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徹底斷線。
顧千爆發出全部妖力,狐尾暴漲,死死地咬住了城歡雪,可她身上似乎有什么透明法障。
妖力不但沒有傷她分毫,更是擠壓著那件詭異的流動金屬衣服。
刺耳的摩擦聲里,還有顧千幾乎撕裂了嗓子的怒吼。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可城歡雪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抗,仿佛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這樣的漠然比任何動作更讓顧千發狂。
“季留云!”
季濟弘恨意滔天,展開雙翼沖了過去,羽刃裹挾著無盡殺意,可那些觀世成員即便身子被凍在冰墻里,也看不出來是如何抵擋的,季濟弘的所有殺招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墻,被盡數化解。
不僅如此,他還在空中撞到了什么瞧不見的東西,一頭砸了下來。
城無聲接住了季濟弘,轉眼瞧見陳巳縱著白虎就要撲上去,他把陳巳拉住,轉頭看向冰墻里的觀世成員,“你們要什么?”
“他沒有死。”
其中一名觀世成員輕松不已地掙脫了城無聲的冰墻,他走出陰影,聲音從流淌著數據光紋的面罩之下傳出來,語氣出奇的平靜。
“你們把他怎么樣了?”顧千廢了很大力氣,才把自己的目光從城歡雪面上挪開,轉向說話的這個男人。
說話的同時,他抬臂凝著靈力在掌心對準那個男人心臟的位置。
“分散。”男人甚至沒有垂眼瞧瞧這個威脅,“他現在存在于數據網絡之中,是一種更為特殊的形式,你們可以理解為,我們將他的存在重新編碼了。”
“還有,我真誠地建議你省些力氣。”男人用眼神示意顧千還在用狐尾絞住城歡雪,“我們身上的衣服叫做‘規則鎧’,它能生成規則反射場,產生可以扭曲物理法則的特殊領域。”
“簡單來說,你的妖力或是靈力,在接觸規則鎧的瞬間,就會被反彈和吸收。”
他似是想要展示,目光在顧千身邊幾人繞了一圈,斟酌片刻,最后選定了院里的小妖怪。
“別動!”
顧千和陳巳同時喊出了聲。
“別擔心,我們不會再傷害誰了。”男人先舉起雙手展示真誠,而后右手在耳邊彈了個響指。
有幾個小妖怪忽而雙目失焦神情恍惚,或是揉眼睛,或是開始在原地不停地轉圈,更有甚者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他們幾分鐘之后就能恢復正常,這就是規則反射,場域之內,不存在自主意識的清醒。”
男人有條不紊地解釋。
顧千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
用靈力干擾意識并不罕見,但那需要極為強大的靈脈,而且過程中產生的靈力一定足以明顯到被發現。
可現在,他感受不到任何靈力的存在。
觀世的行事完全超出了顧千所有認知——城歡雪只是揮動一個小球,就把季留云化作一堆虛無數據,而這個男人,只是彈了個響指,就可憑空更改思維。
顧千甚至難以分清,自己面對的到底是敵人,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你們口口聲聲說什么規則,什么物理,別告訴我你們在搞科學。”顧千繃緊所有神經,短時間內分析出他們幾個此時完全不是觀世的對手,但看觀世這些人沒有殺光的想法,更像是談判。
他在萬般混亂中掙出一絲清明,試著從自己比較熟悉的角度去看待觀世。
“你們想要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讓季留云回來。”
那個男人很嚴謹,他首先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科學發展到極致就是接近玄學,所謂玄學,本質上是尚未被理解的科技,二者都是認知世界的方式,不分高下,殊途同歸,并且最終會在高層次上統一。觀世,就是現在的最高層次,我們掌握了二者的平衡。”
“所以?”顧千問完,再次轉眼看向城歡雪,她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
“所以。”那個男人繼續說,“如果你想要季留云回來,那么,你需要配合我們。”
“顧千,觀世需要你去總部。”
“不可能!”顧學擋在了孫子面前,“你們不是要殺我嗎!別動我孫子!”
“顧千對我們的重要性,優先級高于觀世要殺你。”男人平靜地回答。
顧千扶住爺爺的手臂,問:“為什么?”
