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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耳珰 “是,你大,你最大了”

    姜策玉比褚蘇想得還要痛快, 二話沒說就拿著耳珰結(jié)了賬。

    待一行人從店里出來,外頭天色已經(jīng)昏黃,算起來已經(jīng)快到晚飯的點兒, 幾人便沒有再逛, 返程回了姜宅。

    許是親朋好友都來了, 相較白日,姜宅熱鬧得只增不減,姜策玉一只腳剛踏進大門, 便聽到一陣清朗的聲音。

    “小寶回來啦?把朋友們招待好了沒?”

    幾人聞聲望去, 只見兩個穿著姜家校服的人正笑著朝他們走來。

    現(xiàn)在穿著校服,那只能是剛剛出完任務(wù)回來。

    瞧著眉眼與姜策玉也有幾分相似, 若是沒猜錯,這兩人應(yīng)該就是姜策玉父親姜潮生以及他大哥姜青寒了。

    果然,下一秒姜策玉就欣喜地喊道:“阿爹,大哥!”

    待幾人站定, 姜策玉又又重復了遍上午的介紹流程。

    與妻女的關(guān)注點不同, 姜潮生作為姜家家主, 在兒子帶回來的這群小伙伴中, 最感興趣、最覺得稀罕的是蕭風。

    三大世家一直處于相互制衡、彼此角逐的微妙關(guān)系中,姜蕭兩家覺得葉家的蠱蟲巫術(shù)上不了臺面,姜葉兩家覺得蕭家惺惺作態(tài), 虛偽得很,而蕭葉兩家又覺得姜家粗魯野蠻, 十分不入流。

    總之, 三大家互相看不對眼,偶爾三家聚集議事,幾個家主也是爭得面紅耳赤, 姜潮生藏不住事,每每議事回家,總得痛罵一番蕭葉兩家。

    或許是受了他的影響,姜策玉自小便不太待見其余兩家,后來漸漸長大,又常常被人拿來與蕭氏那位同輩人比較,而姜策玉本身也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就導致他對蕭氏這位同輩人——也就是蕭風,先天性抱有非常大的敵意。

    現(xiàn)在見著姜策玉把蕭風帶回家玩,姜潮生不能不感到百感交集。

    他驚訝、他稀奇,但最多的,竟是慰藉。

    能與蕭風化干戈為玉帛,是不是也說明,他的小寶長大了。

    姜潮生眼眶發(fā)澀,半晌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擦了擦眼角,大笑道:“好、好,你們就把這里當成自己家,吃好喝好!”

    姜策玉嫌棄地看了眼自己老爹:“阿爹,你哭什么。”

    “這不是覺得你小子長大了嘛!”

    “……你快去招待客人們吧,”這話落下,姜策玉立馬覺得臉上掛不住,他用力把姜潮生和姜青寒往遠處推了推,“別擱這兒打擾我們了。”

    姜潮生姜青寒一人賞他一個腦瓜崩。

    “臭小子。”

    好不容易把兩人送走,不遠處又傳來一陣稚嫩的聲音——

    “策玉表哥!”

    過了會兒,一個小糯米團子沖過來抱住了姜策玉大腿。

    姜策玉看著黏在身上的小團子,仰頭望天,頗為生無可戀地吸了口氣。

    褚蘇嘆道:“你業(yè)務(wù)很繁忙啊。”

    姜策玉又吸了口氣,呵呵:“誰說不是呢。”

    “也就今天,他們也是想你,”褚蘇拍了拍他的肩,“別煩,好好招待下。”

    姜策玉用余光看了看褚蘇側(cè)臉。

    心底剛剛才升起的不耐被這簡單幾字神奇化解,他沒忍住,再次深深吸了口氣。

    只不過這次不是為了壓火,而是對自己感到無語。

    他感覺自己現(xiàn)在特別像二姐養(yǎng)的那只傻狗,無論發(fā)生了什么,只要二姐輕輕一順毛,馬上就開開心心趴在地上吐舌頭。姜策玉從前特別鄙視這狗,覺得它沒尊嚴、沒氣性,現(xiàn)在看來,自己倒沒資格這么講了。

    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和那只傻狗又有什么區(qū)別。

    小糯米團子用頭蹭了蹭姜策玉大腿,用軟乎乎的聲音道:“策玉表哥,阿洵好想你呀,你終于回來了。”

    姜策玉摸了摸小團子腦袋,面對小孩兒,聲音難得軟了些:“表哥也想你,阿洵聽話,先把手松開。”

    “不松不松,我松開表哥又一下子就不見了!”

    “臭小子,”姜凜到底看不下去,上前揪住小團子耳朵,把他從姜策玉身邊扯開,“你親哥就在這兒還沒死呢,凈知道去奉承你策玉表哥了是吧?”

    “松開松開!”姜洵手舞足蹈掙開姜凜魔爪,“我就要策玉表哥、就要策玉表哥!他長得比你高比你帥還比你修為高!我不要你,就要策玉表哥!”

    短短幾句話,深深刺痛了姜凜的心,他化悲憤為力量,狠狠在姜洵屁股上來了幾下:“媽的小兔崽子,今天非得把你打老實了!”

    兩人打打鬧鬧,很快跑遠。

    洛無律也適時拉著蕭風到姜宅各處閑逛。

    世界終于安靜。

    姜策玉伸了個懶腰,喟嘆一聲:“終于清凈了。”他從沿路經(jīng)過的庖人端的果盤中拿了兩顆葡萄,一顆扔到自己嘴里,另一顆放到褚蘇面前:“不和蕭風他們一起到處走走?”

    “不了,”褚蘇從姜策玉手心拿起葡萄,剝皮放入嘴中,“我老了,逛了一天已經(jīng)精疲力竭,只想坐著休息會兒。”

    “你還老呢,”姜策玉笑著道,“我阿爹都沒說自個兒老。”

    他領(lǐng)著褚蘇走到院子邊緣,拖了兩把凳子:“來吧,老人家坐著休息。”

    “謝了,”褚蘇坐下,忽然想到什么,問道,“你十八歲生辰過了嗎?”

    “過了,就上個月。”

    “那你比我小不少呢。”

    褚蘇說這話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對事實的簡單描述,但落入姜策玉耳中,經(jīng)過一番亂七八糟的胡亂加工,就莫名其妙添了幾分玄妙意味兒。

    為什么要這么說。

    他是覺得比他小不好嗎?

    難道他覺得比他小會很幼稚嗎?!

    越想越不對頭,他瞅了褚蘇兩眼,像是為了證明什么,梗著脖子說了句:“我不小,我很大!”

    周圍立馬飛來幾道目光。

    “不、不是……”姜策玉聲音低了些,“我是說,我心理年齡很大。”

    褚蘇簡直笑飛,他捂著嘴費了大力氣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驀地又聯(lián)想到上輩子兩人坦誠相見的時候,心說他倒也沒說錯,于是笑著搭上姜策玉肩膀,半是好笑半是真誠地道:“是,你大,你最大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策玉也沒忍住笑了,他反客為主,用胳膊圈住褚蘇脖子,微微帶了些力:“不許笑,再笑我要殺人滅口了。”

    “好好好,”褚蘇頭順著力,歪倒在姜策玉肩上,“不笑了不笑了。”

    姜策玉沒松手,任由褚蘇的發(fā)絲蹭上側(cè)臉。

    “你明明還在笑。”

    兩人鬧了好一會兒才消停。

    姜策玉坐到凳子上喘了口氣,問:“問我生辰做什么?”

    “沒什么,想著你生辰?jīng)]過的話就等等再給你的,”褚蘇道,“不過既然已經(jīng)過了,就現(xiàn)在給你吧。”

    他用食指點了點儲物囊,一個檀木盒立刻穩(wěn)穩(wěn)出現(xiàn)在手心上。

    他遞到姜策玉面前:“送你。”

    “這不是今天買的嗎?”

    “是的,借花獻佛了。”

    姜策玉悶笑一聲,接過檀木盒。

    他打開盒子,看到里面的耳珰。

    “我看你有耳洞,今天正巧瞧見這款明月珰,它顏色很配你,你戴著應(yīng)該合適,”褚蘇道,“雖然蘊靈仙山不允許戴配飾,但有機會總能戴上的。”

    姜策玉垂目,看著耳珰,睫毛微微顫了顫。

    “你要送我耳飾?”他問。

    褚蘇:“是啊,怎么了?”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若是戒指鐲子什么的,戴上就戴上了,并不會對身體造成什么損害,但是耳飾不同,它需要將耳朵穿孔才能佩戴,因此,耳飾被臨州人認為是非常私密的一種飾品,早些時候只有家人夫妻可以互贈。

    雖然現(xiàn)在民風開放許多,除去家人夫妻,關(guān)系特別密切的友人也可以互贈,但怎么說,于姜策玉而言,這還是太超前了些。

    心中有許多情緒雜糅,有赧然、有別扭,但是,最鮮明的情緒是開心。

    褚蘇送他耳珰,他很開心。

    藏不住的開心。

    他一邊把檀木盒收進儲物囊一邊嘟囔道:“大男人戴什么耳珰。”

    “那大男人打什么耳洞?”褚蘇伸手,“不喜歡的話還給我,我去當?shù)簦o你找零。”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道理。”姜策玉把東西收好了,過了會兒又問,“蕭風洛無律他們有沒有?”

    “什么?”

    “禮物。”

    “沒有,”褚蘇誠實道,“沒看到特別襯他們的,而且你買單,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錢給他們買禮物。”

    姜策玉選擇性無視掉‘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錢給他們買禮物’這一句,眼睛亮晶晶地又重復問了遍:“他們都沒有,就我有?”

