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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衷腸 連勾帶挑

    白皮狐貍又引著走了會兒, 最終在一個粗陋閽室前停下。

    幾根木頭搭起來的小木屋,只能容一人站著。

    里頭確實也站了個人,他一身素白, 衣服樣子款式和蘊靈仙山的十分相似, 但料子更加粗糲。應是幕后之人圖省事, 照著蘊靈仙山校服,做了套星火派校服。

    白皮狐貍從那人腳上爬上去,一路靈活向上, 最后停駐在他肩頭。

    它搖擺著蓬松尾巴, 用爪子拍了拍他耳朵。

    “哦,知道了。”那人應了聲, 隨后看向身前的五人。

    他神色木然,向幾人道:“幾位初來乍到,先去客房休息幾晚,明日會有師兄師姐接應你們, 今日我當值, 我領你們去客房!

    “好呀好呀, 辛苦師兄了!”林鐵興致高昂道。

    客房距離閽室不遠, 幾人沒走一會兒就到了,還未來得及感謝當值師兄,他已經(jīng)不見人影。

    林鐵小聲嘟囔:“好冷漠啊。”

    不過這小小打擊完全壓不住他心中的興奮勁兒, 他展臂伸了個懶腰,高聲道:“太棒了!我也是有門有派的人嘍!”他又笑兩聲, 一一喊過幾人名字, “小天,大壯,鐵牛, 翠花,你們看到了嗎,我們馬上也要有那身校服了,我的媽呀,可真帥啊那個!

    “很帥?”姜策玉問。

    對這位大壯,林鐵還是有些害怕,他聲音小了些:“當然帥,那一身白的,穿上肯定飄逸出塵仙風道骨極了!

    姜策玉道:“丑死了。”

    林鐵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未經(jīng)修繕裝潢,星火派顯得破敗了些,但也是因此,這里林深草綠,保留了些大自然的味道,站在這里一小會兒,他們已經(jīng)瞧見了不少小動物,野貓尤多。

    許是來來往往的人多了,野貓并不怕人,甚至有一只慢慢踱步過來,蹲在林鐵褲腳處,十分親昵地蹭了蹭他。

    林鐵‘欸’了聲,彎腰用雙手一撈,將小貓抱了起來。

    “小家伙還挺親人。”

    林鐵把小貓抱到自己跟前,想用額頭蹭蹭它腦袋,卻在即將碰到時發(fā)出聲干嘔,緊接著一下子把小貓扔出五米開外。

    小貓似乎也受到驚嚇,‘喵嗚’驚叫一聲迅速竄得不見身影。

    “我去,這貓好臭,”林鐵面色泛青,連續(xù)咳嗽好幾聲,“快給我熏吐了!

    “你還嚇到人家了呢!

    “這真不能賴我,真的特臭,大壯,你聞了也受不了的。”

    是夜。

    褚蘇睡不著,披衣出去,剛推開門,便見到蕭風佇立在客房前的小池塘前。

    “怎么還沒睡?”

    蕭風回頭看他,露出個笑:“你不也沒睡嗎?”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我也是,”蕭風道,“知道這門派暗地在干什么,總覺得一切都有些怪異!

    “是啊,今天領我們過來的那個人,一眼瞧著就不太正常!

    “是的!”蕭風似是找到了傾訴之地,連連附和,“那人面上肌肉看起來已經(jīng)無法動彈,很顯然不能自主了!

    “還有那只野貓,也怪得很,什么貓能把人熏吐啊,總不能吃屎吧!

    “是的是的。”蕭風繼續(xù)點頭。

    兩人聊了會兒,心中皆是放松許多,蕭風困意上涌,拍拍褚蘇肩膀:“我先回屋休息了,你也早點睡!

    “嗯,快去吧!

    褚蘇看著蕭風進屋,又轉過身發(fā)呆。

    進了門派后遇到的怪異事情還好,算在意料之內,今日驛站那人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反而更讓他心神不寧。

    不過是探個脈,竟能探出他體內氣息與旁人不同嗎?

    魔氣比靈氣更為高階,縱然是蘊靈仙山那幾位長老,都不可能抓手號個脈便把魔氣探查出來。

    但那人的話以及他隱匿在面具下的那雙幽邃瞳仁,都讓褚蘇心覺詭異,他設想過許多可能,思來想去,只能猜測那人也修魔道。

    可他分明沒感覺到任何魔氣。

    夜風漸涼,不遠處傳來幾聲走獸嘶吼,褚蘇找不到任何頭緒,只能作罷,正欲轉身回房,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走動聲響。

    他立馬側身隱到樹后,看向聲源。

    是一個星火派弟子,沒提燈,步履匆匆,不知道要往哪兒去。

    褚蘇沒猶豫,小邁步跟了上去。

    白日瞧見茂密樹林,還覺得多了絲自然氣息,大晚上的再看這景色,只覺樹影幢幢,一個接一個如同鬼影一般,只剩下陰森。

    烏云蔽月,除去野獸嘶吼再無其他聲音,靜謐環(huán)境中,只能聽到前頭弟子踩過的枯木落葉聲。

    褚蘇小心跟著,不知過了多久,那弟子終于停下腳步。

    照地勢時間看,這里應該靠近山頂了,褚蘇隱匿在一棵合抱粗的老樟樹后,見那弟子佇立在一扇石門前,他似乎在門上點了點,緊接著石門便發(fā)出陣聲響,緩慢自中間分開,內里現(xiàn)出一條暗道。

    褚蘇神色微沉。

    來的第一天就碰上這事兒,很難不讓人覺得這是有人蓄意為之,故意引他往陷阱里跳……

    不過只要不是聲東擊西,一切都好說。

    再者來之前他就給幾人種下了護身印,還把尤寶寶留在了客房,那幾個也不是草包棒槌,總歸不會有大事。

    褚蘇不再多想,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朝暗道中扔了過去。

    “風隨念動,萬徑歸同,追!”

    言靈落下,黃符立刻化作一個小紙人,鉆進前面弟子的衣袖內。

    褚蘇附了絲神識在紙人上,可以借助紙人看到暗道景象。

    這里初入極狹,方能通人,復行幾步,才慢慢開闊亮堂,等到那弟子終于站穩(wěn),褚蘇慢慢操縱紙人沿著那人中衣往上爬,最后貼著外衣,小心地露了個頭。

    雖然心中早有猜想,但看清眼前是什么東西后,褚蘇心中還是忍不住劇烈震慟,連帶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開始奔騰叫囂,全身汗毛倒豎——

    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全是木著臉的星火派弟子!