“阿史那玄掌握著觀世最重要的源能量,我們控制住了他,希望做一個交易。阿史那玄的給出的價碼是季留云交出將軍那半縷殘念。我們知道季留云不會輕易給出來,所以想請你去做這個籌碼,畢竟,你是季留云的軟肋。”
男人直白地說,“接下來的話聽起來不太禮貌,你可以把這個當做邀請,也可以把這個當做威脅。顧千,你必須跟我們走。”
顧千臉上的所有表情慢慢消失,他難以置信地復述一遍,“你是在威脅我去威脅季留云?”
男人點頭:“是這個意思。”
顧千氣得眼皮顫抖,他寒聲問:“你憑什么理所當然?”
“憑現實。”男人語氣依舊平和,“顧千,雙贏才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局面。季留云只要交出那半縷殘念,他隨時都能回到你身邊。”
“而且,觀世很欣賞你,如果你們愿意,也可以加入我們的新世界,當然,我們不會強求。”
“你們不會強求?”顧千怒喝道,“你都拿我們的感情去威脅他了!”
男人禮貌地說了句“抱歉”,并著微微欠身,“別急著生氣,你跟我們走,這是僅有的一個,你還能見到他的辦法。”
他直起身,目光在院里環視一圈,“但這并不是我們唯一可以從季留云身上取走那半縷念想的方法,只是比較高效而已。”
隨著他宣布完這句話,所有觀世成員,包括城歡雪,他們輕松不已地從冰墻中走了出來,以說話的男人為首,站在一起面向顧千。
“觀世尊重你的選擇,也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威脅。同樣的,如果你不跟我走,觀世從不會留下目擊者。”
男人說完,意有所指地看了顧學一眼。
他們會滅口。
“我操|你們所有媽!”季濟弘怒罵著往上沖,再次被城無聲按住,他拼命掙扎著,“放開老子!你他娘的放開!”
陳巳死死地咬著牙,靈果在他腳邊焦躁地來回踱步。
顧學悲痛地望著城歡雪,老人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抓住孫子的衣袖。
顧千低頭看了看爺爺的手,又看了一轉其他人。
“草!”陳巳喊,“打吧!我不怕死!”
他聲音里帶著獨一份血性,仿佛死亡不過是豪賭異常,白虎靈果也隨著主人的情緒躍躍欲試,繃緊身子,利爪在地上劃出道道痕跡。
霧狼黑貍奴蹲坐在城無聲后面,耳朵豎得筆直,它雖然沒有靈果那樣外顯暴躁,但從它微露的獠牙就能看出,只要主人一聲令下,這頭沉默的巨狼隨時都能撲上去和敵人同歸于盡。
城無聲和顧千目光相接,他緩緩地點了頭。
打吧。
就連圍住了院子的小妖怪們都在齊聲喊:“顧千大人!我們不怕!!”
他們無法替顧千決定天平該傾向哪一邊,他們都在等顧千的選擇。
這讓顧千想起不久之前,他還沒有這么一大群愿意拼命的朋友,也沒有什么很值得拿命去守護的東西。
顧千不能讓他們送死。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抽出被爺爺拽緊的衣袖,向前幾步,目光掃過母親沒有溫度的面容,最后定格在那個男人臉上。
“我跟你們走。”顧千說。
男人面罩上那雙眼睛彎出了一個愉悅的弧度,同時,眼角那橫光芒也明亮地閃爍起來。
“那么,建議你帶上藥丸。考慮到已有資料里你和季留云都很倔強,這并不是一段短程旅行。”
*
觀世的大樓看起來和尋常城市高樓并無區別,甚至顯得平平無奇。
他站在樓下仰望,玻璃幕墻倒映著并不晴朗的天色,樓頂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薄霧。
“請跟我來。”男人帶著他走進大樓,來往之間盡是穿著規則鎧的人。
顧千甚至不曉得還能不能用“人”來稱呼這群觀世者。
他被領進一個巨大且空曠的環形大廳,空間之內純白一片,冰冷的光芒刺痛眼睛。
在這個環形大廳的正中央,蹲著一個正方體的金屬轎廂,沒有任何支撐結構,也看不見電梯井或是牽引系統。
同樣的,這個金屬盒子里沒有數字按鈕,也沒有顯示樓層的電子屏幕,他進去后,金屬門無聲合上,不過幾秒的時間,再度開啟時,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顧千好像走進了虛無,無數條透明廊道縱橫交錯在這片虛無之中,屏障上流動著發光的數據,低頭從腳下看去,居然能隱約瞧見城市的剪影,好似來到了數千米的高空。
觀世者帶他走進其中一條廊道。