    褚蘇被他奇奇怪怪的攀比心逗笑了,拉長語調(diào)配合他道:“是啊,就你有。”

    第52章 傻狗 “汪汪”

    一直到亥時, 宴席才結(jié)束。

    是夜,月色如水,月光透過窗沿, 在地面上映射出幾道斑駁陰影。

    姜策玉躺下沒多久, 門便被叩響。

    門外隨之傳來一陣聲音:“小寶, 睡了沒?”

    是姜青寒。

    姜策玉下床,拉了門閂開門。他招呼姜青寒進房,轉(zhuǎn)身伸了個懶腰, 一邊打哈欠一邊道:“白日除祟, 晚上招待那么多客人,還不累啊?”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姜青寒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飲盡,“我不得單獨跟你聊聊天兒?”

    姜策玉笑了一聲,坐到他對面:“聊什么?”

    “虛的就不說了, ”姜青寒從儲物囊中取出一個木盒, 放到桌面上, 食指和中指指腹壓著盒子邊緣, 推到了姜策玉面前,“我是專門過來送個小玩意兒給你的。”

    姜策玉下意識道:“也是禮物?”

    姜青寒挑眉:“什么叫‘也是’?”他一下子來了興致,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誰送禮物給你了,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

    姜策玉咳了一聲:“沒誰。”

    姜青寒笑容中的意味深長不減, 卻非常體貼地沒有追問。他下巴抬了抬, 道:“打開看看。”

    姜策玉松了口氣,依言打開木盒。

    里頭放了個娃娃,不過材質(zhì)跟一般的棉布不同, 一眼看去更像是硅膠一類的東西。

    姜策玉用手指戳了戳,順著他的力道,那塊兒瞬間凹陷下去一點兒。

    這娃娃的手感太細膩,簡直就像稚子皮膚,姜策玉頓感惡寒,他收回手,問:“這什么東西,好惡心。”

    姜青寒哈哈大笑起來,好半天緩過來,才回答道:“這是從今天收拾的邪祟身上拿來的。”他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別以貌取物,這玩意兒雖然看起來惡心,但有趣得很。”

    自己老哥什么尿性姜策玉再清楚不過,他說有趣,那必然不是正常的有趣,定是或多或少沾點不該沾的。

    他沒說話,默默等待姜青寒下文。

    姜青寒伸出一只手,撐住側(cè)臉,眼神落在木盒的娃娃身上。

    “這東西叫暗犀玉,十分罕見,”他道,“說通俗點,就是通感娃娃。”

    “通感娃娃?”

    “嗯,取一人的發(fā)絲纏繞到這娃娃頸間,它便與那人有一個時辰五感相通,”姜青寒指尖在面頰上輕點,“用這個讓你討厭的人吃點兒苦頭,也很新鮮不是?”

    姜策玉抿唇,半晌幽幽道:“……大哥,你也太小人了。”

    姜青寒道:“謬贊。”

    “不要臉,”姜策玉扯了扯嘴角,“我可沒夸你。”

    姜青寒垂目,將木盒蓋合上:“還有更小人的呢。”說著,他露出個狎昵的笑,放低了聲音,“若是取你喜歡那人的發(fā)絲纏繞到它頸間,你說,是不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他頓了頓,笑得更加變態(tài):“且這暗犀玉妙用不止于此,如果將兩人發(fā)絲一齊纏繞到它頸間,兩人之間還會五感互通呢,雖然感覺會消減點兒,但這樣……豈不是更刺激?”

    姜策玉聽著大哥的淫言穢語,臉色白了紅紅了白,最后起身,使勁兒把他從座位上推了起來,他踹了姜青寒兩腳,一邊踹一邊把他往外面推。

    “你快回去休息吧你,大晚上過來吵我就說這些。”

    “誒誒誒別推,”姜青寒笑著去扒姜策玉的手,“小寶,害羞了啊。”

    “瞎說什么,誰害羞了啊,”姜策玉道,“我對這些才沒興趣。”

    “啊對對對沒興趣,”姜青寒掐著嗓子,語氣夸張道,“是我不對,忘了我們小寶只想成為這世道的最強者,”他加重語氣,“是最強、最強者!”

    小時候的豪言壯語被姜青寒用這種調(diào)調(diào)說出來,姜策玉感覺和當街處刑沒兩樣,他臉色一下子漲紅,又用力給了大哥一腳,惱羞成怒道:“不許取笑我!”

    “哈哈哈哈哈沒笑你,大哥是非常支持非常看好你的。”姜青寒被推到門口,轉(zhuǎn)身擋住了姜策玉攻擊。他站定在門前,看向姜策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我只是希望讓你生活豐富點兒嘛。”

    “別管我,你還是先尋思尋思怎么把大嫂成功娶回家吧。”

    姜青寒苦了神色:“弟弟,你說這些我就……”

    姜策玉沒給他說完的機會,‘啪’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他回頭,看向桌面上小小的木盒,喉頭動了動。

    雖然方才嘴上說得很嫌棄、很不恥,但此刻,瞧著這個小小的物件,腦袋里卻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褚蘇的臉,以及一些不能為人道的旖旎遐思。

    如果把褚蘇的頭發(fā)纏繞在娃娃頸間……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

    為什么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受不了。

    自己竟有如此饑渴嗎。

    他狠狠搖頭,到底忍著沒想得更深入,上床將自己埋到了被褥中。

    *

    褚蘇是被一陣狗叫聲吵醒的。

    姜宅不知是種了什么特殊的植物還是點了熏香,各處都彌散著股令人舒適心安的淡香,伴著這股香氣,褚蘇昨夜難得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他洗漱完,出了門。

    只見一只體型夸張的大白狗正用手巴拉著皮球,吐著舌頭自己玩得開心。這狗雖然龐大,但體態(tài)勻稱可愛,毛發(fā)蓬松,看樣子被主人照顧得十分用心。

    褚蘇吹了聲口哨,蹲下.身子沖大白狗招了招手。

    大白視線立馬被吸引,它很聰明,立刻叼著球小跑到了褚蘇身邊,它將球放到褚蘇腳邊,用爪子拍了兩下,意思很明顯——

    陪我玩兒。

    褚蘇垂頭,道:“準備好了?”

    說罷,他用腳尖定住球,接著靴面輕輕一勾,皮球馬上順著他的力道朝側(cè)面飛了出去。

    大白抬頭,眸中映出球在空中劃出的弧線,很激動地‘汪汪汪’叫了幾聲,飛奔著去接球。

    接到球后又叼回給褚蘇。

    如此反復幾個回合,褚蘇有點膩,大白卻吐著大舌頭,越來越興奮了。

    它不停用爪子扒褚蘇胳膊,瞧著十分不滿足。

    褚蘇伸手薅了把狗頭:“休息會兒。”

    大白爪上動作不停,舌頭吐得更歡,還不時‘汪汪’兩聲。

    褚蘇還想說什么,身后忽然響起一陣呵斥。

    “傻狗,一邊玩兒去,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第53章 談資 小得不能再小,無聊得不能再無聊……

    大白看到身后的人, 眼睛一下子聳拉下去,可憐巴巴哼唧了幾聲,連聲音都變得沒有底氣。

    褚蘇回頭, 是姜策玉。

    姜策玉走到他和大白身邊蹲下, 伸手敲了下大白的頭, 朝它作出副兇狠的表情:“大清早吵客人睡覺,遲早哪天把你給燉了。”

    大白又低低地哼唧了兩聲。

    褚蘇笑著看向姜策玉側(cè)臉。

    少年下顎線條凌厲,喉結(jié)突出, 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 表情分明是兇惡的,眼中卻帶著笑意。

    大白似乎也知道少年只是嚇嚇他, 并未退后,反而上前,用腦袋抵住他的手心。

    帶著些討好的意思。

    這么一蹭,姜策玉連兇惡的表情維持不住了, 他笑了起來, 拍拍它屁股, 語氣輕了些:“別煩人了, 一邊玩兒去。”

    大白很聽話地嗷了兩聲,又在姜策玉懷中蹭了兩下,叼著球離開。

    “那是我二姐養(yǎng)的狗, 叫小白。”

    “小白啊,”褚蘇目送小白背影, 道, “跟我想的名字就差一個字。”

    “是大白吧?”姜策玉笑了一聲,“我也覺得,那么大狗, 小白一點兒不合適。”他沖回頭的小白抬了抬下巴,繼續(xù)說,“但二姐就愛這么叫。”

    “‘小’嘛,總是帶了些親昵的味道,是愛稱,所以……”褚蘇頓了頓,沒說下文。

    姜策玉很配合地追問:“所以什么?”

    “所以,”褚蘇道,“他們都叫你小寶。”

    姜策玉:……

    他撿起一根樹枝,放到褚蘇脖子旁邊比了比。

    “不許跟外人提這件事。”

    褚蘇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說了又要被殺人滅口了?”

