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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猛然對上那人的瞳孔,系統被嚇了一跳,它慌張地看了看四周,周圍一片空蕩,除了它并沒有其他人。

    過了半晌,系統才仿佛接受了這個事實,抬手指了指自己,語氣中含了分不可置信:“你看得見我?”

    方旬點點頭,抬手拿了個干凈的茶杯,斟滿,而后對站在不遠處的少年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大概是見系統有些猶豫,他輕輕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心,這次茶沒下毒。”

    本以為這人是在擔心這個,可他說完后,少年卻遲遲未有動作,看著他的眼神中仍有戒備。

    方旬見他這幅模樣,心中也生出些無奈。

    他不就是上次在茶里加了點瀉藥,這家伙至于到現在都對自己這么防備嗎?還是說,太長時間不見,自己帥的他認不出來了?

    方旬勾唇一笑,摸了下自己優越的下頜線,覺得還是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系統見自己暴露,也不打算多留,當即就準備找借口開溜:“方道長,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

    這句方道長話音剛落,亭子內坐著的男人頓時就蹙起了眉頭。

    不對,這人是在故意裝作不認識他嗎?還是……

    “等等。”

    系統忽略他的聲音,轉過身,誰知剛走出去兩步,就被一根金色的禪杖攔住了去路。

    它微微抿唇,抬起頭看向面前突然出現的男人,眼底劃過絲警惕。

    瞬間移動嗎?果然,它就知道這人絕對不是普通人。

    方旬略低著眸子看他,握著禪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根根分明,他隨意地曲起指骨輕輕敲著杖身,笑容中隱隱透露著威脅:“坐下來喝杯茶而已,我又不會吃了你。”

    系統偏過頭,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男人手握的金色禪杖上。

    沒辦法,這顏色實在是太過張揚,讓人無法忽視。

    這根禪杖通體長三尺左右,杖身上刻著金蓮二字,哪怕系統并未在資料庫中搜索到與此有關的資料,卻也知道這件武器絕非凡物。

    眼見事情逐漸發展到不受控的地步,系統攥緊拳頭,表情愈發凝重。該死,這人到底是從哪來的,是敵還是友?

    方旬不知道系統的心里活動,他只是緊緊盯著面前的少年,試圖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點端倪。

    剛才他重新感應了一遍,那股神力波動確實是從系統身上發出來的沒錯,可這人怎么一副完全不認識他的樣子?

    方旬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按道理說,他不應該認錯人啊。大抵是因為心中憂悶,他攥著法杖的手也不自覺用了分力。

    系統看著男人手背上隱隱若現的青筋,渾身顫了一下,總感覺……只要它拒絕男人的邀請,這根禪杖下一秒就會將它整個人敲的四分五裂。

    于是,在方旬的“好言相勸”之下,系統哆哆嗦嗦的坐了下來。

    不過,它還是沒敢喝那杯茶。

    方旬似乎也失去了對茶的興趣,直勾勾的盯著系統,約莫過了小半柱香,他眼神微頓,心下的猜想漸漸被證實。

    完了,這家伙……看來是真的失去記憶了。

    系統明顯有些坐立難安,畢竟自從它坐下之后,男人的視線就一直盯著他,看的它心里發毛,渾身都不自在。

    得出結論后,方旬將涼了的茶倒掉,重新斟了一杯推給對面的少年,他依舊是笑著的,只是這次,笑容下卻多了幾分凝重。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這家伙看到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就跟不認識他一樣。所以他剛剛才召出神器,想看看這家伙的反應,只是……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更嚴重。

    方旬抬眼,看向某個四肢僵硬,連視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人,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目前看來,還是先取得他的信任比較要緊。

    方旬回憶著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緩緩開口:“前兩日我夜觀星象,算到我那小徒弟遇到了點麻煩,她最近是不是正在幫助一個名為白沫的女人,而且陷入了困境。”

    系統一愣,這件事黎晚澄從未在方旬面前提起過,他是如何得知的?

    暗暗瞥了眼系統的反應,方旬繼續下了一劑猛料:“我還算到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來這里只是為了完成任務。”

    話音剛落,系統的瞳孔猛縮,仿佛聽見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

    方旬將他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滿意的勾起唇角:“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會知道這些。”

    饒是系統這個堅信科學主義的產物,此時也不免有些動搖。

    它抬眼看向方旬,澄澈的眸子中少了一開始的敵意,多了幾分真誠:“還請道長解惑。”

    系統緊緊抿著唇,其實從見到方旬的第一面,它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它將前幾個世界的記憶存檔翻來覆去查了一遍,也沒找到任何和男人有關的記憶。

    對于它的疑問,方旬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高深莫測的說了句:“天機不可泄露,你只需知道我不會傷害她就好。”

    怪不得從剛見面時,他就總覺得黎晚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沒想到居然是這家伙,人是肯定沒認錯,只是不知道為何竟沒了記憶。

    想到此處,方旬唇角勾起抹陰暗的笑,不過……好不容易逮到這家伙什么都不記得的時候,不好好的嚇一嚇他,怎么對得起自己跑來這一趟。

    系統見這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心下暗自嘀咕,難不成他真的能窺破天機,算到這些事?

    方旬掩下唇邊的壞笑,擺出一幅和善的模樣:“咳咳,既然相遇一場,你我也算是有緣,今日我便送你一卦如何?”

    由于剛才那件事,讓系統對這種古老的神秘術法生出幾分敬畏之心,于是它點了點頭。

    見人上鉤,方旬閉上眼,抬起手裝模作樣的掐了幾下,片刻后,他突然睜開眼,十分嚴肅的看向系統,連語氣都真切的含了幾分凝重:“你印堂發黑,過幾日恐有血光之災啊。”

    系統心下一緊,連忙追問道:“敢問道長,可有破除的方法?”

    方旬眸子轉了轉,迎著少年真誠的目光,抬手指向了矗立在北邊的那棵桃樹,表情認真道:“這是一棵靈樹,你對著它默念阿彌陀佛,上天自會聽到你虔誠的祈禱。”

    系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唇角顫了顫,不知是氣候不適還是疏于管理,那棵桃樹的葉子已經掉了大半,露出光禿禿的枝丫,實在是有些蕭瑟。

    它面色猶豫,掙扎片刻后,還是抬腳邁向了那棵桃樹。

    方旬本意只是想逗逗他,沒成想這人居然真的信了,他看著少年滿面認真對著桃樹祈禱的模樣,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果然還是失去記憶時的這家伙好騙啊。

    ——

    一番云雨后,姜沅抱著渾身癱軟的黎晚澄上了岸。

    甫一出水,濕透的發絲熨貼在肌膚上,宛若一幅的濃淡交織的水墨畫,發尾滴下的水珠順著臉頰滑過白皙修長的脖頸,最后順著曲線,落入那抹連綿的溝壑。

    黎晚澄沒忍住多看了兩眼,不得不承認,美人出浴,確實足夠俘獲人心。

    她垂下眸子,視線跟隨著水珠滑動的軌跡,一點點逡巡過畫中美景,幾縷黑色發絲蜿蜒的盤在其間,宛若揮灑濃墨畫下的條條河流,河流的一旁,是隨著呼吸起伏的群山,蔓延著星星點點的紅色海棠。

    黎晚澄撇了撇嘴,不公平,為什么每個世界這個女人的身材都這么好。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暗暗下定決心,下個世界,一定要讓系統給她設定成胸大腰細屁股翹的絕世美女。

    姜沅自然不知道黎晚澄的心里活動,她拿著毛巾,細致認真地擦干女人身上的水分,而后又拎起一旁的衣服,一點點給她穿好。

    因為太久沒親熱,她一時有些沒把握好分寸,溫泉的溫度又高,做到一半,她發現黎晚澄差點兒暈過去,才急急將人撈了出來。

    黎晚澄此時還有些沒緩過來勁,頭腦暈暈乎乎的,乖乖地趴在女人懷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配合她穿衣服的動作抬起手臂。

    真是的……本來就腰酸背疼的,結果泡完溫泉,腰更酸背更疼了。

    都怪這人,非要用那種姿勢……她現在后背那塊還火辣辣的疼。

    想到這,黎晚澄心中頓時生出幾分羞惱,張開唇,一口咬在身下人的肩頭上。

    姜沅也不躲,就笑著任她咬,黎晚澄自然不會用狠力,只是在她肩上留下一圈牙印就松了口。

    本來已經消了氣,偏偏這人又湊在她耳邊來了一句:“還生氣嗎?要不要咬其他地方?”

    黎晚澄臉一紅:“你……不要臉。”

    明明之前都是自己把她挑逗到臉紅的,怎么現在換成了自己被撩的不成樣子,而且……這人也不知從哪聽來的這些話,竟學的這么厚臉皮。

    黎晚澄表示,她現在十分懷念那個稍稍一逗,就臉紅到脖子的聞以歌。

    因為黎晚澄腿軟的厲害,姜沅索性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走到一半,黎晚澄摸了摸空蕩的脖頸,這才想起來落了東西:“哎,我的吊墜好像落到溫泉邊上了。”

    當時姜沅嫌那吊墜礙事,順手摘下來放在岸邊了,兩人后來做的昏天黑地,竟都忘了這事。

    姜沅知道那吊墜的重要,當即將人放了下來:“我去拿,你在這里等我。”

    女人離開之后,黎晚澄百無聊賴的蹲在地上看螞蟻,抬眼間,突然瞥見抹熟悉的身影,她微微瞇起眸子。

    等等……北邊那個破樹前站著的人,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黎晚澄站起身,朝著桃樹的方向走近了幾步,直到看清站在樹前的身影,頓時震驚道:“小七子,你怎么在這?”一開口,聲音還有些掩不住的發虛。

    正在虔誠面樹祈禱的少年聽見她的聲音后,轉過頭,目光堅定:“方道長說,這棵靈樹可以幫我破除血光之災。”

    黎晚澄:“……”

    總感覺自己家這個傻系統被人騙了。

    她張張唇,剛想說些什么,卻被突然傳來的清冷聲線吸引了注意力。

    “在看什么?”

    微涼的指腹輕劃過頸側,吊墜被女人妥帖的戴回原位。

    黎晚澄搖搖頭,下一秒,干脆利落的將視線從系統身上移開,轉而執起姜沅的手,十指相扣,撒嬌道:“我腿酸,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好。”

    系統看著旁若無人秀恩愛的兩人,后槽牙差點兒沒咬碎,最后只能忿忿的扭回頭,繼續對著桃樹默念阿彌陀佛。

    另一邊,姜沅放慢了腳步,微微低頭看著熟睡的女人,眼底笑意溫柔。許是太累了,還未回到房間,黎晚澄就窩在她懷里睡了過去。

    睡著的她格外乖順,大概是潛意識里怕自己離開,指尖還輕輕揪著她的衣角。

    姜沅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到床上后,在旁邊坐了下來。

    夜間的輕風吹來,將黎晚澄額邊的發絲吹亂了稍許,她抬起手,想將女人額邊滑落的發絲拂走,與想象中柔順的觸感不同,她的指尖直直從發絲中間穿了過去。

    姜沅一怔,低下頭去看腕間戴著的手繩,那顆泛著流光的黑色珠子此刻已經灰暗了下來,想來是能量耗盡了。

    她抿了抿唇,將手繩摘下來放在一旁的窗臺上,算一算時間,充滿能量后的使用時間差不多是三個小時。

    看來……關于以后使用的時間要好好規劃一下。

    第82章 魂引迫歸返迷途

    無虛之境沒有白晝黑夜之分,亦不受四季規律影響,本該是格外穩定寧靜的一處地方,可如今卻莫名顯出幾分壓抑。

    端坐于神座上的女人眉眼清淡,素指纖長,她指尖輕輕捏著筆桿,落筆平穩,只是不知發生了什么,女人手腕忽地輕輕抖了抖,筆尖隨之一頓,霎時在紙上留下大團墨跡。

    下一秒,她猛地捂住唇,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哪怕已經拼命壓抑,卻仍能看到因為痛苦而震顫的肩膀。

    旁邊站著的女人似乎對這一幕早已見怪不怪,適時遞上一杯水,行為舉止十分恭敬,讓人挑不出錯,只是雙眼卻冷淡的沒有絲毫溫度。

    塞倫接過水杯,盯著女人看了兩秒后,道了句謝。

    良久,她才漸漸平復下來,垂眸盯著自己發顫的指尖,將其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下。

    這紫雷還真是霸道,百年前留下的傷,過了這么久竟然還未好全。

    而且,自從上次她袒護黎晚澄之后,南桑又明里暗里往她這里塞了不少人,這女人正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是擔憂她的身體,實則就是監視。

    “洛音,你先出去吧。”因為剛剛咳嗽過,塞倫此時的嗓音還有些沙啞,她闔上眸子,無力的靠在神座上,連那耀眼的金色發絲都好似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灰敗不堪。

    想來,自己方才虛弱的樣子,她大抵也會如實稟告給南桑。塞倫笑了笑,也好,自己這幅病骨支離的模樣,正好能讓那女人放下些防備之心。

    倏地感應到一抹氣息靠近,塞倫眸子暗了暗,凝聚神力抬手掐了個法印,在周邊設下一道禁制。

    須臾,身邊便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他手里抱了一個灰撲撲的包裹,恭敬的垂下頭:“主神,這是秩序之神托我帶給您的。”

    面色蒼白的女人在聽到這句話后,微微挑了挑眉,竟是難得的勾起唇角。

    哦?倒是許久不見他往這送東西了。

    為了避免被人覺察,暗衛放下東西后就立即離開了。

    塞倫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包裹,眉眼中略微露出些許嫌棄,實在是因為這包裹過于潦草,也不知利西亞用的是從哪找來的一塊灰色破布裹著,若不是影衛親手交給她的,恐怕會被當成垃圾扔了。

    在打開包裹之前,塞倫還是有些防備,盯著包裹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心想著里面放的不會又是他從哪撿來的破爛東西。

    畢竟利西亞之前總是寄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美名其曰說是為了增加無虛之境的物種多樣性。

    塞倫輕輕抬了抬指尖,用神力將包裹打開,看見里面只放了個手掌大小的鏡子,并沒有其他東西。她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么會咬人的花和長著三只眼睛的老鼠。

    實話講,塞倫有時候也好奇,這家伙到底是從哪找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只是……她垂眸看著那面鏡子,有些摸不著頭腦,利西亞給她寄個鏡子來是做什么?打算讓她在工作之余欣賞自己的美貌嗎?