    這里赫然是個傀儡坑!

    褚蘇沒在原地逗留,大概做了個標記便返回了客房。

    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

    好在不是設想中的聲東擊西,客房還是一如他走時風平浪靜,褚蘇沒吵他們休息,輕手輕腳回自己房間短暫瞇了會兒。

    辰時一刻,有個師兄過來領著他們參觀星火派。

    第一日沒什么可多說的,師兄大概把各處介紹了番,就讓他們自己回去休息了。

    褚蘇把姜蕭洛三人叫到了自己房間。

    他把昨夜見聞簡單跟他們講完,面色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人微力輕,不能全耗在這兒,必須有人回仙山上報此事,借仙山力量鏟平此地,把那些人救出來。”

    姜策玉眼下有淡淡烏青,道:“不管做什么,我跟你一起!

    褚蘇記掛著驛站中的事情,心中總有不安,他搖了搖頭:“不,你們三個一起回仙山,”他抬眸,目光從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掠過,認真道,“不是不把你們當朋友,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而這個事情讓我心里很不踏實……”

    對這三人,褚蘇已經(jīng)足夠信任,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實力,道:“你們三個待在這里,反而令我束手束腳,只會礙事。”

    蕭風微愣,片刻后用力握住褚蘇的手,他道:“好,我們盡快回去將此事告知仙山,你一個人也要小心。”

    褚蘇回握蕭風的手:“放心!

    “我們時候出發(fā)?”

    “這里籠了層結界,無法隨意進出,你們這幾日多留意下閽室那邊,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去,如果沒有,兩日后我會強行把結界破個口子,”褚蘇道,“正好這兩天我打算把這門派上下摸清楚,畫個地勢圖,到時候你們帶著地勢圖和林鐵一起出去!

    蕭風道:“好,那我們分頭行動。”

    洛無律也點頭應好,只有姜策玉一言不發(fā)。

    褚蘇看他一眼,輕嘆口氣。

    洛無律瞧著這兩人,十分識趣地拉住蕭風袖子,撤出褚蘇房間。

    “褚?guī)煹,我想起來我們兩個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先走了哈!

    狹小的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

    姜策玉低著頭,雙手放在大腿上,不看褚蘇,也不說話。

    褚蘇彎腰,低下頭,從側面自下而上看姜策玉,烏黑長發(fā)隨著他的動作垂到一邊,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他笑了笑,語氣柔軟地喊他名字綽號。

    “姜策玉,姜三公子,小霸王,”他一個個不厭其煩喊過,聲音越來越輕,“大壯,小寶,小姜哥哥?”

    姜策玉睫毛微動,從這個角度看褚蘇。

    兩個人距離極近,姜策玉頭發(fā)也垂了下來,發(fā)絲籠出的空間窄小.逼仄,這么小的地方,只能看到彼此。

    這難免讓人產(chǎn)生錯覺,好像天地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姜策玉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喊我干嘛。”

    褚蘇道:“不要不高興了!

    姜策玉嘴硬:“我哪有不高興!

    “好好,你沒有不高興,”褚蘇直起身子,順帶著把姜策玉臉掰正了,“那你乖乖聽話,跟著蕭風他們回仙山好不好。”

    “那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嗎?”姜策玉癟嘴,雖然他們兩個此時臉對著臉,但他還是垂著眼睛不去看褚蘇,“你一個人要是出什么事情怎么辦?”

    “你不信我嗎?”

    “我當然信你!可是……可是……”姜策玉語速慢了下來,“我就是想跟你一起……”

    褚蘇道:“這么粘人啊。”

    ‘粘人’這個詞對褚蘇來說或許沒有更多含義,但在姜策玉這兒,卻是多了層黏膩曖昧的味道,他耳尖漲紅,半晌點頭,伸手勾住了褚蘇手指。

    “讓我和你一起嘛……”他輕輕地說。

    姜策玉的手指修長勻稱,似是被上天格外眷顧,指根到指尖弧度流暢,骨節(jié)分明卻并不突兀,像是用最細膩的白玉精心打磨而成。

    這樣漂亮的手,正似有若無的在另一個人手中流連。

    褚蘇后背驟然起了層雞皮疙瘩。

    雖然剛剛也和蕭風握手了,但那顯然是好兄弟相互鼓勵打氣用的,哪里是像姜策玉這樣,連勾帶挑的。

    這力道這動作,簡直、簡直就跟上輩子那些諂媚討好的女人一樣……

    褚蘇連忙握緊了姜策玉的手。

    被這樣桎梏著,姜策玉的手指無法再靈活挑弄,他很聽話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褚蘇手心,又問一遍:“讓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姜策玉這幅模樣實在太乖順,搭著方才那番回憶聯(lián)想,直教褚蘇心臟狂跳,血氣上涌,好一會兒終于冷靜下來,他輕吁口氣:“不行,你聽話。”

    姜策玉手指輕搖,帶著褚蘇胳膊也輕輕搖晃。

    褚蘇道:“撒嬌也不行。”

    姜策玉又搖兩下,手上猝然用力,湊近褚蘇。

    他們本來就隔得近,他再這樣往前一拱身,兩個人幾乎是鼻子對著鼻子,眼睛對著眼睛。

    好在姜策玉并未讓這種尷尬的距離持續(xù)太久,他側臉錯過褚蘇側臉,將下巴抵在了他肩頭。

    二人的手指還交纏在一起,姜策玉就著這個姿勢,微微弓背,靠在褚蘇身上。

    “我擔心你!彼÷暤卣f。

    褚蘇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觸感,薄唇抿緊,最后到底沒動,將自己腦袋傾斜,靠在姜策玉頭上。

    輕微的力度,帶著些隱秘安慰。

    姜策玉立馬往他這邊蹭了蹭。

    褚蘇說:“你知道的,我很厲害!

    姜策玉悶悶‘嗯’了一聲。

    “所以不用擔心我,乖乖等我回來就好!

    “是不是仙山的人過來了,你的事情就處理完了?”姜策玉問。

    “嗯,這里距離仙山也近,時間不會太長的。”

    姜策玉低聲說:“我會跟著仙山那邊的人一起過來接你的。”

    “好,”褚蘇笑道,“我等著你!

    姜策玉沒繼續(xù)說話,只用自己的手指絞緊了褚蘇手指。

    褚蘇任由他動作,道:“愿意跟著蕭風他們一起回仙山了?”