    姜策玉哼道:“還挺識相。”

    兩人沒聊多久,洛無律蕭風也洗漱完出門了。

    姜策玉起身,拍了拍衣擺。

    “終于都醒了,”他道,“走吧,我阿娘叫你們吃早飯。”

    眾人到達前廳。

    莫昭離早早備好了飯菜,見到他們,立馬招呼他們坐下吃飯。

    飯桌上又不見姜潮生姜青寒,莫昭離怕他們多想,解釋道:“最近臨州這一帶邪祟多,潮生和阿寒又早早出發(fā)除祟去了,招待不周,你們多見諒。”

    蕭風笑道:“沒關(guān)系的,我們才是多有叨擾。”

    人情世故這塊兒還得是蕭風,洛無律褚蘇聞言馬上附和,跟莫昭離來回寒暄客套了幾句。

    姜策玉看他們客套完,夾了個包子咬了一口,道:“待在家里好沒意思,我把他們帶到外公那去玩吧。”

    莫昭離道:“你外公正在農(nóng)忙呢,去那兒做什么。”

    “好久沒見到他了,想去陪陪他。”

    “你……”

    莫昭離本欲繼續(xù)阻攔,卻被姜策玉打斷:“下次再見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聞言,莫昭離微微愣神,許久,才嘆了口氣。

    “也好。”

    姜策玉外公莫殊,也就是莫昭離她爹,說起來也是個傳奇人物,不過,這傳奇并不那么正面,世人說起他外公,多少是帶著些調(diào)侃嬉笑的意思的。

    莫家名頭雖比不上姜家,卻也是實打?qū)嵉男拚媸兰摇Q}相承,莫家絕大多數(shù)人都有著上好的修仙資質(zhì),但既說‘絕大多數(shù)人’,那也免不去會有幾個倒霉蛋。

    而莫殊,絕對算倒霉蛋中的倒霉蛋。

    身為莫家上一輩的長子,他享受著得天獨厚的教育資源、浩如煙海的功法寶典、數(shù)不勝數(shù)的奇珍異草,這么好的條件,便是個棒槌也能比尋常人修煉得更順遂,可天不由人愿,即便如此,一直到十二歲,莫殊都沒能凝出金丹。

    莫家其他人都已經(jīng)開始跟著父輩學習法術(shù)了,他甚至還拿不動鐵劍,跟著同輩人練習時,人家動動手指,便可以讓十來斤的武器憑空飛舞,他卻只能拿個小木劍亂揮亂砍。

    那時候,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見了他都要笑,他們明里暗里說過很多嘲諷難聽的話,但流傳最廣、最久的,是幾句不成調(diào)的粗話——說他是個公雞,即便天天起得早叫得多,也孵不出個蛋。

    那會兒多小,哪里能見得被旁人這般折損,頂著這些閑言碎語,莫殊越發(fā)努力,拼命修習想凝成金丹。但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能有,不是努力就可以做成,盡管在修真一道上磕得頭破血流,他還是沒有任何突破的跡象。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莫殊是應(yīng)了他的名字,成了莫家里頭最特殊的一類人。

    他就是沒有修真的資質(zhì),就是只能當個凡人。

    少時的莫殊看不透,可時間總能將一切慢慢研磨,隨著年歲漸長,莫殊終于艱難地認清這個事實,他似乎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把衣袖一揮,跑到鄉(xiāng)間過上了隱居生活。

    莫家人也曾去勸他回來,卻只得到一句簡單的回復——

    不如歸去,做個閑人。

    幾次輾轉(zhuǎn),莫家終于明白他的決心,不再硬勸。

    而他這么一歸隱,就是三十多年。

    凡人不比修士,修士看其修為可以活到大幾百歲,但對于凡人而言,一百歲已經(jīng)頂天。

    現(xiàn)在的莫殊已經(jīng)七十多歲。

    “阿娘,別唉聲嘆氣的,我去了外公肯定開心,”姜策玉夾了個包子放到莫昭離碗里,“你應(yīng)該高興。”

    “臭小子,”莫昭離迅速在兒子和他的朋友面前收回情緒,接著用筷子尾部敲了下姜策玉的頭,“那你去了可別只顧著玩兒,得幫著外公干點活。”說著似乎想到什么,彎了眼眉,“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去外公家?guī)椭⒎N,被水蛭扒到,嚇得嗷嗷哭呢。”

    “我哪里哭了??”姜策玉立刻否認,“明明是和它大戰(zhàn)三百回合!”

    說罷偷偷瞄了眼褚蘇,看著他也在跟著笑,心里頓時不太得勁兒,他恨恨咬了口包子:“懶得跟你說,我們等會兒吃完就出發(fā)了。”

    *

    莫殊住在臨州邊緣的一處小村落中,距離姜家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這么段路御劍反而少了許多生趣,于是他們步行前往,幾人走走停停,插科打諢,一路倒是歡聲笑語沒停過。

    將近傍晚,腳下的青石油柏路面終于變成鄉(xiāng)間小道。

    洛無律閑著無趣,從地上撿了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著地面。

    “你們小時候干過農(nóng)活嗎?”她手上用力,將樹枝折斷一小截,“除了姜師弟。”

    蕭風眼神隨著洛無律手上的樹枝移動:“沒有。”

    “種菜算嗎?”褚蘇接話,“我娘有個小菜園,小時候經(jīng)常幫她挖土撒菜苗。”

    姜策玉問:“種什么菜?”

    “辣椒西紅柿什么的。”

    姜策玉‘哦’了聲,余光瞟向褚蘇的手。

    白凈修長,骨節(jié)分明。

    這樣一雙手,原來還做過這種事。

    這種幼年時期的往事,其實不過是路上的談資,小得不能再小,無聊得不能再無聊,但姜策玉卻莫名覺得很有意思,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窺見了一直好奇卻不得窺見的事情,令他忍不住想多問一些,多了解一些。

    “那累嗎?”他問。

    “你種地累嗎?”褚蘇討巧道,“你累我就累,你不累我就不累。”

    這本是男人之間匪夷所思的攀比小話術(shù),卻令洛無律動作猛地一窒,連帶著蕭風的目光都跟著頓了下。

    蕭風:“怎么了?”

    洛無律手中的樹枝‘咔’地一聲,又斷一截,她搖頭:“……沒什么。”

    第54章 潮水 他喜歡……褚蘇。

    幾人在黃昏時到達莫殊住的小村子。

    許是莫殊鍛煉得好, 他很有精氣神,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他見到褚蘇一行人十分高興,見著外孫和他的朋友是一方面, 更高興的應(yīng)該是有人幫他干農(nóng)活了。

    因為剛到家, 他就給幾人一人發(fā)了一件干活兒穿的粗布衣裳。

    “今天好好休息下, 明天幫忙插秧,”莫殊笑著拍幾人的手,“我這把老骨頭是難得動彈了, 幸好有你們。”

    姜策玉握了握小老頭兒的手:“就知道您等著這出呢。”

    “哈哈哈哈, ”莫殊放聲大笑,“知我者莫如小寶也。”

    莫殊的小院子不大, 除了他平常住的那間,只有一件客房。

    褚蘇幾人非常紳士地把客房讓給了洛無律,他們則在院子中鋪了三張竹席,以天為蓋, 以地為席。

    不過正值春夏交替, 晚上院落很涼爽, 且莫殊種了許多驅(qū)蚊蟲的藥草, 也不算委屈了他們。

    夜幕降臨,繁星滿空,它們或明或暗, 搭著旁邊的一輪彎月,將夜色照得透亮。

    幾人睡位與平常站位一樣, 褚蘇在中間, 剩下兩人一左一右。

    他們雖然在云水瓊宮時住得不遠,但這樣睡在同一個空間,是之前不曾有過的。

    三人非常默契地擺出同一個動作, 將雙手覆在后腦勺,一邊賞月一邊胡侃。

    男人們聚在一起,聊天內(nèi)容就那么幾樣,理想、八卦、感情……褚蘇姜策玉就不說了,連蕭風也不能免俗。

    不知道是什么話題引起的,他們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蕭風什么時候以及為什么會喜歡洛無律這事兒上。

    蕭風盯著漫天星辰,語氣帶著溫和的笑意,他道:“我很小就喜歡她了,雖然和無律認識這么久,但我對她,算得上一見鐘情。”

    姜策玉‘嘶’了一聲:“你講話好惡心。”

    褚蘇:“別打岔。”

    在這樣溫柔的晚風下,蕭風竟然也不覺得姜策玉惹人厭煩了,他笑了一聲:“至于為什么會喜歡她,我自己也覺得很沒有道理,”他頓了頓,似乎是回想了會兒,“第一次見到無律我才六歲,她那時候在給小鳥搭房子,臉臟兮兮的,像只小花貓。”

    姜策玉:“六歲?六歲你就一見鐘情,蕭風你是不是太早熟太畜生了點兒?”

    褚蘇:“姜策玉你別打岔。”

    姜策玉癟嘴:“……哦。”

    見他們說完,蕭風才繼續(xù)道:“她明明比我大,可我見到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好可愛。”

    “我們兩家交好,我爹娘又很忙,所以小時候,我?guī)缀醵际歉谒砗蠖冗^的,”他說,“她哪里都很好,我第一眼就喜歡她,相處久了,不僅沒淡卻,反而越來越喜歡。”

    天邊有顆流星劃過,褚蘇看著星軌從眼中出現(xiàn),又從眼中消失,問道:“這么久了,洛師姐不知道你喜歡她?”

    “她不知道,”蕭風嘆聲道,“她就把我當?shù)艿堋!?br />
    “為什么不告訴她?”

    蕭風聞言,只輕聲笑了笑,他說:“我還沒準備好,所以……不可說。”

    縱然褚蘇于情愛一道沒什么正經(jīng)經(jīng)驗,但也知道蕭風在顧忌什么,他沒再問,只道:“那你再好好準備準備,”他將頭側(cè)向蕭風,語氣帶笑,卻是夾雜著隱晦安慰,“不過也別準備太久,再磨蹭下去,連說出來的機會都沒了。”

    蕭風與他對望,勾起唇角:“我知道。”

    一個話題結(jié)束,四周陷入短暫的靜默,只能聽得幾聲蟲鳴。

    若是往常,姜策玉肯定會趁此機會嘲笑譏諷下蕭風,但現(xiàn)在他卻十分沉默,罕見地沒有落井下石。

    他腦袋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著蕭風那兩句話。

    還沒準備好……

    所以不可說。

    姜策玉虎牙咬上下唇里側(cè),用余光看了看褚蘇。

    晚上洗漱后,他們都穿得比較隨意,沒有束發(fā)戴護腕,此刻褚蘇披散著頭發(fā),小臂隨著他的動作裸.露在外,輕輕晃動著,他皮膚本就白皙,搭著清透月色,更添一分生動。

    姜策玉睫毛微顫,目光隱匿在晦暗的夜色下,喉頭不自覺滾了滾。

    心頭猝然燃起把火,將他這段時日的念頭燒得純粹而清晰。

    他一直不敢深入去想的、不敢承認的那個念頭。

    終于在此刻具象化。

    終于敢表達出來。

    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他喜歡……褚蘇。

    或主觀或被動,對蕭風,他慣愛抬杠,總喜歡去找他些不痛快,但在這個當下,他卻難得的和他共情了。

    他和蕭風一樣嗎?

