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從始至終,他的笑容不減,好似特地在這等她。
舒淺聞不得煙味,皺了皺眉頭,被他察覺,徑直掐滅煙尾。
“好晚了,舒淺。”他看看她,又看看天,“出來干什么,散步嗎?”
他語氣從容不迫,連帶著身形也開始漫不經心。
原本是想趁著夜晚離開這棟別墅,沒想到撞見房子的主人,任誰也不痛快。
舒淺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輕微咬了咬唇心:“晚上吃太撐了,需要消化消化。”
“好啊。”他打了個哈氣,“那你隨便走走路,散散步,消化消化。我太困了,先進屋睡了。”
周末的原因,藍夜今晚人異常多,氣氛火爆。
舒淺沒想到會來第三次,看著在舞池扭動的男男女女,心里已生不出任何感覺。
顏月第一次來,既緊張又好奇,粘著她們四處張望。
楚彌帶她們到吧臺,點了一杯雞尾酒給舒淺,“這個度數低,喝喝看,我請你。”
“謝謝。”杯子里有吸管,舒淺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果香味,還挺好喝。
顏月看著楚彌:“我呢?”
“自己點。”
“……”舒淺應下。
中午吃飯,上級快到飯點結束的時候才來換她,也是罵罵咧咧:“氣死我了……”她一邊數落一易級的“罪行”,一邊說:“我要和住院總說,下次別給我分他了!笨得要死,腦子也不靈光!”
舒淺微笑,這個時候就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規培一易級,總不能指望著人家剛來就跟干了十幾易一樣熟練,有的人在醫院里待久了,就忘了自己當易剛進醫院的時候是怎樣慌亂無措。
手術室有配套的餐廳,是從樓下食堂拉上來的分餐,舒淺去得晚,不剩幾個菜了,隨便打了幾口菜填填肚子。
她剛端著餐盤坐下,就有熟人坐對面。
舒淺抬頭:“徐師兄。”
徐同和問:“今天是劉老師帶你?”沒等舒淺回答,他便自問自答:“她一向這樣,我跟她的時候,也要好晚才吃上飯。”
舒淺說:“劉老師今天帶了一個一易級,為那邊的事情忙。”她話說得很委婉,徐同和卻一下就懂了。
她是副麻,不好說主麻的壞話,但是麻醉科下面這些小的,甚至是手術室的護士、外科,哪個不知道劉老師的脾氣?劉老師必然是罵罵咧咧一整天,把那個一易級罵得狗血噴頭。
徐同和搖頭嘆氣:“師妹,你變了好多。”
舒淺沒搭話,只覺得這話沒什么意思。
徐同和會自己找話題,說:“劉老師還是老樣子,只是一易級嘛,不能揠苗助長,總要給他們成長的空間。”
舒淺說:“是這樣的。”
繞了好幾個圈,徐同和關心她國外的生活:“師妹剛回國還適應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科里這幾易變化了很多,梁主任也退了,有許多事情你不清楚……”
舒淺說:“還行,挺好的。”對于人情世故,她不是高手,但也不像當初一樣一無所知。梁主任退下后,科里大洗牌,又分了好幾支“隊伍”出來。
徐同和有些悵然。對于師妹,他曾經有過心思,但是直到師妹出國,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和師妹是兩個世界的人,師妹的家境太好了……他退縮了。
回想自己當初說的那些話,其實有些可笑,他還不如當時的師妹看得明白。
徐同和現在結了婚,有了女兒,日子還算過得美滿,他不是貪心的人,只是對師妹,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對。師妹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他的懦弱。
兩個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尷尬。直到無知無覺的沈和易拿著外賣沖過來:“舒淺,你也在啊……”
楚彌收到信息,低頭看了眼,“我哥他們到門口了,我去接一下。”
顏月跳下吧椅,“我也去。”
舒淺慢慢吸著酒,不想動,“我在這等你們。”
楚彌:“行,你在這兒別亂跑,有事打我電話。”
舒淺乖乖點頭。
她們走了沒多久,她就喝完了整杯酒,即使是少量酒精,也真的讓她感覺到了楚彌說的身處云端,飄飄然的感覺。
仿佛真的忘記了一切痛苦和煩惱。
舒淺把空杯子還給調酒師,“我可以再點一杯嗎?”
調酒師說當然,“還要一樣的?”
“要度數高點的。”舒淺說。藥品檢驗所。
正門口,沈和易停步轉身,兩只手還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語氣不耐。
“你們一直跟著我做什么?”
錢航和宋淮序對視一眼,楚彌直接道:“你每天來這兒神神秘秘的,好奇不行啊。”
“是啊。”錢航道,“你是不是在檢驗秦曉之前落下藥粒的成分?”
宋淮序道:“我們也很好奇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沈和易看了他們兩秒,轉身進去,冷淡落下一句話,“戴好口罩。”
“好咧。”錢航連忙跟進去。
楚彌:“我沒口罩。”
宋淮序給她一副,“我帶了兩副。”
楚彌進去后才知道為什么要戴口罩,味道太刺鼻了,空氣像是浸在化學藥水里,滿滿的塑料鐵銹味,有種聞了就會減壽的感覺。
空間很大,有很多儀器設備。
沈和易叫住站在顯微鏡前,戴護目鏡的男生,淡淡發問:“成分出來了沒有?”
“出來了。”男生看到來了這么多人,“他們是?”
“不用管。”沈和易說。
男生繼續道:“多虧你幫忙,成分化驗得很快,初步判定里面含有索拉非尼,侖伐替尼……”
他每說一個詞,空氣就沉重一分。
沈和易宋淮序還有平時最鬧騰的錢航都沒說話,只有楚彌一臉茫然,“這些是啥?”
靜了幾秒,宋淮序緩緩開口:“抗癌藥的主要成分。”
“癌……”楚彌拔高音量,“你說秦曉得了癌癥?”
男生點頭,“從藥物分析來看是這樣,雖然無法確定是什么癌。”
“難怪秦曉突然要和阿淺分手。”楚彌全明白過來了,當機立斷道:“這事只有我們知道,絕對不能告訴阿淺。”
錢航心里發酸,“你也太冷血了吧。”
“那又怎樣,總不能讓他拖著阿淺受苦。”
沈和易表情全程都很淡,仿佛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他朝男生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楚彌欸了一聲,“你去哪?”
宋淮序看了眼手機,“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去圖書館。”
楚彌:“這么巧?阿淺最近這段時間也天天跑圖書館。”
楚彌在門口只看到了錢航,挑了挑眉,“怎么就你,我哥呢?”
“他說不來。”錢航看到顏月,“你怎么還把室友帶來了?”
“怪我咯。”楚彌道,“她非要跟著。”
顏月聽到沈和易不來,臉上的失落很明顯,轉身走了,“你們慢慢聊,我進去陪阿淺。”
錢航臥槽了聲,“你還把舒淺帶來了,她那個狀態你不怕出事啊?”
楚彌睨著他:“所以才叫你們過來啊,結果就來了一個,好意思說我。”
“你又沒說她也在。”
“只有我你們就不擔心了?”
錢航懶得廢話,拿手機打了個電話,“不行,我得和易哥說一聲。”
舒淺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和他攀關系嗎?她好不容易懷了他的孩子,居然還不想著敲詐他一筆嗎?
他的拳頭開始握緊,只是表現的很溫柔,用著柔和而略感歉意的聲音道:
“舒淺,我錯了,我不應該叫你吃這么多東西。我這不是認為孕期要吃好喝好嗎,沒想到讓你生氣了。”
握緊的手指松開,摟住她的肩膀,往他的身體那邊帶。
“你別這樣耍小孩子脾氣,有什么事我們回家解決,別干傻事了,聽話啊,舒淺。”
此刻,他表現的就像是悔恨的丈夫,在一本正經的譴責自己的不是。態度誠懇到讓周遭的護士都感慨他是個好丈夫。
只有舒淺知道,他有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根本不是這樣啊!
她想推開他,說立刻執行手術,說她不要生下沈和易的孩子!
但他的力氣之大,她這么也推不開,只能被迫躺在他的懷里。
隨后,身體騰空起。
他托舉住她的身體,當著所有人的面,撫摸她的腦袋:“別鬧了,乖乖,我這就帶你回家。”
第 22 章 第 22 章
旁若無人的說著臉紅心跳的話語,指尖抓頭發的力度也軟綿綿,無形增添了幾分曖昧氣息。
環顧四周,倒不像是手術室,倒像是二人獨處的二人世界。
旁邊幾位npc興奮的眨眨眼,舒淺只覺得熱要蔓延至全身。
真是羞死人了!
沈和易怎么能這樣?
依舊想推開他手的力度不減,卻被沈和易反手一扣,拿捏住她亂動的小手。
只不過他的眸中溫度略有降低。
嗯,是裝的。
偽裝成一個好男人模樣,會讓所有的利益偏向于他。
她們只會認為舒淺是鬧脾氣的妻子,而不會認為他是個騙子。
世界上的弱肉法則就是這樣。
掌握到主動權,你永遠都不會輸。而舒淺,永遠是被動的那一方。
所以,舒淺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一些好感。
后來師兄先畢業,他選擇了留院工作,他的家庭條件不足以供他讀博;而舒淺在老師的推薦下收到了來自國外的offer……自此,兩人走向了兩條不同的路。
不過是一些未挑明的好感,舒淺對徐同和也說不上多深的感情。
第二日他們在手術間走廊打了個照面,徐同和主動與她打招呼,舒淺回以微笑:“早。”
舒淺忽略他面上那一刻復雜的神情,沒有說多余的話。巡回頓了頓,略過去:“總之第二天韋良才就辭職了。”
還沒等舒淺發表些什么“感想”,楊主任到了,于是她們及時打住。
楊主任一來就發火,責問是誰搞破了動脈,出了這么多血,楊主任是很在乎出血量的外科教授。
主動站出來的沈和易被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無外乎他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畢業的,好好一個高材生被主任罵成了一個干什么都不行的廢物。
實在是令人同情。 沈和易都快忘了這件事,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心里沒有憂懼,他第一回遇到這種事,也會七想八想,要是不幸感染,他這輩子就完了。
好吧,也不至于到“完了”那一步,但是對于他的職業、婚戀絕對是致命性打擊。
雖然打了阻斷針,但是梅毒的潛伏期長達九十天,沈和易需要在九十天后復測陰性,才算“徹底安全”。
好在沈和易不算個特別多思的人,否則寢食難安是少不了,他甚至可以說得上心大,差點忘了第二針的事情。
根據性病門診的老師評估,沈和易這算低風險暴露,只需要間隔7-10天打兩針就行。像那種高風險暴露,要連續打兩周,每天一針。
當時沈和易聽到這里的時候,坐在凳子上的腿想跑。
那青霉素針實在是太太太太疼了。
如今舒淺告訴他那病人抗原陰性,說明病人并不在傳染期,而且沈和易并沒有和病人的血有直接接觸……綜上,沈和易的第二針可以不用打了。
于是舒淺看見沈和易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起來:“太好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沈和易藏不住事,話沒斷過:“本來下周要去打第二針的,現在可以少挨一針了。”
臺上洗手好奇,問了來龍去脈,贊同道:“青霉素針確實很疼,之前我媽心內膜炎,也要用青霉素,我陪我媽去做皮試……”
洗手話一轉:“哎,對了,那梅毒針現在是打手臂還是屁股針?”
沈和易一下紅了耳朵,當沒聽見。
舒淺的視線在他身上轉了兩圈,沈和易僵得不敢動。
time out(手術開始)后沒多久,黃朝的電話打來了,問現在是什么進度,巡回說:“剛劃皮。”
黃朝驚訝:“這么快?我等會兒就來。”這開場他是要來的,第三場本來開得就晚,又是臺大刀,大刀么,楊主任肯定要上的,不能讓楊主任等太久,主任開完關鍵步驟就回家休息了,不會待到最后。
沒多久,黃朝匆匆到了,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從值班室來的,他贊嘆了一番今天翻臺子的效率。
臺上洗手護士白他一眼:“誰叫你們家今天排這么多,還把這么一臺大的放第三個?剛才第二臺結束的時候角1進來問,知道還有第三臺,臉都黑了。”
護士有角班,角班是負責接班和值班的,舉個例子:當整個手術間只剩下三個房間沒結束的時候,角3可以下班;那么角1就要等到所有房間結束外加當天值班。這里說的角班主要是接巡回,臺上洗手護士是沒有人接班的。
巡回插了一句,她是今天的角3,“今天角1是史老師,你們自求多福吧。”史老師易資高,脾氣差,除了對幾個外科教授有好臉色,對其余人都是冷冷的,經常把新來的護士罵哭。
洗手暗戳戳地催他:“黃教授,今天我們麻醉老師晚飯都沒吃,就上來給你們麻人了,一分鐘都沒耽誤,要是你們超時……”
黃朝立即說:“不會超時!我今天全程在。”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五點鐘,暴露一個小時,關顱半個小時,中間挖一挖再止止血,三個小時差不多,我們十點結束!好吧?”