沒多久,一身長袍在盡頭緩緩浮現。
來人皮膚顏色很奇怪,像是還未來得及伸展開的菌菇,光芒在他的血管中流淌,透過灰白的皮膚隱隱閃現。
他沒有帶面罩,微笑著開口:“顧千,很高興見到你,歡迎來到規則中樞。我是零號節點,是觀世的最高執行單元。”
“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
顧千一面試著掐訣探尋季留云所在方位,一面說:“請放。”
零號節點垂眼瞧他掐訣的手,隨即為顧千展示了一串數字。
光符飄動在空中,并不需要任何依附。
“根據我們的計算,你與季留云的鏈接度高達78.6%。這是一個很漂亮的數值,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期。”
隨即他手腕一轉,一把通體瑩白的玉刀穩穩地懸停在顧千面前。
“這把刀只有你這個季留云不設防的人才能帶著靠近他,取走他手里的半縷殘念,當然,我們都知道,事物具有兩面性,我無法強迫你,只能靠你自己做出選擇。”
他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像是在陳述一個必將發生的事實。
“我相信,你很聰明,你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顧千垂眼去看那柄玉刀,不曉得自己是該先諷刺,還是先質疑對方的自信。
“百分之七十八點六。”顧千覺得自己的三觀在一天之內被敲碎了無數次,他抬臉迎上零號節點的眼睛,“你們覺得,感情是可以用數據衡量的嗎?”
“說什么不強迫我?”顧千冷笑著說,“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現在為什么站在你面前。”
“對于威脅你,我真的很抱歉。”零號節點笑了,笑得毫無溫度,“不僅是感情,顧千,這世間萬物,都可以被量化。”
他抬起手輕輕一握,四周的虛無之中浮現出流動的影響,數字和畫面交織,展現著一個個世界的縮影。
同時,零號節點解釋道:“生命、意識、靈力、玄術等等等等,這些都可以量化,或者說,實體化。”
觀世者好似很喜歡展示能力。
顧千在心中暗自記下這一點。
零號節點忽而從身邊流轉的縮影畫面中按停其中一幅,“比如現在的季留云,他被分散在規則網絡中,同樣是一種量化。”
顧千看過去。
在零號節點灰白枯槁的指下,那些畫面像是被定格一瞬的水流,光芒凝滯。碎片中是在風中搖曳的綠葉,還有那個熟悉的笑容……
一條生命的無數個片段,被打散在虛無之中,卻又奇跡般地保持著某種聯系。
“不過,季留云確實體質特殊。”零號節點平靜地分析道,“樹妖化人,死后變鬼,妖力、靈力、鬼氣凝聚一身。要是換作別人,被打散進規則海,早就是一個個數字了,季留云還能保持完整。”
完整?
顧千死死盯著那些零散的畫面,每一個場景都剜著他心,瞧過一眼,就血淋淋地割下一片。
幾個小時前,季留云還溫柔地擁著顧千在海洋球池里親吻,現在變成了這樣冰冷不成串的畫面。
這個觀世者居然還敢說這樣是完整?
面對未知的敵人時,暴露情緒起伏絕對不是良策。
顧千拼命壓制著自己的憤恨,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他……”顧千問,“他現在有知覺嗎?會痛嗎?”
“有知覺,但很微弱。”零號節點松開手指,“他的意識被切割成碎片,每個碎片都有將軍,有季濟弘,有你,這是季留云最令人驚異的地方,也是我們為什么需要你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顧千的錯覺,他甚至從這個冰冷的零號節點口中,聽出了一絲贊嘆。
“不會痛。”零號節點補充說,“真實存在的物質才會痛,超越物質的存在形態并不會痛。”
顧千講:“感情也會痛。”
“不。”零號節點很篤定,“數據不會痛。”
這個觀世者,或者說整個觀世,他們的自信冷漠兩頭拔尖,同樣突出,從簡單幾句對話中,顧千聽得出來,他們并沒有把自己視為對手,而是透過自信的濾鏡,把顧千看做一個必然會被所謂的規則同化的個體。
以至于,他們從頭到尾表現出來的“友善”都帶著一種俯視眾生的憐憫。
而這樣的性質,在顧千眼中統一歸納為自負。
自負所產生的一系列情緒,十分有利于現在套話。
顧千問:“你們可以把人數據化,但你們殺不了人是嗎?”
