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的情緒比他本人還有分寸。
情緒濃度越高,面上越是瞧不出來。
季留云從不勸他說:“別難受了。”
他拿出手機,和顧千分享今天界融里面很熱鬧。
顧千瞧得新鮮,問:“你不是不喜歡界融嗎?”
“總不能一直做一個閉門造車的老古董吧。”季留云笑笑,“而且,那條帖子早就刪了,似乎是鬼安的手筆。”
“你看看,陰間今天也很熱鬧的。”
季留云牽著顧千坐去按摩椅里,一門之隔,隱約還能聽著堂里兩個老人家商量的聲音。
門外,顧千已經被界融的討論吸引了注意。
陰間不過陽間節,隔著生死一條界限,陰陽對于節日的概念自然不同。陽間過節,多為了紀念,陰間的節日就比較……陰間,譬如入土大吉。
要是才死的還能理解,時間一長,死得久了些,就難以理解人間的熱鬧。
#人間又過年#
【亡友們,人間新年你怎么看?】
【我的骨灰treetree】:用眼看。
【入土為安全】:建議人間禁放炮仗,我的墳頭在郊外,差點塌了。
【斷氣千百年】:笑活,你們這些新死的就是矯情。
【死而很僵】:提醒各位注意,湊熱鬧的同時記得看看,奈何橋邊的曇花開了!
【環抱無實體】:臥槽!!!那花不是幾千年沒開過了嗎?
【半夜雞叫奏效】:等等,是我知道的那個曇花嗎?傳說開一次葬一界的那朵?
【孟婆湯里泡枸杞】:我死得比較久,這事我知道。不是花的問題,那花是封印,開花解封,那個“說不得”就要出來了。
【陰間摸魚達人】:說不得?誰啊?youknowwho?這不是境外的嗎?
【孟婆湯里泡枸杞】:不是那個沒鼻子的,是一個很牛逼的東西,國內的。
【今天還沒投胎】:誰啊?難道是那個傳言?
——此貼已被鬼安刪除——
原因:涉及禁忌話題。
一帖落,萬帖起。
#奈何橋曇花開#
#世界要亂#
#說不得即將掙脫封印#
“我也想知道這是誰。”顧千好奇起來,問身邊的大妖怪,“你知道嗎?”
季留云笑說:“你知道的,我哪有時間去認識其他人?”
顧千斜他一眼,“是啊,你就忙著給我做飯呢,還忙著哭,哎,季留云你還記得自己都哭成什么丑樣子了嗎?”
他本想調侃這死鬼,卻沒能從對方臉上捕捉到一點害羞。
季留云不退反進,“哭那么丑你還不是喜歡?可見你口味奇特哦。”
顧千故作兇狠地戳了戳死鬼的手背,“油嘴滑舌。”
“顧千,你真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季留云攥住那根指頭,“我說不上來,但是我應該很愛你。”
顧千挑起眉,“應該?”
“是呀。”季留云笑瞇瞇地講,“我是個笨東西,可能還沒知道什么是愛呢,又不能對你講大話,你權當我是想你吧。”
他望著人,面對面地說話,目光輕輕波動鈍弦一根。
“顧千,我想你。”
想念比愛要具體,比愛更綿長,是在冬日里反季節出現的春,是熱烈且需要回應的念頭。
顧千一時說不出話,只怪今天過得亂七八糟,害他當真被這死鬼迷住了。
“我在這呢。”他說,“想什么想。”
“這事你光是聽見可不夠。”季留云又故意學著那些小妖怪說話,“請顧千大人多少記在心里,小妖我感恩戴德哦。”
世界都沒那么吵嚷了,鞭炮聲漸歇,偶爾炸出零星幾聲,燈籠晃著,人間愛著。
那座孤獨的島,等來了一頭溫柔的鯨魚停泊。
堂屋門推開時,他倆正靠在按摩椅里頭靠著頭說話,說得入神,等長輩都停在眼前了才發覺。
看來是聊出了幾個可行的辦法,城長歌笑呵呵地說:“哎喲,我說怎么這么安靜呢,說體己話呀?”