    姜策玉腦袋往褚蘇腦袋上抵,姿態(tài)親昵依賴,就這樣依偎許久,他終于慢吞吞開口:“嗯……你一個人要小心!

    “啊,”褚蘇輕聲應道,“我會的!

    第62章 驚變 黎明前的夜,總是最黑

    第二日, 幾人照計劃分頭行動,一切都如同褚蘇來的第一晚就發(fā)現(xiàn)了傀儡坑一樣,順遂得過了頭, 蕭風洛無律在閽室周邊蹲守一天就順利搞到了通行令牌, 褚蘇四處走動也是一路通行無阻, 無人妨礙。

    這樣順利并不正常,褚蘇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烈,于是他加快速度, 打算當晚就將地勢圖趕完, 第二日清晨便讓幾人啟程回仙山。

    “啊——。!”

    圖還未畫完,一道石破天驚、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突兀地刺破長夜, 徑直竄入褚蘇耳中,隨著這聲慘叫,筆鋒亦是陡然一偏,在潔白宣紙上拉出道粗長凌亂的墨痕。

    褚蘇聞聲猛地撂了筆, 迅速起身朝門外走。一開門, 正撞上摔門而出, 屁滾尿流往外爬的林鐵。

    林鐵見了他, 一下子哭嚎出聲,他踉蹌起身,躲到褚蘇身后:“小天、小天, 我屋子里……屋子里……”他涕泗橫流,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半天湊不出個完整字詞。

    褚蘇道:“你別怕, 慢慢說,你屋子里怎么了?”

    林鐵拿袖子使勁兒擦了擦眼睛,瞧著褚蘇冷靜的樣子終于也平靜了些, 他吸吸鼻子,附在褚蘇耳邊道:“我屋里有死尸……床底下,全部都是。”

    他們說話空擋,剩余幾人也從房間出來了,褚蘇把幾人聚在一起,對林鐵道:“現(xiàn)在我們都在這里,你不要慌,慢慢跟我們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鐵點了點頭。

    “就是今晚我睡覺那會兒,有幾只野貓鉆進了我屋子,雖然那貓嘴臭臭的,但它們實在可愛得緊,我想著我也不聞它們嘴巴,便由著它們去了……”他吞了吞口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半夜,我迷迷糊糊聽到床底下傳來些聲音,我就低頭往床底下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聲音不是別的,竟然是那些野貓在啃人!”

    “真是一下子給我嚇清醒了,難怪那些貓嘴那么臭!它們天天吃死人,胃里全是些腐肉!”

    說完,似是回憶到這番場景,他面色發(fā)白,沒忍住干嘔了兩聲。

    “你最開始沒覺得自己屋子里有異味嗎?”蕭風問。

    “是有點,但當時哪里能想到這種狀況啊。”林鐵可憐巴巴地說。

    幾人沒再多問,徑直去了林鐵房間。

    房門大開著,野貓早已不見蹤影,冷風灌進空蕩的房間,將木門刮得前后搖晃,吱呀作響。

    房內的床很簡陋,四角墊著幾塊紅磚,上面放了塊木板,木板上鋪著張半舊不新的竹席,沒有被褥。

    紅磚和木板隔出來的空間,就是床底了。

    褚蘇蹲下身子,歪頭往里面看了眼。

    搭著昏黃月光,依稀能看到床下有許多人影堆疊在一起,這些人影姿勢奇特,身上似有若無地散發(fā)出些腐臭味,確然如林鐵所說,一具一具,全是死尸。

    蕭風擰眉,從儲物囊中拿出幾塊螢石往床底扔了過去。

    正欲收手回來,忽地聽到死人堆里傳來一陣窸窣聲響,緊接著,一道細長黑影以迅雷之勢從人堆中竄出,咬住了蕭風胳膊!

    蕭風痛呼一聲,用力甩動胳膊,那道黑影隨著他的力度摔在地面上,它蠕動幾下,待找到平衡后快速往門口沖出,褚蘇手疾眼快,見狀立刻伸手念咒,須臾間,他指尖迸射出一道紅光,直直打向那東西的七寸!

    那東西被擊中,在原地掙扎扭動幾下,徹底斷氣。

    褚蘇凝神望去,待看清那東西面貌后,他愣住,瞳仁急劇收縮,差點罵出聲來——

    頭大體細,人面蛇身,那東西竟然是條人面蛇!

    他來不及多想,快速將蕭風胳膊扯到了自己面前。

    白凈的手臂上赫然多了排參差不齊的牙印,這人面蛇咬得極其用力,每處牙印都深深凹陷進皮肉,把那處皮膚撕扯得鮮血淋漓。

    “畜生。”

    褚蘇暗罵一句,伸手抓住蕭風胳膊,不等他反應,已經(jīng)將唇覆了上去。

    人面蛇這玩意兒并不常見,它屬于低階魔獸,喜陰寒,好幽冷,主食人頭,但身體又需魔氣滋養(yǎng),萬物生存遵循其基本法,魔氣充沛的地方人自然少,人多的地方魔氣大多匱乏,食物和生長環(huán)境相互沖突,所以在凡世幾乎見不到它的影子。

    人面蛇被列為低階魔獸是因為其雖有魔氣,卻無神智,生存行為全靠動物的野性本能,可這并不代表它沒有傷害性,相反,它毒性極強,且毒液中蘊著魔氣,即使是高階修士被來上一口,也得修養(yǎng)個大半月。

    更不用說如今的蕭風。

    毒液中蘊藏魔氣,這毒血,只能他來吸。

    褚蘇點了蕭風心脈,將嘴唇覆蓋在傷口處,吮吸、吐出,一口一口,動作干脆利落。

    蕭風面色微微泛白:“褚蘇……”

    褚蘇嘴唇已經(jīng)染上抹殷紅,他低頭,雙唇覆上,再松開,緊接著吐出一口毒血。

    他道:“別說話。”

    蕭風盯著他,沒繼續(xù)方才的話,只道:“謝謝。”

    蛇毒處理完,已經(jīng)是后半夜。

    月色淡去,夜色更重,黎明前的夜,總是最黑。

    瞧著蕭風面色恢復紅潤,褚蘇才稍稍放下心,他彎腰,搭著適才滾進去的螢石,看清了死尸全貌。

    沒有頭,身體有不同程度的啃咬痕跡。

    他蹙眉,拿了塊帕子置于手中,正欲伸手將床底的無頭尸撈出來一探究竟,一道尖銳的聲音突然如驚雷一般炸在耳邊——

    “褚蘇!你為什么要來妨礙我。!”