    塞倫坐直身子,將那個鏡子拿在手中隨意把玩著,剛想著這鏡子也沒什么特殊的地方,誰知下一秒,那鏡子便倏地發出一道白光。

    塞倫被嚇了一跳,險些脫手將鏡子扔出去。

    白光逐漸蔓延,不過片刻就覆蓋了整個鏡面,塞倫緩了緩神,只見原本空空蕩蕩的鏡面,竟緩緩顯現出另一副景象。

    畫面中,一個面容俊俏的男子坐在一個古色的小木亭中,身后是一片碧綠的竹林,不時有幾只鵝從身后跑過,而他則十分悠閑的……在泡茶。

    塞倫認出了鏡子中的人,有些微驚:“利西亞?”

    “是我。”方旬悠悠然地抿了口茶。

    鏡子中的這個男人正是利西亞,或者說,如今的方旬就是利西亞。

    聽見他的聲音,塞倫眸子登時亮了亮,盯著手中的鏡子,少見的露出些好奇:“你從哪撿來的這個破鏡子?”

    平日里多是用書信聯系,此時突然能聽見對方說話,實在讓塞倫有些驚訝。

    聽見這話,鏡中的男人頓時炸了毛,將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什么撿的!這是我親手做的!做的!還有什么叫作破鏡子,人家是有名字的,叫浮生境!”

    利西亞哼了一聲,浮生境這三個字還是他想了好久才取的。因為靠書信聯系太過耗費時間,所以他才開始研究便捷的方式,結合他在多個世界游歷的經驗,這才造出了這個可以用作通訊的鏡子。

    塞倫笑了笑,也沒再打趣他,轉而將話題拉回正軌:“對了,你那邊怎么樣,有沒有發現南桑的蹤跡?”

    “暫時沒有。”利西亞搖搖頭,雖然他不知道南桑為何要針對一個任務員,不過,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都沒碰見過南桑,目前來說,這倒還算得上是個好消息。

    當初塞倫命影衛帶給他一封信,信中說南桑在上個世界曾試圖抹殺007號任務員,所以拜托他進入這個世界,保護007號任務員的安全。

    為了能更方便的保護黎晚澄,他特意選擇了這個身份,而真正的方旬早在半年前就病逝于家中,所以他動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代替方旬留在了這里。

    “先不說這個了。”利西亞擺擺手,眉梢眼角是壓不住的得意與欣喜:“塞倫,你猜我在這里看見誰了?”

    女人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直接說出了答案:“伊恩。”

    利西亞本來還想跟她賣個關子,結果就聽見答案這么輕易的被人猜了出來,揚起的唇角頓時落了下來,語氣帶了分哀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塞倫輕輕勾起唇,往日里冰冷的瞳孔中罕見的帶了些暖意:“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的。”

    說起來還多虧了南桑,若不是她當初非要將007號系統召回審訊,恐怕她到現在都不會知道,五百年前隕落的空間之神,竟然活了下來,而且還將神魂藏在了一個小小的系統中。

    天道降臨之初,誕生了三位神明,分別為空間之神伊恩,秩序之神利西亞,時間之神塞倫。三神掌管無虛之境數百年之久,對彼此的氣息再熟悉不過,所以塞倫在見到系統的那刻,立即就認出了他。

    縱然容貌發生了改變,但他身上的氣息她絕不會認錯。

    這次塞倫特意將利西亞叫去這個世界,一是為了保護黎晚澄,二就是為了能讓他與伊恩相見,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幫伊恩恢復記憶和神力。

    畢竟南桑在從休眠中醒來之后,就一直小動作不斷,雖然目前她還沒有查到什么明確的證據,但她總有一種直覺。

    恐怕不久之后,無虛之境將會迎來新一輪的動蕩。

    想起近日獲得的消息,塞倫語氣沉重了不少:“對了,前兩日我命人將失敗的任務員帶到第三位面,不過還未進殿門,任務員就被兩個監管者帶走了。”

    利西亞還在為塞倫瞞著他伊恩的事黯然神傷,垂眸看著杯中的倒影,撐著頭懶懶道:“哦?監管者的手什么時候伸這么長了,連遣返任務員的事都要摻和一腳……”

    突然想到什么,他猛的抬起頭:“等等,監管者?你的意思是……南桑和第三位面主神暗中勾結?”

    見這人終于意識到重點,塞倫有些好笑地點點頭:“初步懷疑是這樣,我還在進一步調查。”

    她有職責在身,不能擅離崗位太久,只好命影衛潛伏進第三位面調查。算一算時間,也差不多該有結果了。

    方才沉浸在找到伊恩的驚喜中,利西亞此刻才注意到女人蒼白的面色,頓時緊張起來:“哎,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舊傷又復發了。”

    塞倫輕輕嗯了一聲,并未多言。

    只是她未說話,對面的人倒是忍不住先開了口,絮絮叨叨地說著:“我說你當初就不該幫她扛那雷罰,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利西亞。”塞倫打斷他,語氣冷了下來。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利西亞嘆了口氣,這人在其他事情上都極為理智,偏偏在這件事上固執的要命,他頗為無奈的止住話:“好好好,我不提那件事,不過旎自己也多注意點身體。”

    頓了頓,他還是沒忍住說了句:“還有,我回去之前,你盡量不要主動和南桑產生沖突,那女人……”

    簡直就是個瘋子。

    后半句他沒敢說出來,怕塞倫再瞪他。

    其實在收到那封信的時候,他就察覺出南桑和塞倫之間恐怕是生出了矛盾,否則按她的性子,不會如此大動干戈的做這些事。

    想起這兩人之間的恩怨,利西亞有些頭疼,他嘆了口氣:“唉,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結束通訊后,浮生境也恢復了一開始的樣子,看起來和普通的鏡子并無二異。

    想起方才的談話,利西亞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沒想到這么久不回去,南桑居然和第三位面主神扯上了關系。不過他還是沒想明白一點,南桑要那些失敗的任務員做什么,難不成是打算挑幾個長得好看的留在殿內伺候?

    可他記得,南桑向來對除了塞倫以外的人不感興趣。

    利西亞皺起眉頭,真是的,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他好不容易退休了,本來可以在小世界里舒舒服服的養老,偏偏又被抓過來干苦力。

    不過……他抬眼,看向北邊的那抹身影,頓時好心情的彎起唇角,能捉弄伊恩這家伙,倒還是蠻有意思的。

    另一邊,塞倫派出去調查的影衛將消息送了回來,薄薄的一張紙躺在手中,竟好似有千斤重般。

    心底隱隱有些不安,塞倫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看了許久,才抬手將密信打開,在看清里面的內容后,她平靜的眸子霎時起了波瀾,指尖不自覺的將邊緣捏的發皺。

    怎么會這樣……

    良久,她闔上眸子,因為情緒波動過大,操控神力時都有些不穩,她用神力將密信毀掉,再睜開眼時,那雙藍眸中便只剩下深海般的幽暗與冰冷。

    看來,無虛之境,是真的要變天了。

    ———

    系統聽從方旬的話,在對著桃樹默念了幾百遍阿彌陀佛后,突然發現身后的小亭子竟已空空如也,也不知男人是何時離開的。

    太陽已經西落,將天際線也染成了橘紅。

    系統收回視線,正準備離開之時,卻突然瞥見樹后面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

    他頓住步子,糾結片刻后,還是抬起腳繞到了樹后,離近了才瞧清,剛剛他看見的那東西……似乎是半截劍柄。

    系統心中頓時生出些疑惑,枯敗成這樣的桃樹下面,怎么會埋了把劍?

    他本不想去管那柄劍,但不知為何,那柄劍好像對他有著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不過系統沒敢輕舉妄動,他默默地蹲在那看了半晌,才嘗試伸出手握住露出的一半劍柄,見沒有任何危險發生,才敢用力試著拔了拔。

    本以為劍埋的這么深,拔出來應該要費些力氣,誰知他不過稍稍一用力,那土就好似自己松了一般,十分順利的就將劍拔了出來。

    系統大概也沒想到會這么輕松,看著手里的劍,征愣了片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眼角抽了抽。

    等等……不對啊,他沒打算把劍拔出來的啊!

    但是拔都拔出來了,總不能再給塞回去不是?系統盯著手里的劍,心情一時間有些復雜,這可是方旬院子里的東西,他就這么把劍拔了出來,以那男人的性子,不會在背后給他下什么詛咒吧?

    第83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忽地揚起一陣微風,將桃樹上本就不多的葉子又吹落幾片,少年的黑色發絲也被這陣風拂亂,露出微微上翹的眉眼。

    感受著掌心真切傳來的重量,系統嘆了口氣,它偏頭看了眼桃樹下的坑,又看看手里的劍,神情復雜。

    要不……趁著沒人發現,它再把劍重新插回去?

    內心一番天人交戰后,系統單手握著劍柄,正準備將劍重新送回坑里,卻倏地瞥到劍身上刻著的七星二字。

    這兩個字刻在劍身根部,字體規整,勾畫間卻隱隱透出些輕狂的意味。

    它動作頓了下,心中竟升起一絲微末的熟悉感。

    系統盯著劍身的字看了許久,微微抿唇,伸出指尖去碰了碰那兩個字,七星劍也好似認識它一般,輕輕震了一下。

    倏忽間,手中的劍突然迸發出一道白光,隨之有一縷金色的光束從劍中飛了出來,直直鉆入少年的額間。

    變故發生的太過突然,系統還未反應過來,頭腦深處便傳來陣劇烈的疼痛,好似被人用鋸子生生鋸開一樣,它疼的面色煞白,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無數紛亂的記憶洶涌而來,霸道的侵占它的每根神經,絲毫不給它喘息的機會。

    系統強忍著疼痛,仍保留有一絲清醒,腦海中被迫塞入太多陌生的記憶,使得它有些恍惚,它緊緊咬著牙,因為疼痛,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不清。

    恍然間,眼前似乎蒙上了一片血色。

    它仿佛看見自己站在無虛之境中。

    可眼前的無虛之境,卻并非記憶中那幅平靜祥和的模樣,而是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目及之處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系統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怔愣,這是……這柄劍的記憶嗎?

    “別發愣,準備上了。”

    熟悉的清潤聲線自耳邊傳來,系統猛地轉過頭,撞入一雙略帶些散漫的眸子。

    方旬,他怎么會在這里?

    系統震驚,它轉向另一側,看見女人被風揚起的金色發絲,瞬間感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主神,她為什么也在這里?