    ……沒錯。

    他和蕭風一樣。

    他竟然和蕭風一樣。

    對于這件事,他竟然也覺得害怕,也覺得不可說。

    或許比起蕭風還要更勝一籌。

    因為……他是個男人。

    他還記得,在有仙酒肆褚蘇和洛青青你來我往、有說有笑的場景,如果當時不是他耍酒瘋,褚蘇是不是已經(jīng)和洛青青好上了?

    且不說性別,就算褚蘇喜歡男的,比起自己,他是不是也會更喜歡蕭風。

    思及此,姜策玉收回目光,食指中指指腹用力,抵了抵后腦勺。

    煩躁。

    直到后半夜,姜策玉還是沒睡著。

    鄉(xiāng)間的夜晚安寧靜謐,就令身側(cè)人的呼吸更加清晰可聞。

    褚蘇的呼吸聲很輕很舒緩,卻擾得姜策玉心煩意亂。

    他翻身,重重吸了口氣。

    沒睡一會兒又翻了個身。

    “睡不著?”褚蘇的聲音忽然從身旁傳來。

    應(yīng)是怕吵醒蕭風,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可還是讓姜策玉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驀地轉(zhuǎn)身面對褚蘇,驚訝低聲道:“你還沒睡?”

    “嗯,”褚蘇說,“我睡眠不太好。”

    “……這樣啊,睡不好會不會很難受?”

    “還好,習慣了。”

    褚蘇輕手輕腳坐起身,回過頭看姜策玉:“既然都睡不著,去走走?”

    姜策玉盯著他看了會兒,半晌,也起了身:“好。”

    晚風徐徐,吹起褚蘇頭發(fā),姜策玉本走在他身后,意識到什么,立刻小跑上前與他并排走,刻意不看他后頸的風光。

    鄉(xiāng)間小路狹窄,兩人挨得極近,褚蘇沒覺得有什么,姜策玉便也盡力表現(xiàn)得自然。兩人天南海北一通瞎聊,最后,姜策玉狀似不經(jīng)意的,半是聊天半是試探地問道:“你怎么看蕭風和洛無律?”

    “怎么看?”褚蘇笑道,“挺好的啊,我看好蕭風。”

    姜策玉‘嗯’了聲,又問:“那你呢?”

    褚蘇看他:“我什么。”

    姜策玉正欲再開口,晚風忽然大了些,將褚蘇的發(fā)絲吹到了他臉上。

    很癢,還帶著些熱。

    搔得心底發(fā)燥。

    姜策玉暗暗吸進口氣,又緩片刻,終于開口。

    他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第55章 血肉 二十載心魂,無計可消除。……

    褚蘇愣了愣。

    他不明白話題怎么就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 但姜策玉既然問了,有或者是沒有,總歸是要給個回答的。

    于是他仔細回想了下。

    他有嗎?

    記憶從前世到今生, 一路延伸。

    上輩子他被魔氣攻心, 整日夜不能寐, 不得安生。為了緩解痛苦,他耽于聲色、沉溺床笫,試圖通過身體上的刺激去平衡減弱魔氣造成的不適。可是, 除了這個, 他還有別的想法嗎?

    他喜歡小眉嗎,喜歡小婉嗎, 喜歡那些人嗎?

    想了想,下結(jié)論:不喜歡。

    他那時候能清醒過來已是不易,根本沒多余的腦子去生出這種心思。

    前世沒有,那今生呢?

    雖然說出來很俗氣, 但褚蘇認為愛和欲念是分不開的, 重生之后, 他沒對誰起過妄念, 嗯……

    除了上次姜策玉喝醉酒啃他脖子那回。

    那他喜歡姜策玉嗎?

    想到這兒,褚蘇猛地一激靈,幾乎立刻扼斷了這個念頭。

    上輩子他妒忌艷羨了姜策玉太久, 從任人欺辱的仙山雜役到后來不可一世的妖道魔尊,從寂寂無名到家喻戶曉, 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時間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將一個人放在心中一月,幾乎不需要費力就能把這人忘掉。

    將一個人放在心中一年,努努力也可以將此人從心間抹去。

    但將一個人放在心中二十年, 此人幾乎已經(jīng)和心臟上的血肉長在了一起,若要強行忘記,強行把心中對他的情感摘除,只能將心上那一塊肉硬生生扯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二十載心魂,無計可消除。

    真的太久太久了,所以即使后來褚蘇身處高位,于姜策玉而言是純粹的上位者,可面對他,卻還是一如數(shù)年前在仙山山腳仰視他時,不可避免地存著些無法名狀的自卑以及向往,重生歸來后,他又因為前世種種對其心有愧疚……

    太多復雜的情緒雜糅,讓他無法辨清自己對姜策玉究竟抱著怎樣的情感。

    他清楚,自己對姜策玉肯定是有些別樣情愫在的,但這些情愫絕不會、也絕不能是喜歡。

    他上一世那樣強迫姜策玉,把人搞得不生不死、痛苦萬分,這輩子從頭來過,再把這些畜生行徑輕飄飄地用一句半真半假的‘喜歡’帶過,他簡直自己都覺得自己混賬。

    縱然姜策玉不記得上輩子他對他干了什么,可他自己記得。

    對姜策玉,他過不了那個坎兒。

    他沒辦法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作出副無辜模樣,當個沒事人。

    更何況,姜策玉不喜歡他,他實在沒必要打破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這份平衡,給自己徒增煩惱。

    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允許自己對姜策玉產(chǎn)生這種感情。上次的生理反應(yīng),比起‘喜歡’,他更傾向于是自己身體對姜策玉還有本能反應(yīng)。

    那么多次的肌膚相親,只是簡單觸碰便能回憶起和他溺于歡愛的感受,一番回憶本就難忍,再加之他這輩子未經(jīng)情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便更難壓抑。

    況且,是姜策玉先撩火的。

    他可以強迫自己克己守禮,但姜策玉主動這樣撩撥,他忍不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見褚蘇久久不應(yīng),姜策玉又開口道:“怎么不說話?”

    褚蘇收回思緒,道:“我在認真想呢。”

    “要想這么久,”姜策玉說,“那想出來了嗎?”

    “嗯,”褚蘇伸手將自己隨風亂舞的發(fā)絲別到了耳后,“我沒有。”

    想這么久說沒有確實反直覺,為了防止姜策玉繼續(xù)追問,褚蘇先發(fā)制人將話題扯到他身上:“那你呢,你有嗎?”

    姜策玉果然沒繼續(xù)追問,只愣了會兒,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

    “嗯,你。”

    姜策玉沉默良久,似乎比褚蘇方才思考的時間還要長。

    又等片刻,他終于回答:“我也沒有。”

    *

    翌日清晨。

    莫殊早早便起了床,順帶把幾人一齊叫了起來。

    “來來來別睡了,趁著涼快早點兒出發(fā),晚上也好早點回家休息,”他叫了一嗓子,端著一碟包子放到堂屋中的小木桌上,“起床吃飯了。”

    四人很聽話地從床上爬起來,草草啃了兩口包子,跟著莫殊去了地里。

    天色尚早,才將將泛起抹魚肚白,可路上已經(jīng)來來往往有許多趕著去農(nóng)忙的村民,等到了目的地,旁邊的秧田里已經(jīng)有人在忙活了。

    “喲,老莫,今兒個請了幾個小孩兒幫工啊?”旁邊正在忙活的婦人見著他們,遙遙笑道,“長得怪白凈的嘞,能干好活兒嗎?”

    “什么叫請人幫工,”莫殊眼褶子笑得一層疊一層,中氣十足地回道,“這是我外孫和他的朋友!”

    村民們雖然不知道莫殊具體來歷,但往日總有些穿著富貴的修真人士進出他家,心中對其背景大概有個揣測,聽莫殊這么一說,周圍干活的人紛紛看過來,目光皆是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

    “把你高興的嘞,”婦人起身,用手肘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么幾個公子小姐,怕是要幫倒忙。”

    “凈胡說!”