    這聲音彌足瘋狂憤怒,帶著歇斯底里之意。

    褚蘇動作驟然一停,他猝然回頭,看向聲源處。

    什么都沒有,空空如也。

    洛無律見他動作也是一驚,她問:“褚?guī)煹,怎么忽然如此慌張??br />
    “你聽不到嗎?”褚蘇問。

    “聽不到?”洛無律茫然道,“我應該聽到什么嗎,這周圍有什么動靜嗎?”她點了點扶著她休息的蕭風,“你有聽到什么嗎?”

    蕭風搖頭:“沒聽到。”

    褚蘇心跳瞬間快了起來,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頭,他急促地呼吸,向四周環(huán)顧張望。

    “你是誰?”他已經(jīng)顧不得蕭風洛無律怎么想,向著空氣大聲發(fā)問,“你是什么人,你在哪兒?!”

    等待片刻,那道聲音終于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中,它依舊尖銳刺耳,只是這回帶了些癲狂笑意——

    “褚蘇,憑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憑什么你可以重來一次,卻要這般妨礙我!你到底在裝什么好人,裝什么無辜,你上輩子殺害那么多無辜的修士,那么多無辜的百姓,現(xiàn)在又來裝什么道貌岸然。。 蹦锹曇粼絹碓郊饫,笑聲越來越扎耳,“我本來想留你到最后的,是你自己不老實,是你自己找死,你不是愛裝好人愛干好事嗎,我現(xiàn)在就送你下黃泉,你便好好結束自己罪惡的一生,好好在黃泉路上懺悔吧!”

    褚蘇面色瞬間變得煞白。

    ‘重來一次’。

    ‘上輩子’。

    ……

    一字字、一句句,都指向了他從未設想過的情形——

    有人知道他重生了,而且有極大的可能性是,那人跟自己一起重生了。

    意識到這點,褚蘇驀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閉上眼睛,胸膛快速起伏著,可簡單的吸氣、吐氣已經(jīng)無法滿足胸腔擴張收縮,他因為感到缺氧劇烈咳嗽了兩聲,再睜眼,只覺一陣頭昏眼花,目眩神離。

    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一般急速又猛烈地填滿他整個身體。

    難怪、難怪。

    難怪驛站那人只通過號脈便能探查出他體內氣息與旁人有異。

    難怪他們能進展得如此順利。

    這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他于那人而言,不過一張透明白紙,他的過去、他的行徑、他的目的,那人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自己徹底被玩弄了。

    褚蘇狠狠咬牙,拳頭指節(jié)被捏得嘎吱作響,不知何時,眸中已布滿猩紅血絲。

    他既憤怒又驚惶,竭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后,第一個念頭是,至少要把姜策玉他們送出結界。

    他重重吐出兩口氣,看向蕭風道:“你們現(xiàn)在就走,不用從閽室那兒搞來的通行令牌,跟著我,我把結界破個口子,你們馬上走。”

    “褚蘇,”蕭風眼中滿是擔憂之色,“你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沒事,你信我就好,”褚蘇盡量不把自己的不安表現(xiàn)出來,“跟著我,快。”

    他能感覺到耳邊風聲大了些,有什么東西,正在急速朝他們這邊奔來。

    再如何努力,手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來者不善,來者不善。

    他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應付得了那東西,不能放姜策玉蕭風他們在這里冒險。

    得快點把他們送出去。

    耳邊風聲越來越大,他費力呼吸,卻依舊心如亂麻。

    要快……

    必須要快。!

    再多一瞬,他就護不了這幾人周全!

    他目光掃過面前幾人,待看清人數(shù),眼睛微微睜大了:“姜策玉呢?”

    眼神迅速繞著房間環(huán)顧一圈,依舊見不到半個人影。

    “姜策玉呢?”他又重復了一遍。

    偽裝的鎮(zhèn)定被這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重重擊碎,褚蘇只覺如墜冰窖,手腳一陣發(fā)涼,他大口呼吸,聲音帶著些崩潰的嘶。骸敖哂衲兀 

    第63章 爭執(zhí) 這刺痛

    褚蘇心臟狂跳, 短短片刻內,腦海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種可能,好的壞的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閃過, 他努力保持鎮(zhèn)定, 試圖像之前很多次那樣, 斟酌實況,冷靜分析,在所有可能中找到最正確的那個。

    要斟酌實況。

    要冷靜分析。

    他本來是這樣想的。

    可這次, 腦袋卻跟生了銹似的, 推拉運轉極其費力,只剩一團亂麻。

    終究再難思考下去, 褚蘇面色青白,遏制不住地將思緒定格在最壞的那種情形上——

    姜策玉被擄走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那人用莫名其妙的法子擄走了。

    他現(xiàn)在正處于死生一線的關頭,說不定已經(jīng)奄奄一息, 說不定……已經(jīng)被殺了。

    想到這里, 褚蘇先是愣了會兒, 緊接著心肺驟然傳來陣刺痛, 他捂住心臟,想緩解這綿延不絕的痛處,卻是腳下不穩(wěn), 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粗糲的地面上,尖銳的小石子扎進皮肉, 又引起陣劇痛。

    身體內外的疼痛交疊重合, 它肆意叫囂,橫沖直撞,快速迅猛地竄進褚蘇身體每一個角落, 令他全身脫力,幾乎站不起來。

    眼前像被蒙了層霧,目之所及一片模糊。

    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痛了。

    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是他看到柜子中姜策玉那套幾乎蒙了塵的衣物時,是他看到姜策玉那幾張字跡丑陋的詩詞抄錄時,還是他看著姜策玉的墳冢時。

    姜策玉、姜策玉、姜策玉……

    褚蘇垂頭,鼻頭酸脹,雙目通紅。

    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決定了,這輩子要護好姜策玉,明明決定了,要讓他一直精彩艷絕,肆意妄為。

    明明決定了的。

    怎么會這樣。

    褚蘇喉嚨似被鉛塊兒堵住,為了保持呼吸,只能大口喘著氣,他抬頭,無助地朝四周張望,再開口時,聲音竟帶了些哭腔。

    “姜策玉呢?”他再一次問。

    洛無律從未見過褚蘇這么脆弱的樣子,她睫毛微顫,心底發(fā)悶,也是忍不住紅了眼睛:“褚?guī)煹,你不要這樣……姜師弟他一定會沒事的!