    那握著這柄劍的人……又是誰?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緊握著七星劍的右手,心臟的跳動愈來愈重,仿佛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未待他思索出結果,下一秒,他的身體忽然自己動了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劍刃發出聲沉重的悶響,勉強擋住了邪神的一擊。

    可邪神太過強大,他們三人聯合起來也只能堪堪與邪神打個平手,加之神力的不斷消耗,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已漸漸落入下風。

    身邊的兩人受了不少傷,衣服都被染成了紅色,他也沒了再站起來的力氣。

    如果邪神再一次攻擊過來,他們恐怕連抵抗都無法做到,可身后就是神樹,無論如何都不能退。

    他握緊手中的劍,在邪神毀滅娑羅神樹的前一刻,直直迎了上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燃燒神魂,以身獻祭,將邪神永遠封印于蒼羅巔下。

    他清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機正在快速流逝,神體消散的前一秒,他看見,那個拿著金色禪杖的男人無力的跪倒在地上,試圖將他破碎的神魂補起來。

    “沒用的,利西亞。”他輕聲說。

    神魂已毀,一切都無法挽回。

    男人無視他的話,仍舊執拗的去撈那些碎的不成樣子的神魂。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那人哀痛欲絕的聲音,緊攥著那唯一一縷殘留的神魂碎片,一遍遍地喊他。

    他的名字,伊恩。

    從那抹奇怪的光束進入他的身體,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少年的額頭卻已沁滿冷汗,癱軟的跪倒在地上,只能倚著七星劍支撐身體。

    明明疼的連思緒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卻忽然笑出了聲,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驚訝過后的釋然,仿佛呢喃般的輕嘆。

    “利西亞,你又騙我……”

    ——

    清晨,萬籟俱寂,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灑下,一點點浸潤成朦朧的光暈。

    女人緩緩睜開眸子,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痕,大抵是還未從夢境中緩過來,她的神色顯得有些木然。

    她手臂向下移了移,掌心輕輕覆在心口的位置,不知為何,只要一做那個夢,心臟便會被一股莫名的情緒牽扯的發疼。

    昨晚,她又做了那個夢,和之前無數次一樣,她無法阻止事情的發生,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被肆虐的海水吞噬。

    黎晚澄略微抿唇,將心底的澀然壓下,她動了動腿,身上的酸痛感減輕了些,昨夜那人應該是幫她按摩過。

    室內十分安靜,只能聽見她輕淺的呼吸聲。

    “阿沅?”黎晚澄試探著喊了一聲,卻并未得到回應。

    她伸手探了探身邊的床鋪,觸手微涼,想來女人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昨夜放在窗臺上的手繩也不見了蹤影。

    她倒是不擔心姜沅會將她一個人留在這,她知道那人絕不會做出不告而別的事。

    黎晚澄下了床,剛走兩步,便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見了張紙條,她眉眼舒展,指尖捏著一角將紙條拿起來。

    上面只寫了寥寥幾字。

    “出門有事,傍晚回,勿念。”

    黎晚澄微微翹起唇角,眉眼繾綣,眸中流露出些許懷念。

    曾經有段時間,她一直跟在蕭挽月身側,看她練字、畫畫,而女帝偶爾也會在批閱奏折時與她商討一二。所以,對于這人的筆跡她早已爛熟于心,不會認錯。

    黎晚澄將那張紙條對疊后收了起來,她眉頭輕顰,不過……姜沅沒有留下地址,是不想她跟過去嗎?

    正在思索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道身影,黎晚澄抬起頭:“嗯?小七子你回來了。”

    眼前的少年滿面疲憊,往日晶亮的眸子都沒了光彩,衣服上也沾了塵土,手里還握著把不知從哪找來的劍。

    黎晚澄看著他仿佛失了魂一般的模樣,有些微怔,這傻系統不會真在桃樹前站了一晚上吧?

    少年看起來變得沉郁了許多,眸子低垂著,探不清情緒。

    黎晚澄盯著他看了半晌,心下暗想,莫不是發現自己被方旬騙了,脆弱的小心靈受到了打擊?

    系統依舊低垂著頭,似乎有些逃避,輕輕開口說:“我有點累,先回意識空間了。”

    突然恢復記憶,他還有些難以接受自己身份的轉變。

    黎晚澄剛想問他手里的劍是哪來的,見他一幅不愿多談的模樣,也只好先將疑惑壓了下來。

    在消失之前,系統又回過頭,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方旬是可以信任的人。”

    黎晚澄張張唇,還未說話,眼前的人就已不見了蹤影,她看著再次變為空蕩的房間,微微蹙眉。

    這一大早的,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奇怪。

    突然傳來陣輕微的咕嚕聲,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格外響亮,黎晚澄摸了摸肚子,昨天折騰的太狠,她早早就睡了,到現在才覺出餓來。

    她記得昨天路過廚房的時候,看見里面還放著些米和菜,正好可以用來煮碗咸粥。

    這般想著,她慢慢朝門口走去,誰知剛打開門,便被這幅景象驚的愣在了原地。

    第84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方旬也不知道從哪搬來的一個小方桌,就架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紫砂茶壺,格外悠閑的坐在這里泡茶。

    桌子恰好擋在正中間,若是想要出門必須要繞過去,黎晚澄無奈扶額,看來她今天早上是別想安穩度過了。

    而且看這人的模樣,怕是特意來她門前堵她的。

    見黎晚澄出來,方旬舉了舉手里的茶杯,盯著她看了半晌,緩緩翹起唇角,笑容中別有深意:“乖徒,這都快日上三竿了。”

    他抬起頭,視線若有若無的瞥過女人的脖頸,似是在尋找什么痕跡。

    黎晚澄耳根一熱,伸手拉了拉衣領,將那抹曖。昧的紅痕遮住,而后略低了眸,看向某個大清早起來品茶的人,嗓音含著點沙啞:“師父,你知道姜沅去哪了嗎?”

    這老道,不在自己房中喝茶,偏偏跑到她門前來喝,擺明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來,姜沅早上的突然離開大概率也和他有關系。

    只見方旬悠哉地抿了口茶:“我讓她去幫我取一味藥草,傍晚應該就能回來了。”

    黎晚澄眸子微微瞇了瞇,果然是他,怪不得姜沅會一大早就出門。

    她心尖猛地一跳,生出來一個猜想,等等……這老道,難不成是故意把姜沅支開的?

    想到此處,黎晚澄盯著男人的眼神中頓時帶了幾分審視,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接問道:“師父,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方旬便站起身,也不再管他那泡了一半的茶,正了正神色開口:“咳……為師今日來呢,是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這邊話剛說完,黎晚澄就往后退了一步,手指輕搭在門把手上,表情淡淡:“哦,沒興趣。”

    方旬見她要關門,下意識就將腳伸到門前,瞬間被夾的痛呼一聲:“哎……你這頑徒!”

    許是沒想到黎晚澄會下這么狠的手,他疼得彎著身子,有幾分急促和氣惱。

    “我若說這東西和姜沅有關,你還看不看?”

    話音落下,空氣沉寂了片刻。

    幾秒后,黎晚澄默默將門打開,探出一個腦袋:“什么東西?”

    方旬進屋后,便神神秘秘的將門和窗戶都關上了。

    下一秒,這人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個不銹鋼水盆,里面還有一條正在悠閑擺著尾巴的金色鯉魚。

    黎晚澄看著盆里的魚,額角跳了跳,她還以為是什么稀奇的寶貝,結果就是條魚?

    這人是閑的沒事干,大早上特意帶條魚過來給她看嗎?

    她捏了捏拳頭,笑容和善:“師父,中午要加餐啊?紅燒還是清蒸?”

    這鯉魚也不知是用什么東西喂的,看起來格外肥美。

    “加什么餐!”方旬沒好氣的敲了下她,輕輕哼了一聲,“此魚名為浮若,可觀前世今生。”

    這還是他昨天冒著風險回到無虛之境,好不容易才偷出來的,誰知道這小家伙這么不識貨,居然還說什么紅燒清蒸。

    這寶貝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塞倫至少扒他一層皮。

    聽到方旬說出前世今生四個字時,黎晚澄心臟猛地一跳,再看向那條鯉魚時,眼神中多了幾分復雜和莫名的期許。

    也就是說,這條魚能看到她失去的那些記憶嗎?

    這段時間,她做夢愈來愈頻繁,而夢中的場景永遠都是那片海,和那個穿著白裙,卻始終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想到這個奇怪的夢,黎晚澄收起了方才那幅玩笑的模樣,抬眼看向方旬,神色認真:“師父,我要怎么做?”

    方旬從袖子中掏出一小包魚食,往盆里面灑了點,轉過頭道:“你咬破指尖,放滴血進去。”

    浮若魚能通過識別每個人血中獨特的氣味,從而搜尋出前世的記憶。

    黎晚澄干脆利落地咬破指尖,血落入水面,緩緩在水中擴散開,晃動出一層淺淡的紅霧。

    下一秒,那條游動著的金色鯉魚突然吐了一個泡泡,泡泡一點點變大、上升,最后浮出水面破散。

    水面被破碎的泡泡震蕩出幾圈波紋,在那層層疊疊的波紋中央,竟緩慢顯現出一幅畫面。

    畫面中,黎晚澄躺在病床上,手指上夾著血氧飽和度檢測儀,旁邊顯示屏上的數值和曲線不斷跳動著,代表著她平穩的生命體征。

    而她的病床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裙的女人,身姿綽約。

    這是黎晚澄出車禍之后的記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她,雖然心臟依舊在跳動著,卻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黎晚澄微微愣住,盯著女人熟悉的背影,神色中帶了些慌亂與期待。

    那個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身影,此刻真切的擺在她眼前,她竟忽地有些緊張,心跳失了正常的頻率,似起伏不定的山脈。

    直到水面中的女人轉過身,她才第一次看清了夢中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

    女人肌膚白皙如玉,烏發垂在身后,眉眼如煙清淡,低垂著的眼尾為她更添了幾分冷清,大抵是有些憔悴,眼瞼下覆著層淡淡的青色。

    一個冷的和雪似的人,像寒冬凝結冰層下平靜的湖面,可那雙眸子卻在望向黎晚澄的那刻,剎時柔和下來。

    畫面轉換,女人立于山腳,稍稍仰頭向上望著。

    泉安寺位于半山腰的位置,從山腳到寺廟,中間有近三千級石階的路程。

    這三千石階很長,長到一眼望不到盡頭,可女人卻沒有半點不耐煩。

    心底始終記得僧侶所說的虔誠二字,這段通往泉安寺的三千石階,她一步一叩地拜了上去。

    從清晨走至正午,直至黃昏初升。

    待走到寺廟門口時,她的腿彎已經微微顫抖,卻不敢有片刻耽誤。

    大概是時間太晚,寺廟內只有寥寥幾人,方丈背對著殿門,手持佛珠,合掌吟誦佛經,殿內的觀世音菩薩雕像身渡金光,悲憫眾生。

    顧念慈抬腳跨入殿中,雙手合十跪下:“信女顧念慈,懇求方丈救人一命。”

    方丈早已算到她所求之事,闔著眸子,手指撥動著念珠,并未回頭:“你可知,更改命數有違天道,要付出極大代價。”

    “知道。”顧念慈直直望著他,并不退讓。

    方丈睜開眼,持著手中的佛珠,溫聲勸誡:“施主,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又何必執意違背天道呢?”

    自古以來,試圖逆天改命的人不在少數,可真正能成功的卻寥寥無幾。

    方丈本想勸她放棄,可誰知顧念慈太過執拗,他一日不同意,她便在殿前跪上一日。

    殿門前豎著心誠則靈的牌子,人們來來往往,所求各有不同。

    顧念慈始終跪在殿前,望著中央佇立觀世音菩薩雕像,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祈求。

    菩薩低眉,觀慈悲六道。

    顧念慈想,她不求錢財,不為名利,她只求黎晚澄平安。

    只求她平安醒來。

    大抵是見她太過堅持,最后,方丈看著神情慈悲的觀世音菩薩,轉過身問她:“更改命數有違天道,未必會有好結果,且要以余生壽命,來世功德作為交換。”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嗎?”

    一字一句的詰問,都是無可挽回的代價。

    顧念慈抬起頭,望著殿前的三清神像,諸天神佛,輕輕斂眉,語氣堅定溫柔:“我愿意。”

    見無法更改她的意愿,方丈輕輕嘆了口氣,而后遞給她一根白色的繩子:“這根繩子可以連接你與她的魂魄,你將它浸于心頭血中,三日后取出,系在你和她的尾指上即可。”

    顧念慈接過繩子,和方丈道謝。

    回到家后,她從廚房中拿出一把小刀,簡單消毒過后,便沒有絲毫猶豫地將刀尖對準心口的位置,緩緩刺了下去,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瓶子中,她的臉色也在霎時間變得蒼白。

    黎晚澄愣愣看著水面中的景象,不知何時已經落了淚。

    尾指驀的有些刺痛,黎晚澄指尖顫抖,有些不敢垂頭去看自己的右手。

    時至如今,她怎會不知這根紅繩的用途,只是沒想到她糾結在意了那么久的事情,真相居然是如此,令人不敢相信。

    畫面再次變換。

    顧念慈跌跌撞撞的跑入病房,像對待易碎的寶物一般,小心翼翼地將紅繩繞在黎晚澄的尾指上,而另一端,她在自己的指根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仍是不放心的系了死結。

    在做完這一切后,顧念慈倏地笑了,她眼角微彎,冰冷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仿佛從來沒嘗過甜的小孩兒,終于吃到了夢寐以求的糖果。

    她握著黎晚澄的手,慢慢將女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萬般眷戀的望著她的眉眼。

    取心頭血太耗費精氣,再加上在廟前跪了那么幾日,顧念慈整個人都好似單薄了許多,嗓音有些發啞,卻依舊擋不住其中的纏綿繾綣。

    “阿澄,你要等我,等我帶你回家。”

    畫面停滯在這一刻,女人的臉也隨著水面蕩漾的波紋緩緩消散。

    顧念慈……黎晚澄將這三個字在齒間輕輕念了一遍又一遍,心臟傳來的悸動清晰可見,仿佛有洶涌的海浪席卷而來,將她溺斃在浪潮之中。

    心臟發酸的她快要落淚,指甲不知不覺間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顧念慈,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情?