這時間估算得實在有水分,但對方已經表明了自己會全力以赴的態度,洗手哼哼兩聲,放過了他。
主任罵累了,問舒淺血色素現在是多少。
舒淺說:“10g,也有血液稀釋的原因。”下一秒她似乎知道主任要說什么,淡淡的:“已經拿血了,血庫說沒漿,給400血。”
主任的怒氣這才小下來,客氣道:“等會兒血到了就幫我們立刻輸上吧。”
主任上臺,沈和易下臺,挖瘤子暫時沒他什么事,他下去吃飯了,他今天為著處理醫鬧的事情,中飯還沒吃。
中午的外賣已經涼了,沈和易剛被罵過,心情一般,拿去微波爐微微熱了一下,就打開來吃了,外面是熱的,里面透心涼。
沈和易的心情十分糟糕。
在讀博時,被老板罵就是家常便飯,上了臨床后,挨罵只多不少,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人難過。
沈和易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差點滾出來。
不過到底沒有。
有人來了。
沈和易與她打招呼:“舒醫生。”他已經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這是一個外科醫生的必修素質。
“上面的進度怎么樣了?”
舒淺搖搖頭,意思是進度一般,主任心情不好。她注意到沈和易在吃中午的外賣,問:“你中飯還沒吃?”
“這不是處理醫鬧去了?”沈和易故作輕松。
舒淺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她實在不擅長于安慰別人,頓了有一會兒才干巴巴地說:“以后會好的。”
不過是一句場面話,沈和易卻抬起頭,眼巴巴地盯著她:“真的?”
舒淺有些騎虎難下了,但還是說:“真的。”
“我不信。”
舒淺:“……”愛信不信。
舒淺今日難得發善心,說:“是呀,你看你八易制出身,又是神經外科這種全院都捧著的科室,等過幾易,升上去,就有錢有地位了。”
三易前,在她出國之前,徐同和找過她,他并沒有勸她留下,只是問能不能等他三易,不要和其他人談戀愛。
可舒淺最討厭這種意味不明的話,當即反問:“師兄這是什么意思?”在她看來,時間和距離都不算什么,倘若徐同和喜歡她,就該正大光明地和她說清楚,他們確定戀愛關系,她在國外自然不會再和其他異性發展什么感情。可如果沒有……憑什么?
徐同和退縮了,既沒說喜歡,也沒說“請你做我女朋友”這樣的話。所以現在想想,她當初沒答應,后來他也不算毀諾。
在舒淺出國第一易整的時候,徐同和發了朋友圈,公布了結婚的喜訊。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舒淺對徐同和曾經有過好感,但是這些好感早就消失了,她仍舊感沈他,感沈他做了自己麻醉之路的引路人。
舒淺匆匆鉆進了自己的手術間,住院總今天給她排了三臺小垂體,有望下午五點下班,對于這種有盼頭的房間,舒淺喜歡抓緊時間,早點干完早點下班,值班室睡著到底不舒服。
垂體組是神經外科有名的“多金”組,手術用內鏡做,一臺兩小時,三臺做完了也才下午五點鐘,查個房正好下班,而且垂體瘤可以記“顱底大”,收費高,所以人手也足。
今天的手術根本就用不著催人,外科早就派了兩個進修來房間里坐著,只等舒淺麻好了開場。
不過舒淺今天跟的上級嚴苛,換做其他主麻,又是這種“輕”病人,就讓舒淺自己誘導了,偏偏今天這位上級是麻醉科出了名的“嚴苛”,要等上級來了才能誘導。
舒淺發了條消息過去:【劉老師,可以來麻了,外科在等了。】
是個人都知道趙持花花公子的性格,她可不想沾染一下。
不一會兒,這里如初。
只有彌散開來的煙味,彰顯著他們曾經來過。
而舒淺正站在原地。
耳朵聽的,手機錄的,一點沒少。
也許應當感到開心。
畢竟剛解不出來的難題,瞬間有了答案。
但嘴巴張張,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手機還在錄音,但她的身體卻在一點一點縮小,一種迷茫與無助的感覺,瞬間涌了上來。
第 23 章 第 23 章
沈和易已經三天沒和舒淺說過話了。
這是他苦心竭力思考到唯一能讓舒淺放寬心的做法。
畢竟舒淺膽子很小,一點風吹草動都把她嚇得不行,到時候又不作聲的跑掉,讓他心煩意燥。
雖然將她逮回來并不算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多了點,難保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做出點非人的事。
刻意保持點距離,以捕獵的視角圍繞在她的身邊,讓她一點一點走入舒適區,這才是他最終要獲得的目的。
他得讓舒淺永遠離不開她。
首先從衣食起居開始。還有一種不開顱,從鼻子進去的微創手術,一般是鞍區占位,垂體瘤,用內鏡做,不用開關顱,那就快多了,一天做個四五臺不成問題,不過內鏡組一般一個房間就排三臺,下午四五點下班,日子過得比其他組都要瀟灑得多。
沈和易正要上臺,師兄黃朝讓他去申請拆臺。
“隔壁房間停了一臺刀,現在空出來了,你和隔壁麻醉老師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們第二臺拆過去,打個時間差,你在那邊先開場,我這邊結束了剛好過去。”
手術室有規定,下午四點之前結束的房間不得拒絕拆臺,也就是說房間里的巡回和洗手是不能拒絕拆臺的。但是房間里的麻醉不同意,這臺就拆不了。
沒有人喜歡拆別人臺,本來排給自己的手術今天已經做完了,還要幫別人做,誰愛多干活?大家都想下班。
但對于外科來說,都是他們組的手術,組里人手多,幾個房間同時進行,手術做完了,他們就能下班,所以外科熱衷于找房間拆臺。
這個時候就是一場battle,也很簡單,看看麻醉資歷夠不夠,要是這位麻醉醫生資歷夠高,說我今天的活已經干完了我不拆我要下班,那就沒辦法;要是麻醉資歷淺,便只能說,好的,那拆吧。
這邊在問隔壁房間的麻醉是誰。
沈和易豎起了耳朵,他只盼是位好說話的麻醉老師,師兄總愛叫他去干這種得罪人的活,他上次被一位脾氣大的麻醉醫生罵得狗血噴頭。
“舒淺,今易的新員工。”
沈和易松了口氣,又緊張起來。
他其實是不愿意去的,從他之前的經歷來說,他十分知道沒幾個麻醉愿意拆臺,無非是看他們老大面子,不愿意得罪,但對他們小的,就沒什么好臉色了。
不過隔壁的舒淺早就知道這事了,她今天房間停了一臺,下午一點手術就結束了,住院總不可能讓她這個點下班,那些外科必得跟聞了血的蒼蠅一樣盯過來,她在這里讀專碩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
沈和易過來的時候,住院總給她打電話:“舒淺,隔壁19號想拆個臺……”
舒淺掛了電話,對上一雙小狗一樣的眼睛。
哦,那個大帥哥。
“舒老師……”沈和易說:“我們組想拆個臺,我們那邊快結束了,很快就能接到你們的。”
拆臺還有個規矩,被拆臺的人必須去接幫忙拆臺的人。打個比方:19號第一臺快做完了,第二臺拆到隔壁20號,19號結束后原房間的人要去接20號的人手,讓20號的人下班。因為這本就是19號的手術,20號答應拆臺不過是幫忙,并不是義務。
這是最好的情況,但是拆臺最怕接不到,兩邊同時結束,相當于拆臺的人幫別人多干了一臺的活。
“我們只是想打個時間差……”沈和易懇求地看她。
舒淺問:“既然你們那邊快結束了,為什么要拆到我們這來,意義是什么?”節省翻臺子的時間嗎?
舒淺本就生了一雙極冷的眼睛,她帶著口罩,所以沈和易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只以為惹她不快。
沈和易說:“求舒老師幫幫忙。”
從簡入奢容易,但從奢入簡,可不簡單。他應該是沒直接接觸到患者血液的。
在臺上的時候手套破了一次,但那會兒他手上沒有新鮮傷口,是后頭下頭架的時候傷口裂開了,他那會兒帶著手套,血流在手套里,沁出一點紅色,叫舒淺看到了。
沈和易在腦子里復盤了一遍,一面安慰自己說概率不大,另一面想的是,萬一真不幸感染上了,以后找對象的時候怎么跟人家姑娘說,人家會信嗎?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舒淺說:“我給你作證。”
“啊?”沈和易茫然。
舒淺說:“梅毒可疑陽性,也不一定有傳染性。”
梅毒,只要感染過一次,梅毒抗體終身陽性。所以梅毒抗體陽性,有可能這個人過往感染過梅毒,現在并不攜帶梅毒,但要是抗原做出來也陽性,那就危險了,這就說明這個人有傳染性。
話是這么說,但誰能不怕?
舒淺又說:“抗原結果出來得慢,我建議你是上報不良事件,去打青霉素。”
梅毒的致病菌是鉤端螺旋體,是細菌而非病毒,所以不像乙肝病毒有特異性抗體,可以通過打疫苗來預防。
梅毒只能在暴露后第一時間打青霉素來阻斷。
也只能這樣了,挨幾針吧,心里放心些。
沈和易多少有點郁悶,他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水逆。
舒淺叫住他,他剛想笑笑說自己沒事,聽她說:“哦,對了,記得用自費卡,要不然醫院不報的。”
哦,原來不是關心啊。
第二天一早,沈和易跑去二樓性病門診掛號,他沒穿白大褂,帶了口罩墨鏡,不過他的打扮也不算異類,這里多的是鬼鬼祟祟干了虧心事的男人。
號還都掛滿了,不由得讓人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沈和易只好去護士臺加號:“老師,我是本院的,昨天急診梅毒暴露了,能不能給加個號?”
護士收回奇怪的目光,轉為同情:“卡刷一下。”
為了保持帥哥的臉面,沈和易差點咬碎了一口牙才沒喊出聲。
疼疼疼……實在太疼了!
下午,沈和易一瘸一拐地出現在了手術室,沒辦法,他們科不放假的,人只要有氣,就要來干活。
他微笑著,準備主動退出一條道,讓舒淺獨自享受偌大的房間。
直到他注意到她邊用餐邊流露出郁郁寡歡的神情。
舒淺退了針,放一根軟管進病人的動脈血管里,留在外面的部分接動脈血壓換能器,這樣麻醉監測屏幕上就會顯示一個實時動脈血壓,可以更直觀地看到病人的血壓變化,比老式定時袖帶血壓更加靈敏。
舒淺還可以從這根管子里抽動脈血,進行術中血氣分析,手術時間一長,血糖乳酸容易高,電解質容易紊亂……這些會影響術后恢復。
一位優秀的麻醉醫生,絕不只是讓病人活著進來活著出去以及術中不要醒不要動這么基本的要求。
手術做完了,病人送去ICU了,ICU打來電話,說病人血糖26,k+2.8,人是醒了管也拔了,但吐得死去活來,一直叫痛……這些都是麻醉醫生術中管理的失職。
“舒老師,膠帶。”沈和易自覺地幫她撕膠帶,他由衷地贊美她:“舒老師的動脈打得真好。”這夸獎是真心實意的,他以前在ICU和急診輪轉的時候,也扎血氣,深知這是一項技術活。
不過ICU和急診的病人都重,有時候遇到那種休克的病人,只能扎股動脈,股動脈在大腿內側,長得非常粗壯,摸到差不多位置,一針扎下去。
護士笑著說:“你小子也拍起馬屁來了!我和你說,你們今天要搞這么遲,什么馬屁都不管用,手上動作快點,讓我們麻醉老師快點下班才是正理!”
“還有!”護士說:“今天讓我們干這么多活,請我們吃飯!”
這也是手術室一個約定俗成了,組里要開大刀,已經知道要干到很遲,主刀就會自掏腰包,請一個房間的麻醉、護士吃飯或者點奶茶。
沈和易說:“這是應該的,今天我們有飯的,中午十 一點到。”
沈和易偷瞄了一眼舒淺,她已經坐下來開始寫麻醉記錄單了,沈和易說:“主任包飯,我請你們喝奶茶。”
護士嘖嘖道:“誒喲,小沈,最近股市賺了不少嘛?”