城無聲都瞧習慣了,徑直去廚房。
差不多可以開飯了。
顧學叫住孫子,“聊聊?”
老頭欲言又止躊躊躇躇,顧千愣是等了半天沒聽著一個字。
爺孫之間都明白現在要說話分量有多么重。
最后還是孫子先開了口,“我覺得,人至少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老頭聽完,原本還刻意挺直的身板忽而泄了力,像是須臾之間老了好幾歲。
顧千接著說,“你,你這么多年在外面受苦了。”
“只要我還活一天,不管是息世還是什么觀世,我不會讓他們傷到你。”
“老頭,你這么多年沒來找我,可能你不太清楚,我這個人擠一擠,還是有點孝心的。”
“放心吧,我能對你好。”
顧學真是聽不了一點軟和話,當即眼眶就紅了,他上前想拍拍孫子肩膀,手都抬起來了,又開始猶豫。
顧千呢,也瞧出老頭要干什么了,他也別扭著,爺孫倆一時僵持住了。
季留云幫了一把,穩穩當當地把老頭的手掌搭到顧千肩膀上。
如此,爺孫倆都有了臺階。
家人嘛,就是即便有隔閡,也應該在重要時刻重新聯結的存在。
做不到的,不能叫做家人。
他們深諳這個道理。
顧學很受用,笑呵呵地說:“咱家小季就是懂事啊。”
“是,他是你家小季,我是別家小顧。”顧千撇撇嘴,還是笑了起來。
正說著,外頭有人敲門,呂粟蹦蹦跳跳地去迎門。
是陳不辭和陳巳。
顧千聽見老頭一定只和城長歌說,就料定這事不會小,也就厚著臉去邀請了陳叔一起。
雖說陳不辭平日很少和這些將城世家走動,但如今大事在前,也得來聽一耳朵,并著給點建議。
陳巳一進門就抖出個喜慶的袋子,嘴巴甜得能把蜜蜂招來。
只要見著人,不管熟不熟,先夸一遍,一邊夸一邊撐著袋子說:“來來來,各位,咱千萬看準咯,就把紅包往這里頭砸,哎,千萬別擔心我,備了兩三個袋子呢!”
城長歌和聞書蘭被這漂亮孩子逗得直笑,拿出紅包“投喂”。
陳巳也大大方方接著,燦笑道:“不白來嗷,咱都不白來嗷!”
小痞子自來熟得很,要完長輩甚至還跟同輩張口,兜兜轉轉討到了城無聲面前。
“城總,哎喲您今兒個可俊,來來來,咱倆這關系就不走鈔票了,你直接給我轉吧。”
城無聲:“……”
小痞子目光太炙熱,城總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動作慢得像是在示威,輸入了一個數字。
很快,陳巳手機響起提示音。
【收到轉賬,0.5元。】
陳巳:?
徒弟嘴甜,師父更是不遑多讓。
小老頭瞧見顧學,劈頭蓋臉地問候道:“喲,還活著呢!”
轉眼瞧見城長歌,“喲,您還沒死吶!”
“……”
*
年夜飯。
幾位老人坐在上首,年輕人圍坐一桌。
熱鬧。
顧學始終還是惦記著剛才城長歌的話,喝幾杯,看著面前這鬧騰的一群人,實在感慨,悄默默嘆了口氣。
城長歌及時捕捉到這老頭的態度,斗嘴說:“你還敢嘆氣?我要是你,我今天就得醉得起不來賠罪!”
顧學點著頭悵然道:“是,我真是……”
聞書蘭對老伴講:“大過年的,給我好好吃飯啊。”
城長歌立時說:“好的好的。”
顧學也笑著應和,但臉上始終掛著些不自在。
“嘿,多稀奇。”陳不辭放下筷子,不咸不淡地開口,“請我個外人來吃年夜飯,你倆老朋友敘舊,顯我多余唄?”