    聽著洛無律聲音,褚蘇終于回過神些,他手掌用力,強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你們跟我來,”他啞聲道,“我先把你們送出去。”

    林鐵在一旁瞧著這詭異突然的場景,聽著半生不熟的名字,只覺得云里霧里,好半天終于聽出些名堂,舉手小聲道:“小天,如果你說的姜什么玉是大壯的話,我剛剛看到他了!

    褚蘇步子一頓,猛地轉頭看向林鐵。

    他快步走到林鐵面前,雙手抓住他肩膀,手背青筋暴起:“你看到他了?什么時候看到的?他在哪兒?”

    “有一會兒了,”林鐵有些被嚇到,怔怔地說,“就是你剛剛給鐵牛吸毒的時候,他出去的!

    褚蘇手上越發(fā)用力,直到林鐵開始齜牙咧嘴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倏然卸力,吶吶道了聲抱歉。

    思緒終于慢慢恢復清明。

    姜策玉是自己出去的,他沒被擄走,沒莫名其妙消失。

    雖然這種情況也不容樂觀,但至少沒他想的那么壞。

    褚蘇看向門外的幽深夜色,長長吸了口氣。

    必須快點找到他。

    不能浪費時間,在此之前要先把眼前三人送出去。

    褚蘇無心再藏,一道厚重魔氣直直打在客房前的結界上,把那處穿了個窟窿。

    他對洛無律道:“師姐,我去找姜策玉,蕭風和林鐵就拜托你了,要快點出去,”說著語氣重了些,“一定要快。”

    洛無律緊了緊扶著蕭風胳膊的手,用力點頭:“放心!

    客房位于星火派邊緣,紫藤山山腰,其周邊樹木茂密,野草叢生,恰逢夜色深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找一個人,并不容易。

    耳邊風聲漸凜,姜策玉卻不見半個身影,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褚蘇心中越發(fā)急切,他腳下生風,五指不安地相互搓捻,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大聲喊姜策玉名字。

    喊一聲,無人應。

    喊兩聲,還是無人應。

    小臂、雙腿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褚蘇環(huán)顧眼前的一排排樹林,忽然感到很茫然。

    不應該。

    不應該的。

    此時距離他給蕭風吸蛇毒分明沒多久,如果姜策玉是自己離開的,應該不會走太遠才對。

    而且大半夜出了這檔事,以姜策玉的性子,不可能一個人跑得遠遠的,將此事置之不理。

    難道姜策玉中途遇險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想越覺驚慌,褚蘇極力讓自己冷靜,可心臟卻不聽使喚,又開始以一個難以控制的頻率跳動起來。

    他調整著呼吸節(jié)奏,繼續(xù)喊姜策玉名字。

    依舊沒人應。

    耳邊不合時宜地響起方才那道聲音——

    “哎呀怎么回事,我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褚天師,怎么好像很慌張呢?”

    “你不要吵了!”褚蘇吼道。

    那道聲音顯然不打算放過他,依舊在喋喋不休,它惡毒地道:“你在慌什么?你在怕什么?你在裝什么?你上輩子不是巴不得姜策玉死嗎,不是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嗎,不是巴不得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將他囚作禁臠折之辱之嗎!你現(xiàn)在又來擔心他什么??!”

    那人說著說著突然開始輕蔑大笑起來,好半天笑夠了,深深喟嘆一聲,語調終于正常和緩了些。

    “褚蘇啊,你可真令我惡心,”他說,“別找了,我會讓姜策玉陪你的,你們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褚蘇死死捏住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

    ‘巴不得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將他囚作禁臠折之辱之!

    ……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的,刻意想要隱瞞逃避的,就這樣簡單的、這樣直白的,被這人亮堂堂地剝開到了臺面上。

    褚蘇出奇憤怒,又出奇羞愧,這么多情緒盡數(shù)淤堵在胸中,到最后,全化作怒吼。

    他目眥欲裂,像只瘋狗一樣四處亂吠:“你閉嘴,你閉嘴,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胸腔劇烈震動,四周景物也隨之開始急劇旋轉起來,褚蘇只覺一陣眩暈,野草樹木接踵而來,密密麻麻,全是重影。

    重影之中,忽然緩緩現(xiàn)出一道熟悉身影。

    緊接著,熟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很低,并不太高興的樣子:“你是在喊我嗎?”

    聽見這道聲音,褚蘇身體一下子癱軟,強撐的心理防線幾乎瞬間坍塌。

    他崩潰道:“姜策玉!你到底在亂跑什么!”

    姜策玉本就心中煩悶,聽到這滿是斥責的話時,火氣也陡然涌上來了。

    “我亂跑什么了?出來透透氣你也要說我嗎?!”

    “你透氣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是隨心所欲了,卻不顧旁人有多擔心嗎?!”

    “我隨心所欲?”姜策玉氣極反笑,“我不高興,我心里不爽,只是出來走就是隨心所欲??我告訴你,我要是真隨心所欲了指不定鬧出什么事呢!”他咬緊后槽牙,一字一頓道,“褚蘇我問你,如果是蕭風,你會這樣說他嗎?”

    褚蘇顧不得與他爭辯,他快步走到姜策玉身邊,扯住了他袖子。

    姜策玉卻是用力掙開他,不折不撓追問:“你回答我!”

    “姜策玉,你能不能聽話!”褚蘇已經(jīng)無法冷靜,他嘶啞著聲音道,“這關蕭風什么事!”

    他吐出口氣,再次抓上姜策玉手腕,朝著結界邊緣飛奔而去:“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必須馬上離開,這里很危險,我護不了你!”

    姜策玉極少見到褚蘇這幅模樣,他知道事態(tài)應該很嚴重,也知道不應該再繼續(xù)問下去,可聽到‘這關蕭風什么事’時,心中還是驟然泛出股酸意。

    他抗拒著褚蘇的接觸,定在原地不愿意動。

    “姜策……”

    褚蘇又氣又急,一句話還未吼完,被姜策玉開口打斷。

    他咬牙切齒問:“你為什么不問問我,為什么生氣,為什么不爽,為什么要出去透氣?”

    第64章 對峙 而是風來了

    風聲烈烈, 將姜策玉的發(fā)絲吹得飛揚。

    他眼皮微垂,死死盯著褚蘇,不等他說話, 咬牙繼續(xù)道:“你不問也沒關系, 我自己說, 我看到你和蕭風在一起不高興,看到你對他那么好不爽!”