    記憶中的細節一點點浮現,黎晚澄抑不住心底涌出的情緒,哭的連指尖都在發顫。

    原來是這樣,原來從始至終陪在她身邊的都是同一個人。

    可她竟然忘記了,她不記得顧念慈,也沒有認出來她。

    細細密密的疼痛漫上心頭,渾身的血液都好似在剎那變得冰涼,黎晚澄痛苦的伏下脊背,視線被淚水模糊,連呼吸都牽扯的生疼。

    她怎么能……怎么能忘記?

    系統與她感官相連,自然也看到了剛才發生的全部,不知是契約的影響,還是恢復記憶后情感的恢復,他的心臟此時也有些鈍疼。

    黎晚澄轉過頭看向方旬,眼中蘊著淚,嗓音嘶啞:“師父,可以看見我出車禍之前的記憶嗎?”

    她現在迫切的想記起一切關于顧念慈的事。

    方旬搖搖頭,打破了她的希望:“不能,那段記憶被封存了。”

    封存?黎晚澄不解。

    方旬眼神忽地銳利下來,語氣也認真了幾分:“無虛之境,這個地方你的系統應該有和你提起過。”

    從拿出浮若魚的那一刻起,他就暫時阻斷了無虛之境的影像傳輸,所以并不擔心他們的談話會被記錄下來。

    黎晚澄此刻也沒有心思糾結為何方旬會知道她有系統的事。

    方旬繼續解釋道:“無虛之境內有一神樹,名為娑羅,它支撐著整個無虛之境的穩定,不過神樹終年保持繁盛自然也需要養料,而人類的記憶正是娑羅神樹最佳的養料。”

    “每個來到無虛之境的人,在簽訂成為任務員的契約時,都會以前世的記憶作為代價,成為供奉神樹的養料。”

    黎晚澄這才知曉,她原先從系統那里得知的不過是無虛之境最表面的東西,此刻從方旬口中了解到更為深層的事,不免有些震驚。

    她微微瞇了眸子,只是……方旬為何會對無虛之境這么了解?

    心中的猜想一點點浮出,其實她從見到方旬的第一面就有所懷疑,直到今日他和自己講出這些,她才漸漸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黎晚澄抬眸看向他,語氣篤定:“師父,其實你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誰知方旬不但沒有驚慌,反倒挑起眉,頗有幾分得意的道:“那當然,因為我是神。”

    第85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見黎晚澄臉上沒有半分震驚的表情,方旬頓時有些掛不住面子,按他的了解,一般凡人見到神明,不都應該感到十分震驚,然后沖上來和他許愿的嗎?

    怎么偏偏他這個小徒弟這么的與眾不同。

    黎晚澄彎起唇角,語氣平淡地夸獎道:“嗯,師父很厲害。”其實在她猜出方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時,心中就已有了大致的猜想,再加上他對無虛之境的了解程度,身份絕不會普通,只是沒想到這人居然是神明,她在聽到的那刻還是有些驚訝的。

    畢竟想象中的神明都是威嚴肅穆的,而這些……顯然和眼前這人沾不上半點關系。

    方旬:“……”他嚴重懷疑黎晚澄是為了哄他才說的這句話。

    本想靠身份好好過一把癮的某人悠悠嘆口氣,語氣中帶了點郁悶:“我真正的名字是利西亞,是原先掌管無虛之境的三神之一。”

    利西亞頓了頓,看向面前的女人,心下有幾分猶豫,想來,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系統就是三神之一的空間之神。

    還是先不告訴她了。

    見利西亞一直盯著自己,卻也不開口,黎晚澄的肚子已經發出了抗議,她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廚房:“師父你要沒其他的事,我就先去吃飯了。”

    說起來,她一開始就是打算去吃飯的,結果被這人半路拉過來看魚,方才沉浸在回憶中忘了這事,此刻實在是餓的前胸貼后背。

    利西亞話還未說出口,就眼睜睜看著黎晚澄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怔愣地盯著腳下的水泥地面,突然有些想蹲下來畫圈圈,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人格魅力。

    合著飯對她的吸引力比他是神這件事還大嗎??

    另一邊,黎晚澄垂眸看著鍋中翻騰的滾水,思緒漸漸飄遠。

    這一路走來,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壓在心頭。

    當初在第一個世界,聞以歌為何會愛上她,為何偏偏只有她在綁定治愈系統的情況下,可以通過愛情的方式治愈女主?

    還有在后來的世界中,蕭挽月對她毫無理由的信任,洛初對她明目張膽的袒護,這些種種都太過蹊蹺。

    黎晚澄抬起右手,盯著自己的尾指,眸中情緒復雜。不論周圍的環境如何變幻,而無一例外的是,在這其中的每一個世界,她的手上始終綁有那根紅繩。

    紅繩的另一端,與那人緊緊相連。

    是從什么時候發現她們其實是一個人呢?

    黎晚澄陷入回憶,那些本以為早已遺忘的畫面,此刻卻在眼前一幕幕浮現。

    或許是聞以歌吃青椒時下意識蹙起的眉,是蕭挽月一筆一劃寫在畫卷上的詩,是洛初記得她怕蛇,會特意悉心將她的眼睛蒙住。

    抑或是……那雙永遠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和永遠不加掩飾的灼熱愛意。

    黎晚澄眼眶倏地有些發酸,握著勺子的手微微顫抖,是她太遲鈍了,居然直到洛初身死魂消的那刻,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黎晚澄將淘好的米倒入鍋內,又從一旁的木頭堆中抽出兩塊扔到爐灶里。

    其實在她從浮若魚的回憶中看到顧念慈的那刻,心中的欣喜是大過悲傷的。

    從她開始反復的做那個夢,她一次次抓住女人的衣袖,又一次次看著她被無情的海浪吞噬,那種從心底深處涌上來的無力與哀痛,近乎快要將她埋葬。

    如今知曉了夢中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人,就是為她系上紅繩,陪她走過這幾個世界的愛人,心中的震撼更是難以言喻。

    只是……黎晚澄握著鐵勺,無意識地攪動著鍋里的白粥,心中莫名生出些怨來,她不懂為何顧念慈不告訴她這些。

    顧念慈她明明記得一切,卻半分都不曾和自己講過。

    ——

    千里以外的雪峰之上,姜沅攀著崖壁,小心翼翼地將縫隙中那朵雪骨仙蘭摘了下來。

    正當她準備從懸崖上爬上去的時候,頭猛地一疼,仿佛有千萬根針在里面扎過,眼前一陣陣暈眩。

    下一秒,一股強大的沖擊襲來,她的靈魂被硬生生從這具身體中擠了出去。

    顧念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魂,被一點點從姜沅的身體中剝離出來,靈魂完全被剝離的瞬間,那具身體也隨之一軟,向后倒去,從空中急速墜落。

    這具身體是鬼魂之身,摔下去倒是不會有事,但是她手中拿著的花卻不能出半點差池。

    顧念慈眸光一凜,朝著那具正在墜落的身體迅速飄了過去,而后用盡全部力氣拼命往里面鉆。

    靈魂和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融合的過程是極為痛苦的,渾身骨頭仿佛被碾碎了又重組一般。

    每分每秒都好似如年一樣漫長,等到重新掌控身體的那刻,她攥緊了手中的花,另一只手迅速攀住凸出來的一塊石頭。

    堪堪停在半山腰的位置,顧念慈第一時間垂眸去看手中的花,白色的花瓣潔白如玉,完好無損,她心中松了口氣。

    還好,她剛剛摔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將花護在了懷里。

    顧念慈腳尖點了下石壁,借力落到了一旁的平地上,她將手里的雪骨仙蘭放進特質的盒子中,小心合上。

    她攥了攥拳頭,不知是不是靈魂沒有完全貼合身體的原因,總感覺,她的身體似乎有些虛軟。

    而且……靈魂脫離,好像還是幾個世界以來,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顧念慈壓下眉,眸子晦暗不明。

    上個世界,她的靈魂暫時取代了身為主角的洛初。

    因為主角的靈魂和世界息息相關,所以在世界崩塌的時候,也給她的靈魂造成了一定的傷害。

    好在最后世界恢復了穩定,她才僥幸活了下來,而后拖著受損嚴重的靈魂跟來了這個世界。

    上次利西亞找她談話時,也有提到她的身體狀況,他說,她的靈魂受損太過嚴重,如果繼續耗損下去,她的靈魂可能會徹底消殞。

    而靈魂消殞,意味著她在現實世界的身體也會一同死去。

    其實這段時間,顧念慈明顯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越來越虛弱,只是不曾想,居然會虛弱到被這具身體強制剝離的地步。

    天色漸晚,顧念慈只得暫時放下這些想法,加速趕回去,好在這具身體有鬼神境界的實力,她回到天周山只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院子內靜悄悄的,只有幾縷淡淡的月光和婆娑的樹影為伴。

    夜深露重,再加上顧念慈剛從雪山回來,身上還有些冰涼,她怕身上的寒氣會沾染到黎晚澄,所以回來之后特意去洗了澡,換了身衣服。

    屋里沒有開燈,借著清淡的月光大致能看見床上有一團小小的鼓包。

    睡著了嗎?

    顧念慈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坐在床側。

    其實從她走進屋內的那刻,黎晚澄就已經醒了,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她腦子里紛亂的像纏在一起的線團,怎么可能睡得著。

    她睜開眼,稍稍抬眸看向坐在旁邊的女人,語氣有些冷淡:“怎么回來這么晚?”

    顧念慈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冷淡,溫聲答道:“路上耽誤了些時間。”

    注意到女人額邊亂掉的發絲,她抬起手,想將那縷礙眼的發絲勾走。

    誰知她的指尖還未觸及,黎晚澄就側過身子,不著痕跡地躲開她的手:“睡吧,我有些困了。”

    明顯的抗拒。

    黎晚澄闔上眼,拼命忍住紛亂的情緒,她現在心底十分復雜,既有些對顧念慈的埋怨,更多的其實是心疼,再加上知道了車禍后發生的那些事,更加不知該如何開口。

    而且,如果不是今日,她意外知道了這些事情,那顧念慈……她是不是打算就一直這么瞞著自己?

    另一邊,顧念慈盯著自己落空的手,眸底劃過絲失望,她微微顰眉,似是有些不解黎晚澄為何會躲開自己。

    她看著女人在月光下的側顏,張張唇,似是想說些什么,卻在看到自己微微發顫的指尖時,眸子霎時暗淡下去。

    黎晚澄本以為顧念慈會察覺到她的情緒,但女人只是輕輕抿了抿唇,而后掀開被子,在床的另一側躺了下來,不曾逾越半分。

    良久的沉默,氣氛瞬間凝結下來,只能聽見兩道清淺的呼吸聲,兩人中間似乎隔了一層屏障,誰也不愿先打破僵局。

    微風將窗簾吹出一條縫隙,幾縷月光灑了進來,許是因為這壓抑的氛圍,連月光都顯得莫名凄冷了幾分。

    黎晚澄轉過頭,借著月光看顧念慈的側臉,大抵是鬼魂的原因,女人的皮膚比常人要白上許多,模樣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眉頭輕輕蹙著,黎晚澄有些猶豫,眸光暗了一瞬。

    要主動開口嗎?還是等她和自己講?

    可是這種事情如果不說清楚,有朝一日,終究會成為阻擋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隔閡。

    黎晚澄抿緊唇角,心底的在意愈發深重,糾結良久后,她望著窗臺搖曳的光影,微微啟唇喚道。

    “顧念慈。”

    聲音輕輕的,好似呢喃,顧念慈的心臟卻忽地漏了一拍。

    第86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阿澄……剛剛是在叫她嗎?

    顧念慈攥緊身下的床單,掌心微微沁出一層薄汗,她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心跳瞬間起伏的厲害,慌亂之下還有一絲隱秘的期待。

    四周都是寂靜的,唯有胸腔內的那顆心臟,仍在孜孜不倦地劇烈跳動著。

    顧念慈斂下眉眼,掌心輕輕貼合在胸口的位置,指尖微蜷。

    究竟,是她聽錯了,還是……黎晚澄真的恢復了記憶。

    顧念慈有些私心的希望是第二種可能。

    清淺的月光透過窗戶灑下,為屋內渡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黎晚澄轉過身子,盯著眼前依舊背對著自己的人,眸底劃過絲苦澀。

    明明這個人和自己的距離近在咫尺,可為什么……偏偏給人感覺像是隔了千里一般。

    那句輕喚仿佛沒有攪起任何波浪,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黎晚澄抬起指尖,輕碰了碰顧念慈的發尾,女人的呼吸并不平穩,肩部略快的起伏證明著她此刻并未睡著。

    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一點點順著肌膚爬升。

    黎晚澄眸子稍暗了分,這人,方才是真的沒聽見,還是在裝睡?