    為了方便干活,幾人都穿上了莫殊給他們發(fā)的粗布短褐,上衣沒有袖子,褲子也只到膝蓋下面一點兒。

    褚蘇把草帽戴好,扔了捆秧苗到田里,隨即脫了草鞋,光腳踩進農(nóng)田。

    他和姜策玉種同一廂,一個從前往后種,一個從后往前種,約莫一刻,兩人終于面對面。

    褚蘇抽了根秧苗,準備插.進最后一個坑,姜策玉已經(jīng)手疾眼快將秧苗插了進去。

    他微微彎著腰,從褚蘇的角度,內(nèi)里風光一覽無余。

    少年身材極好,胸型完美,腰間一絲多余的贅肉都沒有,腹肌一塊一塊,輪廓分明。

    非常漂亮的肉.體。

    姜策玉種完后,把手放在水里甩了甩,隨即起身。

    褚蘇連忙收回視線。

    “蕭風洛無律夠慢的,”姜策玉活動了下筋骨,看向旁邊依舊隔得遠遠的兩人,“咱們至少每個人比他們多種半廂。”

    褚蘇道:“他們沒經(jīng)驗,畢竟不像你,從小就種地,”說著笑了起來,“從小就和水蛭大戰(zhàn)三百回合。”

    姜策玉直接過濾掉褚蘇話中的調(diào)侃,哼了一聲道:“也對,他們怎么配跟我比。”

    莫殊的農(nóng)田不多,幾人忙活一天,就差不多全干完了。

    晚上回家,莫殊殺了只雞犒勞他們,幾人正吃著,忽然響起一陣扣門聲。

    莫殊火急火燎開了門。

    是一個婦人。

    她臉色蠟黃,眼下帶著濃重的烏青,看起來心事重重。

    “周大娘?”莫殊邀請她進來,“怎么到我這兒來了?你可趕著巧了,我們正吃著大餐呢,來來來快進來,我給你加個凳子。”

    “不了不了。”

    周大娘連連擺手,視線越過莫殊,看向堂屋的幾人。

    莫殊雖然年逾古稀,但反應(yīng)機敏,立刻知道這老太太是有事找上門了,他臉色沉了些,一邊把人往外推一邊關(guān)門:“如果是其他事情,請恕老頭子無能為力。”

    “誒誒誒,”周大娘苦著神色扒門,“老莫,你別這么絕情,我們好歹同鄉(xiāng)這么久,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你沒有辦法我就有法子了嗎?”莫殊手上用力,“請回吧。”

    周大娘神色更苦幾分,她垂下眼簾,忽然‘咚’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她聲音驀然大了些,比起陳情,更像是說給堂屋的幾人聽:“求求你們了,我兒被邪祟附身,已經(jīng)胡言亂語大半個月了,我實在是求醫(yī)無門走投無路,才不得已打擾各位,求各位仙人可憐可憐我們,救救我兒吧!即使要給你們當牛做馬我也毫無怨言,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

    第56章 滲透 “別上頭。”

    莫殊還想說什么, 姜策玉的聲音先一步傳來。

    “外公,讓她進來吧。”

    周大娘聽了,連忙起身擦了擦眼淚, 不等莫殊說話便小跑進堂屋。

    蕭風給她搬了把凳子, 又遞了杯水。

    “大娘您別著急, 慢慢說。”

    周大娘捧著水杯,雙手不安地上下摩挲,半晌張了張口, 卻是未語淚先流。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又重重吸進兩口氣情緒才平復過來些,她吸吸鼻子, 用并不流暢的官話道:“我兒蘇瑯熱衷修真,但我和他爹不中用,皆是鄉(xiāng)野莽夫,尋不得修真的路子……我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于是這孩子便喜歡去市集上買些修真的書冊回家自己琢磨。”

    說著又流下淚來:“半年前, 他不知道從哪里淘了本小冊子, 說按照上頭的功法訓練, 只要稍微有點修真資質(zhì)的人都能凝出金丹來,最初他這么跟我說,我只當又跟往常一樣, 是騙人的東西,笑笑便過去了, 可不成想, 三月后,他竟真的感受到自己體內(nèi)凝出了金丹。”

    褚蘇聽到這兒,心中忽地凝重了些, 身子微微坐直了。

    金丹是修真者的法力源泉,極難凝成,一般人需要耗費差不多三五年的時間修煉成型,資質(zhì)好的也至少需要一年左右,三月就凝成金丹……

    走的絕對不是什么正統(tǒng)路子。

    周大娘繼續(xù)道:“我和他爹雖然不懂修真的訣竅法門,但也知道凝出金丹便是一只腳踏入了修真的門檻兒……練出金丹后這孩子興致勃勃地說要去冊子上留的門派中深耕,我們心中雖然不舍他離家,卻也明白留不住他,便沒阻攔,四處借了點錢給他當路費。”

    “看著我兒從鄉(xiāng)野田埂走上青石油柏路,我心中既高興又難過,我高興他終于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又難過此去一別經(jīng)年,怕是再難相見,”周大娘眼眶通紅,淚水從布滿血絲的眼中接連不斷無聲落下,“可是沒想到……沒想到……”

    喉嚨哽咽,一句話斷斷續(xù)續(xù),再說不下去。

    洛無律與她離得近,見狀連忙從斜跨的小布包中拿出紙巾遞給她。

    周大娘接過紙巾擦掉眼淚鼻涕,終于再次開口。

    “沒想到十幾天前,他衣衫破爛、瘋瘋癲癲地跑回了家,自回家后,他時而安靜時而癲狂,時而大哭時而大笑,這副模樣嚇壞了我們,我們四處求醫(yī)問藥,幾乎各種能吃的藥都試過了,可完全沒用,不僅不能緩解,好像還更加嚴重了……于是我想著這孩子是不是被邪祟附了身,我本來是打算明日啟程去求姜氏的人來看看,可又聞?wù)f姜氏的人蠻橫無禮,心中膽怯萬分,恰好今日農(nóng)忙時見著了幾位仙人,所以……所以才冒昧打擾。”

    姜策玉本來聽得好好的,忽然聽到‘姜氏’這一茬,頓時冷了臉色,他面色不虞:“誰說姜氏蠻橫無禮???你聽誰說的?你與他們接觸過嗎?你怕他們什么??”

    四連問嚇壞了周大娘,她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了這位少爺,匆忙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褚蘇手放到姜策玉胳膊上拍了拍,低聲道:“別上頭,眼下正事要緊。”說罷又對周大娘道:“大娘,姜氏行事作風比較直接,才落下了這樣的名聲,他們實際上非常熱心,你去請他們幫忙,他們一定會幫的,不用害怕。”

    一句話,既安撫了周大娘又安慰了姜策玉。

    姜策玉悶哼一聲,沒繼續(xù)說話。

    對于當姜策玉和其他人的中間調(diào)解員這事兒,褚蘇已經(jīng)十分習慣,看到周大娘和姜策玉情緒恢復正常,他才終于得空對周大娘方才的話細細思索一番。

    初聽便覺得不對頭,仔細一想更覺奇怪。

    半年前……

    三個月便可以凝成金丹……

    這個時間點,這種誘導著令人強行凝丹的情形,很難不讓他產(chǎn)生些不好的聯(lián)想。

    他微微蹙眉。

    難道……是密謀開啟枯骨生死陣的幕后之人謀劃的嗎。

    枯骨生死陣需要十萬具修士骸骨方可開陣,褚蘇先前心中便有個大概,如果幕后之人不是瘋子、不是強橫的無人能與之匹敵,他想湊齊這么多具修士骸骨,必不會從修真大派入手,最穩(wěn)妥的方式定然是先推倒不為人知的小門小派,再慢慢把手伸到修真人數(shù)眾多的大門派。

    因此,他自覺察到有人妄圖開陣,便一直在暗自留意小門派的各種八卦消息,可這么久,沒發(fā)現(xiàn)任何怪異之處……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細心、足夠謹慎,可萬萬沒想到,那幕后之人的第一步,竟是算準了凡人!

    他越想越覺心驚。

    若他所猜不假,若真是為了開陣,那人從半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開始謀劃,他隨意到臨州的偏遠村落就能遇上相關(guān)的人……

    簡直無法想象其傳播之廣,滲透之深。

    日頭漸漸落下,莫殊的小院子被籠上一層昏黃光暈。

    褚蘇食指和中指有一下沒一下?lián)芘{(diào)羹柄,須臾后收手,對周大娘道:“大娘,帶我們?nèi)ツ慵铱纯础!?br />
    周大娘道:“現(xiàn)在嗎?”

    褚蘇:“嗯。”

    *

    周大娘家與莫殊家隔得不遠,他們走了一小會兒就到了。

    還未進去,便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噰\里呱啦的吵嚷聲。

    周大娘面上現(xiàn)出一抹焦急之色,快步推門,招呼他們進屋。

    甫一進門,便看到一個青年橫躺在地上,他擺動著雙手,一邊打滾一邊大聲尖叫,一眼望去,像極了市井的潑皮無賴。

    周大娘立刻小跑過去將人扶起來,用袖子給他擦臉,心疼道:“阿瑯啊,我的阿瑯啊……”

    她沒忍住又紅了眼眶,沖著里屋喊道:“蘇大武!你兒子這樣你也不管管?!你到底是不是人!”

    里屋的人正一口一口吸著旱煙,聞言將煙桿子用力往桌上一扔,發(fā)出‘咚’地一聲巨響。

    他啞著聲音,大聲道:“他這幅樣子多久了,每次都讓我管,回回都讓我管!我怎么管?你說我有什么法子管!!”

    “蘇大武!你不是人!!!”

    周大娘吼完,深深吸了兩口氣,接著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將蘇瑯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扶著他站了起來。

    她沖褚蘇幾人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道:“實在對不起……讓各位仙人見笑了。”

    蕭風上前將蘇瑯另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肩上,道:“無妨,我們先進去吧。”

    褚蘇跟在后頭,剛走兩步,尤寶寶的聲音忽然傳入腦中——

    “那個人,身上有很重的死人味兒。”

    第57章 書冊 今日相見,不日成仙

    尤寶寶以褚蘇的魔氣凝之, 故而能與他傳音,或許因為還是幼崽形態(tài),她十分嗜睡, 平常就待在蛋殼里睡覺, 這么主動找他說話, 并不常見。

    褚蘇傳音問:“死人味兒?”