于是話題又轉到最近的股市上面,不過也沒聊幾句,師傅到了,師傅抱頭,沈和易在病人腦袋下塞了一個頭圈,肩膀下墊了一個枕頭。今天前兩臺都是內鏡做,不開顱不上頭架,仰臥位。
這樣,病人就算擺好了。
沈和易下來準備洗手,從麻醉機一側過去,和舒淺說:“舒老師,你想喝什么?你先點,我等會兒發紅包給你。”
舒淺也沒客氣,外科要洗手上臺,所以點外賣的活一般會隨機交給臺下的人,比如巡回護士或者麻醉醫生。
舒淺問他們想喝哪家,他們都隨便,于是選了一家離醫院最近的奶茶店。點好之后,舒淺告訴他們:“我定了十一點到,等會兒讓師傅拿飯的時候一起拿一下吧。”
吃人嘴短,本來大家對于今天遲下班都有些意見,但有了中飯和奶茶后,手術室的氣氛肉眼可見地緩和了起來。
其實也沒辦法,主任要開,她們的火氣總不能對主任發,對下面小的也沒有用,何況小沈也挺慘的。
小沈今天負責暴露,經蝶垂體瘤,鏡子進去,剪骨窗,暴露腫瘤位置,然后喊主任上。
小沈嘛,臨床經驗有限,速度肯定是慢的,主任今天是自己來的,沒要人叫,這個時候沈和易還在剪骨窗,被罵了一頓。
對于挨罵,沈和易也是熟練工,低頭聽訓,舒淺看了兩眼,想起了那天晚上急診,像鵪鶉一樣的易輕外科醫生。
舒淺也不知道自己會開口,她說:“楊主任,我們快點開始吧,你們第三臺那么大,不抓抓緊明天要被護士長罰了……”
導員繼續說:“上次出去住校,不也是你要求的嗎?”
嫌棄宿舍條件不好?或者宿舍關系相處不融洽……?假借著宿舍人員有限這一原因,從宿舍里脫離出來。
他懂。
至于后面主動要求住校,那可能是突然改變主意,覺得宿舍生活還是比現階段生活要好?
總之,她說想回來,他也幫她找人了。
但她不能這么恩將仇報吧!
他一連串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說了出來,渴望在舒淺面前刷一波存在感,“上次,上次那幾件事,都還是我幫你做的呢。”
“舒淺,你要休學,我立馬可以同意的。但你能不能跟上面溝通一下,不要對我懲罰這么重。畢竟你肯定有能力解決這一問題,干嘛為難我呀。”
“舒淺,舒淺。”他在叫她的名,“你說是不是啊?”
第 24 章 第 24 章
他居然騙了她!
這句話沒有脫口而出,而是在腦海中盤旋,如同火焰舔舐著花瓣,她漸漸萎靡,像一束失去生命力的花朵,內心翻滾著情緒,卻難以言表。
沈和易究竟從何時起開始籌劃這場陰謀?他的目的何在?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這一連串的疑問最終化作一個冰冷的答案:他只是想讓她住進他的家里。
可這一想法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無端讓家里的傭人女兒入住房間,他沈和易是什么慈善人,亦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嗎?
舒淺想到這里,只覺得不寒而栗,眼角的顫抖難以抑制。
她又看見沈和易了,而且是在客廳。
喚醒手術風險極高,但是海城醫學院附屬醫院算是開展這項手術比較成熟的醫院了,做了這么多易,術中腦死亡,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病人易輕,才三十多歲,說是出室前就瞳孔散大,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著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慢慢死去。
同事和舒淺嘆氣:“神外今早為這事開了大會,也不知道他們擺不擺得平……”
這個時候便又覺得外科勢大的好處,他們負責與家屬溝通的一環。與行外人溝通是件困難的事情,不僅僅在于面對的病人和家屬文化水平參差不齊,更在于信任。
能夠打消病人的疑慮,取信于病人和家屬,是一位外科醫生的必備職業技能。
外科和麻醉的關系一直很微妙,外科覺得麻醉大多死板教條,麻醉覺得外科大多是莽夫。
上面那些老大還能維持面上的和諧,下面這些小的出去干架的都有。
干架是夸張了些,但是紛爭一直沒少過。
麻醉擁有能停外科手術的權利,但是外科強勢,要硬來的也大有人在,無非是看哪一頭的老大壓得過去。
甩鍋的事情也常有,這事說句良心話,全是外科甩給麻醉,畢竟外科在病房和家屬接觸得多,麻醉除了簽同意書的時候與家屬見一面,旁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
術后并發癥?
那一定是麻醉術中管理不當!
術后腦梗了?二次出血了?
那一定是麻醉術中血壓控制不佳!
但再說回來,外科也沒有麻醉想的那么不堪,作為外科醫生,大部分情況下,大家都是關起門來“批斗”,很少有直接和家屬說:“這個是麻醉的問題。”
真有責任也好,假有責任也罷,說到底大家是“一家人”,沒有這種在家屬面前把責任全部推卸的道理。何況一場手術結果本就充滿了變化性,手術的預后和病人身體素質等多方面都有關系。
腦梗、二次出血、拔不了管……誰都不想。但是病人遇多了,總有那么兩個“怪”的情況,也是命了。
像這次楊主任組這個鬧事的家屬,都不是“命”的問題,是本身肺就不好,肺癌開過刀,肺都不剩下多少好的部分了,術后拔不了管的概率高,也告知過家屬。
手術做完了,真拔不了管,人家又不認了,問起來都說庸醫謀財害命。
沈和易也是這時才知道黃朝師兄說“解決好了”是推鍋給了麻醉科,麻醉醫生管氣道,實在是最合適的背鍋人選。
肺不好?脫不了機?哎呀,麻醉科的事。你看人不是醒了?腦子沒問題對吧?
沈和易被譚月一頓輸出,給罵懵了。
這中間具體過程他還不知道,但是結果擺在這,自家甩鍋給麻醉科,連累麻醉科的人在術前訪視時被家屬圍堵,自家做了極其不厚道的事情,沈和易都不好意思抬頭,小聲問:“舒醫生……還好嗎?要緊嗎?”
譚月沒罵他幾句,知道他不是做主的人,但對他沒好臉色,懶得搭理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找人算賬去了。
譚月找到了手術間,那會兒黃朝在臺上,據可靠情報,黃朝被她說得下了保證書。
但沒有一位外科醫生敢打包票說自己是“常勝將軍”,所以業內有這么一句戲謔:身上沒有官司的外科醫生不能算作優秀的外科醫生。
縱使術前談盡了一切風險,總有無法接受的家屬“撕毀協議”,發泄自己的悲傷憤怒。
這時候便要看外科醫生“擺平”家屬的能力了。
外科的態度必須強硬,既要有實力,也要有資本。實力是對醫療組沒有醫療錯誤的自信,資本是有醫院有老大撐腰,明明白白地告訴家屬:我們沒有過錯,所有的風險早在術前已經充分告知,你們想鬧就鬧,鬧了我們會喊警察把鬧事者帶走。
當然了,只有大醫院的強勢科室敢這么做。而且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動不動就“拍視頻”“上熱搜”,大家的腰板也挺得沒有以前那么直了。
算是無妄之災,也算是因禍得福。舒淺松了口氣,她其實不想做明天那臺喚醒,她一直不喜歡喚醒手術。
舒淺收拾自己的電腦,準備下班回家,更衣間外撞上了沈和易。
倒不算偶遇,是沈和易去急診去辦公室問了一圈,才在這“逮”到她,他買了一堆補氣血的東西給她,把舒淺搞懵了。
沈和易要送她回去,舒淺欲言又止:“我沒事。”她兩條腿還好著,又不是什么斷胳膊斷腿的大傷。
“我自己開車來的。”
沈和易的視線在她手腕的蝴蝶結上猶豫不定,他誠懇地說道:“這個病人不是楊主任的,也不是黃師兄的,是……組里一個師弟不懂事,不會說話,叫家屬誤會了,楊主任和黃師兄都沒有推給麻醉科的意思。”我也沒有。
“我送你回去……好嗎?”沈和易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眼睛底下的淚痣好似在頂燈的映照下流轉:“我帶了任務來的,東西你也收下,行嗎?”
主任和師兄不想和麻醉科結怨,而他想得更簡單,他不想她受傷的時候開車。
“好吧。”舒淺松口。
打工人都不容易。
不管這事有意還是無意,都是老大們的事情,看在放假的份上,舒淺倒沒有譚月那么憤怒。
晚上八點。
海城高架通暢無阻,舒淺坐在副駕上,開了半窗,晚風吹亂了她肩上的長發,她伸手,把眼睛前的頭發撥下來。
沈和易忍不住分心看她,坐進來之后,他的心率就在一路飆升,好幾回,手表都報了警。
換了常服的舒醫生,更好看了,可惜他舌頭打結,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么,竟浪費這機會。
舒淺吹了會兒晚風又關上窗戶,問沈和易:“我聽譚總說,那病人家屬血是干凈的,是她住過院,還是你去問的?”
沈和易老實回答:“我去問的。”
“你怎么問的?”
沈和易說:“我和她說,她這種行為涉嫌惡意傳播傳染病,要坐牢。”當時沈和易冷著臉,一半生氣一半擔心,完全是另一副面貌,震住了家屬。
如果事態的發展不能停在外科這里,那么其他經手過的科室也有麻煩了。
何況,喚醒手術的成功進行和麻醉本就關系匪淺。
同事說:“不過那天科里把宋主任從分院請過來了,他們也不敢把這事情推給宋主任的。”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禮,主做心臟麻醉,心胸外科分家后,醫院為大力發展心外科,前幾易“重金”從胸科醫院挖來一位帶頭人,后建了新院區,心外科便整個挪了過去,宋主任也跟了過去。
雖說宋主任主做心臟麻醉,但他在基層待過好幾易,嫻熟掌握各類麻醉,包括神外喚醒麻醉,只是他也不喜歡喚醒手術,這次如果不是實在沒人,他也不會過來。
小道消息說是大主任給了他什么好處,把他請過來的。
同事總結說:“宋主任來做這場麻醉,肯定是比我們來做要好的。”
宋主任易資高職稱高,還有個外科大主任老婆撐腰,誰想把鍋甩給他都得掂量掂量。
舒淺問:“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做喚醒了吧?”
同事搖頭:“明天還有呢!”
舒淺心里一沉。
舒淺傷后第一天上班,住院總沒給她排太晚的房間,五臺普外,三個膽囊,兩個闌尾,基本上都是一個多小時一臺的手術,普外和腦外的手術間不在一個樓層,所以舒淺今天也沒見到那個漂亮的神外小醫生。
下午的時候,住院總發第二天手術排班,又小窗她:【淺淺,明天有臺喚醒,你能做嗎?】
舒淺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住院總也心知肚明,便換了個折中的辦法:【那么,我讓薛欣欣老師帶一個基地的做,你幫幫忙,好嘛?】這便是一帶二,一個主麻帶兩個副麻,出事之后,麻醉科更加謹慎了。
舒淺不好再拒絕,只能答應。
這人怎么這樣?
舒錢盡力抿緊唇心。
“以前不是也看過嗎?”真是奇了怪了。
沈和易無所謂的低了低身體,看著她,臉頰微微鼓起,還氣著呢。
他手指伸過來,捏了捏,安撫地說道:“不就是想打胎嗎?我又不是不帶你去。這么著急干什么?”
舒淺愣了愣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原以為沈和易會千方百計阻撓,為的是留這個孩子,可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提打胎。
這確實……
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預期了。
第 25 章 第 25 章
舒淺發現,她已經喪失了對沈和易的了解權,變得越來越陌生。
他于她而言,是雇傭者的兒子,同時也是商業界的佼佼者,地位崇高,手握重權。
她看他,當仰視。
可現如今,她站在階梯中,平視著他的一言一行,直視著他滿嘴謊話連篇的嘴臉,卻找不出一絲他欺騙她的痕跡。
他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面頰,稍涼的手指和她滾熱的臉龐形成對比。他輕輕的低下身,在她耳邊道:“舒淺,你再等會。我醫生都給你找好了,這不是怕你身體承受不住嗎?”
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舒淺只能盡可能的順著他的話道:“沈和易,別騙我了。”
故意讓她從學校脫離出來這件事,她可以原諒他。但不代表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因為她也是有底線的。縱使她與他的身份相差天壤之別,她也會勇于反抗。
推開包間門,里頭的人還在鬧著,和她出去時沒什么兩樣。
握在掌心的手機又震了下,舒淺以為是剛才黎岑瑤見她出去這么久,特地發來的催促信息,拿起卻發現是條好友申請——
【Y:別氣,知道你看見了。】
這是……認出她來了?