    她盯著女人烏發下露出的半截瑩潤的耳垂,緩緩啟唇,嗓音似初春時節潤物無聲的細雨,柔和細膩:“阿慈,我知道你沒有睡。”

    話音落下的那刻,她明顯感覺到,女人的呼吸滯了一瞬。

    黎晚澄不記得自己原先是如何叫顧念慈的,但在她啟唇的那刻,這聲阿慈,自然而然地就喚了出來。

    她齒關輕合,將這兩個字咬的又緩又柔,仿佛是喊了千遍萬遍的熟稔。

    這次黎晚澄喊的清晰,顧念慈也聽的真切,但她卻依舊不敢確定。她記得,這人分明是失去了記憶的。

    可她又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瞬間想了許多,顧念慈只覺得腦子亂的好似纏繞在一起的線團,怎么理都理不順。

    因為一直牽掛著靈魂脫離的事,顧念慈心底幾乎被不安感盈滿,所以一開始,她并未發現黎晚澄情緒不對勁的地方。

    此刻想來,大抵就是因為這件事,黎晚澄才會對自己那樣冷淡,甚至躲開了她的手。

    所以,阿澄她……是全部都想起來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顧念慈心驀的一緊,竟有些不敢應她的話。

    窗外的風不知何時停了,狹小的空間內一時靜的可怕,壓抑的氛圍好似又深了幾分。

    顧念慈無意識揪著被子,心底情緒復雜,其實她一直沒有提起這些事,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黎晚澄記起來。

    畢竟兩人在現實世界中的故事,算不上美滿,如果可以,她希望黎晚澄能忘記那些不美好的,甚至稱得上有些痛苦的過去。

    她更希望留在黎晚澄記憶中的,是在這一個個世界里,她們共同經歷過的美好回憶。

    可是……她的想法真的從未動搖過嗎?

    顧念慈握緊掌心,又松開,反復幾次后,她無奈的笑笑,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如果她的想法不曾有過一丁點的動搖,她也不會在每個世界,近乎偏執的將黎晚澄綁在自己身邊。

    人總是貪心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顧念慈清楚,捫心自問,她不是圣人,她也會有自私的想法,也曾私心的想讓黎晚澄記起來一切。

    良久的沉默,兩道輕淺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內交錯、糾纏,仿若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寂靜。

    身上搭著的被子突然被扯的滑動了些,衣料與被褥的摩擦聲在安靜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抓耳。

    顧念慈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覺的緊繃。

    隨之,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臂漸漸攀了上來,從后腰緩緩摩擦至小腹,身后的氣息陡然貼近,掀起一陣惹人戰栗的酥麻。

    滾燙的呼吸灑在后頸,顧念慈的身子頓時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片刻。

    無論多少次,她永遠都會因為愛人的擁抱而心跳怦然。

    黎晚澄眼眶發酸,齒貝輕輕咬住下唇,大抵是顧念慈的沉默讓她有些不安,心底壓抑了一整天的埋怨和悲傷一下子全部涌了上來,聲音都好似含著輕微的顫。

    “顧念慈,你還要瞞我嗎?”

    她這一句詰問,仿佛一把小錘子,不斷地敲擊著最為薄弱的神經,恍如擂鼓,而心底那道拼命豎立的高墻,也在她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輕喚中,一點點分崩離析。

    顧念慈咬緊牙關,心跳不受控制的越來越急促,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居然有這般魔力。

    或許是因為從她的口中說出,才添了那一份的繾綣。

    黎晚澄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自顧自繼續道:“師父今天拿來了一樣東西,可以看到前世今生,我從里面看到了我出車禍昏迷之后的事情。”

    大抵是貼的近的緣故,黎晚澄的聲音顯得有些悶悶的,灼熱的呼吸快要將她整個人燒著。

    而后,磨人的呼吸突然停住了,顧念慈才得以片刻喘息的時間。

    身后的人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開口,過了片刻,那份灼熱再次纏了上來:“那個為我系上紅繩的人,是你,對嗎?”

    顧念慈已經沒有辦法去思考和回答,思緒好似燒著了的鐵塊,凝滯在半空,指甲在掌心內印下兩個半月形的紅印。

    所有的感官好似都集中在一處。

    綿軟滾燙的唇瓣,若有若無地擦過后頸脆弱敏感的皮膚,顧念慈瞇了瞇眸子,有些無力的想。

    怎么辦。

    她的唇……好燙啊。

    幾輪呼吸后,顧念慈壓下內心的躁動,嗓音中不知何時沾染了啞澀:“是我。”

    她壓低眉眼,黎晚澄既然知道了是她系上的那根紅繩,那她是否也知道了那根紅繩的來源。

    知道她叩階三千,長跪數日,知道她以壽命為換,心頭血為媒,只為求她醒來。

    黎晚澄仿佛看透了顧念慈的想法一般,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阿慈,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我忘記了……我不記得你,不記得我們之間的事。”

    她落淚的猝不及防,滾燙的淚落在顧念慈的手背上,一路燙到心扉。

    顧念慈轉過身子,清淡的月光下,她眸中也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她輕柔拭去黎晚澄眼角的淚,放柔了聲音,一點點安撫女人的情緒。

    她其實想說,就算不記得也沒關系,全部忘掉也沒關系,無論如何,她都會一直一直愛著她。

    顧念慈看著懷中的愛人,話在齒間磨了一遍又一遍,但到最后說出口的卻變成了一句:“太晚了,睡吧,之后有時間了我再和你講我們的故事。”

    許是一整天精神高度緊繃后的松懈,黎晚澄有些困倦,縮在顧念慈懷里,茫然地點了點頭。

    顧念慈輕輕在女人的發頂落下一吻,珍重又溫柔。

    如果……如果她真的無法陪著黎晚澄走完最后一段路,那她還有最后一點小小的私心。

    顧念慈唇瓣微微顫動,聲音很輕,好似剛說出口就會變成音節散掉。

    “阿澄,記得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她不貪心的。

    可惜屋內太黑,黎晚澄錯過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眷戀和痛苦。

    ——

    第二日一大早,顧念慈剛推開門,迎面就看見門口站著的男人。

    顧念慈看了看還沒徹底亮的天,有些震驚:“利西亞?”昨晚聊天的時候,黎晚澄將方旬的真實身份和名字告訴了她。

    她之前雖然猜到了方旬的身份不尋常,卻也沒料到他居然會是神明。

    顧念慈抬眸,只見面前的這位神明,眼下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莫名有些滑稽,往日里精致干凈的衣袍也有些微亂,衣角上還沾了些黑色的污漬,也不知是煤灰還是旁的什么。

    利西亞打了個哈欠,往顧念慈手中塞了一個小瓷瓶,快速解釋道:“這藥可以暫時延緩靈魂耗損的速度,但是無法徹底根治,你平日里多注意一些,盡量不要太頻繁的。”

    昨晚他幾乎熬了個通宵才將這藥做出來,現在只想趕緊回去補覺。

    顧念慈一愣,看著被塞到自己手中的瓷瓶,真誠地頷首道:“多謝。”

    她本以為利西亞讓她去摘這雪骨仙蘭,只是為了單純支開她,沒想到,居然是為了給她制藥。

    心中頓時生出些感動。

    利西亞離開后,顧念慈攥緊手中的小瓷瓶,掌心被瓷瓶的尖角頂的有些生疼,她卻好似恍若未覺一般,唇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神色中揉雜了一抹痛苦。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陪黎晚澄多久。

    “阿慈!”房間內的人突然喊她,聲音中帶了些焦急。

    第87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顧念慈將瓷瓶收起來,轉身回到屋內,只見床上的女人眉頭緊緊蹙著,面色顯得有些嚴肅。

    她走到床側坐下來,輕聲詢問:“阿澄,怎么了?”

    明明方才她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黎晚澄抬起眸子,將手機往顧念慈那邊移了移,語氣中蘊著壓不住的怒氣:“你看這個視頻。”

    她早上醒來之后會習慣性的刷一下新聞,結果突然在同城熱搜里看見了白沫的名字,驚的她瞬間清醒。

    顧念慈順著她的話垂頭去看,在瞥到屏幕上的內容時,心中霎時明了。

    她看了眼視頻發布的時間,離得很近,不過是兩三個小時前的事情,就已經有了近萬的播放量,評論也多達幾百條。

    視頻是用手機拍的,畫面有些晃動,看背景應該是在菜市場,四周的聲音格外嘈雜。

    拍攝的人應該是一個中年男人,他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手機的攝像頭幾乎要懟到白沫的臉上。

    他刻意放大了聲音,顯得有些刺耳:“大家看看啊,這就是那個勾引已婚男人,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天天不干正事,凈做這種不干不凈的買賣。”

    言語侮辱加人身攻擊,中間還夾雜著粗鄙的臟話。

    早晨的菜市場人流不少,大多都是趕早買菜的大爺大媽,男人的話一喊出來,頓時吸引了一眾看熱鬧的人。

    有些不明真相的大媽,在聽到小三這個字眼后,便義憤填膺的沖了上來,指著白沫的臉罵她不知廉恥。

    從始至終,白沫都沒有說過一句反駁的話,其實更多的是無法反駁,周圍的指責一句接著一句,她被夾在人群中間,緊緊咬著唇,顯得分外無助。

    最后還是菜市場的保安過來將人群疏散,白沫才得以從其中逃脫。

    黎晚澄有些看不下去,點開了評論區,因為這條視頻的播放量仍在迅速增加,評論區內也涌入了許多其他地區IP的人。

    【這輩子最恨小三,破壞別人家庭,不要臉!】

    【這女人長的一臉狐媚樣,肯定是她勾引的人家老公。】

    【妹妹多少錢一晚?哥哥去找你呀。】

    諸如此類的評論充斥了整個頁面,黎晚澄看的心煩意亂,直接將手機關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垂著眸,聲音悶悶的:“阿慈,你說,為什么施暴者能心安理得的繼續生活,而受害者卻要因為這些莫須有的謠言,成為眾矢之的的靶子。”

    顧念慈將女人攬在懷里,輕輕捏著她的掌心,溫聲道:“在不明真相的時候,人們大多會相信先入為主的觀念,而且,女性在這種事情上更容易受到傷害。”

    就好比一個女生被偷拍了,私密的照片被人在網絡上大肆宣揚,雖然身為受害者,她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可是她依舊會成為一些低俗的人茶余飯后的談資,甚至被貼上各種負面的標簽。

    在互聯網和各類社交網站高速發展的今天,人們對正確錯誤的判斷漸發模糊,往往聽風就是雨,這也造就了現在謠言滿天飛的情況,僅僅一段掐頭去尾的視頻,甚至是幾句語焉不詳的文字,就能引得大批人信任。

    而在這些輕信謠言的人中,有一些人自以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就可以肆意的評判甚至辱罵他人,網暴就由此產生。

    黎晚澄嘆了口氣,壓下的眉眼帶上些許愁色,也不知道……白沫她有沒有看見這些評論。

    系統察覺到黎晚澄的情緒,以為她是在擔心治愈值的問題,猶豫片刻后,出聲道:“宿主,其實你可以不必管白沫的事,只要在這里待夠三個月也算任務完成的。”

    它也是恢復記憶后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按無虛之境的規則,第一次進入高級世界的任務員會被傳送到安全度較高的世界,而如今的這個世界,卻是其中危險度最高的一個。

    系統眉眼冷峻,暗暗壓下唇角,也就是說,黎晚澄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是南桑動的手腳嗎?

    他緊了緊眉,這么想來其實不無可能,上個世界南桑沒能將黎晚澄置于死地,所以才想借此機會,順理成章的讓她任務失敗。

    可惜,南桑自以為計劃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算到還有顧念慈這么一個變數。

    想到此處,系統心底劃過一抹慶幸。若不是有顧念慈跟著,恐怕在剛到這個世界的那刻,黎晚澄就會被那些鬼魂撕成碎片。

    畢竟一起走過了這么多世界,系統自然希望黎晚澄能順利完成任務,回到現實世界。

    這個世界最大的危險其實就是那些鬼魂,而在這里有利西亞和顧念慈護著她,她不會有危險,只要等到三個月的期限一過,她就可以安全的離開這個世界。

    誰知,聽完系統說的話后,黎晚澄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了分固執:“小七子,我這么做的原因,并不只是為了完成任務。”

    經歷了幾個世界,她已經沒辦法將小世界中的人,僅僅當作一個任務中的npc來看待,再加上同為女性,她更加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白沫遭受冤屈。

    白沫她不該承受這些無故的謾罵,也不該被貼上壓根不存在的罪名。

    她從來都沒有做錯。

    錯的是那個明明有家室,卻依舊利用職務之便騷擾女職員的經理,錯的是網絡上那些不明真相,卻自以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就拿起鍵盤肆意評判辱罵她的施暴者。

    黎晚澄攥緊指尖,轉過頭看向身側的女人,眼里閃著細碎的光芒。

    “阿慈,我想幫她。”

    她目光堅定,仿佛篤定了女人不會反駁自己。

    顧念慈似乎對她的這個決定并不感到震驚,女人輕輕挑起她的一縷發絲,在指尖輕繞,淺笑著應道:“好。”

    其實從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黎晚澄會做出這個決定。

    至于,為什么這么了解她嗎?