    實在憋得太久,這樣不管不顧吼出來, 令姜策玉心中驀然升起股暢快感, 他深深吸了口氣,越說越激動, 越說越大聲:“褚蘇,你和蕭風是不是太親密了些,你們總是兩個人說悄悄話,來紫藤山路上就罷了, 前天晚上那么晚了, 你們還膩在一起, 方才也是, 蕭風都沒說難受呢,你就去給他吸毒,你是不是太操心、太緊張他了!”

    語炮連珠, 咄咄逼人。

    若是平常聽到這番話,褚蘇一定會很震驚, 會有很多想法, 但現(xiàn)在,他心中被急切焦慮填滿,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 他手上用力,眉梢下垂,再開口時,強硬中竟透出絲哀求。

    “姜策玉,”他顫著聲音道,“我們回去再說這些,好不好?”

    姜策玉狠狠攥緊了拳。

    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說,可看著褚蘇這幅樣子,只覺如鯁在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咬唇,到底沒再抗拒,反手抓住褚蘇手腕,跟著他奔跑起來。

    褚蘇松了口氣,手中紅光涌現(xiàn),徑直扔向前面的結界。

    紅光凝成一支羽箭,將那處刺穿。

    光芒在眼中乍然出現(xiàn),又倏然消失。

    快了,很快了。

    馬上就要到了。

    “這里到底怎么了?蕭……剩下的人呢?”姜策玉聲音隨著腳下動作顛簸起伏著,“我們要去哪?”

    出口近在咫尺,褚蘇沒回答,手從姜策玉手腕移動到他手掌,四周塵土飛揚,兩人十指相扣,姜策玉很快給出反應,他五指收縮,緊緊夾住了褚蘇手指。

    褚蘇抿唇,小臂用力,待蓄力結束,他大聲喊道:“姜策玉,跳!”

    “往出口跳!”

    “使勁兒跳!!”

    姜策玉聞言,腳尖下意識用力,高高往前飛躍。

    下一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從褚蘇手心傳來。

    姜策玉錯愕回頭,只看到褚蘇松開的手掌。

    自己竟是被硬生生扔了出去!

    姜策玉先是愣了愣,待回過神,瞳孔遽然收縮,他慘叫一聲,正欲停下拉住褚蘇,只見褚蘇手掌一抬,一陣勁風自他手心翻涌而出,將姜策玉更加迅速地朝出口拖去!

    “褚蘇!”姜策玉嘶吼著,兩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被撕裂開,破碎成無數(shù)個音節(jié)。

    “跑!”褚蘇同樣破著嗓子吼道,“出去后馬上跑,跑得遠遠的,不要回頭!。 

    耳邊呼嘯不絕的風聲在這一刻停止喧囂,天地忽然間變得靜謐安寧,方才的急切、憤怒以及所有極端的情緒似乎盡數(shù)湮滅,全是幻夢。

    一切好像都恢復了原狀。

    可褚蘇知道。

    不是風停了。

    而是風來了。

    褚蘇用魔氣護住姜策玉,看著他身子躍出結界,提著的一口氣才終于落下。

    他重重喘著氣,血絲從眼眶邊緣蔓延到眼球,一簇一簇,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呀,真是好令我感動,向來自私自利的褚天師竟為了同伴存亡自愿斷后呀!”

    一直在腦袋中回蕩的聲音終于切實傳入耳中,褚蘇抬頭望向聲源,只見一個帶著狐面的人正凌空立在他正前方,他一身素白,看上去跟驛站里的那個人很相似,卻更高大魁梧些。

    狐面男低頭與他對視,輕輕笑了一聲,語氣無不嘆息:“可惜啊,還是慢了一步。”

    話音落下,一道鎖鏈倏地從狐面男衣袖中現(xiàn)出,它以迅雷之勢朝著結界出口沖去,褚蘇心中一凜,預感不妙,立刻朝鎖鏈攻去,可還未碰到鎖鏈,手腕便被一根長鞭纏住,緊接著,狐面男的聲音落入耳中。

    “別分心啊褚天師,你的對手是我!

    鎖鏈探出半晌,終于收回,只見鎖鏈末端卷著姜策玉腰腹,竟是硬生生把他又拽了回來!

    “哎呀,”狐面男狀似驚訝道,“怎么把人又給拽回來了,真是不聽話。”

    褚蘇掙開長鞭,與那人遙遙對視。

    很神奇,在這人沒出現(xiàn)之前,他一直極度擔憂焦慮,可當他真正地出現(xiàn)在了眼前,褚蘇心情又詭異地平復了下來。

    沒必要不安。

    沒必要害怕。

    就算跟他一起重生又有什么可怕的。

    前世他便未逢敵手,難道跟他一起重生就能勝過他了?

    因為幾句話自亂陣腳實在太不理智、太草木皆兵了。

    “你覺得我是為了給他們殿后才不走的?”褚蘇道。

    “不是嗎?”

    “你方才說要送我下黃泉,”褚蘇盯著狐面男,咧開嘴角,露出排森白整齊的牙齒,他吸了口氣,突然兀自笑了起來,最初只是幾聲短促的、輕微的笑,到后面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急促,他胸膛劇烈起伏著,模樣隱隱透出癲狂,“不巧了,我也這么想!”

    瞧著褚蘇的樣子,狐面男不僅不懼,反而流露出幾分驚喜之色,他面部肌肉抽動幾下,驀然也跟著大笑起來,那笑聲撕心裂肺,彌足瘋狂,和褚蘇比起來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好!這才是我知道的那個妖道褚蘇。。 彼麚]舞著長鞭沖褚蘇沖來,“還以為你真變孬種了呢。!”

    褚蘇閃身避開攻擊,周身紅光大作,一道魔氣直擊鎮(zhèn)妖鏈,將其從中間生生折斷!

    鎖鏈斷開,姜策玉腳尖落地,他立刻召來問鼎,幾個飛躍到褚蘇身邊。

    “沒事吧?”

    “沒事,你找個地方躲好!

    姜策玉看了褚蘇一眼,呆愣片刻,應了聲好。

    ……赤紅的瞳仁。

    是夢中他見過的那副模樣。

    姜策玉沒作聲,抓緊問鼎,往一旁退去。

    塵土喧囂,草木亂飛。褚蘇跟狐面男打得有來有回,幾個回合下來,出乎意料的,竟是毫不費力占據(jù)了上風。

    “看來是個空殼子,”褚蘇面目猙獰沖到狐面男面前,一掌打上他胸膛,“只會些嘴上功夫!”

    狐面男被震退幾步,鮮血順著面具滴落到衣襟上,他用手擦了擦下巴,側身避開褚蘇下一波攻擊,打斗分明落于下風,語氣卻依舊輕松:“哈哈,我嘴上功夫可不止這些呢!