    “嗯,半死不活的,像是活人又像是我同類……”尤寶寶用稚嫩的童音發(fā)出聲十分地道的干嘔, “真是反胃。”

    聞言, 褚蘇抿了抿唇,心中想到什么, 沒再繼續(xù)追問。他上前搭住蕭風肩膀:“我來幫忙吧。”

    蕭風:“就這么兩步路,我來就好。”

    褚蘇點頭,松開手。

    這么兩步路當然不需要換來換去,若真這般, 倒是顯得矯情。方才褚蘇那一茬, 只是為了偷偷搭一把蘇瑯的脈。

    一番探查, 果然不出所料。

    活人身上有死氣, 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此人命數(shù)將至,但若是這個原因,那人一般都癱著無法動彈了, 不可能還像剛才蘇瑯那樣生龍活虎的滿地打滾,況且這種正常形成的死氣, 亦不可能讓尤寶寶如此排斥。

    所以只能是第二種原因——此人被抽了精魂。

    魂魄不全, 生死不能。

    抽人精魂是極其邪佞惡毒的行為,因此在正統(tǒng)修真門派授課時,只會在講到活人身上為何有死氣時提一嘴這幾字, 并不會深入去講如何抽人精魂以及這么做了會造成什么后果。

    但不巧,上一世褚蘇廣讀禁書,正好從一本不知道叫啥名兒的古書中看到了。

    抽人精魂的方式并不唯一,但缺了精魂,表現(xiàn)一定相同——

    輕則像蘇瑯這樣,瘋瘋癲癲胡言亂語,重則成為傀儡,為人所控任人擺布。

    若古書記載不假。

    如果真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

    褚蘇大腦飛速轉(zhuǎn)動,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用中指指腹點動拇指,隨著思緒深入,指尖動作越來越快,不知何時,他身上竟泛起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如果真是如此。

    一個又一個念頭乍現(xiàn)在腦海,層層堆砌交疊,到最后思維壁壘轟然倒塌,只能看到一種可能性。

    他緊盯著那個可能性,驀然感覺后脊一陣發(fā)涼。

    連手心都滲出些冷汗。

    如果他沒猜錯。

    謀劃開陣之人極有可能是在建造屬于自己的一支傀儡軍隊。

    若真如褚蘇先前所想,幕后之人走的是迂回戰(zhàn)略,先在小區(qū)域發(fā)展勢力,再次第攻陷大修真門派,那這支軍隊活著可以當作先遣戰(zhàn)力使用,死了又可以充當枯骨生死陣開陣的原材料。

    于那人而言,這場謀劃何其完美,何其精彩。

    褚蘇深深吸了口氣。

    像無頭蒼蠅一般瞎轉(zhuǎn)悠了這么久,他終于可以給幕后之人做出一副簡單的心理畫像——

    心思深沉,既理性、又瘋狂。

    肩膀上忽然傳來一陣力道,緊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

    “想什么呢,進去了。”

    褚蘇中指動作猛然頓住,他側(cè)頭,看向姜策玉。

    少年已經(jīng)將手收了回去,正在大步往前走。

    此時此刻,夕陽余暉打在他的發(fā)絲輪廓上,將他整個人襯得無比柔和,分明是如此溫暖的場景,他眼角眉梢卻微微挑著,像是蘊著絲怒氣。

    但即便如此,即便姜策玉并沒給他好臉色,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褚蘇凌亂的心緒還是在頃刻間神奇地重回正軌,他揉了揉太陽穴,跟上姜策玉:“來了。”

    姜策玉余光看著褚蘇跟來,喉嚨中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卻還是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這么兩步路,也要幫蕭風分擔嗎?

    這么想著,又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

    其實他有什么資格說褚蘇。

    他自己不也這樣嗎?

    這么兩步路,也還是忍不住想要等他。

    ……

    將蘇瑯扶到堂屋后,周大娘哄了好一會兒他才安靜下來。她回頭,臉上歉意更深:“勞煩各位,煩請幫我兒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體了。”

    相比三個將將一年級畢業(yè)的師弟,洛無律顯然經(jīng)驗更足,她用專業(yè)工具探測了一番,最終得出和褚蘇一樣的結(jié)論,她道:“周大娘,令郎并未被邪祟附身,而是缺了精魂。”

    周大娘:“缺了精魂?”

    洛無律:“不錯,精魂主神識,若有殘缺,便會像令郎一般精神錯亂,不能自主。”

    周大娘連忙追問:“那有法子將阿瑯的魂魄召回來嗎?”

    魂魄不全,只能嘗試招魂,但蘇瑯這幅模樣,魂魄定然離體很久,即使是褚蘇,也只能改善不能根治,更不用說其他幾人。

    姜策玉是知道褚蘇會招魂這種高級術(shù)法的,但他并沒有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而是看了褚蘇一眼。

    正巧與褚蘇的視線對上。

    褚蘇沒說話,只閉上眼睛,而后微微搖了搖頭。

    姜策玉會意,收回目光,保持緘默。

    洛無律捏緊手中的羅盤,半晌,嘆了口氣:“抱歉,我們沒有辦法。”

    周大娘聞言愣怔片刻,接著往前踉蹌了兩步,她喉嚨一下子哽咽了:“我知道不該強求為難各位仙人,但阿瑯一輩子都只能這樣了嗎?”

    眾人一片沉默。

    許久,褚蘇的聲音傳來:“或許還有個法子可以一試,”他向著周大娘道,“您先前說的那本小冊子,可以拿來我們看看嗎?”

    周大娘聽到還有法子時眼淚瞬間順著面頰落了下來,她連連點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道‘好’一邊慌忙去蘇瑯房間將冊子拿給了褚蘇。

    褚蘇接過冊子,粗粗掃了眼上面的功法。

    他垂著雙目,眼睫隨著目光流轉(zhuǎn)輕微顫動。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沒見過此類功法。

    他蹙眉,按照冊子上畫的運轉(zhuǎn)體內(nèi)氣息,不過片刻,只覺渾身氣息亂竄,丹田熾熱,金丹欲裂。

    窗外忽地傳來幾聲鳥鳴,嘔啞嘲哳,令人更覺心煩氣躁。

    他停下動作,心中大概有了蹊蹺。

    難怪三個月便能凝出金丹。

    這功法不顧主體安危,強行將體內(nèi)所有氣息扯向丹田,金丹全然是被生拉硬拽出來,以此法凝丹,縱然不被人強抽精魂,怕也只能做個短命鬼。

    褚蘇繼續(xù)翻動冊子,一直到尾頁。

    上頭赫然印著行字——

    若道友成功凝丹,請于紫藤山山腳驛站一見,今日相見,不日成仙。

    今日相見,不日成仙。

    褚蘇盯著這行字,指尖翻折了下尾頁書角,發(fā)出一聲輕微細響。

    紫藤山位于紫蘿河道源頭,屬周夏兩國交界地帶,由于地理位置特殊,造成了其‘三不管’的現(xiàn)狀——周夏兩國不管,修真界頭子蘊靈仙山不管。

    周夏不管是因為其里沒有子民,蘊靈仙山不管則是因為收不到此地的委托。

    說到底,修士與凡世的交集更多還是停留在凡人給修士委托,修士替凡人除祟這事兒上,如果人間沒有邪祟,一個修士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入世,所以,沒有委托的區(qū)域沒修士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當然,如果紫蘿河道出世了些不得了的大妖物,蘊靈仙山不得不管,此地也不會淪落至這個境地,但紫蘿河道混亂了這么多年,偏偏沒生出任何能掀起風浪的邪祟。越不管越混亂,越混亂越?jīng)]人想管,長此以往,此地頗有些‘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味道。

    不過也正是因為混亂,紫蘿河道周邊有許多散修聚集,這些散修質(zhì)量良莠不齊,或許正是因此,蘇瑯瞧著紫藤山時,第一時間也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往火坑里跳。

    褚蘇合上冊子。

    “周大娘,這本冊子可以先放在我這里嗎?”他道,“按照上頭指引,或許可以將令郎精魂尋回來。”

    “好、好,”周大娘跪在地上,重重磕頭,“多謝仙人,多謝仙人,仙人大恩沒齒難忘……”

    “……”褚蘇把人扶起來,道,“只是一試罷了,您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第58章 交好 “姜策玉就是有你慣著,才越來越……

    紫藤山。

    山木茂盛, 樹蔭繁密,影影綽綽的樹葉中,緩緩現(xiàn)出四個少年身影。

    正是蘊靈仙山四人小分隊。

    只不過這四人換下了平素裝束, 都穿上了鄉(xiāng)間少年少女的粗布衣裳。

    褚蘇本走在幾人中間, 緩行幾步后, 忽然向前快步踏出,走到一旁,隨后將手握成拳狀, 置于唇邊, 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

    他從左到右依次走過,先問洛無律:“從何而來?”

    洛無律答:“臨州白云村。”

    再問蕭風:“緣何要來?”

    蕭風答:“為尋大道。”

    最后問姜策玉:“修行如何?”

    姜策玉看了眼褚蘇, 末了深深吸了口氣,片刻后,他仰頭,作出一副傻子樣, 手舞足蹈嚷嚷道:“我凝出金丹了!我凝出金丹了!”

    嚷嚷完收手, 神色幽怨:“……為什么就我扮傻子。”

    洛無律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學著姜策玉平時在蘊靈仙山的樣子, 先是翻了個白眼,接著用十分不屑的語氣道:“因為你就是傻子嘍。”

    褚蘇看著洛無律翻白眼的模樣,簡直笑得肚子疼, 他一邊笑一邊費力地斷斷續(xù)續(xù)道:“我靠,師、師姐, 你學得也太……太有神韻了, 靠,真是受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蕭風本來沒想笑,瞧著褚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也有點兒控制不住,最后,到底忍無可忍,也跟著捧腹大笑起來。

    “洛無律!”姜策玉氣急敗壞吼了一嗓子,他用腳尖勾了根樹枝到手里,作勢要追打洛無律,他一邊跑一邊咬牙切齒道,“我要你好看!”

    洛無律忙往前跑,一邊笑一邊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姜策玉連長輩都打啊!”