    許是想到那些過往,顧念慈手上的動作更加柔和了幾分,她斂下眉眼,唇角漾出點溫軟的弧度。

    因為她一直都知道,她的阿澄,是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人啊。

    當初的她,也正是被這樣的黎晚澄所吸引,明知飛蛾撲火,卻依舊無法抑制地一步步奔向那抹光。

    系統見這兩人儼然一副含情脈脈,你唱我和的模樣,頓時有幾分無奈,不過倒也沒再繼續勸阻。

    他通過意識連接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倏地笑了,也是,按黎晚澄的性子,怎么會甘愿待在這里,放著白沫不管。

    不過,還有顧念慈在身邊陪著她,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怕中間再出什么變故,黎晚澄當即就決定收拾行李往回趕,因為利西亞此刻還在屋中補覺,所以兩人并未去打擾他,而是留了張紙條夾在門縫里,等他醒來后就能看見。

    臨下山之前,黎晚澄才看到姍姍來遲的少年,和剛開始只有一道虛虛的投影不同,此時的系統已經完全擁有了實體。

    而且不知為何,總感覺那天之后,他好像變得更真實,也更鮮活了些。

    如果說之前的系統是在算法的設定下,對事物做出智能的反饋,那此刻的他,則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了更多情緒化的表達。

    黎晚澄瞇了瞇眸子,難不成是系統升級了,增加了人性化的功能?

    “小七子,你剛剛去哪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從意識空間出來的。

    系統好似輕輕勾了下唇,語氣聽起來似乎格外愉悅:“去和那棵桃樹告了個別。”

    黎晚澄聽清他的回答后,微微愣了兩秒,抬頭盯著眼前的少年,表情復雜。

    這家伙,難不成真是在那破樹下站了一天,站出感情來了?

    系統還沉浸在剛報完仇的喜悅中,甚至想悠閑地哼一首小曲。

    她們走之后不久,利西亞緩緩伸了個懶腰,從屋里走出來,推開門的那刻,看見了落在地上的紙條。

    他將紙條撿起,讀完上面的內容后,眼角眉梢都掛上了喜意。

    太好了,這三個人終于走了,這樣他就可以安安靜靜的坐在道觀中,一邊欣賞著風景一邊品茶。

    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

    如此想著,利西亞步伐都輕快了些,今早的晨露還很新鮮,正好可以將他從無虛之境帶來那罐珍藏已久的茶葉拿出來,好好品鑒一番。

    可惜,現實總比理想骨感。

    男人站在屋內,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抽屜,神情呆滯,許是因為情緒波動太過激烈,指尖都有些顫抖。

    下一秒,整個道觀內縈繞著他的怒吼。

    “哪個兔崽子偷了我的茶葉!”

    第88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一路上緊趕慢趕,兩人終于在臨近日落的時候趕了回去,此刻站在南灣小區的門前,黎晚澄忽地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大抵是在天周山上的生活太過美好,倏地回歸到現實,她竟難以自抑的生出些不舍。

    顧念慈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密密匝匝的睫毛微顫,而后不動聲色的朝黎晚澄那邊靠了靠,指尖輕觸,牽起她的手,在掌心緩緩摩挲了下。

    女人靠的有點兒近,眼底的柔情仿佛細密墜落的春雨,一點點浸潤進黎晚澄的心臟。

    仿佛是在告訴她,無論在哪里,她都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心底忽然燙了起來,絲絲縷縷的燒灼感順著耳根爬升,黎晚澄有些不自在地偏過眸子,躲開了那人的視線,舌尖輕輕抵著上顎,唇瓣微微顫了顫。

    真的是……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啊。

    縱然此刻想擁抱她的欲望達到了頂峰,黎晚澄卻仍是克制地垂下眸子,只是曲起骨節,輕輕捏了一下女人的指尖作為回應。

    雖然九轉珠可以暫時讓顧念慈擁有實體,但如今的她仍是鬼魂的狀態,所以普通人是看不見她的。

    若是被旁人看見她對著和空氣做出一些奇怪的動作,怕是又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時身旁恰好走過一個路人,黎晚澄慌忙抽回手,目不斜視。

    旁邊的女人一襲青衣,身姿頎長,她微微偏著頭,脊背筆直的站在那,面色清清淡淡的,看上去宛如一朵不容褻瀆的冰山雪蓮。

    可只有黎晚澄知道,在那清冷的外表之下,隱藏的是足以令冰山都為其融化的萬種風情。

    她輕輕舔了唇瓣,壓下眉眼間的灼熱,指腹若無若無地陷入掌心按了按,方才被摩挲過的地方還有些酥麻。

    思緒不自覺飄遠,上次兩人一起泡溫泉的畫面似乎還歷歷在目,黎晚澄心頭霎時有些耐不住的火熱,耳根爬上一絲曖昧的紅。

    都怪這人,偏偏在這時候撩撥她。

    黎晚澄咬了咬唇,掀起眼皮看向旁邊的女人,她才不會承認是自己定力太差,僅僅一個眼神就忍不住內心的渴求。

    至于那些無處安放的悸動……就等到晚上的時候,一并討回來好了。

    于是,顧念慈收到來自身邊人一個略帶幽怨的眼神,其中似乎還夾雜了那么一抹難以言說的……欲念。

    “走吧。”黎晚澄唇瓣輕動,許是因為有顧念慈在她身邊,心中的那點慌亂與不安好似也不復存在。

    只是……她抬起頭,看著零零散散亮著燈的幾扇窗戶,心中生出點疑惑,怎么感覺這棟樓好像比她上次來的時候,看起來空蕩了不少?

    黎晚澄搖搖頭,壓下心底那絲不對勁的感覺,誰知道她一只腳剛邁入單元門,手臂便倏地被人緊緊拉住了。

    她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過頭,只見抓著自己胳膊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

    老人一邊將她往外面拉,一邊焦急地勸說:“哎喲!小姑娘,這棟樓不能住的!”

    她一連說了兩遍,面色中的緊張顯而易見。

    突然被攔住去路,黎晚澄有些微愣,因為怕傷到老人,她只好先順從的退了出來,彎低身子溫聲問道:“奶奶,怎么了嗎?”

    老人看了看四周,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而后抬手指向黎晚澄方才差點兒走進去的樓,壓低聲音:“這棟樓,最近鬧鬼的厲害!”

    鬧鬼?

    黎晚澄先是心尖一跳,然后便想到當初被她用定身符關在電梯里的黃頁鬼,表情頓時有些復雜。

    這鬧鬼……說的該不會就是他吧?

    老人看見她的表情變化,以為她是被嚇到了,當即語重心長地說道:“姑娘啊,看你是個生面孔,不了解這其中的門道。我跟你講啊,這棟樓的人已經搬走好幾戶了,你可千萬不要相信那些租房中介的話。”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黎晚澄聽到這里才反應過來,估計老人是將她當作被無良中介騙了的小姑娘。她不禁失笑,拍拍老人的手:“奶奶,我不是來租房子的,我是要找人。”

    老人神情有一瞬間茫然,后來還是黎晚澄再三保證不會在這里租房子,她才拄著拐杖離開,臨走之前仍不忘囑咐一句。

    將老人送走后,黎晚澄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鍵,結果電梯門剛打開,她就迎面撞上一個男鬼。

    男鬼的脖子上方空空蕩蕩,只有一道不太平整的切口,還在不斷往下滴血,而在他的懷里,抱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頭。

    饒是心里有所準備,黎晚澄也被這一幕嚇的往后退了兩步,跌在顧念慈懷中,女人溫柔的接住她,順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秒,男鬼懷里那顆頭的眼珠子轉了轉,看見是她后,將手里抱著的腦袋安了回去。

    “原來是你啊。”

    黃頁鬼裝好腦袋,看了眼黎晚澄身邊跟著的女鬼,心底陡然打了一個寒顫,他雖看不出顧念慈的境界,卻本能的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危險。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這小丫頭有法器和符紙就算了,到底是從哪找來的這么厲害的鬼?

    而且看方才她們兩個的舉動,這女鬼似乎很護著她。

    黎晚澄并不知曉黃頁鬼的心理活動,她按下十二樓的按鈕,待電梯門關上后,才轉過頭小聲問他:“怎么樣,最近她的父母還有來找過她嗎?”

    提到這件事,黃頁鬼撇了撇嘴,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

    “來過一次,被我嚇跑了。”想起來那天聽到的話,他就忍不住惱火。

    他生前死后加起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居然會有人的親生父母,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女兒,甚至還說什么將她辛辛苦苦生下來養大,就算拿走她的所有東西,也是應該的。

    黃頁鬼生前的家庭幸福美滿,雖然沒什么錢,父母卻對他極好,所以他聽見這話時,更是忍不了半分,于是直接現身將兩人嚇暈了過去。

    那次過后,他對白沫倒是變得真心實意了幾分。

    還有一次晚上,有個色狼偷偷摸摸的尾隨白沫,還好他聰明,直接在電梯里給他來了一個貼面熱舞,將那人嚇的屁滾尿流,后來再也沒敢踏入這棟樓一步。

    只是……人確實嚇跑了沒錯,不過,這棟樓也在他的努力之下,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鬼樓。

    黎晚澄倒是不在意這些,她彎彎眼角,真誠道:“謝謝,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不論如何,在這件事上他的確幫到了自己很多。

    黃頁鬼大抵是死后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的感謝,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不用謝。”

    其實他也沒幫到什么忙,他境界低沒法在太陽下面行走,只能待在這棟樓中,偶爾幫助白沫解決一點麻煩。

    猶豫了片刻,他突然開口說道:“對了,你和那小姑娘是朋友吧?我看她今天回來的時候心情不太好,你如果有空的話就多去陪陪她。”

    “我會的。”黎晚澄點頭。

    其實她看得出來黃頁鬼心地不壞,只是因為死時心中執念太重,才意外成了惡鬼,一直被困在這棟樓中。

    黎晚澄遵守當初的承諾,準備為他誦經超度,她從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香爐和一對燭臺,在地上擺好,又拿出來九根香點燃,插在香爐中。

    她轉頭看向男人:“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王聰,生日是1981年4月23日。”

    這還是在他死后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名字和生日,黃頁鬼忽然有些感慨。

    黎晚澄拿出筆,在黃紙上寫下他的生辰八字,而后將黃紙放在燭臺上點燃。

    做好一切準備后,她闔上眸子開始誦經,隨著經文念出,王聰身上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金光,魂魄也漸漸變得透明。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消失的前一刻,王聰突然笑了,他對著黎晚澄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待一切結束,黎晚澄看著眼前已經變得空蕩的地方,嘆了口氣,隨后彎身收拾好東西。

    她走到白沫的門前,抬手敲了敲,“白沫,是我。”

    片刻,從屋內傳來陣腳步聲,隨后門被打開。

    眼前的女孩唇角掛著淡淡的笑,看起來似乎并沒有被那些評論影響到。

    白沫看見她,面上的驚喜多了幾分:“晚澄姐,快進來坐。”

    “啊……好的。”習慣使然,黎晚澄在見到白沫的第一時間,視線下意識落在女孩的頭頂上。

    在看到那一小截紅色的進度條時,她微微愣住,白沫的治愈值居然升到了百分之十。

    明明她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零,黎晚澄挑了挑眉,心中有些驚訝與不解,她不在的這些天里,難道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許是察覺到宿主的疑惑,系統十分盡責的解釋道:“她應該是自我治愈了。”

    “高級世界的世界法則要更加完善,相對的,里面的人物自我意識也更高,所以,不排除有主角實現自我治愈的情況。”

    只是這種事情概率極小,沒想到竟能讓黎晚澄碰見,系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

    黎晚澄換了鞋,跟著白沫走進屋內,和她第一次來這里看到的混亂不同,現在的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條,地板也十分干凈,能看出主人有在每天認真打掃。

    白沫去廚房倒了杯水,遞給黎晚澄,而后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你還好嗎?”黎晚澄看著坐在旁邊的女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來安慰她,總感覺此刻無論說些什么,言語都是蒼白的,那些惡俗的辱罵帶來的傷害是永久性的,并不會消失。

    白沫輕輕笑了笑,神情放松:“我沒事的,你放心。”

    似乎是怕黎晚澄不相信,她還特意將手機拿出來給她看,“手機我已經關機了,也不會再想不開去做尋死的事。”

    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黎晚澄心中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些,白沫現在的狀態,確實不像她第一次見到她時,那般的死氣沉沉。

    其實這些天白沫也想了很多,從一開始接受不了網上鋪天蓋地的惡意言論,想要通過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到后來被黎晚澄救下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后怕,當時情緒上頭的時候什么都顧不上,只想著一心求死。

    等到冷靜下來后,白沫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沖動和愚蠢。

    “晚澄姐,那天你走之后我也想了很多,你說的沒錯,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該因為一個人渣就草率的結束掉生命。”

    大抵是人總是要經歷一些挫折與磨難才能成長,在經歷了這件事后,白沫明顯感覺自己變得坦然了許多。

    雖然這件事依舊給她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傷害,但人總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的傷痛中。止步不前,只會在低頹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我很開心你能這樣想。”黎晚澄唇角緩緩勾起抹欣慰的笑,看著她說的認真,“至于劉向強那邊,我會繼續想辦法,爭取努力還你一個清白。”

    其實白沫對這件事已經不抱希望了,但她仍是真誠的和黎晚澄說了聲謝謝。

    畢竟在短暫的人生旅程中,能遇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實為不易。

    ——

    晚上睡覺之前,黎晚澄還在想這件事情,她窩在顧念慈的懷里,捻著女人的一縷發絲在指尖輕繞,嗓音帶著歡愉過后的微啞,有幾分惆悵。

    “阿慈,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找出證據,讓劉向強得到應有的懲罰嗎?”