顧學和城長歌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是我們不對。”城長歌熱絡地抬起酒杯,“以前是我眼拙,不和你走動,來,敬你。”
顧學也敬酒說:“感謝你對小顧千的照顧。”
“這還差不多。”陳不辭笑瞇瞇地舉杯。
長輩們這邊喝起來了,飯桌的另一頭,也在進行著某種約定俗成的儀式。
那就是,但凡桌上有個孩子,必得用筷子沾點白酒讓他嘗嘗。
呂粟瞧大家喝得高興,躍躍欲試。
顧千單獨拿了個筷子蘸了酒遞過去,季留云同時已經端好了給孩子的果汁。
陳巳還在旁邊為長不尊:“哎,你用力嘬啊,美得很!”
呂粟當真以為這是多么好喝的東西,滿懷期待地咬上筷子頭。
眾望所歸,他的五官濃縮到了極致。
“老天!”
孩子喊完,趕緊抓過果汁來猛灌了自己好幾口。
這一嗓子把長輩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大家看得好笑,氣氛也隨之好了起來。
季濟弘也喝了口酒,滿意地說:“好,現在我們這一桌,全世界都在這了!”
幾個長輩都知道這小鳥的來歷,雖說是個兩千多年的妖怪,但他率真活潑,開口了別人就樂意和他搭茬。
陳不辭問:“就咱們這幾個,怎么就全世界了?”
“目前世界上不就咱們這幾樣嗎?”季濟弘利索當然地說。
顧學問:“哪幾樣?”
小鳥答:“男的、女的、活的、死的。”
餐桌一片無語。
季濟弘,飯桌上冷場的神。
倒是城長歌擱下筷子,一本正經地講:“你這觀點很好,有學識!”
桌上只有陳不辭這師徒倆作為合和師經常和非人者打照面,靖天和顧家一般都是行鬼事。
所以見這么活潑的妖怪,誰都喜歡瞧。
季濟弘一聽這話,驕傲得甩了甩頭,身上掛著的小石頭也響起好幾聲歡快脆響。
“那是,我這段時間可沒少看書!”
“是嗎?”城長歌來了興趣,笑著問,“都瞧了些什么?”
季濟弘甚至驕傲地站了起來,“我可真說了啊。”
陳巳捧場地攤開手,“來,展示。”
小鳥深深呼吸,大膽開麥:“眾所周知,黑魔法防御老師是消耗品,斯萊特林雖然出過黑巫師但不出廢物,所以人類不配感謝羅輯,自然選擇前進四才是征途。正是如此,我冤枉于阿寧那么突然地死在蛇沼,只好大膽推測青銅門的背后是人民|法院。說到底,還是要腳踏實地一些,比如林黛玉風雪山神廟之后決定投奔梁山伯,逼得孫仲謀三打白骨精,結果讓金蟬子守了整晚長板坡,氣得賈探春火燒三連營,給人曹阿瞞心理陰影都燒出來了。不過嘛,見識多了,也能理解扎西莫多吃牡蠣時的心情,世間太多悲劇了,如果大家都能善良且寬容一些,就不會害得冉阿讓沒能順利地追回那只風箏。但我也能理解,混亂才是本質,不然基督山伯爵怎么會在海上釣那么大一條魚,結果最后只剩下無法自證的骨頭。所以,還是威尼斯商人里說得好,一千個人心目中有一千個哈利波特,說到最后,齊天大圣是我永遠的白月光。”
季濟弘看書過腦子,就是記得亂七八糟。
年夜飯的桌上,死寂。
呂粟連吃喝都忘了,崇拜到呆滯。
顧千和季留云對視一樣,眼里寫滿了“這都什么和什么”。后者搖搖頭說:“這真不是我教的。”
陳不辭張了張嘴,還是憑借著合和師的閱歷把話咽了回去。
城無聲依舊是面無表情,如今他可以這么平靜,黃毛之前給與的折磨功不可沒。
顧學皺了皺眉,依舊沒能理解這個邏輯。