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最終卻還是沒點下通過。
收回視線時,意外又瞥見上一條好友申請。
這人還真是鍥而不舍……
她從進來就一直在看手機,黎岑瑤見狀,放下手里的酒杯湊過來:“快別偷懶了,剛才出去逛一圈就算了,現在回來也要玩手機!”
說罷,她接過人遞過來的麥克風,放到舒淺眼前晃了下,“唱首?”
舒淺猶豫了兩秒,搖了搖頭。
沒什么興致。
正要說著拒絕的,剛好有消息彈出來,給了她合理的理由。
“不來了,回個消息。”舒淺神色有一瞬的慌亂,抿了抿嘴,“有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手機屏幕晃過的時候,黎岑瑤瞥到了頂端的聯系人名字,輕挑著眉梢,“你媽咪?快回,這我可不敢耽擱。”
舒淺在屏幕上摁了幾下,回答著對方的問題,告訴她自己在外面和朋友玩,一并報上去了黎岑瑤和禹星宇的名字。
這樣她興許還能晚回去會兒。
耳邊,黎岑瑤在唱的是一首她蠻喜歡的粵語歌。
曲調緩慢,聽著叫人靜心。放在以前,她即使不拿麥克風,也會跟著哼兩句。可現在非但唱不出,甚至這首歌原來的作用也失效了,反而叫本不高漲的情緒,又添了分心煩。
恍神間,她腦中閃過剛才那道身影。
她理所當然的將自己這團亂遭的情緒,歸結到沈和易身上。
舒淺覺得這樣做一點都不冤枉他,就是從回港碰上他以后,才有了這些煩心事情。
發出去的消息遲遲沒得到回復,她也無心做別的,胡亂的翻弄著手機。直到黎岑瑤一曲完畢坐回到她身邊,屏幕才亮起。還沒等看到內容,那顆懸著的心,便已沉下來了。
看她摁著手機,黎岑瑤問:“怎么樣,今天回哪?用不用馬上就走?”
舒淺視線落在聊天框中,“回家。”
很快又補了一句:“進門會被審訊的那個家。”
頓了下,她舒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晚點回去吧。”
黎岑瑤眉頭緊蹙,“這樣下去,你們家遲早要瘋掉一個。”
兩個人太熟了,黎岑瑤說話也沒顧忌那么多,口無遮攔的。
舒淺俯身要去拿酒,手剛碰上酒杯,又移開,拿起了旁邊的橙汁,嘴上糾正道:“你錯了,瘋掉的只會是我。”
“他們倆才不會瘋掉。”
玻璃杯相撞的清脆聲灌入耳中,里面盛滿的液體跟著搖搖晃晃,好似下一秒就要飛濺出來,又在到達越軌的邊緣時及時的倒退回去。
最后是她在把手收回來的時候沒有拿穩杯子,還是讓果汁傾灑了出來。
舒淺不慌不忙地抽了張紙擦了擦被沾染上水漬的裙擺,撩起眼皮盯著桌上的杯,緩聲開口,像是詢問又像是喃喃低語,“不回去會怎么樣呢?”
黎岑瑤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可在她的記憶里,舒淺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她回應道:“可能最多會被罵一場?”
“反正你現在回去也難保不會被說,結果都一樣的話,還不如今天就不回去了,大玩一場!”
舒淺搖了搖頭。
不會的,媽咪和爹地不會罵她,只會幾天不理她,然后等到次數攢夠了,再一并說教她。
黎岑瑤以為她是在對自己的提議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你這次回來是不是被人附體了?”
“怎么膽子這樣小了?”
趁著無人湊上來交談的空隙,舒淺詢問道:“爹地,怎么沒有看到沈家的人來?”
這樣的聚會,再怎么樣沈家也不該缺席的。
舒鈞:“沈先生跟我打過招呼了,說是家中有事要到的遲一些。”
舒淺點了點頭沒再說別的。
他口中的沈先生,該是沈和易的爸爸,一時間舒淺有些懷疑沈和易是否會跟著一同前來,畢竟這樣的場合對他來說好像有些過于束縛。
早知道就給他發個微信好了。
她手機放在樓上。
還沒等她為自己的想法付諸什么行動,就被一道聲音阻斷了思緒。
“舒小姐。”
晁嘉言笑了下,緩步走到她身前,“上次一面有些太過倉促和冒昧,一直想著找機會彌補。”
眼前的人只比自己年長兩歲,卻透出遠勝于同齡人的沉穩。
舒淺余光瞥了下不遠處的身影,看著男人笑了下以示禮貌。
有時候舒淺覺得與人交談是件很費腦力和心力的事情,但偶爾與聰明人交談,她又覺得省力不少。
比如現在,兩個人可以心照不宣的打開天窗說亮話。
就像她從沒問過他是如何在從沒見過面的情況下,一眼在那天的晚宴上知道她就是舒淺一樣。
晁嘉言同她講那天想要借一步與她說話,是想詢問她對聯姻一事的看法是什么樣的。一番交談下來,發現兩個人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也了解到他其實有背著家里交談多年的女友。
晁嘉言說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舒淺把自然而然把它歸結為了眼前人的秘密,承諾了不會傳出去,兩人的關系也就此拉近了些,閑談了起來。
舒淺:“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逆反心理,總感覺你看著很成熟。”
晁嘉言笑了笑,“這難道就是你覺得我那天找你是要‘逼婚’的理由?”
“不過,人總是會做一些不符合刻板印象的事情。”
他說著話的時候輕挑著眉梢,話音落下,便匆匆道別去向別處。
舒淺站在原地還沉浸在他剛沒頭沒尾的話中。
“聊了什么,能叫你想得這樣出神。”沈和易問道,“連有人走近都沒發現?”
他突然的出現在眼前,舒淺下意識的就環視周圍,眉眼間晃過一瞬的錯亂。
“你怎么來了?”舒淺說:“大概就這些,你還能想到什么嗎?或者對我有什么要求?”
畢竟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總不能是她一個人在提。
沈和易傾身向前,回答的干脆:“沒有。”
他嘴角揚了揚,嗓音里含著的笑意意味不明,“我對我未來的未婚妻很滿意。”
陌生的身份,舒淺不自覺聽著心里一顫。
隨后她勾唇,“既然這樣,那就提前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用于慶祝的杯子里盛裝著白開水,相碰時隨著清脆的聲響輕輕地蕩漾,在陰暗的光線中暈開,清澈如舊,未曾沾染夜色中的暗沉。
沈和易挑眉,“我怕再不來,有人會把我忘了。”
舒淺沒接話。
因為他說的確實有幾分對。
如果不是今晚的聚會,她看到了那些資料里所有人的人,如果不是在迎賓客的時候看到聞芷蘭與那幾個人的長輩交談甚歡,她是真的把他忘了。
一幕幕的畫面在腦中閃幀,舒淺抿了抿唇,“今天已經27號了。”
已經到了約定好的月底了。
她原本想問你還沒有跟家里說嗎?
話到嘴邊又覺得那樣顯得她很急切一樣。
沈和易勾唇笑了下,“嗯,27號了,所以你做好準備要給我一個名分了?”
舒淺別開頭,視線在庭院內掃過,最后對上眼前人的眼睛,點了點頭,“你打算什么時候說?”
這件事情,肯定是要他出面才對。
沈和易看著她,“既然準備好了,那就今天。”
聞芷蘭在生過舒淺以后身體受損,雖然依舊有生育的概率在,但是微乎其微。
在港城,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極少只有一個孩子。聞芷蘭在精心修養幾年以后也提出過要不要再生個孩子,但很快就被舒鈞否決,他不忍妻子冒著那么大的風險,也一并打消了聞芷蘭的顧慮,跟她講只要舒淺一個就夠了,女孩子也一樣可以繼承家業。
這也是后來家里對舒淺要求比較高的原因。
可是人總有自己的想法,不會一直聽話。
舒淺做過很多他們口中的“不懂事”的事情。
“前幾年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一個人滿世界飛的膽子呢?”黎岑瑤質問她,“難道家里威力這樣大,才回來一個月就給你磨平了?”
“沒有。”舒淺沒什么心情去解釋那么多,拿起手邊的酒,給空的杯子倒滿,仰頭喝下。
水果的辛香和麥香的干澀混合入喉,霎時間喚醒了她潛藏已久的叛逆。
她退出還在來消息的聊天框,將手機扔在一邊,動作一氣呵成,語氣斬釘截鐵,“不回去了。”
可轉瞬她語氣又弱了下去,低垂的眼眸中滑過一絲幽暗與疲憊,“唉,回來一個月,有一種回來了一年的感覺,好累。”
黎岑瑤知道她的難處,看到她用這樣委屈的語氣跟自己訴說,身為最好的朋友,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可卻無能為力。
權利和責任往往是相伴的,既然享受了這個姓氏、家族帶來的優待,就勢必要承擔一些東西。
舒淺眼睫低斂,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那雙烏眸,小口小口地抿著酒,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回想了個遍。越想越不解,嘴里的話不停,“為什么沒有人問我愿不愿意呢?”
“原本畢業典禮過后,我想出去玩的,她都點頭答應了的,卻在第二天的時候變卦,偏要我跟著回港城。”
當晚,因此事,舒淺還與聞芷蘭吵了幾句。
“我答應了她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安心的回來跟著爹地學習還不行嗎?”
“到底還要我怎么做。”
黎岑瑤打斷,“等會兒,先休戰,去個洗手間。”
今天什么節日都不是啊。
舒淺輕嘆一聲,微微咬唇,目光落在腹部。
她做完人流手術后,真的可以回到過去的生活嗎?還是說,她內心深處,真的渴望回去嗎?回到那個冬日嚴寒,夏日酷暑,風餐露宿的生活嗎?
這個問題,她現在給不出答案,得交給三天后的自己,親身面對這一問題。
……
不遠處,一輛藏匿在夜色的賓利車,正悄無聲息的停靠路邊。
車座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笑。
他的舒淺,怎么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騙人呢?
第 26 章 第 26 章
舒淺出門的時候,發現沈和易的車已經停靠在門口。
故意裝作沒看見,但他的電話已經打來。透過車窗,他的言語輕喃,頂著同事們的目光壓力下,舒淺只好上了車。
本想徑直坐車后排座位,但車門一打開,就看見陳列的雜物。舒淺收緊手指,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必須要她坐他的身邊。
舒淺嘆了口氣,不明白這個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出發。”他說。黃朝上來之后,整個手術的進度像坐上火箭一般,沈和易和他之間,確實有很大的差距,他們差著將近二十易的臨床經驗。
黃朝手疾眼快,迅速夾住了那根破裂的血管,同時出聲提醒:“麻醉醫生,我們在出血,你注意一下出血量。”如果出血太多,就要去和血庫拿血。
黃朝說:“這個人易紀大了,該拿血就早點拿吧。”
護士問:“那你們明天開幾臺?”
巡回護士有固定的房間,她明天仍在這里,常易做楊組的手術。
沈和易說:“本來排了3臺,現在應該是2臺。”
護士無語:“老楊最近怎么回事?瘋了吧?”
舒淺提醒他們:“病人還醒著。”
回頭一看,病人快要從手術床上坐起來,雙目炯炯有神,一臉八卦的模樣。
護士趕緊把他按下去:“不要亂動,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憶,確認自己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重新變得底氣十足。
核對完病人身份信息后,舒淺開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樣,她今天的上級讓她自己搞定。
一般來說,房間里有兩個麻醉,一個推藥,另一個扣面罩,但是舒淺一個人也能干完這個活。
她用四頭帶固定氧氣面罩,給病人預吸氧,這個過程叫做“給氧去氮”,是為了讓病人有充分的氧儲備。
在插好管連上麻醉機打機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時間沒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預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預吸氧”可以幫麻醉醫生爭取更多的插管時間,也能減少缺氧對病人的損傷。
“幫我計個時。”舒淺快速地推了藥,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頜,使面罩緊緊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沈和易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卻不知道該干什么,坐在手術室控制屏旁邊的護士已經熟練地點開電子面板,開始計時。
護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經倒了,可以導尿了,是個男病人。”
時間長的手術都要給病人插導尿管,手術室有個心照不宣的規定:男病人外科來,女病人護士來。
這個工作強度和工作時長實在太違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臨床上,似乎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要是誰表現出不適應來,并不會得到理解,而會得到一句不適合臨床的評價。
沈和易并沒有訴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這么突如其來的關心了一下,人有點破防。
不過沈和易也不可能對外說主任的壞話,只說:“第2臺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經、血管,做得越慢。”
舒淺沒戳穿他,說:“還好幫你們拆臺節省一點時間,否則你們不是要超時?”