    雖然白沫說她已經不在意這些了,可是這件事情終歸給她帶來的傷害太大,一日不解決,就像一個根深蒂固的刺,永遠扎在她的心中。

    顧念慈知曉她的牽掛,垂下頭吻了吻她因為困倦而顯得有些茫然的眼睛,溫聲哄道:“睡吧,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她的阿澄不需要擔心這些,她只需要好好睡一覺,至于剩下的,她自會為她鋪平道路。

    待懷中的人睡熟之后,顧念慈將被角細心地掖了掖,而后才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上一次黎晚澄跟著劉向強去郊外的酒店時,她一直隱匿氣息跟在她身后,所以記得位置。

    其實,她選在此時來這里也含了些賭的成分。

    好在鬼魂的身體在這種時候格外好用,顧念慈順著酒店的房間一個個找過,最后終于不負所望的讓她找到了。

    她穿過墻壁,看著正在床上的顛龍倒鳳的男女,眼中劃過一絲嫌惡。

    “劉向強。”顧念慈飄到男人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幽幽喊道。

    “誰啊?”劉向強有些不耐煩的轉過頭,肚子上的肥肉隨著動作顫了顫。

    然而下一秒,在他看見身后的女人時,面色陡然變得蒼白,頓時驚叫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

    一旁的黃麗麗被他突然的驚叫嚇了一跳。

    “劉總,你怎么了?”她還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見劉向強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就滿臉驚恐的掉下了床,仿佛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般。

    黃麗麗看著空蕩的房間,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被子,不知為何,心底也莫名打了個顫。

    這房間里……不會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吧?

    顧念慈剛剛拍劉向強肩膀的那一下,其實是滅了他的一盞陽火,所以此時只有劉向強能看見她。

    她揚起唇角,臉部干枯的皮肉被拉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虧心事做多了,可是會下地獄的。”

    姜沅生前是活生生餓死的,所以顧念慈特意變成了她死時的模樣,整個人枯黃干瘦,只有一層干枯的皮搭在骨架上,再配合著酒店昏暗的光線,看起來格外怵人。

    第89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可偏偏,劉向強自知自己這半輩子來做了不少虧心事。

    而且他這人貪小怕事,又極為信奉鬼神之說。

    這幾年貪財好色的事做的多了,總是做噩夢,他心里也不安穩,隔段時間就會帶著妻子去寺廟上香,一是求諸神保佑家人平安,財源廣進,二是求自己做的事不被發現。

    畢竟他做過的那些事,隨便拎出來一兩件,都是足以令他身敗名裂,甚至能帶上銀手銬進去蹲兩年的勾當。

    所以,此刻看見了真鬼,劉向強自然被嚇得冷汗直冒,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對著顧念慈瘋了一樣的磕頭。

    大概是被嚇得狠了,他慌的口不擇言,也顧不上思考,一股腦將做過的虧心事全都吐了出來:“鬼大人,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貪污公司的錢,不該騷擾那些實習生,更不該背著我老婆偷人……”

    黃麗麗看著眼前男人對著空氣磕頭的詭異畫面,裹著被子往后縮了縮,雖然心里害怕,腦子卻依舊轉的飛快,在聽見劉向強提到貪污兩字時,迅速就點開了手機錄音。

    先不管劉向強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鬼,光他說的這些事情,鬼不來找他都是少了一份年底沖kpi的業績。

    劉向強磕的實在,不過幾下額頭的地方就腫了大片,顧念慈有點兒害怕他將自己磕暈在這,想找點話止住他的動作。

    她眸子一轉,扭頭看向旁邊裹著被子的女人,心中頓時生出一計。

    顧念慈朝著劉向強飄近了些,饒有趣味的勾起唇角:“哦?真的只有這些?”她抬手指向一旁床上的女人,語氣陰森,“難道你就沒有騙她的事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劉向強有沒有欺騙過黃麗麗,說這句話不過是想讓他先停下來,順便詐他一下。

    此話一出,劉向強磕頭的動作果然停住,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正好和那張逐漸貼近的臉來了個深情對視,頓時嚇的渾身一抖。

    隨之傳來股刺鼻的腥臊味,顧念慈捂住鼻子微微顰眉,只見木地板上緩緩淌出一灘淡黃色的液體。

    這人竟是被嚇的直接尿了褲子。

    顧念慈眼角顫了顫,顯然也沒想到劉向強會膽小到這種地步,頓時有些面色復雜。

    她只是往前走了兩步而已,這人至于怕成這個樣子嗎?

    劉向強看著那張慘白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話都險些說不利索,拼命往身后的墻上靠了靠,有幾分凄厲的尖叫著吼道:“別殺我!我說我說,我確實騙了她,我根本不認識什么總部的人,推舉她去總部任職也全都是假的!”

    還真是讓她猜對了,顧念慈眼皮微挑,唇角勾起抹輕蔑的笑。

    果不其然,這句話尾音剛落,黃麗麗頓時變了臉色:“什么……假的?”

    看劉向強嚇成那副樣子,想來說的話也該是屬實的,她登時憋不住心里的怒氣,也顧不得這房間內到底是不是有鬼,氣的當即抄起一旁的臺燈,就要往劉向強頭上招呼。

    “你個老家伙,我陪你睡了這么久,結果你居然是騙我的!”

    眼見著臺燈就要砸下來,劉向強霎時覺醒了求生的本能,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躲開了,黃麗麗見自己沒砸中,頓時面目猙獰的撲了上去,劉向強也不甘示弱,揪著黃麗麗的頭發,和她扭打在一起。

    顧念慈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慢悠悠從墻中穿了出去,深藏功與名。

    本以為解決這件事要費些時間,沒想到劉向強居然這么不中用,不過隨便嚇他兩下就什么都吐出來了。

    說到底還是虧心事做的太多,自己都良心不安。

    趕回家的時候天還沒亮,顧念慈看著床上女人的睡顏,眉眼柔和下來,怕吵醒黎晚澄,她特意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的一角鉆了進去。

    甫一躺下,身旁的人倏地翻了個身,被子扯動間鉆進來幾絲涼氣,而后一條溫熱的手臂纏了上來,輕輕搭在腰間,顧念慈的呼吸霎時崩緊了些,過了許久,見身后人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才漸漸放松下來。

    長時間的同床共枕,黎晚澄早已習慣了抱著她入睡,所以在顧念慈躺進來的那一刻,她的身體就習慣性的纏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床頭柜上放著的手機突然響起,黎晚澄從顧念慈的懷抱中退出來,伸手撈過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她愣了兩秒后,劃動接聽。

    聽筒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耳熟,黎晚澄頓時認出她是黃麗麗,只是不知為何,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似乎是剛哭過一般。

    “黎姐,我想和你談談關于劉向強的事,我這里有他的證據。”

    聽到劉向強的名字,黎晚澄頓時清醒了不少,立即和黃麗麗約好了下午見面的時間。

    電話剛掛斷,她就被女人圈著腰塞回了被窩。如今入了秋,早上的溫度已經漸漸低了下來,再加上黎晚澄穿的睡衣太薄,顧念慈怕她著涼。

    其實顧念慈在聽見手機鈴聲的時候就醒了過來,她將黎晚澄拉進懷里,指尖若有若無地磨著她的后腰,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怎么了?”

    剛才打電話的時候她聽了幾句,再加上昨晚發生的事情,大概猜得到是誰打的。

    黎晚澄被她的動作弄的有點癢,條件反射的往她懷里鉆了鉆,嗓音嬌軟:“是黃麗麗,她說手里有劉向強的證據,想要找我談一談。”

    懷中的人軟玉溫香,肌膚也好似剝了皮的雞蛋,細膩潤滑,顧念慈唇角勾起點淺笑,輕輕嗯了一聲:“挺好的,你不是正在為這件事發愁嗎。”

    “嗯。”黎晚澄點頭,能找到證據她固然是開心的。

    只是……她蹙起眉頭,心中不免生出些疑惑,明明一周前,黃麗麗還曾義正言辭的拒絕過她,怎么會轉變的如此之快?

    到了約定的時間,黎晚澄和顧念慈一同走進了世夢公司對面的咖啡館,在靠窗的位置看見了黃麗麗,她低垂著頭,看起來十分疲憊。

    黎晚澄走到她對面坐下,寒暄了兩句,只是黃麗麗看上去實在是沒精打采,連笑容都有幾分勉強。

    此時離得近了,她能看出女人唇角處有些淡淡的淤青,顯然是被人打的,眼睛也腫的厲害,雖然已經畫了濃妝遮掩,卻還是能瞧出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黎晚澄見她這幅狼狽的模樣,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

    黃麗麗昨晚氣的一宿沒睡,身上還有和劉向強打架留下的淤青。不過,畢竟這件事算不上光彩,她并未過多解釋,而是直接將手機拿出來,點開昨晚的錄音。

    “黎姐,你聽聽這個。”她做了些處理,將后面劉向強說到有關于她的部分剪掉了,但貪污和騷擾實習生的話都一字不漏的錄了下來。

    黎晚澄見她不愿多談,也識趣的沒有多問,只是在聽到錄音的那一刻,眼神中有瞬間驚訝,隨后眉頭微微蹙起,不動聲色的瞥了眼身旁的顧念慈。

    女人正襟危坐,面色平靜,似乎對這錄音中的東西并不感到驚訝。

    莫非……她是早就知道這些事?

    黎晚澄壓下心中的懷疑,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神色憔悴的黃麗麗,斟酌著問道:“怎么會突然決定來找我曝光這些?”

    如果她沒記錯,黃麗麗和劉向強之間應該還有利益牽扯,她此時找自己曝光這件事,豈不是要主動和劉向強撕破臉皮。

    想起昨晚的事,黃麗麗苦笑一聲:“我以為劉向強會遵守我與他的交易,可誰知道,哪有什么晉升總部的名額,他從頭到尾都是騙我的,就是拿捏準了我不會將這種事說出去。”

    這種事情對于女性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污點,劉向強這人又慣會拿捏小女生的心態,知曉她們礙于自尊心,絕不會主動說出這種事情,所以才會如此的肆無忌憚。

    先拿一點點的好處誘惑,等人入了圈套后,再裝模作樣的畫個大餅,就算最后謊言被發現了,她們也絕不會吐露出半個字。

    這種事劉向強做了不止一次,所以十分得心應手。

    黎晚澄沒想到事情會是這種發展,抿了抿唇:“那你母親的手術費怎么辦?”她記得上次黃麗麗說過,她媽媽的病急需用錢。

    “我打算找個兼職,下班后去做代駕。”當時是她病急亂投醫,信了不該信的人,黃麗麗看著桌上的咖啡,怯懦了半晌才開口,“其實……還有件事想要請黎姐幫忙。”

    “你可以,幫我和白沫道個歉嗎?”對于當時沒能站出來維護白沫的這件事,她一直心懷愧疚。

    黎晚澄思索片刻,拒絕了她:“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你親自去和她說比較好。”

    道歉這種事,靠別人傳達和自己說總歸是不一樣的,而且她相信,以白沫的性格肯定不會記恨她。

    黃麗麗走后不久,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在玻璃上落下一點點細碎的水珠,黎晚澄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轉頭看向身旁的人,淡淡開口:“阿慈,是你做的對嗎?”

    這錄音來的蹊蹺,劉向強就算再過愚蠢,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交代出這些罪行。

    顧念慈知曉以黎晚澄的聰慧,估計在聽到錄音時就猜了出來,所以也沒有隱瞞,直接應了下來。

    “什么時候?”黎晚澄嘆了口氣,忽地有些心累,她基本上無時無刻都和顧念慈待在一起,竟然不知道她是何時去做的這些。

    就好像兩人相處了這么久,顧念慈也從未提過前世為她叩階三千,以命換命的事。

    “昨晚,你睡著之后。”顧念慈瞧出黎晚澄動了氣,垂下眼睫,看上去竟有幾分失落,“我只是不想你再因為這件事情煩心。”

    她聲音輕輕的,又低著眸子,看上去委屈極了。

    其實黎晚澄不是怪她做了這件事,她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無奈,這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將自己的付出宣之于口。

    可是,她們是愛人,是最親密的關系,她不希望顧念慈一個人扛著所有事。

    她也會擔心,也會心疼。

    黎晚澄轉過眸子,深深看著她:“以后無論有什么事,提前告訴我好嗎?”