聞書蘭抿著嘴笑,有點不忍心打斷這個可愛的鳥妖。
陳巳的表情最為精彩,從最初的期待,到困惑,到震驚,最后干脆低下頭,笑得睜不開眼。
好半天,還是城長歌打破了沉默,老人家輕輕咳嗽道:“……你看的挺雜。”
感謝小鳥傾情提供這個開胃菜,飯桌氣氛一時融洽無比。
大家都樂呵呵地,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佐以季濟弘眉飛色舞地話語,過了個好年。
日子就是這么過下去的。
*
年過了,應對措施也逐漸安排到位。
先是靖天根據顧學給出的那個小瓶,四處派人守住將城靈脈,并且通信所有往來關系,多手準備。
誰也不知道,那個觀世所謂的“大動作”什么時候會來。
甚至,城長歌自己都沒見過觀世的人,要說他之所以愿意這么配合,有對老友顧學的信任,也有他當年見過息世的原因。
以息世的做派,極端之后,生出另一個更為極端的存在極有可能。
息世都能把一個母親洗腦得下手迫害自己的孩子。
觀世會如何,實在難以想象。面對未知的敵人時,早做準備才是聰明辦法。
同時,季留云和季濟弘也沒閑著,三月并著他之前在全國布下的眼睛一起,四處探詢阿史那玄和將軍那半縷殘念。
一時間,整個將城的行陰人與合和師都緊張起來。
中途,顧千也想過要不要問問陰間,但是幾次聯系小古,都沒能得到回復。
氣氛緊張,人人自危,說是草木皆兵都不為過。
陳巳最先忍不住了。
他向來如此,天要是塌下來,先伸手撐著,至于撐不撐得住,那是后話了。
“哎。”他給顧千打電話,“整天繃著,人都要傻了,出來玩呀!”
就這么的,他集結了顧千、季留云和季濟弘,包括因為不明原因而出現的嘴硬總裁城無聲。
“到了!就是這!”
陳巳享受不已地張開雙臂,展示身后的大門。
飽滿圓潤的拱門上掛著許多馬卡龍色系的氣球,一只粉色的卡通海豚噴著水柱在噴泉池里歡迎小朋友,各色風車歡快地轉著。
每一種元素都瞧得出來這是兒童樂園。
“真有你的。”顧千抬頭看向入口處那個巨大笑臉。
季濟弘早就興奮起來了,扯著季留云說這說那,他們倆過去每天只為活一件事:上天入地找阿史那玄。
小鳥鮮少能有這么多機會出來晃悠,這也是為什么季留云失憶時見什么都興奮,此刻季濟弘就是一個傻狗plus版。
顧千歪了歪腦袋,“走吧?”
城無聲他無聲地盯著入口處那塊牌。
【3——12歲】
“你們覺得,我們幾個誰能在這個區間里?”總裁如是問。
“所謂限制。”陳巳樂呵呵地掃碼買票。
顧千補上后面一句話,“就是讓限制的事更刺激。”
“歪理。”城無聲講。
“怕什么?”陳巳對著城無聲勾勾手指,“來,無聲小朋友,哥哥帶你去玩。”
城無聲:“……”
也不是不行。
進了樂園,陳巳問顧千:“先去哪?”
顧千又轉頭看向季濟弘,小鳥目標明確,指著一片海洋球。
“去那!”
他興奮得像個孩子。
顧千望著那道兩千多歲的背影,忍不住揶揄季留云,“你可真是虧待了他的童年。”
季留云牽住人,“還當你會心疼我呢,走吧,顧千大人?”
前頭,季濟弘歡呼一聲撲進了海洋球池,陳巳也拽著城無聲下去玩。
顧千瞧著那一池子彩球,略有猶豫,死鬼倒是毫不客氣,先一步跳了下去,濺起一片彩色的浪花,他回身朝顧千伸手,“來。”
顧千沒動,“你當我是小孩子?”
季留云笑著說:“不是小孩子,怎么不敢下來?”