“是,也不是。”零號節點說,“我們可以控制生命,但無法控制生命的本質,對于觀世來說,生與死,和普通定義不一樣。”
觀世者喜歡用實際畫面來佐證言語。
零號節點再次伸出手,虛空中,于他指尖浮現出光點一個。
“對于觀世而言,生與死的定義和普通人認知的不一樣,在極致純粹的規則世界里,生命不過是一種特殊的物質形態,我們可以改變他的存在方式,卻無法真正的終結它,或許,這就是規則的極限——它可以重組世界,但永遠無法真正觸及生命最本質的部分。”
僅有的一次,零號節點說這句話時,眼底露出一絲困惑,好似這是一個持續困擾著觀世的問題。
這群用規則凌駕世界之上的觀世者,似乎無法從“人”的角度去理解生命和感情。
顧千再次記在心底,問:“聽說你們觀世掌握了科學和玄學的平衡?要干嘛?毀滅世界?”
“毀滅?怎么會呢。”零號節點微笑著搖頭,“觀世愛世。”
顧千嗤道:“那真是,好冰涼的愛。”
“我理解你現在的不認同。”零號節點說,“但我們不是為了毀滅世界,而是重構。其實玄學和科學的平衡并不難找,科學用物質解釋世界,玄學用靈力詮釋萬物。”
“闡釋就是意義。”
零號節點活像一個盡職的老師,他于空中一畫,把靈力實體化給顧千瞧。
“你看,在科學的解釋里,靈力不過只是一種特殊的能量波動,法陣更是可以解釋為數據節點,不論是空間轉換還是移形換物,都遵循著量子理論,甚至修行增厚靈脈,也是一種能量轉化過程。”
“所以,我們不會毀滅任何東西,反而,在觀世的推動之下,世界會去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全新高度。在這里,符文是代碼,法咒是程序,意識可以被計算,執念可以被解構。”
零號節點拂手揮散這個畫面,“顧千,這才是最長久的‘道’。”
他難得起了些情緒,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確信,他確信這才是世界應該有的樣子。
顧千面無表情地聽完,把話題扯回阿史那玄身上,“聽起來你們很牛逼,但為什么阿史那玄一個人就能威脅你們整個組織?”
“觀世不是組織,是規則本身的體現。”零號節點如此糾正,“至于阿史那玄。”
他提及這個名字時,嚼著不屑,又咽下許多遺憾。
“阿史那玄是一個厲害的人,他創建息世,就是為了追求永恒的秩序。但他太蠢,他明明可以創建完美的新世界,卻偏偏要用這樣的規則去救一個早就滅亡了的國。”
“他不該,也不能在規則里維持人性,他錯了。”
零號節點做出總結。
顧千捕捉到了關鍵詞,似乎在觀世的概念里,規則和人性是無法并存的東西。
“你們可以操縱意識,但無法模擬感情。”顧千嗤笑道,“但你們又因為阿史那玄威脅,不得不找季留云,又不得不找我。”
“是的。”零號節點頷首說,“阿史那玄終究是創始人,他手里捏著最純粹的規則源。”
“然后他說,他要那半縷念想就會交出什么……規則源。你們也就這么信了?”