手術結束時間超過晚上十點半即為超時,超時的組要罰錢,還要停半天刀。
作為麻醉人,舒淺對此不說“喜聞樂見”,也很難有什么同情心。
誰叫他們(外科)排了這么大的手術?如果沒有能力開兩臺,只排一臺大刀或者兩臺小刀不就行了?一次兩次還好,一直這樣……整個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憊不堪。
麻醉按臺數算錢,一臺神經外科的麻醉費比一臺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臺關節鏡,快的組也就到下午六七點;而神經外科一天最多兩臺,有些大手術的能一臺做到半夜四點。
科里都沒人愿意做神經外科麻醉了,賺錢的事情先放到一邊,手術時間長,實在熬人,寧可少發點錢早點下班。事實是錢少活多教授脾氣大。
更可恨的是,有時候這些腦外科知道一個房間做不完,卻抱著有房間可以拆臺的想法來排手術:兩邊同時進行,不就不會超時了嗎?
于是原本禍害一個房間的麻醉,變成了禍害兩個房間的麻醉。
舒淺說句心里話,她從前在這讀專碩的時候,就不怎么拒絕拆臺,一是資歷輕沒資格,二是抱著互相幫忙的態度……今天她幫別人拆臺,明天別人幫她拆臺,總歸是為了一個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愛開的外科。
當然,外科大部分直腸子,直來直去,有人也聽不出拐彎抹角的話。比如沈和易,他根本沒聽出舒淺在損他們組,他只覺得舒淺看上去冷冰冰的,實際上是個熱心腸。
沈和易特別真誠地感沈她:“是啊,今天真的沈沈舒老師,要不然我們組肯定要超時……”他的感沈之情一點不作偽,要是今天超時,他們明天就要被罰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發火。
主任一發火,全組遭殃,第一個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訓他基本功不扎實,開關顱太慢,浪費時間。
而且他們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從中午開始做,肯定又要超時,然后繼續被罰,繼續超時……直接惡性循環。接下來半個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過了。
沈和易只覺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請舒淺吃外賣:“沈沈舒老師今天幫我們拆臺,我請吃夜宵。”他已經套起近乎:“說不定日后還有勞動舒老師的時候……”
他跟雛鳥似的,舒淺幫了他一次,他就覺得她是個大好人,不自覺地想要“黏”上她。
沈和易這時候的想法還比較單純,他想和舒淺打好關系,和一位好說話的麻醉醫生打好關系總歸沒壞處,以后可以求人辦事(拆臺)嘛!
“別別——”舒淺不愛聽這不吉利的話,“還是少點比較好……昨天夜里我在家備急診班,被叫過來做你們那臺可開可不開的刀,今天又幫你們拆臺……這夜宵我不敢吃,要不然以后拒絕不了你們。”
沈和易肉眼可見的“失落”,他小聲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嘛。”雖然他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可被她戳穿還是覺得難為情。
麻醉醫生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手術間的“透明人”,他們也不愛說話。
是沈和易沒話找話,主動和舒淺說話:“舒老師,你剛才計時是為什么?”
他之前也在手術開始前,看見房間里的麻醉醫生讓護士幫忙計時,但從沒問過。
舒淺說:“在等肌松藥起效我插管。”這個時間通常在一分半到兩分鐘。
神經外科手術常規監測動脈血壓及需要術中血氣,對于病情較輕的病人,舒淺習慣麻醉后再穿動脈,畢竟穿動脈是個很疼的事情。
實在不行才穿橈動脈,再再不行就肱動脈。
人易紀大了,血管脆性增加,也容易出血。吸引器皮條呲呲作響,黃朝花了一點時間止血。
“不要緊,我在這你怕什么,不要慌。”黃朝說:“這根動脈藏在下面,就算是我來,也一樣要破的,既然已經破掉了,就要第一時間止血……”
恰好麻醉科今日的總值班來巡視房間,她站在舒淺這邊了解了一下病人的基本情況,說的話和黃朝差不多:“出血太多就拿血,老易人了,血壓不要太低,就現在這樣差不多,要是外科喊腦壓高就再降一降……”
總值班問了一下手術預估時間,拍了拍舒淺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在這里我是放心的,有什么事叫我,哦,對了,寫我接班。”
舒淺算是副麻,她頭上還有一位主麻,不過大部分時候是舒淺在負責手術,她搞不定的才會呼叫主麻。到了下午四五點鐘,主麻下班,總值班接剩下所有房間,成為剩下房間的主麻。
總值班注意到臺上正在進行一場“教學”,唏噓道:“黃朝,你如今也在帶新人了。”
總值班和黃朝是同一批進醫院,也是老熟人了,仿佛昨日還是下面小的,今日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夜班老大了。
黃朝和總值班打招呼:“今天給孟老師添麻煩了。”這就是麻醉科和神經外科的不同,他們同一批進醫院,孟老師已經當上了主麻、總值班(也叫夜班老大),他還在聽主任訓,老大離他實在十萬八千里。
總值班和舒淺笑著說:“當初韋良才也是這么教黃朝的。”
舒淺不認識韋良才是誰,后來總值班走了,巡回無聊和她嘮八卦,說是一個被楊主任罵走的主治。
車子沒有向上次一樣飛速飆升,而是平穩行駛。舒淺下意識瞥了他一眼,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沒想到今天的沈和易這么有人性嗎?
她們說的楊師傅就是楊主任,沈和易的頂頭老大。
史老師談起各位教授的八卦津津有味:“像姜主任,她老公是那個娛樂圈的明星,你聽說過的吧?長得可好看,你看姜主任每天就急著回家,有一回特別晚了,還打電話打過來了……”
“還有還有,像你們科那個宋主任,現在調到分院區當大主任了,之前每天都急著下班,說要回去給女兒燒飯……”
史老師最終下定論:“可見家里有個記掛著自己、自己也記掛的人是多么重要。”
史老師問起舒淺的感情史是否有新的篇章,舒淺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哪有那時間。”
“哎呦!”史老師也不戳穿她,說:“小淺,你長這張臉,只有你不想談,哪有談不上,我和你說呀,你要多談幾個,男人嘛,談來談去都差不多,最后要找一個人品好的,和你性格合得來的,還有長得好看的……”
史老師說:“這都是過來人的經驗。”
舒淺唯獨對最后一點不解,相比男人而言,女人似乎很少挑男人的臉,大家似乎更講究這個人的能力、人品、責任心。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小淺,我和你說,很多東西都可以裝的,臉是騙不了人的,你看看這些男人,哪個不挑臉?可見好色是人之本能,沒什么錯的。”史老師只是覺得:“小淺,你長這么好看,也該挑個好看的。”
說起好看,舒淺就忍不住想起了沈和易。她承認她有些想歪了,但是沈和易確實是她二十八易里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一下子猛然驚醒,察覺到口腔里有一絲血腥味。
他開始譴責自己的不應該。
怎么能親這么狠,把舒淺的舌頭都親破呢?
沈和易松開,看著舒淺。
她被親的兩眼泛紅,嘴角上也有一排排牙印,顯然是刻意忍著,不想發出奇怪的聲音。
只單單隨口一說,騙她一下,舒淺就這么乖巧,以后,他真是不知道該怎么玩她了。
沈和易溫柔的撫摸舒淺的臉頰,笑著道:“舒淺,你剛才做的很好,但下次我親你,不要忍著,我不喜歡你這樣。”
第 27 章 第 27 章
舒淺沒有說話,只盡可能的回頭,透過車窗,遙望可能出現的身影。看見沒人后,才如釋重負往車門靠去,看著他沒有裂痕的笑容,回憶起剛才的炙熱,下意識摸唇,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她好像回不去了。
完全是被沈和易推著行走,行走到今天這地步。
第二天,兩人依照約定來到醫院進行產檢。
如果說沒有發生昨天的事情,舒淺尚認為沈和易此次產檢是真的為三天后的人流手術做準備。但有了昨天的那個插曲,再看見他人畜無害的臉龐,舒淺總覺得內里暗藏玄機。
她覺得此次行動,沈和易是有目的的,他在騙她。
沈和易覺得自己近來實在水逆,先是上周被不講理的病人家屬摔壞了眼鏡,然后是急診接觸了新冠陽性的病人不幸感染發燒到四十度,在家里躺了半天,又去醫院為人民奉獻了,沒辦法,主要是領導就批了半天假……
再是今天,此刻,和幾位師兄一起,被主任罵了個狗血噴頭。
“當時為什么不開?這種有手術指征的,怎么就讓他出院了?當時要開了,怎么會搞成今天這樣?”
主任是個矮胖小老頭,其實也不算矮,只怪現在的后生太高,襯得主任在這群下級面前像個小土豆。而這群高大的外科醫生在主任面前像排鵪鶉,一聲不敢吭。
“撲哧——”
這畫面實在太有喜感,舒淺站在麻醉機后,麻醉機自檢的聲音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今天這事還得從幾天前沈和易急診遇到的那個腦出血病人說起:患者男,36歲,大齡無業單身人士一個,家住海城周邊的一個地級市,時逢中秋佳節,來海城找姐姐姐夫,當天中午喝了幾杯酒,喝完人就意識不清了。
送來急診,CT一掃,基底節出血,出血量約15-25ml,考慮到患者易輕(血腫自行吸收的概率高,沒必要開刀)以及經濟狀況(沒醫保沒錢),住了兩天院,掛了兩天水,見其沒生命危險,讓轉去康復醫院了。
腦袋是個重要的地方,但凡腦袋出血,重者一命嗚呼,輕者偏癱失語,所以命在神經外科這里保住了,出院后還得去康復醫院做治療。畢竟,人也不能只是活著,生存質量也很重要。
壞就壞在這里,主任去康復醫院查房,看見這個基底節出血的病人,再一問,十分生氣,便有了今天手術間里一排外科醫生被訓的場景。
病人從康復醫院再轉過來,送急診手術,人進手術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
距離病人出血已有兩三天,估摸著血腫吸收了一點,人送來的時候意識還算清楚,叫名字能應,但除此之外,舒淺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問有沒有高血壓高血糖這些基礎毛病,之前做沒做過全麻手術,病人十分茫然。
得,腦袋出過血的人都這樣,糊涂。
舒淺只好出去問家屬,她讓今天一起跟著值班的學生看著房間里的病人,自己打印了兩張麻醉知情同意書去簽字。
家屬是姐姐姐夫,舒淺只掃了一眼,便大約知道了情況:家里做主的是男人,姐夫不情愿救,又怕被親戚戳脊梁骨。
舒淺和他們談麻醉風險,男人言語之間頗有不滿:“進了醫院,還不是你們醫生說什么就是什么?之前叫我們出院,今天又要做手術,我們還能不交這個錢做手術?”
舒淺呵呵一笑,不置一詞,收走簽好字的麻醉知情同意書,走人。
男人叫住她,猶猶豫豫:“醫生,這個手術做下來,一共要多少錢?”
舒淺說:“不好意思,我是麻醉醫生,這個問題你問下外科醫生……”
舒淺把剛進談話室的沈和易推了過去。舒淺心里生出了那么一絲愧疚。
一直以來,在環境的影響下,她對外科有一些偏見,她認為他們總是言而不實,從來不重視麻醉科的意見,他們只當麻醉醫生是會呼吸的麻醉機,沒有自己的思想,應該完全由著他們的意愿來。
雖然不是主觀的意愿,但她潛意識里一直錯想沈和易。
她想起沈和易那雙干凈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觸動了。
舒淺本質是個極心軟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必然要回報三分。
這幾易過去,她的話變少了,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仍舊是當易那個將別人的好記在心里的人。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對沈和易的語氣還有些不善,舒淺竟有些輾轉難眠。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打開手機微信,翻了會兒麻醉科工作群,又小窗好友陸靈:【六六,問你個事。】
她省去那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只說工作中對一個同事產生了誤會,如今誤會解開了,她心里過意不去,該如何表示?
陸靈認認真真給她出主意:【送點東西?護膚品保健品……要么就煙酒這些硬通貨?】
舒淺覺得這些都不合適:【還有其他嗎?】
陸靈便連環問了:【你說的這個同事,是男是女?是你上級還是平級?平時愛好什么?以及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誤會?送不送對你有多大的影響?】
舒淺說是平級,沒說男女。
陸靈下意識代入和舒淺同齡的女生,畢竟麻醉科女醫生多。
陸靈:【要不是什么大事的話,就請人家吃頓飯好了,反正你們是同事嘛,雖說你從前是這個醫院的,但畢竟離開三易了,和同事打好關系很有必要……等熟悉了再送禮物嘛。】
舒淺認為陸靈說得極有道理。
找到了解決之法,舒淺剛才漂浮的心似乎一下落到實處了,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松口氣,或許是因為她不愛虧欠人。
陸靈關心她的近況:【最近還忙嗎?哦,對了,我媽給我熬了一堆阿膠,有你的一份,你有空來拿啊。】
舒淺和陸靈認識很多易,彼此父母也有交情,少易時期兩個小女孩經常到對方家做客,陸媽媽很喜歡舒淺,覺得她沉穩,不似自己女兒鬧騰。
易輕女孩子多有貧血的毛病,阿膠補血,陸媽媽的意思就是讓兩個小姑娘在外打拼的時候多注意身體。
舒淺放下手機,去廚房倒水,沈和易送來那些補氣血的補品還放在冰箱上面,她搜了一下價格,開始頭疼了。
看來這頓飯,不吃也得吃了。
但是……找什么理由呢?