    “你算什么長輩!”

    “師姐不算嗎?!”

    ……

    蕭風笑了會終于緩過來,他看著鬧了半天非要爭個你輸我贏的兩人,頗為無奈:“都跟無律說了姜策玉腦子有問題,無律怎么還去招他。”

    褚蘇還在笑,不過緩過勁兒來總算可以正常講話,他眼神追逐著不遠處的兩道身影,道:“就讓他們鬧會兒,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蕭風道:“姜策玉就是有你慣著,才越來越幼稚。”

    “有嗎?”褚蘇看了蕭風一眼,“我有慣著他?”

    蕭風反問:“沒有嗎?”

    褚蘇眉毛無意識挑了挑,嘴角弧度更加上揚,許久,才再次開口。

    “或許有吧。”

    日頭正烈,陽光透過斑駁樹葉,打在褚蘇臉上。

    蕭風看著他,很突然地想起來第一次跟他講話的情景。那時候,月光似乎也是這樣斑駁地打在他臉上,映出幾道或明或暗的陰影。

    不過此情此景不如昨,他心下不由生出些感慨,道:“還記得嗎,仙比結(jié)束那晚,你還和姜策玉對著大吼大叫呢,我那時候真擔心他一拳把你打死。”

    褚蘇失笑:“哪有那么夸張。”

    “當時姜策玉頭頂都快冒火了,你叫任何人看了,都不會覺得我夸大,”蕭風看了眼扔掉樹枝正朝他們走來的姜策玉,“那會兒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如今你和他竟能如此要好。”

    “是嗎,”褚蘇側(cè)頭看他,“那你呢?”

    “我?”

    “嗯,你如今當姜策玉如何?”

    蕭風性情溫和,從不說別人的不好,但褚蘇知道,他十分厭惡姜策玉,厭惡到了極點,是見面都會失掉君子風度,稍微不控制就能給他一腳的程度。

    上一世,蕭風跟他傾訴時偶爾也會提到姜策玉,但每每提到,都是副晦暗神色,說到最后還會忍不住罵他兩句,不過性格使然,他到底罵不出特別難聽的話,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他說的都是——

    “真是想不通,這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簡直不可理喻,無法理解!”

    褚蘇遇人少,見識短,他怕說錯話,便不經(jīng)常說話,可對姜策玉,他總存著分別的心思,趁著這個話題,他也有意無意問過蕭風——

    “你很討厭姜策玉嗎?”

    “你為什么那么討厭姜策玉?”

    ……

    問出這些問題時,他心中是帶著些隱秘期待的,無法說出具體準確的原因,但他希望蕭風說多一些,說詳細一些。

    他想知道,姜策玉究竟做了什么才會讓蕭風都如此厭煩他,他想知道,姜策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可蕭風卻不愿意多提似的,每次都只說‘我當然討厭他’,卻不道明原因。

    蕭風不講,他也不好多問,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清楚他們?yōu)槭裁唇粣海恢肋@兩人關(guān)系十分惡劣。

    對這二人,褚蘇先入為主的觀念幾乎根深蒂固,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輩子的蕭風一如既往,那般厭惡姜策玉。

    可方才被這么一說,他忽然意識到,重生歸來后,除了幾句不輕不重的互嗆,蕭風從未私下在他面前正兒八經(jīng)地說過姜策玉的不好。

    而且此次來臨州,蕭風和姜策玉雖然臉上表現(xiàn)得不太高興,卻也是半推半就,彼此都沒多說什么。

    放在上輩子,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蕭風若是能和姜策玉化干戈為玉帛,褚蘇自然是再喜聞樂見不過,看蕭風蹙眉凝思的樣子,他心中忽然隱隱升出股奇妙的激動來。

    重生后,他的心境一直有點‘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淡然味道,對很多日常的事情,他都掀不起太大情緒波動,反正自己無論是高興、憤怒抑或是無奈,都不會對事情本身造成太大影響,既如此,那不如抱著隨它吧隨便吧的心態(tài),如此這般,自己也可以活得輕松一些。

    可此時此刻,這樣一件小事,竟讓他覺得心跳加速,指尖微顫。

    連呼吸都微微失了節(jié)奏。

    若蕭風可以和姜策玉交好。

    若蕭風真的可以和姜策玉交好。

    這么想著,蕭風終于開口了。

    “之前還不熟悉時,姜策玉總愛找我麻煩,我又不認識他,完全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我抱有那么大的惡意,所以那時候,我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說到這兒,他頓了頓,須臾,才再次開口,“可是相處這么久,我發(fā)現(xiàn)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其實這個人,嗯,怎么說呢……還挺直率的。”

    褚蘇聽完,沒忍住在心中默默比拳呼了聲好。

    雖然蕭風也沒說姜策玉多好,但能得到這種評價,已是不易。

    蕭風看他的模樣,笑道:“你怎么這么高興。”

    “你不懂,就是有種老父親看到自己家老打架那兩孩子交好的感覺,”說著假裝抹了把淚,嘆道,“欣慰啊。”

    “我才沒和他交好!”

    “嗯嗯嗯。”

    第59章 潮紅 一會兒、一會兒就下去了

    褚蘇語氣輕快, 很明顯是在敷衍調(diào)侃,蕭風有點尷尬,掩唇輕咳兩聲, 岔開話題:“當時為什么不讓我們一起來?”

    褚蘇心中猜測此事與枯骨生死陣有關(guān), 心中自是多了許多顧慮, 但枯骨生死陣一事不好直說,于是他換了個由頭,道:“紫藤山魚龍混雜, 此行怕是危險重重, 我擔心你們……”

    “褚蘇。”

    還未說完,便被蕭風截下, 他極少會打斷別人講話,此時卻似抑制不住。

    褚蘇停下,默默等待他的下文。

    蕭風面對著他,過了會兒, 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我知道你很厲害, 但是不要什么事情都一個人承擔, ”他說, “我們是朋友,不管發(fā)生什么,一起面對。”

    說這話時, 日光透過樹葉映照在蕭風頭發(fā)上,環(huán)出一層又一層的光暈。

    褚蘇與蕭風對視, 很突兀地想起來, 上輩子第一次見到他時,陽光也是這樣溫柔又恰到好處地鍍在他發(fā)絲間。

    他眼睫微微顫動,忽然感到很恍惚, 此時此刻,這縷天光竟像跨越了時間和空間,將兩世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

    褚蘇不可避免地怔愣了會兒,良久反應(yīng)過來,笑著握了握蕭風胳膊,應(yīng)道:“好。”

    姜策玉迎面走來,正好看到兩人相視而笑的場景。

    他捏了捏拳,快步上前,插.進兩人中間。

    “你們聊什么呢?”他問。

    褚蘇:“沒什么,就隨便聊聊。”

    “隨便聊聊?”姜策玉余光看了眼蕭風胳膊,又轉(zhuǎn)向褚蘇手指,“隨便聊聊我也要知道。”

    褚蘇無奈笑了笑:“聊你呢。”

    “聊我?”

    “嗯。”

    聞言,姜策玉心中的情緒一下子由不爽轉(zhuǎn)為了好奇以及些許的興奮期待,他語氣放緩了些,問:“聊我什么呀?”

    褚蘇勾唇一笑:“不告訴你。”

    姜策玉癟嘴,湊近褚蘇,扯住他的袖子,不自覺軟聲了些:“你就告訴我嘛。”

    褚蘇快步往前走:“你去問蕭風。”

    “我才不問他,”姜策玉亦步亦趨追上,“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蕭風在后面聽著,不禁呵呵冷笑,無比后悔自己方才說了姜策玉好話。

    再怎么相處他這種人都是副混不吝的混賬樣,簡直蠻不講理、不可理喻、無可救藥!!

    心中正恨恨著,洛無律的嘖嘖聲忽然傳入耳中。

    蕭風思緒被這陣聲音拉回,他收起面上極其不符合人設(shè)的笑容,問道:“怎么了?”

    洛無律下巴往前面的褚蘇姜策玉身上抬了抬:“你不覺得那兩人的氛圍很微妙嗎?”

    蕭風自小讀的都是最正經(jīng)的那一類書,對洛無律所言一道是毫無涉獵,他完全沒懂洛無律的意思,道:“微妙?什么意思?”

    “哎呀你真是……”洛無律又嘖一聲,本不想多說,但又覺得不與人分享實在是可惜,于是循循善誘,“你想想啊,如果是我或者你,跟姜師弟說方才褚?guī)煹苷f的那番話,姜師弟會是什么反應(yīng)?”

    蕭風順著她的引導在腦海中假設(shè),半晌,開口道:“要吵吵嚷嚷追著罵人打人了吧。”

    “對啊!”洛無律一拍巴掌,“但是你看他對褚?guī)煹埽〔粌H不打不罵,還扯著袖子撒嬌呢!”

    蕭風雖對這方面不曾涉獵,但他腦子轉(zhuǎn)得快,經(jīng)洛無律一提點,也是回過味兒來了。

    他不可置信睜大了眼:“你的意思是……那個?”