    “好。”顧念慈斂下眉眼,輕聲應道。

    骨子里帶來的習慣過于根深蒂固,過了這么久,她還是沒能做到坦然的和愛人說出一切。

    ——

    關于曝光劉向強的事,黎晚澄記者的工作剛好派上了用場,她向上級申請了報道這篇新聞,剛好前段時間有關白沫的熱點流量很高,上級直接批準了她的請求。

    為了使證據鏈更加完善,黎晚澄托了不少關系才調來了那日的監控錄像,多虧了現代科學技術,就算是晚上,監控拍攝的也十分清晰。

    視頻中,能完整的看到整件事情的經過。

    當時已經是臨近半夜十一點,白沫和喝醉了的劉向強站在街邊等車,然后劉向強突然湊過去,伸出手去攬白沫的肩膀,不過被白沫躲開了。然后他又變本加厲的對白沫上下其手,因為此時街上的人不多,他們站的位置又恰好被廣告牌遮擋住,所以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一點。

    白沫還沒來得及掙扎,下一秒,便被旁邊突然竄出來的劉向強老婆扇了一巴掌。

    剛剛那種場面明眼一看就是劉向強先騷擾的白沫,可他老婆卻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了人。

    黎晚澄點了暫停,放大看著錄像中的這一幕,微微瞇起眸子:“小七子,你說劉向強老婆是不是故意這么做的?”

    第90章 魂引魄歸返迷途

    她明明看見了是劉向強先動的手,看見了白沫在掙扎,卻還反過來指責白沫是小三。

    還有后來那個將視頻發到網上的路人,僅僅聽信了一面之詞,便將那段不完整的視頻傳到網絡上,并且配文中直接稱呼白沫為小三。

    這也致使后來刷到這段視頻的人,先入為主的認定了白沫小三的身份,對她進行辱罵暴力。

    當天新聞發出之后,網上頓時掀起一陣討論的熱潮。

    “貪污公司的錢,騷擾女實習生,這種人渣能不能在牢里蹲一輩子!”

    “這大姐是眼瞎嗎?明明是她老公對人家小姑娘動手動腳,她怎么還有臉罵人家是小三。”

    “對不起,我之前真的以為這小姐姐是小三,還私信罵過她……”

    評論一夜逆轉,許多之前跟風罵過白沫的人,都跑到她的社交賬號下面道歉,也有幾家公司順勢朝白沫拋出了橄欖枝。

    不知為何,顧念慈這幾日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經常會感到困倦,所以黎晚澄干脆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獨自去找了白沫。

    其實白沫在看到新聞的那一刻,仍是不敢相信,直到看到后臺私信里大片的安慰與道歉,她才有幾分劫后余生的真實感。

    她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對著黎晚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謝謝。

    白沫本以為自己可以忽視那些謠言與謾罵,可當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刻,她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就好像你已經對這件事妥協了,失去希望了,可這時候,事情居然奇跡般的解決了。

    白沫感覺,那片無時無刻籠罩在自己頭頂的烏云,似乎也被這抹溫暖的陽光驅散了。

    新聞發布之后,白沫含冤已久的事終于得到了應有的解釋,劉向強也被派出所帶走調查。

    同時,公司內有一名女生實名舉報劉向強對她實行過**,并拿出了飯店的監控錄像。去年的一次應酬,劉向強惡意對她灌酒,之后在她神志不清時,強行與她發生性關系。

    東窗事發,劉向強深知自己再狡辯也是徒勞,承認了一切,貪污加上強奸的罪名,足以讓他在監獄里好好蹲上幾年。

    黎晚澄看著她頭頂一舉躍到五十的治愈值,默默抽了張紙遞給她:“你之后打算怎么辦?”

    這樁事算是圓滿解決了,但白沫剩下的那一半心病,黎晚澄猜測應該是有關她的父母。不過,畢竟是長久以來的生活環境造就的心病,恐怕沒有那么容易解決。

    白沫接過紙擦干眼淚,再開口時,語氣多了一絲向往:“有一家我特別喜歡的設計公司給我發了offer,所以……我想試試去那個公司工作。”

    其實畢業的時候她就想投那個公司的簡歷,但是被父母以離家太遠為由拒絕了,所以她才去了世夢廣告公司。

    正當她說這句話之時,敲門聲突然響起,須臾,一道夾雜著口音的女聲傳了進來。

    “囡囡,你在家嗎?是爸爸媽媽。”

    鐵門因為年久失修,被大力敲擊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黎晚澄微微蹙了蹙眉,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白沫聽見王鳳的聲音后,沒有立即走過去,而是望著門的方向,眼神中劃過一抹復雜。

    上次,白宏志和王鳳來找她的時候,什么都不問,迎面就甩了她一個耳光,一邊罵她不知廉恥,一邊去翻她柜子里放的錢和銀行卡。

    最后將她家里的東西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個干凈,臨走之時還扔下一句“我們沒有你這種女兒,以后都不要再回家了!”

    白沫當時心情臨近崩潰的邊緣,對于他們的這些舉動也無力去管,只是在聽到那句斷絕關系的話時,霎時繃不住心里的情緒。

    就好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一邊發瘋一樣的砸著屋里的東西,一邊對著門口的兩人嘶吼著罵道。

    “走!你們盡管走好了!反正你們從來也沒有關心過我,我早就沒有家了!”

    那次過后,白沫心底對他們其實是有怨的,所以現在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黎晚澄看出她的躊躇,開口道:“白沫,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需要為任何人妥協和讓步。”

    關于家庭與父母這件事,她無法從中插手太多,只能靠白沫自己想清楚。

    說完后,黎晚澄就走向了一旁的臥室,畢竟這是白沫的家務事,她不便出現在現場。

    白沫愣了下,而后重重的點了下頭,才緩緩走到門前。

    門剛一打開,王鳳就格外親熱的攬著白沫的胳膊:“乖囡啊,聽你弟弟說那件事已經澄清了。”

    白沫面色不變,將手抽了出來:“媽上次來的時候,不是還說我不知廉恥,要和我斷絕關系嗎?”

    王鳳面色有一瞬間尷尬,打著哈哈道:“誒呦,這是說的什么話,那天是爸爸媽媽一時沖動了,我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怎么會和你斷絕關系呢。”

    她避開白宏志,壓低聲音,湊到白沫耳邊說:“你忘啦,你之前上大學的時候,媽媽還給過你錢呢。”

    白沫抿了抿唇,之前她打工攢學費的時候,王鳳曾瞞著白宏志,偷偷過來給她塞過兩千塊錢。

    那時候,她的確是感動過的。

    她知道家里的財政大權一直都是由白宏志掌管著,所以王鳳當時給她的那兩千塊錢,應該也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攢出來的。

    長久以來的習慣,白沫已經習慣了妥協和讓步,再加上,白宏志和王鳳畢竟是她的親生父母,白沫心底對他們還是有親情的,不想將事情鬧的那么僵。

    縱然心里仍有怨氣,白沫還是生出一抹感動,她張了張口:“媽……”

    話還沒說出口,倏地被王鳳打斷,她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蘋果,啃了一口,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對了,囡囡啊,你弟弟最近不是快要上大學了,學校讓交一萬五的學費。”

    “還有你弟弟說想要一個新的筆記本電腦,說是叫什么……蘋果的牌子,我和你爸也不懂這些,你看看給他買一個好的。”

    白沫言語一頓,眼神有些冷了下來:“我去年不是剛給他買了一個電腦嗎?”

    去年,白勝龍去同學家玩了一趟,便哭著鬧著要白宏志和王鳳給他買電腦,可他們手里的錢哪里夠買,便只好來找白沫要錢。

    當時白沫剛畢業沒多久,在公司實習,拿的工資勉強夠支付房租和生活,哪里有多余的錢拿出來給他們。

    但礙于王鳳和白宏志一直對她進行電話轟炸,不是哭就是鬧,甚至還找到她的公司,最后白沫只好預支工資,拿了四千給他們,這才消停下來。

    王鳳笑了兩聲,拍拍她的手:“小龍這不是要上大學了嘛,人家別的同學用的都是牌子,不能讓人家瞧不起咱們不是?”

    瞧不起?白沫抽回手,盯著眼前滿臉皺紋的女人,心里一陣唏噓。

    自己當時穿著洗到發白的牛仔褲,連買文具都沒錢的時候,她怎么不說瞧不起三個字?

    說到底,還是眼里壓根就沒有自己這個女兒。

    白沫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媽,我剛被公司辭退,手里沒錢。”

    那天,他們過來將她的錢和東西全拿走了,她不信白鳳不知道她手里沒錢,而且短短一兩周的時間,那些錢難道就已經被他們揮霍的一分不剩嗎?

    白宏志聽到她說沒錢,臉瞬間拉了下來:“我和你媽把你養這么大,現在不過讓你給弟弟買點東西,你就這么不愿意。”

    這房子不隔音,在臥室里能清晰聽到客廳傳來的聲音。

    饒是系統也被這對父母不要臉的程度震驚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對自己女兒的父母嗎?”

    黎晚澄冷眼聽著客廳傳來的交談,淡淡答道:“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而有時候,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在現代社會中,這種“伏弟魔”的家庭其實并不少見,父母將所有的錢和愛全部灌注給小兒子,對于大女兒不聞不問,一旦見女兒變好了,就又腆著臉回來,想要從她的身上繼續吸血。

    心底剛升起一點的感動被毫不留情的打碎,白沫徹底失望,她退后兩步,顫著聲音道:“你們當我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一個月賺的錢才幾千塊,還要交房租水電,你們一開口就是要一兩萬。”

    她抬頭看著自己所謂的父母,眼神中淬了寒意,突然嗤笑一聲,仿佛有幾分瘋癲,一字一頓的說。

    “你們是打算活活把我逼死嗎?”

    白宏志被她說的話驚到,大概是沒想到這么多年乖巧懦弱的女兒,居然有一天竟然會如此犀利的反抗自己,當即就擼起袖子想要打她。

    “你今天就把我打死在這!”白沫毫不退讓。

    王鳳估計是想到了那天白沫發瘋亂砸東西的模樣,臉色一白,趕忙將他攔了下來,低聲勸說:“要是真將女兒打了,她記恨上咱們,以后可就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王鳳還是心疼的,更何況,她只是想從女兒身上撈點錢,不是真的想將她逼到絕路。

    白宏志心里權衡了一下利弊,冷哼一聲,面色十分不好:“要是沒有老子,哪來的她?居然還敢在這跟老子擺譜!”

    其實白宏志和王鳳是有養老金的,但他們太溺愛白勝龍,將每個月大半的養老金都給了兒子,而白勝龍又是個實打實的網癮少年,這些錢全都被他充進了游戲里了。

    白沫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哀,她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老師讓買教輔資料,她就去問白宏志要錢,結果被他罵了一頓,最后也沒能拿到一分錢。

    白宏志連二十元買教輔的錢都不愿意給她,卻甘愿讓白勝龍將幾千元揮霍在游戲里。

    何其可笑?

    她本以為白宏志和王鳳是擔心她才過來這么一趟,果然,還是她自作多情了。說來也是,在她這對父母的眼里,從來都只有他們的寶貝兒子,何曾有過自己?

    至于她一個人在這里過的好不好,每天是否吃得飽穿的暖,這些,他們從來都沒有關心過。

    白沫想到自己這些年的努力,突然有些鼻酸。

    那時候小小的她還不明白,為什么爸爸總是叫她拖油瓶,為什么弟弟早飯可以吃兩個雞蛋,而她一個都沒有,為什么弟弟可以買喜歡的奧特曼玩具,而她只能抱著破爛的小熊睡在不透風的房間。

    被忽視的小孩兒總想得到父母的關注,所以她拼了命的學習,拼了命的往上爬,只是想要得到白宏志和王鳳的一句肯定。

    她小時候還曾天真的以為,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優秀,一定可以得到父母的愛。可惜,好像從始至終,白宏志和王鳳都沒有關注過她,現在也僅僅只是將她當做一個提款的機器。

    白沫原本還心存了一絲期待,可是發生最近的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爸、媽,白勝龍的學費我不會幫他交,電腦也不會給他買。”

    她忽視白宏志兇狠的眼神,繼續說道:“我打算離開這里,手機卡也我會換掉,你們不用試圖去找我,至于贍養問題,每個月我會按時給你們打生活費,不過,此外多余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再給。”

    說完這段話后,白沫深深呼了口氣,她本以為說出這些話會很艱難,可當真正說出口的那刻,卻遠比比她想象的還要輕松。

    黎晚澄說的沒錯,她的人生應該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前二十幾年,她像一只羽翼未豐的雛鳥,日日被困在牢籠之中,久而久之形成了習慣,忘記了自己是可以掙扎,可以飛出去的。

    因為親情,她一次次選擇了妥協,選擇了讓步,可是現在,她想去追求屬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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