顧千“哼”了一聲跳進去,被季留云一把撈住。死鬼順勢在他耳邊說:“你要抓緊我哦,我害怕。”
“你怕個屁!”顧千推開這個逮著機會就調情的死鬼,瞬勢掀了一大片海洋球去砸他。
城無聲一開始還強撐著自己總裁的架子,被陳巳用五個波波球連環轟炸后,終于忍不住反擊,兩人打得你來我往,戰火很快就波及開來。
季濟弘獨成一國,無差別攻擊身邊所有東西。
顧千被季留云環在懷里,一起躲避著陳巳和城無聲的“進攻”,死鬼擋在前面,用身體接住了大部分攻勢。
顧千卻悄悄塞了好幾顆海洋球在季留云后腰。
“哇,你恩將仇報。”季留云回頭,故作委屈。
“我們小孩子是這樣的呀,不懂事。”顧千彎著眼挑釁。
季留云沒說話,就盯著人,也沒再管身后砸過來的球,不緊不慢地把衣服里的海洋球一個個撿出來,突然發難,把顧千按進了海洋球堆里。
五顏六色的球體淹沒了他們,像一個小小的保護罩。
季留云趁人沒反應過來,低頭親了過去。
顧千咬著他說,“你可真不要臉,還在兒童樂園呢。”
“別分心啊。”死鬼的聲音帶著笑意。
顧千正要反駁,季留云又吻了上來,這次來得更深,海洋球在他們周圍晃動,一個球從顧千手邊滑過,他下意識想抓住,卻被握緊了手腕。
“哎!”陳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人呢!”
顧千聽見好友的聲音,重重地推了季留云好幾次,死鬼才松開他。
“這呢。”季留云不急不慢地站起來,還順勢拉了顧千一把。
“走啦走啦,我都懶得說你們兩個。”陳巳招呼道,“去玩碰碰車!”
“走!”季濟弘帶頭沖鋒。
在如此熱情感染下,他們甚至在兒童樂園中和小朋友們決戰了一場。
“戰爭”發生在充氣堡壘。
幾個大人老妖怪跟一群孩子們分成兩隊,你爭我奪。
季濟弘占領高地,雄赳赳氣昂昂地揮舞著塑料寶劍,主打一個寸土不讓。
陳巳則帶著一群孩子們攻城,“小的們!上啊!”
季留云和顧千在一旁督戰,城無聲被幾個小孩子們圍困住,手腳都不曉得該怎么擺。
“行,行了!”城無聲舉手投降,“我認輸!”
換來歡呼聲此起彼伏。
打鬧夠了,顧千和陳巳靠在充氣城堡的圍欄上休息。
“真好。”陳巳望著眼前熱鬧的場景,突然感慨道。
顧千回頭瞧了好友一眼。
他知道陳巳心里門兒清,現在大家都這么緊張,陳巳不是會責怪大家草木皆兵的人,他會擔心自己不能幫太多忙。
“是啊。”顧千輕聲應道,“真好,至少現在我們還能做些什么。”
他注意到季留云被幾個小孩子纏著要背,正朝顧千這邊投來求助的目光。
“去吧。”陳巳用手肘撞了撞他,“鬧騰!”
他一邊說著,一邊抱起自己手邊的一個充氣蘑菇,精準地砸向了城無聲。
城無聲被砸了個正著,也沒說什么,彎腰撿起蘑菇拋了拋,“小陳師父,還不跑嗎?”
打鬧之間,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看!那邊在過生日!”
顧千回頭瞧,那邊有一群大人在給一個孩子過生日,剛點上蠟燭。
季濟弘眼都看直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問季留云。
“你想過生日吧?”
季留云也不慣著小鳥,“我看你比較想過。”
季濟弘還是直愣愣地盯著瞧,末了很小聲地問了句:“許愿,有用嗎?”
“會有用的吧,大家都愛許愿。”小鳥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顧千偏頭瞧了季濟弘幾秒,心下了然——小鳥想主人了。
他看向季留云,后者也在望著季濟弘,眼里是心疼和無奈。
許愿這事吧,實不實現且另當別論,但這本身就是一種寄托。
顧千咂咂嘴,望向那邊人群中被大人包圍的小朋友,應該就是今天的小壽星了。
“走吧,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城無聲難以置信地看著缺德表弟,“你要用別人的生日給他許愿啊?”
“用用靈力,一張罰單而已,他們又感受不到。”顧千當即表演一個道德消失,對季濟弘說,“準備好了嗎,小鳥大人?”