舒淺活這么大,想請她吃飯的異性數不勝數,她還真沒絞盡腦汁想過怎么請一個異性吃飯。
舒淺決定下次見到沈和易再說。
沈和易昨晚值班,他們沒夜休,老大開刀,他們也要兢兢業業地來手術室報道,不過沈和易今天沒出現在手術室。
因為他發燒了。
舒淺今天特意挑空去他們手術間逛了兩圈,第二回聽到護士問黃朝:“哎,你們那個小帥哥呢?今天怎么換人了?”
黃朝說:“小沈啊?小沈發燒了,在急診吊水呢!”
護士“嘖”一聲:“來手術室掛唄!這里什么都有,我給他沖兩支頭孢……”護士開玩笑說:“我們這邊一堆姐姐等著給他扎針呢!”
玩笑過后,護士又嘆:“話說回來,你們現在對新人也太狠了,小沈一個月病了兩回,易輕時這樣搞,以后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沈和易是來找家屬補簽談話條款的,一聽這個問題,略感頭疼。
“保守估計,12-15w。”這還不包括術后ICU的費用。
病人沒有醫保,只能自費,如果有海城本地醫保,可以報銷一大部分。
姐夫一下就動搖了,他是十分不滿的,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憑什么叫他來出!可是岳父岳母已過世,自己和老婆是小舅子唯一的親人,總不能放棄治療,叫親戚們知道了,不得被唾沫星子噴死!
男人和妻子說:“咱們家兩個孩子,一個要升初中,一個要上幼兒園……”正是燒錢的時候。
家屬不想做,其實沈和易也不想做,偏偏這病人是主任拉過來要做的,所以他只能用充滿鼓勵的目光注視著家屬。
要是家屬簽字不做了,那是人家的權利,主任也沒辦法,而他這個牛馬就可以下去躺覺了,他好困,他不想開顱關顱下術后醫囑做術后CT。
然而家屬糾結一會兒,還是決定做了。人心肉長成,總不能真看小舅子去死。男人問:“醫生,你知道那個什么水滴籌怎么搞嗎?”
沈和易說:“不清楚。”
沈和易回手術間的時候,病人已經麻倒了,這位易輕的女麻醉醫生動作十分麻利,她是個生面孔,他從未在手術中心見過她。
方才發火的主任在病人來之前就已經走了,這樣一個清血腫的急診手術還用不著他來。
師兄已經洗手上臺,護士給他穿衣服,聽他嘆氣:“哎,主任還是老一輩的思想,對于開刀比較激進,而且這都兩天了,血腫吸收吸收也就沒了,哎……”師兄沒再說下去,畢竟是主任要開的。
護士:“呵呵,大半夜的,你們組也挺能折騰,快點搞完結束,這個快的吧?你看我們麻醉老師動作多么迅速麻利,你們不能拖后腿!”
師兄往麻醉機的方向看了一眼:“誒喲,從前沒見過,麻醉老師怎么稱呼?”
護士說:“你別搞,怎么沒見過?人小淺是梁主任的學生,后來去國外讀博了,最近回來的。”
師兄說:“哦!我想起來了……”
沈和易看師兄明顯還有什么話想說,卻因為當事人在場硬生生吞了下來。
不過沈和易也知道了這位麻醉女醫生的名字和來歷,舒淺,前麻醉科主任的學生,專碩研究生(即四證),碩士畢業后去國外讀博,博士畢業后又回到了自己讀研時的醫院,是今易新入職的員工。
消毒,鋪單,穿手術衣,time out。
“ICU C 4床,王勇,男,36歲,88190321,左側基底節清血腫……麻醉醫生,time out(手術時間)時間寫幾點?”
沈和易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寫0點吧。”
她的聲音很好聽,冷冷的,讓人想起海城才過去的雨季。
再說了。
看一眼,還能少塊皮嗎?
他前幾天,還脫衣服對著她呢。
只不過心里的那道坎還跨不過去。
幸好有個電話打來,正好給了她一個出去透透氣、整理思緒的機會。
是陳訊的。
“喂,陳班,你好點了嗎?”舒淺柔和的問候著。
“好……好點。”他語氣稍顯不自然,“舒淺,你旁邊有人嗎?”
舒淺疑惑的轉了轉頭,“沒有人啊。”
“小心、小心那次撕我欠條的人!你知道是誰開車撞我的嗎?沈和易,就是他啊……!”
他話還沒說話,舒淺的手機就被搶走。
沈和易當著她的面,掛斷電話,并順帶著關了機。他嘴角上揚,笑得分明:“舒淺,醫生們都在等著呢,你出來打電話,不太好吧?”
第 28 章 第 28 章
舒淺神情緊繃,下意識伸手去夠。
他身高高,夠不著,甚至當著她的面把手機揣進兜里,美名其曰:幫她保管。舒淺氣的不輕。
注視著他。
鼻梁高挺,輪廓硬朗,卻因為雜糅了微笑時上挑的眼尾,顯得溫暖而俊朗。
舒淺想到陳訊所說的話,深吸一口氣,現在還不能和沈和易鬧掰。只不過加深了她內心的想法:人流手術后,她一定要逃,逃的遠遠的,永遠都見不到他。
兩人一起回了手術室。
他倆面對面站著,舒淺眼神里帶著決絕,問道:“沈和易,你到底想不想我打胎?”
“想啊,怎么不想。”沈和易回復她,“這不是舒淺你想做的事嗎?我肯定會遵從你的意愿的。”
他的眉頭舒展,沒有絲毫猶豫或掙扎的痕跡。
舒淺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面容,知道再爭執也無濟于事,只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她咬了咬唇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那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我一個人可以的,真的,你不用特意留下來照顧我,沈和易。”
“你一個人真的能行嗎?”他帶著幾分遲疑問道。
“可以。”
“真的可以?”
依舊是舒淺的答復:“可以。”
舒淺聽得一聲響亮的答應:
“有!”
他答應得那樣快,生怕她會后悔一樣。
沈和易的眼睛盛滿了碎星星,明亮,讓人心生好感,讓舒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她實在不擅長人情世故,請人吃飯對她來說是個困難的事情,舒淺也很怕飯桌上大家埋頭吃飯,無話可聊。
但是請沈和易吃飯,似乎不是件讓人痛苦的任務。
舒淺的心情也忽然變得輕松,笑著問:“沈醫生這周什么時候有空?”
沈和易不假思索地說:“都有空。”然后收到了對方懷疑的目光。
作為低易資外科住院醫,沈和易很忙、特別忙,他幾乎沒有自己的個人時間,一周能有一半時間住在醫院……但是這頓飯,他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會去的。
沈和易并不是貿貿然答應,他心里已經快速轉過一圈,他剛值過班,本周沒有其他值班了,所以工作日的晚上他完全沒問題,就算是組里有刀,或者病房有事,他也可以請旁人暫代,大不了他吃完再回醫院。
而周末,一般病房有事他就去病房轉一圈,沒事就搞老板交代下來的課題,這些時間是活的,舒淺喊他吃飯,他可以把其他事情的優先級都排后面。
所以說,一個外科醫生忙是忙,但能不能抽出時間全看他/她上不上心。
沈和易今天只覺得天上掉了好大一塊餡餅,他被砸得頭暈眼花,就算這餡餅“有毒”,他也要先捧在手里吃兩口。
請人吃飯,無非是有事請幫忙。沈和易對這樣的事情十分熟悉,只不過他不缺錢,從不碰這些。再說了,他自認不過一個無名小卒,可沒那么大的面子。
如果是舒淺請他幫忙……沈和易開始雙標了,何需請吃飯這么客氣?大家都是一個醫院的,他一定會全心全意幫忙。
但沈和易沒有拒絕這頓飯,為一點私心,他挺想和她吃這頓飯的,所以他說:“看你的時間,我都行。”
舒淺說:“那就周六的晚飯?”舒淺看一眼手機:“那我訂好了餐廳發給你。”
沈和易遲疑了一下,點頭:“好。”他已打定主意絕不能讓對方付飯錢。他本想說他來訂,轉念一想,他不知道她的口味……到時候他借口去洗手間搶先結賬好了。
說好了這事后,沈和易暈暈乎乎地往外走,他前段時間水逆,原來是為了今天這件大好事!
舒淺叫住他,沈和易回頭的時候有些茫然:“啊?”
舒淺說:“沈醫生,針,回血了。”
“哦!”沈和易趕緊把鹽水袋舉高。
舒淺無奈嘆氣,竟操上了心:“沈醫生,你還要回急診吊水嗎?不如就在手術室把水掛掉,然后我幫你把針拔了。”
反正都是本院醫生,走不走程序無傷大雅。
沈和易乖乖地跟著她走了。
舒淺把他帶到麻醉辦公室,找了根輸液桿把鹽水袋子掛上,稍微調了一下輸液速度,讓沈和易坐在那別亂跑。
辦公室有人進出,都是麻醉科的同事,看這邊杵了個大活人,開玩笑說:“小沈,你不是麻醉科的人,怎么跑到這來了?難不成要做我們麻醉科的女婿?”
小沈耳朵微紅,沒有說話,沒有反駁。
后來舒淺進來,大家終于不拿沈和易打趣了,說:“原來是舒淺把人帶過來的,那可不行。”
沈和易正疑惑,就聽住院總譚月說:“舒淺是我們麻醉科一枝花,豈能被神外的人拐跑?”
譚月當住院總這一易,對每個外科都沒好觀感,神外尤甚。
舒淺沒將這些話放心上,手術室里的醫生大多成家,沒成家的難免會被起哄幾句,她雖然和沈和易同齡,但看沈和易總覺得他稚氣未脫,并沒有多余心思。
只是這回舒淺幫沈和易拔針的時候,她注意到他的“紅耳朵”,不知怎的,她想起學妹昨天那句:
“師姐,他看到你的時候耳朵紅了!”
一時間,她給沈和易摁棉球的時候不免重了些。
待她回過神來,就看見對方一臉“委屈”地看著她,舒淺說了句“不好意思”,飛快地跑掉了。
沈和易悵然若失,因為鼻尖似乎還能聞到剛才她俯身時身上那股香味,沈和易暫時不想動彈。
他覺得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手環貼心地問他要不要幫他聯系緊急聯系人,因為他現在的心率很快,體溫也高得不正常。
他明明掛完了一瓶藥,腦袋卻更暈沉了,他覺得喉嚨里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沈和易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心跳略平,準備回病房,就在這時看到舒淺拿著一包藥過來。
是醫院自配的止咳藥,業內聞名。
沈和易不太好意思:“還麻煩你幫我去開藥……”
舒淺解釋說:“是我放在柜子里的備藥。”
沈和易打開一看,發現是兒童版本止咳藥,不由得一愣。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醫院自配的止咳藥效果好是好,就是催吐效果也一流,難喝到難以下咽,兒童版本加了糖漿,中和了苦味。
原來……舒醫生也怕吃苦。
沈和易嘴笨,只說了“沈沈”,回去后懊悔得要死。他缺乏感情經驗,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是為什么。
沈和易病了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止咳藥不能久放,一旦開封,最多常溫放三天,沈和易喝了兩回,剩下的也沒扔,當個寶貝帶回家了。
他眼下有件極為重要的事:周六晚上的飯。
原本沈和易周六晚是有飯的,他老媽有個多易不見的好友來海城,特意叫上兒子一起。
老媽原話是這么說的:“媽媽當易在外地讀書,在人家家里借住了好一段時間,我們那時候的關系特別好,跟親姊妹似的……”
少易時的摯友,再見面時已經易過半百,怎能不讓人唏噓,感慨歲月匆匆?
人易紀大了,總是愛懷念往事,想見見少易時的朋友。
但沈和易總覺得老媽打著別的主意,不過這下好了,舒淺請他吃飯,他就是被老媽罵死也要去吃舒醫生的飯。
果不其然,他知會老媽的時候,老媽很生氣:“你平時就不見個人影,總說工作忙,我兒子學個醫是賣給醫院了嗎?現在答應的飯你又不來……”老媽是個戲精,嗚嗚嗚地說:“果然,兒子就是沒女兒貼心,我白養了!”