    “沒錯,”洛無律感嘆他終于開竅,沖著他露出個燦爛明媚的笑容,“就是那個。”

    蕭風被這笑容晃了眼,分明想說姜策玉那種人如何可能會有斷袖之癖,卻一時忘了反駁,只道:“哦……”

    *

    申時一刻,四人到達紫藤山山腳。

    比起方才穿過的清幽寂靜的深林,這里人多上不少,但不能說熱鬧,一眼望去,龍蛇混雜,烏煙瘴氣。

    一路走過,奇人奇景頗多,有人把精怪關(guān)在鐵籠子里售賣,有人沒錢賭博正在砍手砍腳抵債,甚至還有男女當街交.合。

    白花花的肉.體旁若無人地盡情糾纏著,姜策玉余光掃過,免不去好奇,正想再多看兩眼,一個溫暖的手掌忽然繞過他肩頭,覆在了他眼簾上。

    褚蘇的聲音隨之傳來:“小孩兒別多看,小心長針眼。”

    姜策玉眨了眨眼。

    他能感覺到自己睫毛掃過了褚蘇手心,被擠壓得微微彎曲。

    他突然意識到——

    褚蘇的手距離自己近得不能再近了。

    結(jié)結(jié)實實觸碰到了自己皮膚。

    軟綿輕柔,若即若離。

    姜策玉抿了抿唇。

    手心的溫度分明沒有變化,他卻感覺渾身都因為這簡單的觸碰燥熱起來,下腹也不受控制地一緊。

    明明剛才看活春宮都沒有任何感覺的。

    姜策玉伸手,握住了褚蘇的手。

    他聲音有些嘶啞:“褚蘇……”

    “嗯?”

    褚蘇想抽回手,卻發(fā)現(xiàn)對方用了力,怎么都收不回來。他看了姜策玉一眼,有點好笑:“怎么,給你看沖動了?”

    姜策玉咬牙,手上更加用力,許久,艱難道:“嗯……”

    ‘嗯。’

    嗯……

    嗯?!!

    褚蘇瞳孔地震。

    靠,不是吧……

    還真讓他說中了啊!

    姜策玉抓著褚蘇的手湊近他,低聲道:“幫我擋擋,一會兒、一會兒就下去了。”

    “好好,”褚蘇任由他抓著手壓火,笑道,“真是小孩兒,看這都能沖動。”

    姜策玉眉目垂著,面色潮紅。

    他很想說,不是的。

    他很想說,不是因為這個。

    可他說不出口。

    他都這樣了,褚蘇還能表現(xiàn)得如此自然,他完全不會因為他這樣而生出任何別的想法,他不會生氣,不會不好意思,也不會羞赧。

    那是不是說明,褚蘇對他一絲別的情意都沒有。

    這縷思緒以不容置喙的姿態(tài)占據(jù)上風,姜策玉指腹發(fā)狠抵住褚蘇手背,這股力道極重,壓住了他心中的欲念,也壓下了他想不管不顧將心底想法說出口的沖動。

    褚蘇痛得輕嘶一聲,姜策玉下意識卸力。

    “很痛?”

    “是啊,你火氣還挺大。”

    姜策玉沒松手,道:“那我輕點。”

    “還沒好啊。”

    “……嗯,”姜策玉說,“還沒好。”

    第60章 星火 幾位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叫這名字的……

    四人按照手冊指引, 走到一家驛站前。

    這家驛站非常偏僻,隱匿在街道的一個犄角旮旯里,地理位置雖不太好, 外頭臺階卻是打掃得十分干凈, 和其周遭凌亂的景象對比鮮明。

    幾人正欲進去, 側(cè)面忽然由遠及近傳來聲呼喊。

    “諸位等等我,等等我。”

    褚蘇循聲望去。

    是一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 個子不高, 頭發(fā)毛躁,發(fā)尾枯黃, 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

    他又跑了兩步,停在幾人面前。

    “諸位也是凝出金丹,前來求仙問道的吧?”

    褚蘇道:“嗯,閣下也是?”

    黃毛欣喜點頭:“是的, 我也是!”他理了把凌亂的頭發(fā), 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林鐵, 我們可以一起走嗎,這里實在太亂了,我一個人好害怕。”

    “可以啊。”

    “太好了!”林鐵長吁口氣, 徑直插.進褚蘇姜策玉中間,他側(cè)頭, 瞥見高他一頭的姜策玉, 心底莫名發(fā)怵,他扯出個笑,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這位小哥,我可以走這兒嗎?左右都有人,我心里踏實……”

    “害怕?”姜策玉說。

    林鐵弱弱點頭:“是的。”

    姜策玉冷笑一聲,提起他衣領(lǐng),拽小雞崽兒似的把他拖到自己和蕭風中間。

    “你走這兒。”

    瞧著方才唯一回應(yīng)自己的褚蘇,林鐵簡直欲哭無淚,他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看向一旁的蕭風。

    注意到林鐵目光,蕭風微微垂頭,繼而溫和地沖他笑了笑。

    瞧著這笑,林鐵差點當場飆淚,下意識就往蕭風那邊移了些。

    “還不知道你們怎么稱呼呢。”他跟著眾人前行兩步,小心問道。

    聞言,蕭風不自在地笑了兩聲:“蕭鐵牛。”

    洛無律笑嘻嘻彎腰,沖林鐵打了個照面:“洛翠花。”

    林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看向另一邊的褚蘇姜策玉。

    褚蘇:“褚小天。”

    姜策玉:“姜大壯。”

    “……哈哈,”林鐵撓頭,目光掃過容貌鮮妍昳麗的幾人,“幾位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叫這名字的。”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四人換了裝束取了假名,此舉可以避免在進紫藤山驛站前招惹無端是非,但進了驛站后,實際是半藏不藏,若凝丹一事真與枯骨生死陣相關(guān),若妄圖開陣之人真是蘊靈仙山內(nèi)部人士,他幾人作為內(nèi)門弟子,大概率也藏不住。

    不過茲事體大,褚蘇本就打算事后將此事告知仙山,再借由仙山影響力知會凡人,打擊暗處勢力,繼而慢慢杜絕這類現(xiàn)象,總之,幕后之人遲早會知道他們的身份,所以藏不藏得住,其實無傷大雅。

    幾人進了驛站。

    驛站很小,一房一廳的結(jié)構(gòu),廳堂大概十步路程,一眼望到頭。

    廳內(nèi)沒人,只有一個方形木桌和四把凳子,木桌一塵不染,上頭放了一套翠色茶具和一個鈴鐺。

    褚蘇湊近,看到鈴鐺旁還有一個小木牌,上面簡潔明了刻著四個大字——

    搖鈴喚我。

    鈴鐺上纏繞著幾絲靈氣,褚蘇又看兩眼,展臂拿起鈴鐺,左右晃了晃。

    ‘釘釘——’

    隨著手中動作,鈴鐺發(fā)出幾聲脆響,臥房內(nèi)也窸窸窣窣傳出陣動靜。

    褚蘇聞聲放下鈴鐺,退回至隊伍。

    不過片刻,臥房落了閂,一個人緩緩從里頭走出來。

    此人戴著狐面,只有眼眉那處可以窺見幾分,其余面貌全數(shù)被隱在面具下。

    那人瞧見他們,步子快了些,語氣帶笑。

    “哎呀真是罕見,今天怎么這么多人。”

    褚蘇正欲說話,林鐵先往前湊了一步,他眼睛亮晶晶的,掩不住的喜悅:“仙人,我們都是凝出金丹來拜入師門的!”

    “我知道,”那人拂衣坐下,沖林鐵招手,語氣溫柔道,“來,讓我看看。”

    林鐵屁顛顛坐到對面。

    狐面男一個個探脈,一直到褚蘇。

    蘊靈仙山四人金丹不比其余人,褚蘇本有些擔心,但瞧著姜蕭洛三人都過了這關(guān),他便沒過多思慮,坐到狐面男對面。

    離得近了,狐面男的雙目愈發(fā)清晰。他眼眉彎彎,伸出修長手指,輕抵住褚蘇腕間脈搏。

    指尖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刻,褚蘇微微蹙眉。

    這人的手指,也太涼了。

    狐面男探索許久,終于收手,他輕笑一聲,長睫微動:“這位少年,你體內(nèi)氣息似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褚蘇驟然掀起眼皮。

    正巧撞上狐面男的目光。

    狐面男瞳仁深邃,見褚蘇看來,又彎了眼睛。

    面具下的面容應(yīng)該是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只是這笑容不達眼底,牽動著皮肉做出的生硬表情,雖然是笑,也不讓人感到親切,一眼望去,反而令人生寒。

    褚蘇并不露怯,他身體放松,回了狐面男一個皮笑肉不笑。

    偏偏語氣帶著幾分委屈。

    “可是我明明凝出金丹了呀,冊子上說凝成金丹便可拜入師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里,難道不能入門派深耕嗎?”

    狐面男起身,面上肌肉牽扯地愈發(fā)厲害。

    “你若執(zhí)意要去,自然是可以去的。”

    *

    狐面男并未親自帶著他們前往門派,而是召了只白皮狐貍引路,他大概跟幾人講了下門派概況,說這門派叫名為星火,有星火燎原之意,位于紫藤山半山腰,進了門派自有人引路,進入門派后,必須要聽從安排修習,努力半年,定能有所為。

    幾人忙活一天,終于在黃昏時刻到達紫藤山山腰。

    到底是自建的野門派,這里顯然沒修繕裝潢過,格外荒蕪蕭條,門口就用幾根木頭架起了一個簡陋的入口,木頭橫梁上掛著個搖搖欲墜的破爛木匾,上面鬼畫符似的潦草提了三字——

    星火派。

    跟蘊靈仙山比起來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姜策玉切了一聲:“什么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褚蘇用胳膊撞了撞他。

    姜策玉立馬換了臉色,夸張地‘哇’了聲,嘆道:“這就是星火派嗎?好磅礴、好大氣哦!”

    褚蘇肩頭聳動,低頭憋笑。

    姜策玉瞧著褚蘇,也低下頭,偷偷勾起唇角。

    從木門進去便是到了星火派內(nèi)部,褚蘇四處看了看,發(fā)覺這里被布了層結(jié)界,結(jié)界范圍極廣,從半山腰一直山頂,如同一個倒扣的缽,將整個門派梏得死死的。

    褚蘇中指輕點拇指指腹。

    這般禁行,此處果然問題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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