沈青眼底流露的殺意,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這時的沈青已經冷靜下來,不負方才的癲狂,他一身的青衣,站在那里儼然一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

    可蕭挽月知道,他溫和的外表下,隱藏的是惡魔一般狠毒的心!

    沈青笑眼彎彎,指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側,溫聲道:“月兒,你是在害怕我嗎?”

    他有些苦惱的蹙了蹙眉頭,似是自言自語般的:“你不該害怕我的,我那么愛你。”

    “明明知曉你與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我卻還是不可自拔的愛上了你,愛上了自己的仇人。”

    蕭挽月被鐵鏈綁在木架上,對于他的靠近根本無法避開,右肩猛地一痛,不知何時沈青竟拿出了匕首,狠狠刺入。

    他盯著眼前的女人,表情漸漸變得癡狂,手下卻是毫不憐惜的一再用力:“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蕭挽月右肩的地方本就有舊傷,此刻刀尖一寸寸扎進,她疼的渾身都快要散架,唇齒顫動著發出痛苦的嗚咽。

    沈青似是很滿意女人這幅痛苦的表情,握著刀柄在血肉里慢慢攪動,欣賞她因為疼痛發出的慘叫。

    “疼嗎?我也好疼啊。”

    “月兒你看,每次想到你,我就拿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一道。”

    說著,沈青將自己的衣袖揚上去,露出遍布傷痕的皮膚,老疤和新傷交錯重疊,而最新的那道還在滲著血,密密麻麻的近乎占滿了整條手臂。

    每次想到她的時候,他都會用疼痛來麻痹神經,來提醒自己不要遺忘那份仇恨。

    那猙獰的傷痕近在咫尺,蕭挽月甚至能聞到血腥的味道,幾近作嘔,她偏過頭,咬著牙罵了句:“瘋子!”

    不料這句話剛出口,沈青忽地開始大笑起來:“沒錯,我就是瘋子!”

    他掐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脖子揚起,眸底是不加掩飾的陰鷙:“月兒,你放心,等你死掉的那一天,我也不會獨活,我要和你在黃泉路上一同糾纏,這輩子、下輩子你都別想逃開我的掌心。”

    傍晚,黎晚澄右眼皮急跳,半夢半醒間,尾指倏地一痛,似被火苗灼了一般。

    她被這突然的疼痛驚醒,下意識抬起右手,借著朦朧的月光細看,只見尾指上赫然纏著一段紅繩,在黑暗中泛著紅光。

    黎晚澄霎時驚醒,心下的不安感愈發強烈,她慌忙坐起身,幾步邁至門前推開,月光下,那隱隱的紅光一直延伸到遠處。

    ——是京城的方向。

    雨不知何時已停,往前望去甚至能看見北方青翠的山峰,她眉間神色一凜。除了在與蕭挽月身心交融的時候,這紅繩會顯現,上一次這樣出現,還是女君中箭跳崖生命危在旦夕的那刻。

    只不過……她蹙了蹙眉,這次的疼痛和燒灼感都比上次要更為強烈。

    尾指的灼燒感愈來愈劇烈,手指連著心臟,一瞬間,仿佛有無數根銀針細細密密的扎入,她痛的幾近要直不起腰。

    好像連月色都變成鋒利的刀,毫不留情的一下下剮去骨肉,黎晚澄垂下眸子,幾息之間,后背和發絲已經被冷汗浸濕,鉆心蝕骨般的劇痛席卷而來,她已經站不穩身子。

    黑夜的寂無之下,女人遙遙望著北方,那紅繩延伸的方向。

    遠隔千里,連她都痛成這樣……那蕭挽月該有多痛?

    黎晚澄指尖緊緊扣著門框,舌尖隱約嘗到抹鐵銹的腥氣,因為強忍疼痛唇色都蒼白了幾分:“小七子,京城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系統自然也感應到了千里之外的情況,它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她:“蕭挽月的生命體征在逐漸衰弱,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危險。”

    其實說衰弱都是輕了,它感知到的情況要更為糟糕,蕭挽月的生命體征已經弱到幾乎探查不清,只一息尚存。

    治愈值未滿,如若女君在此刻喪命,任務便會失敗。

    頓了頓,它沒忍住補了一句:“她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宿主,就算如今你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恐怕等到那時,她也已經……”

    “命喪黃泉”四個字系統終究沒有說出口,它瞥見了黎晚澄眼角的紅。

    夜色寂靜無聲,幾片三角梅的花瓣被昨夜的雨擊落,破敗不堪的混在泥水中。

    只見立于月下的女人輕輕闔了眸子,她只說了四個字。

    “我要回去。”

    和瘋子講道理無異于對牛彈琴。在新一輪的鞭刑過后,蕭挽月終是撐不住的昏了過去,皮膚上,一道道傷痕血肉外翻,身上穿的白衫已經被血浸染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可沈青怎么會讓她這么干脆的死掉,他方才抽的地方都特意避開了要害,只會讓蕭挽月感到無限的痛苦,卻不會真正傷到她的性命。

    他放下鞭子,拿手帕細細擦了手,而后吩咐門口的獄卒去請太醫過來。

    饒是太醫見了女人的這幅樣子,也沒忍住踉蹌了一下,到底是曾經侍奉過的君王,如今卻落得如此凄慘的境地。

    太醫給她喂完藥,包扎好傷口,囁嚅半晌,還是開口求情道:“大人,你就放她一命。”

    再這樣下去,陛下遲早被他生生折磨致死。

    沈青的眸子瞬間變得狠厲,下一秒,匕首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臟,太醫瞪著雙目倒在地上。

    他盯著那具尸體,眼神淡漠,到了這般地步,竟還有人為她求情。

    幾個時辰后,蕭挽月被水再一次潑醒,她嘴唇翁動,沈青湊上前去聽。明明聲音已經氣弱游絲,卻仍是傲的讓他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沈青……怎么,是不舍得殺我嗎?”

    誰知沈青笑了兩聲,抬著她的下巴:“一開始,我確實想直接取了你的性命。”

    “不過,我現在改變想法了,讓你就這么死掉未免太便宜你了。”

    他像是看不到蕭挽月厭惡的眼神般,一點點湊近她的耳邊,女人身上血的味道讓他著迷,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宛若黑暗中的鬼魅,緊緊纏繞。

    “現在,你的命是我的,我要日日夜夜折磨你,這樣才對得起我這十二年遭受的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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