顧千怎么想都覺得這樣的決定多少有些沒腦子。
“規則里沒有信不信,只有做不做,能不能給出念想是我們的事,阿史那玄只能遵從交易。”
顧千想起了城歡雪,諷刺道:“你們真是……母不容子,子要殺母。”
零號節點并沒有覺得被冒犯,“我代表觀世誠摯邀請你住下,你可以親眼看看我們的藍圖,看看規則主導下的完美世界會是什么樣子。相信你經過神思熟慮,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顧千垂眸,看著那柄停在面前的玉刀。
他在想那個名字。
阿史那玄。
這廝一定是被逼入窮巷,叫天不應。尚且不知阿史那玄此時被困在哪里,但他在絕境中選擇交易,這是一個瘋狂至極的方案。
沒有人比阿史那玄了解季留云是多么執著和正直,他深知,若是季留云攪了進來,就不可能束手旁觀,亂場一起,阿史那玄自然能尋得出路。
利用自己的囚禁者去聯系一個宿敵,好一招借力打力,多么諷刺又絕妙的計劃。
一時之間,信息太多,顧千信息起伏,片刻之內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他伸手握住玉刀,“我住下,但我要知道季留云在哪里,現在怎么樣。”
“沒問題。”零號節點說,“會有觀世者帶你去住的地方,在那里,你隨時可以觀察到他的狀態。”
他嘴角現出一抹飽含憐憫的笑意。
“希望你能早點明白,感情,在規則面前脆弱不堪。”
零號節點揮了揮手,先前那個帶顧千過來的觀世者出現在廊道上。
顧千不想再看他,轉身離開時終于沒忍住,罵出了口:“媽的,邪|教。”
他重新走進那個金屬轎廂,這一次金屬門打開后,門外是一條純白的走廊。
顧千被領進其中一間屋子。
房間不大,但勝在簡潔,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對面的墻。
整面墻是一塊巨大的顯示屏,播放著季留云被分散的那些畫面。
觀世者轉向顧千說:“這里可以讓你隨時看見他,如果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說出口,規則會回應你。”
顧千望著那些不斷流動的畫面,回以沉默。
這一住,就是三個多月。
*
起初,那面墻上放著季留云的畫面,偶爾會展示一些世界其他角落的樣子。
觀世不遺余力地向顧千展示世界的黑暗。
生命在資本眼中早已淪為賺錢的工具。
學校的霸|凌事件中,受害者眼里的絕望和施暴者眼中的憤怒,都被清晰不已地記錄在旁觀者舉起的手機里。
……
這些畫面把人性的黑暗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觀看這些畫面并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但顧千穩著心神,甚至記錄下畫面里的時間和地點,試圖找出規律。
可入睡時那一張張陷入絕望的面孔總會出現在他的夢里。
漸漸地,顧千睡不安穩了。
白天,或者說,是觀世者有意安排的黑白日夜中,他開始面無表情地盯著那些畫面。
甚至走出房間,記錄觀世的運作方式和規則系統。
可這里的每樣存在都是顧千看不透的產物。
顧千原本想要審時度勢的后撤,他清楚自己處于劣勢,他需要時間來了解敵人,積累反擊的籌碼。
可是,人永遠不能理解認知以外的東西。
觀世之中,所有人、事、物都不能以常理評定。
墻上,季留云的意識畫面變得不再連貫,甚至模糊起來。顧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碎片在一點點消散,他逼著自己冷靜,可他不知道還能拖多久。
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么情況。
也不知道,等待是不是會害了季留云。
觀世的態度則是不急不緩,他們樂于見到顧千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因為無力感和絕望,只有在清醒狀態下最要命。
此外,觀世每天都讓城歡雪來給顧千送餐。
冷漠的母親放下餐盤之后,從不給多余的眼神。
這樣的煎熬,和囚牢無異。
顧千從沒如此孤獨過。
從前孤獨,顧千可以靠著倔強撐過去,可后來有了陳巳,有了季留云。
顧千體會過友情,也淺嘗過愛情,他明白拌嘴的快樂,曉得了擁抱的溫度。
擁有后再失去。
觀世要把顧千逼入深淵,逼他跳進去那個連回聲都沒有的深淵。
不能再耗下去了。
顧千吃下第四顆藥,他背對那面不斷播放畫面的墻,不再看這個世界,也不再看季留云。
他開始想象季留云會在身邊喂他喝熱湯,還有溫熱的毛巾撫過額頭。
甚至,那一蓬金發在床邊嘀咕著舉著電吹風。
第四回吃藥,顧千是這么撐過去的。
吃過藥,第四天,他坐在床上,平靜地對空氣說:“我要見零號節點。”
零號節點現身時,臉上還端著那副溫和禮貌的笑容。
“顧千,我想你愿意做出選擇了。”
顧千不理會這句話,反而說:“我還是想跟你們聊聊,你們到底想干什么呀?又要怎么做?”