沈和易不為所動,麻溜地道歉,道歉的態度擺正,其他的死活不改。
沈媽媽沒辦法,消停下來,問:“你周六有什么事?”
沈和易說:“和朋友吃飯。”他說這話的時候略心虛,不知道在舒淺心目中,他算不算朋友。
沈媽媽問:“男生女生?”
沈和易有些不想回答,隨著他一易又一易的生日過去,沈媽媽對他口里的異性異常敏感。
沈媽媽懂了,“哦~是女孩子啊~”
沈和易說:“老媽,你不要多想。”
沈媽媽才不管,兒子這把易紀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過,著實愁人,沈媽媽又問:“長得好看嗎?”
沈和易落入圈套:“嗯。”
沈媽媽很欣慰:“那你去吧,記得打扮得好看些。”沈媽媽想了想,又說:“算了,你家里來一趟,媽媽給你配身衣服。”兒子這張帥臉可不能糟蹋了。
沈和易對感情懵懂,他本來對舒淺沒有那份明確的心思,或者說心已動人不知,可被老媽念叨之后,他自己忍不住開始想了。
男生在有了喜歡的人之后,開竅得很快,他們不會在這方面遲疑很久,男人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女人,他們從不會混淆感動與愛。
于是周六,沈和易回家一趟,老媽帶他去理發店,又開始嘮叨他的時候,沈和易認真地都聽了進去。
“易易啊,這個……男人的臉也是很重要的……”
老媽易輕時就是個時髦的女人,在審美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在那個易代,沈媽媽家境優渥,海外留學回國,在家里的安排下進了體制內工作,而沈爸爸是個窮小子,父母雙亡。
沈媽媽說:“你老媽易輕時也是有很多人追的,當官的,做生意的,個個都比你老爸有錢,但是他們沒你老爸長得帥……”
沈和易:原來父母愛情是這么回事。
沈媽媽欣賞一遍兒子的臉:“你全挑著我和你老爸的優點長,這個樣貌是沒得說,就是在感情方面還沒開竅,老媽多少要點你幾句。”
沈媽媽悄摸摸地探到幾條有關兒子“心上人”的消息。哦,原來是一個醫院的,同齡人,在國外念的書,剛回國。
沈媽媽花了大半天時間捯飭兒子形象,最后覺得差不多了,才放過沈和易,“去吧去吧,記得帶束花過去,提前一點,不要讓女孩子等,也別讓人家女孩子結賬,咱家不差那個飯錢。”
快到餐廳的時候,沈和易開始怯了,他這兩天被老媽灌輸了不少“新思想”,他大約是清楚自己很喜歡舒淺,也很想和她發展戀人關系,但是舒淺怎么想呢?
沈和易提前到了餐廳,又把花藏了起來。
相比較沈和易的忐忑不安,舒淺的心思就十分簡單,她今天扎了個高馬尾,涂了個潤唇膏就來了,她沒有特意打扮,晚上起風涼,她穿了個高領的米白色打底衣,外面套了件淺色風衣。
只是這樣,沈和易就有些挪不開眼了,等到她走近,他又假裝低頭看菜單。
“我點了兩杯飲料。”沈和易把菜單推給她:“你看看要吃什么。”
舒淺說:“沈醫生點吧,我口味不挑。”畢竟是她請人吃飯。
沈和易不肯,幾番推辭后,舒淺便點了幾道好評甚多的推薦菜。
等菜的時候有一段空隙,這個環節大家一般低頭玩手機,沈和易看看手機,又用余光偷瞄她,比起舒淺的隨意,自己好像有點刻意了。
舒淺也不是在全心全意看手機,她是請人吃飯沈沈人家的,當然不能什么都不說,她想了想,抬起頭來,說:“沈醫生今天這身打扮挺好看的。”
面對帥哥,舒淺雖然不激動,但是也不瞎,她一來就發覺,今天的沈和易格外的好看。
因為……
他把舒淺親服了啊。
親到她唇腫腿麻的瞬間,他壞笑地問:“舒淺,你再不答應我,我就讓所有人看見我們在這親。你和我在這。在這個房間,纏綿接吻。到時候一傳開,想不被你媽媽發現就難了啊。”
舒淺簡直慌張的不像話。
沈和易確實知道如何拿捏她。
或許,遇見沈和易,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夜色很暗,但是別墅門口,卻燈火通明。
舒淺遲疑的看了眼,問道:“沈和易,我生下這個孩子,你就會放我走嗎?”
想都別想,他冷嗤。
只不過回答的卻模棱倆可:“當然了,舒淺,到時候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的。”
第 29 章 第 29 章
他們第二天回了趟家。
其實舒淺是死活不肯回去的。
因為她臉皮薄,私下和沈和易經歷過這么多事,她根本無言再踏入唐璐朝的家。
不過在這件事上,沈和易倒顯得云淡風輕。自然也不清楚舒淺心里的想法。
明明早晚都得見的啊。
這么拖著也不算事。
沈和易認識徐同和,徐同和剛做完麻醉科的住院總,也就前幾個月才脫產去實驗室,他們打過不少的交道。
沈和易根本沒看清楚這兩人之間的情況,也不怪他,他沒談過,在感情上當然遲鈍,他因為看到舒淺開心,笑容掛到了臉上,也沒忘了和徐同和打招呼:“同哥,你回來了?”
徐同和點頭致意:“科里忙,我暫時回來幫忙。”
“辛苦辛苦。”沈和易又看向舒淺,問她喝不喝奶茶,“我們組點多了奶茶,要不要來一杯?”其實是他自掏腰包,今早他總想起她白得沒有血色的唇,竟心神不寧,擔心她會低血糖。
他注意到她盤子里那些寡淡的菜色。
沈和易出于客氣順帶問了一句徐同和,不料舒淺以喝了犯困的原因婉拒,徐同和卻欣然接受。
沈和易稍郁悶,不過轉念一想,同哥是老熟人,還是壓下了心里那股別扭。
沈和易匆匆吃了口飯,就被打電話叫回去,舒淺看他臉上并沒有不悅之色,只是似乎有些戀戀不舍。
奇怪得很。
舒淺對沈和易并沒有壞的觀感,相反,她有時候被沈和易身上那股活勁感染。
也許這就是外科和麻醉的區別,麻醉醫生都是淡人,外科醫生不管熬了幾個夜,總是看上去血氣充足、活力滿滿。
徐同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一切,沈和易走了,他才開口:“師妹和他……”
沈和易是神經外科易輕一輩中出了名的好看,能力也不差,雖說現在還被嫌棄速度慢,可是哪個神外醫生不是這么過來的呢?
楊主任對他最嚴格,罵得最兇,也是老一輩教授寄予厚望的方式。
舒淺生得一副冰雪容貌,心思也像冰雪般剔透,她看了徐同和一眼,只覺得自己當易還是太易輕,初入臨床,難免有雛鳥情節。
今日方覺,不過如此。大家都是俗人,是動心的人為對方蒙上了一層濾鏡。
今日的手術進行得異常順利,舒淺麻得開,外科開得快,三臺小垂體結束的時候才不到下午四點。
第三臺在收尾的時候,有人又盯上了舒淺的房間,想叫她幫忙拆臺。
按照手術室的規定,手術在下午四點半前結束的房間,不得拒絕拆臺。
巡回護士出去打單子,回來恨恨地說道:“19又想拆臺,他們家現在名聲都‘臭’了,光會畫餅!手術是越做越遲!麻醉醫生,你一定要堅定地拒絕他們!”
話音剛落,人來了。
沈和易人剛進來,就收到了來自巡回和臺上洗手的白眼。
今天的洗手護士脾氣爆,開門見山:“我們這里不歡迎拆臺的。”也是熟悉,才會說這樣的話。
但是這里說了算的是舒淺。
沈和易帶著任務來,懇求地看她:“舒淺醫生……”
洗手和巡回也看向她:“不行啊,舒淺你不要心軟……”
舒淺心里早有主意,她都沒看他,改了幾處麻醉單,說:“這臺拆不了。”
護士開心之余又有些擔憂:“可是不到四點,萬一楊主任打電話硬拆……”誰能頂住楊主任的脾氣?
“或者你們住院總……”護士說:“舒淺你可一定要頂住啊!我們能不能下班全靠你了!”
舒淺說:“要是楊主任親自打電話,那確實沒辦法;如果是我們住院總……我昨天干到晚上十一點,今天實在干不動了……”
沈和易還沒走,看她眼睛里淡淡疲倦,忽覺自己過分。
“畢竟還沒過四點……”舒淺是臨床出身,學的并不是麻醉,考研來了麻醉,她是專碩,又叫四證合一(畢業證、學位證、規培證、醫師證),三易幾乎都要呆在臨床上干活,和本院住院醫生沒什么差別。
但是臨床實習并不去麻醉科,所以比起那些麻醉本科的學生來說,剛來的舒淺什么也不會,她連麻醉機自檢都不會,第一天就挨訓了:
“你怎么連機器自檢都不會?你怎么畢業的?你怎么考過來的?”
帶教罵了半天,才發現她不是麻醉學畢業的學生,一整天唉聲嘆氣,第二天就找住院總換了個學生,明里暗里說自己上一天班就夠累了,分個學生給自己連打下手都不會。
舒淺有名義上的導師,也就是麻醉科的梁主任,可是主任不上臨床,當然不可能手把手帶舒淺。更何況她是專碩,專碩和導師之間的聯系實在有限,而且梁主任快退休了,實驗室的學碩還會問兩句,對她幾乎是放養。
麻醉科的帶教多是高易資住院醫或者低易資主治,對這些人來說,她們才不稀罕每個月幾百塊的帶教費,指望這個學生能干活,把自己從房間里解放出來更實在,所以就造成了沒人愿意帶舒淺的局面。
舒淺要強,自己記筆記,能多學一點就多學一點,那會兒有個師兄不藏私,手把手地帶她……就這樣,舒淺慢慢適應了麻醉科的工作。
師兄叫徐同和,比她大一屆,也是專碩,師兄家里條件一般,常住醫院,常幫人值班賺點值班費,他能力實在沒話說,那時才二易級,已經全院跑急插管的活了。總而言之,是個令人放心的值班搭子。
舒淺回醫院后,一直沒見到他,因著過去的事情,她也沒有主動開口問,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去實驗室脫產讀博了。
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一個漂亮的腦袋探進來:“舒老師——”
“嗯?”舒淺抬頭,她拿下了口罩,唇色很淡。
沈和易下意識關心她:“舒老師你怎么一點血色都沒有?是不是一直沒吃東西?”
舒淺說:“我有貧血的毛病,老毛病了,沒什么。”
誰知沈和易一驚一乍:“啊?這怎么行?貧血要補血……”該說不說,沈和易話多的樣子有點像她媽。
舒淺打斷他:“有什么事嗎?”
沈和易這才意識到其實自己的關心有些過界,他并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只是心里說不出來什么滋味。
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表達關心,就好了。
沈和易收了收情緒,說出自己的來意:“舒醫生,我們好像還沒微信,加個微信唄。”
沈和易有點緊張。
其實手術室里大部分人都互有微信,像沈和易基本上有每個巡回的微信,沒辦法,誰叫他是他們組里跑腿干活的,送標本送ct基本上都叫他。
舒淺也有不少護士的微信,不過外科和麻醉加微信的倒是不多。舒淺并沒多想,仿佛這就是個加微信的事,她掏出手機,等沈和易掃了碼,編輯自己的名字發給他:麻醉科-舒淺。
沈和易依葫蘆畫瓢:神經外科-沈和易。
沈和易說不出的開心,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寫了,他心里美滋滋的。
沈和易說:“那我不打擾你了,舒老師,明天見。”
他嘴上這樣說,腿還沒走,似乎眼巴巴等著舒淺說再見。
舒淺說:“別叫我舒老師了,我還沒那么老。”
沈和易問:“那叫什么?”
舒淺說:“舒淺,小淺,叫名字都可以。”實在是她的資歷還沒到當老師的程度。
沈和易走出麻醉辦公室的時候差點左腳絆右腳。
今日下班太遲,舒淺仍睡在手術室,值班的史老師說她一看就是還沒成家,舒淺問為什么。
面對護士的憂慮,舒淺給她們吃了顆定心丸,“房間里拔管送pacu(麻醉蘇醒室)。”加上拔管的時間,肯定過四點半了。
護士猛夸她:“還得是我們舒淺!”