與此同時,他手中掐訣,一縷靈力悄無聲息地延伸到那邊,正當小男孩準備吹蠟燭時,顧千的靈力穩穩地托起了那團火焰。
“快許愿。”他輕聲吩咐。
季濟弘立刻閉上眼,認真地許了個愿。靈力散去的瞬間,蠟燭熄滅,眾人鼓掌。
之后,顧千買下整個兒童樂園里最大的一個毛絨玩具,送去給那個小壽星。
“生日快樂小朋友。”他把玩偶遞出去。
男孩沒有伸手接,只是站在原地,用種不符合年齡,甚至稱得上詭異的目光盯著顧千。
那眼神太沉靜了,無端地讓顧千想起了小古。
氛圍凝重起來,直到孩子母親出聲提醒,男孩才慢慢地伸出手接過玩偶,全程視線都盯著顧千。
沒有說謝謝,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離開后陳巳小聲問:“難道這孩子是什么先天奇才?他感受到了?”
“不能吧。”顧千復盤著說,“剛才我托著靈力的時候他也沒什么動作呀。”
說完,他們齊齊回頭,那個小壽星也一直盯著他們,目光詭異地老成。
“走吧。”季留云牽住顧千。
離開了兒童樂園,他們去商場附近的餐廳。
“我請!”陳巳豪邁地揮了揮手。
“那可以!”季濟弘跟緊隊伍。
顧千進電梯后還在想著那個小男孩,城無聲按下樓層號的瞬間,顧千猛地縮了一下身子,并著捂住耳朵。
“怎么了?”季留云湊近問。
“沒事。”顧千搖了搖頭,“剛才一下子覺得提示音很刺耳。”
電梯運行得很平穩,甚至穩得有些奇怪。
顧千以前來過這里,記得每到節假日人多的時候,這電梯總會晃幾下。
“到達。”機械女聲提示。
走出電梯,顧千還是隱隱覺得不對,他開始下意識地觀察期周圍。
一隊保安路過,步伐統一得很,顧千多瞧了他們幾眼,視線隨之延伸,驀地注意到這層樓,這一條路上,所有攝像頭都對準了他們!
顧千剎住了腳步。
他飛快地掃視著周圍——收銀臺前顧客和店員短時間內將動作重復了三回。
“結賬。”
“好的先生。”
“結賬。”
“好的先生。”
……
這時候,顧千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瞧,屏幕上出現一連串亂碼,緊接著完全黑屏。
“爺爺!”顧千猛地抬頭,“爺爺還在家里!回家!”
*
無往巷被圍住了,濃稠的靈力在空氣中凝結,像一層半透明的罩子。
“嘭!”
院子里傳來一聲巨響。
顧千沖了進去,煙塵四起重,他瞧清了幾道銀色身影。
再看清聚集在無往巷014號門前的小妖怪們,他們正拼命地結障護住院子。
“爺爺!”顧千凝結靈力,幾步之間九條狐尾已然綻開,他大聲喊,“顧學!”
沒等他靠近,一名銀衣人先行動手,他掌心亮起,一串字符從他手中淌出,在他手里凝成透明的薄刃,隨即抬手隔空朝顧千揮了過來!
顧千先是撐開靈障,但那刃光快得出奇,破開了靈障,擦破他的左臂。
可是傷口處并沒有流血,反而在傷口里出現了一片片細密的數字符號,像是剛才電子屏幕上跳動的代碼,以傷口為中心不斷擴散。
劇痛隨之而來,卻不是割傷之痛,而是一種極其混沌的痛苦,恍若整個人由內而外被改寫。
“小心!別被傷到!”顧千閃身的同時大喊,但那些刃光鎖定好他,一路追擊。
季留云搶險一步用力揮開刃光,幾個小妖怪見勢不妙,一擁而上幫忙阻截。
“讓開!”城無聲從側面殺出,他放出聽霜之力,冰錐蔽天,逼退了距離顧千最近的兩個人,陳巳緊隨其后,白虎踩著陣光撲了過去。
季留云一臂幻出妖劍,一臂撐地,借助地埋之力,硬生生從刃光中撕開一條通路。
顧千蹬著這條路,把妖力燃至沸騰!同時操縱佛桑花凝力阻擋,空中頓起火墻一片。
他終于沖進了院子里。
顧學正和三個銀衣人周旋。
這回,顧千瞧清了銀衣人的樣子,他們的衣服富有金屬感,卻是違背規則的,流動的金屬。
隨著他們的動作,那些衣服會泛起細密的金屬漣漪。還有面罩,流光來回地淌著,眼角處,仿佛是為了回應面罩,有一橫光芒在跳動。
季濟弘展開飛羽掠過院子上空。
羽刃如雨落下,這些人不閃不避,也沒能被傷到。
他們的衣服發出了金屬的撞擊聲。
像是穿著凝固的汞液。
顧千來不及細想,躍下墻,妖力在他身后拉出九道銀光。
“爺爺!”