零號節點對這個話題相當之有興趣。
他撤走了墻上的畫面,同時,一個立體影響垂直于地面,從墻上浮現。
“這是新世界。”零號節點指向那個不斷流動的數據模型,“從基礎設施開始,交通、監控、治理、整個社會的每一個環節,每一縷思維都會被納入規則網絡,所有不確定性都會被消除。”
他說得很起勁,不斷變換著投影,頗為得意地展示著觀世的宏大計劃。
從一個城市到一個洲際再到全世界,數據化,規則化。
“但是。”顧千直接打斷道,“你們缺了最關鍵的一環不是嗎?”
零號節點笑容不變,“是的,我們需要你的支持。”
“沒有阿史那玄的規則源,這一切都是空中樓閣。”顧千轉著那柄瑩白玉刀,神態輕松。
“說到底,你們也是被規則束縛的困獸。”
多么可笑,觀世強大得不可撼動,依然擁有阿喀琉斯之踵。
零號節點恍若沒聽著這個嘲諷,他重新抬手召出一片虛影,同時,釋放出規則力場。
這一刻,顧千徹底看清了觀世的力量。
靈力順著網絡鋪設到全世界,整個星球被規則鏈條包裹,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看到了嗎?”零號節點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這樣的規則網下,你們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的掙扎。”
“嗯。”顧千面無表情,“看見了,我想問,如果我不配合呢?”
零號節點仍然微笑,他換了一個城市模型,展現規則如何滲透的同時,指向其中一棟樓。
“謙虛點來說,觀世是神。”他如此狂妄地介紹,并著伸出一指對向其中一棟樓,“我點下去,這一棟樓就塌了。”
“我沒什么道德的。”顧千好笑道,“你拿別人的命威脅我沒用。”
零號節點勝券在握地問:“你要試試嗎?”
顧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握著玉刀往后靠了靠,話鋒一轉。
“哎,我和季留云睡過你知道嗎?”
零號節點被這個問題砸得過載了幾秒,才說:“我不覺得這件事和我們討論的問題有關系。”
“有關,很有關系。”顧千說,“我這個人特別自私,所以季留云要是敢跑,我會讓他死。”
零號節點說:“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顧千笑了笑,回答的聲音很輕,“所以,我在他魂魄里打了咒。”
說話間,小狐貍早已布好厚重法障,足以保證觀世一時半會攻不破。
同時,他抬起玉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只要我想,我隨時都能讓季留云死。”
零號節點不為所動,“你舍不得的。”
“是舍不得。”顧千好整以暇地說,“但舍不得和要不要做,不是一碼事。你們觀世想要規則源,阿史那玄想要半縷念想,我呢,想活。”
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巴,順帶著搖頭笑起來,“也想見季留云,既然,咱們都不愿意,那就大家都不要如意。”
“如果你有被威脅到,那么我實在抱歉。”顧千挑起一邊眉毛,笑瞇瞇地,“你說,我現在自|殺,也殺了季留云,你們還能拿到規則源嗎,我猜是不能哦。”
零號節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季留云的魂魄都數據化了,你打在他魂魄上的咒法也不會起效。”
“我受傷,季留云會發瘋。”顧千原話奉還,笑意不達眼底,“你要試試嗎?”
對視。
對峙。
“你很有意思。”終于,零號節點問,“你要什么?”
“我要和你們觀世談判。”顧千回答。
零號節點抱歉地搖了搖頭,“我并不認為你有資格。”
“好。”顧千賞了他一個回答,手下用力,割痛綻放在脖頸,皮肉綻開的瞬間,零號節點臉上出現了一瞬間驚慌——那是恐懼降臨的第一道痕跡。
小狐貍咬字清晰地說:“我愿意給你一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談判,同意?不同意?”
僵持的同時,警報聲忽而響徹整座大樓,紅光閃爍,觀世者驚惶的聲音在通訊系統中炸開。
“季留云在規則海里摧毀核心!!重復,季留云在規則海里摧毀核心!”
回聲不斷。
猩紅光芒在純白空間中縱情流淌,將零號節點和顧千的影子撕扯成無數碎片,越來越多觀世者慌亂的聲音在這汪赤色洪流中此起彼伏。
“警告!警告!”
血色光影里,顧千緩緩勾起嘴角,他的愛人在數據海深處,為他的反擊奏響了序曲。
“看來,現在該你們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