    說罷,他雙手一揮,不多時,一個個傀儡次第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他們喉嚨里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嘶吼聲,張牙舞爪地朝褚蘇涌來。

    狐面男彈彈手指,將上頭的血漬甩掉,接著縱身躍到一棵樟樹干上,下巴朝上,眼皮往下,是作壁上觀的姿態(tài):“褚蘇,如今的你,會如何應對這些礙事的凡人呢?”

    “你是不是太小看人了,”褚蘇瞇眼,眼中一點紅妖冶又駭人,他掐訣,魔氣隨著嘴唇張合幻化成將藤蔓模樣,將面前的一具具傀儡串接起來,死死捆在樹干上,“你覺得這些東西會攔得住我?”

    “我自然不指望這些東西能攔住你,”狐面男盤腿坐下,“但你既然下不了殺手,他們就可以給我爭取更多的時間,供我耍耍嘴上功夫了!

    說完他眼珠子移動到一邊的姜策玉身上,饒有興致地喊了一聲:“姜策玉?”

    姜策玉看向他。

    “我本來覺得如今的褚蘇已經(jīng)夠可笑了,”狐面男說,“沒想到你更好笑啊。”

    姜策玉擰眉:“你什么意思!

    “你剛剛不是跟褚蘇說什么‘看到他和蕭風在一起你不高興,看到他對蕭風好你不爽’嗎?”狐面男說著說著似乎是憋不住了,發(fā)出幾聲純粹的笑,好半天笑夠了,他把手肘放在膝蓋上,下巴抵住手心,深吸口氣,“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在吃蕭風的醋,難不成……”他惡意滿滿地故意停頓了會兒,“你喜歡褚蘇?”

    姜策玉臉色一下子漲紅,余光快速掃過褚蘇,沖狐面男吼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我怎么樣你管得著嗎?!”

    “全身上下嘴最硬,”狐面男嗤笑一聲,“如果你真喜歡他,我接下來說的這些話,你肯定愛聽!

    姜策玉捏緊佩劍,沒說話。

    倒是褚蘇,聞言猝然變得暴躁起來,在處理傀儡的間隙,一道道魔氣凝成的羽箭朝狐面男狂轟亂炸過去,將他立足的樟樹樹干劈得渣都不剩。

    “你閉嘴!”

    狐面男躲過攻擊,刻薄地追問:“你這么緊張做什么?你這么害怕姜策玉知道你和他那些破事嗎?你為什么緊張?為什么害怕?難道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姜策玉很重要嗎?你是把他當作什么來看待的?對手?朋友?還是戀人?難不成……你也喜歡姜策玉??!”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狐面男語氣一下子變得興奮高昂:“不是吧褚蘇!我越想越是那么回事。。∧愫徒哂駜汕橄鄲偅坎皇前刹皇前,這幾個字只是說出來就讓我渾身惡寒。。。 彼b模作樣抱住雙臂,搓了兩下后收手,笑得更大聲,“笑死人了、笑死人了!!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丑啊褚蘇!。 

    第65章 寒冰 都是因為你拖累褚蘇

    狐面男每說一個字, 褚蘇瞳仁便更紅一分,到最后,連眼白都隱隱透出些紅來。

    “姜策玉, ”他攥緊拳頭, 指節(jié)發(fā)出清脆細響, “這些傀儡你來處理,我去殺了他。”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瞧著褚蘇模樣, 姜策玉明白事態(tài)必然很嚴重, 他怕誤事,自狐面男出現(xiàn)便一直聽褚蘇安排, 如今聽到這話,心念一動,立刻小步躍至褚蘇身側。

    “這些都是凡人”,褚蘇召出封塵, “別造殺業(yè)!

    “嗯, 這里交給我!

    “誒?這是什么?”狐面男看著褚蘇手中的封塵, “這是你從小鏡湖那兒搞來的?”他嘆了口氣, 似乎有些遺憾,“怎么不是那把殺神弩!

    “不管是什么,”封塵現(xiàn)出凜冽寒芒, 褚蘇快速逼近狐面男,刀刃直直朝著狐面男脖子刺去, “能殺了你就行!”

    “能殺了我就行?”狐面男往后退, 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淡紅,他一邊閃躲一邊道,“褚蘇啊, 先前不過陪你玩玩,你難道真覺得能殺得掉我,難道真覺得我會沒有準備就湊到你這個臭名昭著的大魔頭跟前來??”

    他吸了口氣,長鞭纏上封塵:“因為你身上帶著只隗尤,我本來只有七成把握殺掉你的,”說罷看向姜策玉,眼角彎出個大大的弧度,“多虧了有姜策玉這個磨磨唧唧的蠢貨,我現(xiàn)在有十成把握了,啊啊不對,或許還是七成?我猜大概是九成?”他手上用力,長鞭把封塵重重往旁邊一帶,語氣曖昧地說,“剩下那一成,得看你對姜策玉的情意!

    褚蘇身體順著封塵上的力道往一旁歪了歪。

    “姜策玉,”趁著褚蘇被甩出些許的間隙,狐面男飛身至姜策玉身側,“你不覺得褚蘇很奇怪嗎?”

    “他明明跟你差不多大,明明出自小門小戶,修為卻如此高深,你不覺得很好奇、很匪夷所思嗎?”他大笑起來,邊笑邊甩手指向褚蘇,“我來告訴你為什么,褚蘇,你面前的這個褚蘇,他活了兩輩子,修的不是什么正統(tǒng)法門,而是邪魔外道!”

    他音調驀地抬高:“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他,他是給你捧到天上去了,還是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知不知道,上輩子他怎么對你的???啊你肯定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你不過是他床上的一個玩物,都不知道被上過多少次!姜策玉,你真是太可笑了,重來一次,竟然喜歡上了這個將你踹下神壇的魔頭!”

    狐面男說完,微微停了會兒平復心情,再開口,語氣溫和不少:“你這幅模樣雖然挺小丑的,但我實在心善,瞧著你眼淚巴巴吃醋的樣子,還是同情得不行,”他朝姜策玉伸出手,“我可以幫你一把,你只需要把手給我,我就能幫你測出褚蘇真正的心意,說不定他真的喜歡你,說不定你們真的心意相通,兩情相悅呢!”