顧學正放完鴉九訣,和兩個銀衣人周旋,看見孫子沖過來,立刻默契地讓出了一個空檔,顧千抓住時機,兩掌一合再張開,把妖力如繩拉扯,纏向那把透明的數據刃。
擦出的電流聲刺耳無比。
與此同時,城無聲凝著聽霜之力平地起了一堵森寒冰墻,凍住最前面那個銀衣人。
纏斗間,顧千死死地扯住身前那人的透明光刃,陳巳縱白虎咬過來,利齒閃著寒光,一口咬掉了那人的面罩。
“哐當……”金屬面罩墜地的聲音在這一刻尤為刺耳。
面對面之間,顧千看清了那張臉,瞳孔驟然收縮,連手上的力道都不受控制地松懈。
這張臉,這張折磨了他十五年的臉,此刻瞧來,冰涼得令人心驚。
他像是喉嚨被誰狠狠地打了一拳,竟然一聲都發不出來。
顧學則是大喊:“歡雪?”
老頭的聲音里混雜著震驚、痛心以及難以置信。
城歡雪的動作確實停滯了一瞬,像是被這聲呼喚觸動了塵封已久的心弦。
但也只是停了一下。
城歡雪瞇了瞇眼,隨即面無表情地抬起手,掌心的規則終端對準了自己兒子,她的目光和人都沒有溫度,仿佛面前只是一個需要清除的目標。
顧千瞳孔里,那道尖刃離自己越來越近,數年前的記憶和此刻重疊,這份震驚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極限。
“媽……媽媽?”顧千如此喊道,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委屈又不解。
可是孩子的呼喚并沒有讓城歡雪停下。
“哐!”一聲巨響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季留云狠狠甩出地脈之力砸向城歡雪,他擋在顧千面前,靈力洶涌如怒濤,“你敢!”
城歡雪為此踉蹌幾步,卻仿佛全無母性般調整姿勢,透明薄刃再次指向親生骨肉。
顧千從未有如此暴怒過,“沒有第二次了!”
九尾暴漲,妖力纏上那柄光刃,同時,顧千用靈力裹住自己雙手,他攥住了那把刀,硬生生地將其掰斷!
可很快,那塊斷片就在他手里散成了光……
這一刻的無力感讓顧千心頭發顫。
季留云再次凝力攻去,其他人也不敢懈怠。
城歡雪手臂一震,自行脫臼把手臂從冰墻里撤出來,并著向下一甩,從袖子里掉出一個金屬小球,穩穩地落在手心里,只是抬手對著季留云揮了一下。
動作簡單得宛若只是驅趕飛蟲,甚至都看不出來任何攻擊的跡象。
“你別動!”顧千再次扯出妖力要去綁住城歡雪。
幾個銀衣人在城歡雪拿出小球之后,齊齊合掌,喊:“觀世。”
“顧千……”
季留云很輕地喊了一聲,輕得像是嘆息。隨即身體綻放幽綠光芒,無數字符在他身體上滾動,凝聚,變成一串串數字。
最后,他的存在像是被按下了刪除鍵,沒有血光,沒有慘叫,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化作了虛無。
耳邊只剩下數據消解后的微弱電流聲。
以及,顧千失控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