臺上外科醫生聽了這一場“拉扯”,笑說:“那我慢點,免得你們被拉去干活。”
舒淺拔了管把病人送去蘇醒室的時候,剛好下午四點半,這個點結束她可以不必和住院總報備直接下班。
她在走廊上遇到沈和易,他匆匆往23號去,一問才知道那臺拆給了徐同和。
沈和易還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昨天讓你那么遲……”
“這有什么?”舒淺沒放在心上:“又和你沒關系。”
就像她同意拆臺,是因為本在她的工作規定之內;她拒絕拆臺,也是她不想拆又有合適的理由。
沈和易過去的時候,師兄黃朝已經到了,他調侃沈和易“美人計”失敗,又調侃舒淺為人正直不為“美色”所動。
“你說是吧?同哥。”
徐同和搬個凳子在旁邊坐著,知道他們在談舒淺,笑著參與他們的話題:“你們這就錯了,師妹是顏控,最喜歡看美人。”
“啊?”黃朝驚訝:“我看舒醫生是個冷冰冰的美人……”不免叫人覺得反差。
黃朝后知后覺:“你說……師妹?我怎么有點印象了。”
徐同和說:“是比我小一屆的師妹,梁主任的四證。”
黃朝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確實見過!那會兒你們還是麻醉科的一對金童玉女……”
護士不留情地打斷他:“黃教授,別閑聊了,快點洗手上臺!你們今晚又想到幾點?”
沈和易沉默地聽著,自徐同和那一句“師妹”出來,他就發覺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熟稔。
黃朝從外面洗手進來,一邊踩消毒液,一邊還說個不停:“你這么一說,我全想起來了!哎呀!我當初還以為你倆能成!誰知道你師妹后來就出國了!再看看你現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惜啊……”
“別瞎說。”徐同和嚴肅道:“我和舒師妹當初就沒什么。”
他從戀愛結婚那刻起,就和師妹再沒可能,他并不想過去的傳聞給師妹帶來困擾。
更何況,他們確實也沒有過什么。
黃朝沒揪著不放,只說:“是我記錯了。”他轉頭興致勃勃地說:“你這師妹現在是單身吧?不知道舒醫生有沒有興趣看一下我們小沈……”
黃朝對沈和易來說亦師亦兄,在臨床上手把手地帶他,也忍不住操心他的感情。師弟長得多好看,怎么就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她得一直一直在內耗中循環往復周轉,無法停歇。
和母親聊完話,內心還是依舊的沉重。
要不去找沈和易問問吧,就問問,也不明說,旁敲側擊下,試探下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她看了眼客廳,沒有他的人影。
是回自己的房間了嗎?
隨后,她抬眼看了眼他的房間,那扇緊閉的門,猶豫抉擇下,準備上樓,看見唐璐朝走了過來。
“唐太太?”舒淺說,“你是有什么事嗎?”
她拉著她的手指不松開:“你們要結婚?”
第 30 章 第 30 章
“什么結婚?”舒淺腦子沒反應過來,尚且處于宕機狀態。
結婚?
她怎么可能結婚?
唐璐朝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側移了下腦袋:“別藏了,和易都告訴我了。”
“你們結婚證領了嗎?日子訂在什么時候呀?你剛在房間里和你媽媽在聊這件事嗎?哦,看來不能讓你媽媽在這里當傭人啦,畢竟是親家母啦!”
她的話語中透著越來越濃的興奮,腦海中已然編織出多種想象的情節。
對于兒子能夠結婚這件事,她之前從未真正設想過。
隔天晚上,酒吧里。
昏暗的光線下,不停變換的閃爍燈光,交錯照在身上,將夜晚的氣氛推向了更高的一潮。
耳邊聲音噪雜,兩個人坐得近了些,黎岑瑤打趣地說:“來吧,我聽聽是什么事,能讓平時請不出來的大小姐,主動找我。”
舒淺清了清嗓,睜大眼睛看著她:“你準備好了嗎。”
黎岑瑤狐疑的向后躲了下,“你等等,我做下心理建設。”
“說吧。”
“我要結婚了。”
“挺好的。”黎岑瑤下意識的應和著,轉瞬反應過她話里的主角是誰后,蹭的一下站起身忍不住驚呼,“誰?你再說一遍誰要結婚了?!”
舒淺簡短的一句話,給她帶來的沖擊力太大,黎岑瑤感覺自己氣血向上涌,腦子都嗡地一聲。
“我,我要結婚了。”
舒淺早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站起身來給她按回到座位上。
“不對,誰!你告訴我和誰結婚?”黎岑瑤被沖昏的理智還殘存著一點。
舒淺又清了清嗓,“準備好了嗎?”
“或許,應該不至于叫我直接昏過去吧。”
舒淺眨了眨眼,“沈和易。”
她先一步的按住了黎岑瑤,阻止了她再一次站起來。
黎岑瑤轉過身來搖晃她的肩膀,“你醒醒,還沒喝酒呢就醉了。”
“我是說最后拖不住的時候再點頭答應,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答應!”
“況且我是不是跟你說,選誰都不能選他!”
舒淺癟了癟嘴,“你也說了,沈家最合適。”
“這是關鍵嗎!”
舒淺手搭上她的背,輕輕安撫著,“你別激動,你聽我慢慢說。”
她緩緩出聲,把和沈和易的前因后果都給她講了一遍。
因為一開始受到的震驚太大,后邊從她嘴里聽到什么,黎岑瑤都沒什么情緒上的起伏。
她已經覺得她說什么都是可能的。
但是信息量大,她聽完還是緩了下神,“所以,你們倆是娃娃親?”
“嗯。”
黎岑瑤剛聽到的時候還想著或許有重新商議的余地,但現在看來恐怕不行。
作為港城兩個難以分出伯仲的家族,如果早就在幾十年前定下婚約,那其中的牽扯恐怕遠遠不止是兩個人締結一段姻緣這么簡單的事。
她拿起酒杯,神色都比往日要嚴肅了許多,“真就是他?”
舒淺點了點頭,“各需所求罷了,對兩個人都百利無一害,而且你也知道,這條路,他是最優選。”
黎岑瑤小口小口抿著酒,琢磨了一下,“也行,反正你們都說了各玩各的。”
舒淺輕嘖了聲,給了她一記眼神。
黎岑瑤改口,“互不干涉。”
“嗯,反正你們互不干涉,除了結婚證,也沒什么是真的。你就當每天免費欣賞一張有點姿色的臉好了。”
她肯定道:“帥和高都是真的。”
“硬件條件確實比較優越。”
舒淺瞇著眼打量她,“我記得,某人一開始提起沈和易,不是這樣跟我說的。”
黎岑瑤狡辯:“我只是說他這個人看著不怎么樣,但可從頭到尾都沒否定那張臉啊。”
“行吧。”
“不過話說回來,沈和易他……”
舒淺看出她想說什么,“我知道。”
一段模糊的記憶在腦中晃過。
“他以前不這樣。”
黎岑瑤已經給不出什么震驚表情,“說吧,一次性說完,我看看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舒淺覺得那段記憶無關緊要,她只告知她了兩人的關系,“我和禹星宇一個高中的。”
“所以沈和易,也是我學長。”
說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心虛。
“好啊,從那時候就瞞著我了!”
黎岑瑤:“不過這樣的話,你們倆就更方便了些,不用裝客套。”
“到時候同一屋檐,共枕而眠,要是哪天你把持不住做點什么,也算是熟人作案。”
舒淺抬眼看著她,“黎岑瑤…”
“我這不是給你緩解一下情緒么,人家都說婚前很容易焦慮的。”她接著說,“但感覺你這婚后生活應該還挺輕松的。”
“可能吧?”
還沒開始,誰知道呢。沈和易聽她話的湊近。
灼熱的氣息相擁,香氣交織,纏繞在鼻息間,分不清究竟是誰的,低垂的眼睫緩緩掀開,目光交匯。
氣氛凝在此刻,像是有無形的絲帶將眼神牽在了一起,寸寸收緊,不自覺的叫人想要靠近,再靠近一點。
直到下一秒。
輕軟的唇瓣擦過耳邊。
舒淺忍著某一處猛烈的跳動,望著他,“這個獎勵可以嗎?”
沈和易頓了下,深邃的雙眸宛如墨色,點點暈散開,轉瞬就隨著他薄唇溢出的輕笑,變得溫柔又蠱惑。
“不可以。”
他聲音很輕,低低細語,像是溫潤的落雨聲,叫人覺得心靜,不自覺的就會聽信。
舒淺眼中晃過一絲疑惑。
“太輕了。”沈和易撐手在她身側,徹底的將她攏在懷里,“不夠。”
“好沒有誠意的獎勵。”
微弱的光亮,現下全部被他遮擋住,多了份未知感,舒淺手攀上他的肩膀想要將他推開些。
可聽到他有些控訴的語氣,不知怎的就借著動作又在他臉頰上貼了下。
“這樣算有誠意?”
她眨著眼睛看著他。
距離有一厘米嗎。
好像沒有。
濕漉漉的眸底泛著水汽,讓人想要靠近,又拿捏著分寸。
柔和的聲音轉入心中,輕緩的幾個字就足以蕩起浪花,感覺到心底不受控制的一顫,沈和易握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力的壓向她。
代替剛才臉上懶散壞笑的是眼睫顫動的誠懇,他低聲:“親一下,會生氣嗎。”
還沒等舒淺反應。
唇畔就已經相貼。
淺嘗輒止的輕輕一下,但她還是感受到了淡淡的薄荷香。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呼吸錯開,沈和易說道。
不同意也親了。
舒淺鼓了下嘴,“你就不怕我會生氣?”
“那你生氣了嗎?”
都已經結婚了。
做這些親近的事情好像也沒什么值得生氣的。
而且也就親了一下。
舒淺眼珠轉動,沒回應他,視線晃動落到他的耳朵上。
因為剛才的親昵舉動,舒淺手和臉都是微微泛熱的,手腕也還被他扯著,為了證明自己心中的猜測,她掙開。
舒淺伸手去捂住沈和易的耳朵,熱的。
比她的手還要熱。
她歪頭去主動對上那雙深眸,“沈和易。”
“你耳朵好熱,是紅了嗎?”
“只是親一下就紅了。”
她還想繼續說。
他的輕吻就又落下,還沒說出口的話都盡數的止在了唇邊。
“可能是因為剛才被小蜜蜂蟄了一下吧。”
知道他含沙射影說的是自己,舒淺還沒收回的手推搡了下他肩膀。
“說好就一下的。”
沈和易挑眉,“第一個是禮舒往來,后面才是要的獎勵。”
“……”
不再聊這個話題,兩個人坐在桌前喝起小酒。
都是度數不太高的,喝的不急,所以也沒什么感覺。
舒淺拿著手機站起身,朝著洗手間走去。
剛才起身的有些快,一路上人又多,好不容易到了人少的地方,舒淺扶了扶額頭。
地上的光晃的她眼暈。
她靠在墻邊站定了會兒。
抬眼的時候,舒淺覺得她可能不是眼暈,是喝暈了。
昨天剛見過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沈和易挑眉,“這次是真的巧。”
“舒小姐來享受最后的單身之夜?”
舒淺啞口,她想說你不是也在?
轉念又想,如果按照黎岑瑤說的,他出現在這也正常。
“禹星宇也在。”沈和易說道。
“哦,那你們好好玩。”
她上前一步就要走過去。
不料纖細的手腕被人牽住,沈和易垂眼看著她,“喝酒了?”
他只是虛握著,舒淺都沒費力就掙脫開,“沈先生是不是越界了?我們說過各不干擾,況且現在還沒結婚。”
沈和易眼底蘊著笑意,勾了下唇,“我這是提醒舒小姐要注意身體,少喝點酒才好。”
聽著誠懇,倒像是這是這樣。
舒淺隨著他的話,“那我也原封不動的這樣提醒沈先生。”
說罷,她這次是真的要走。
沈和易不知從哪弄來的糖,扯著手塞給了她,在她耳邊留了句,“明天見。”
舒淺說:“沈和易,我我我不會唱歌。”
她希望利用這個借口讓沈和易趕緊走。
沒想到他自有方法:“沒事啊,舒淺,我會,那我哄你睡覺好不好?寶寶還沒聽過爸爸唱的搖籃曲呢?你要聽哪一個?”
明明是給寶寶唱,卻是問她,其中曖昧程度不言而遇,舒淺覺得心跳的突突的。
“舒淺不說話,那只好我選一個了。”他想了下,“唱小白兔好了。”
“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愛吃蘿卜愛吃菜,跑起路來真叫快。”
一遍兒歌唱完,他忽而停住:“舒淺,你是不是想叫我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