    姜策玉沒回答,抓緊問鼎,看著狐面男離自己越來越近,腳尖一點,劍鋒陡偏,猛地把劍刃對準他咽喉。

    “一直唧唧歪歪一驚一乍說些什么屁話呢!我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啊!!”問鼎劍芒越來越盛,姜策玉咬牙,眸中盛著毫不掩飾的怒氣,“我告訴你,我才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蠢貨!”

    狐面男極速后退,眉間難得染上絲慍怒,他啐了一口:“姜家果真都是些聽不進人話的野人!”

    姜策玉怒氣更盛:“去死吧老狐貍!”

    褚蘇見狀,立馬繞后,一掌拍向狐面男后背!

    前后夾擊,狐面男躲避不急,硬生生擋下這波攻勢,他咳出口血,跌跌撞撞跳到棵樹上。

    “不過一個瘋子,一條瘋子床上的狗,竟然這般放肆叫囂!”狐面男捂住胸口,惡狠狠道,“沒閑工夫陪你們玩兒了!都給我去死。。 

    說罷他口中快速念咒,褚蘇正欲上前打斷,突然感到丹田一痛,緊接著全身魔氣迅速枯竭寂滅。

    魔氣竟然在這時候降零了!

    不、不是。

    情況比他想得更糟。

    褚蘇穩(wěn)住身形,瞇眼望向樹干邊緣的人。

    這個人,可以強制清空他體內的魔氣。

    他自己都無法明確魔氣消失的時間段,這個人居然可以控制。

    心中頓時涌出許多想法,將這么多想法去粗取精,分出輕重緩急后,只余下方才他那幾句話——

    ‘因為你身上帶著只隗尤,本來只有七成把握殺掉你的!

    ‘多虧了有姜策玉這個磨磨蹭蹭的蠢貨,現(xiàn)在有十成了!

    ‘剩下一成,得看你對姜策玉的情意!

    ……

    為什么隗尤和姜策玉會扯上關系,為什么有了姜策玉就有十成把握殺掉他,為什么剩下一成看他對姜策玉的情意。

    褚蘇腦袋里一團亂麻,他不知道狐面男在打什么注意,難以厘清這么多為什么背后的關聯(lián),卻無比清楚地知道,姜策玉必須馬上遠離這里。

    不然他們兩個極有可能會一起葬身此地。

    “姜策玉,不要再打這些傀儡了,你馬上離開這里,往山頂跑!”

    褚蘇靈力不夠,即使有封塵護體,也只是堪堪可以擋住傀儡攻勢而已,若要再接下狐面男攻擊,只能靠尤寶寶。

    絕不能讓尤寶寶也被牽制住。

    姜策玉應了聲好,正欲離開,卻見到褚蘇被一具傀儡劃破手背,他愣了愣,想上前幫他,又聽到褚蘇的聲音。

    “別管我,你趕緊走!”

    姜策玉咬唇,停下步子:“那你要小心!”

    “嘖嘖嘖,我真是感動壞了,但褚蘇你能不能認清現(xiàn)實,你都廢人一個了,莫說護住姜策玉,連自身都難保,你覺得我會讓姜策玉走?而且他走了又能如何,我都到你跟前盯著了,即使你還有魔氣,也無法再破壞我的結界,只要跑不出這結界,他躲到哪兒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狐面男說完,直直往下俯沖,長鞭纏繞身側,向姜策玉發(fā)出重重一擊!

    姜策玉用問鼎接下,狐面男見狀狡黠笑開,側身一閃,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我說過,我只需要你的一只手!

    他輕輕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都像尖銳細刺一般扎在姜策玉心上:“姜策玉,你好像很在意我說你是磨磨蹭蹭的蠢貨?墒侨绻皇悄惴且婉姨K爭些有的沒的,你早就離開這里了,你離開,我便無法用你威脅到他,若不是你,褚蘇至少不會陷入如此絕境,啊對了,說起來之前蠱雕一事亦是如此,褚蘇也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他用食指輕劃姜策玉手背,語氣輕得像情人間的低語呢喃,說的話卻刻薄無比:“由此可見我沒說錯,你不僅是個磨磨蹭蹭的蠢貨,還是個沒用的廢物,你就是個累贅,都是因為你拖累褚蘇,他才會死!

    第66章 通感 “天風徐來,去”

    姜策玉喘著粗氣, 一股怒氣瞬間自胸中升騰,緊接著迅速而猛烈地上竄到頭皮,面部、身子、四肢……他整個身體, 都因為這股怒意微微顫抖起來。

    “我不是, ”他劇烈掙扎, 舉起問鼎狠狠朝狐面男劈去,“我才不是。 

    “勁兒還挺大,”狐面男躲過劍刃, 手中更加用力, “可你又能負隅頑抗多久呢?”

    姜策玉正欲再攻,突然感到身體一滯, 隨之全身上下猛地傳來一陣刺痛。

    就像有什么東西在內臟里,在血管中啃咬撕扯,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 令他無法動彈, 甚至無法說話。

    “我知道, 對你來說, 承認自己是個蠢貨,是個廢物很難,畢竟你最在乎這些, ”狐面男微微松手,用手指在姜策玉手腕上結印, “可事實就是如此啊, 如果你不是,也不會讓我如此輕易就提了精魂!

    “姜策玉,你現(xiàn)在也不過只能在一群十七八歲的孩子里排上號而已, 對上我,還差得太遠,”他嘆了口氣,語氣竟讓人分辨不出帶了幾分假意幾分真情,“我有時候是真懷念上輩子未被褚蘇囚禁時的你,你那會兒多厲害,多風光,讓我都羨慕!

    “可惜沒機會了,這輩子,你就只能折損在此,”他說,“我也不想的,你要怪就怪褚蘇,都是因為他多管閑事、自作聰明,你才會落得這般下場!

    姜策玉瞪著他,痛苦又兇狠地低吼著,時間似乎過去很長,又似乎很短,眼前景物忽地如同夢中幻象一樣變得昏暗模糊。

    問鼎從手中掉落在黃土地面上,發(fā)出聲悶響。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保持清醒,可隨著狐面男指尖動作越來越快,終究是堅持不下去,他意識漸漸潰散,眸子也黯淡下去。

    最后,瞧著竟是和先前的傀儡沒有兩樣了。

    在狐面男擒住姜策玉的瞬間,褚蘇已經(jīng)把尤寶寶放了出來,可尤寶寶到底不敵狐面男,再加之他動作迅速,尤寶寶未能近身,姜策玉已經(jīng)暈厥倒地。

    “你干了什么,”褚蘇一腳踹開面前的傀儡,怒道,“你對姜策玉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許是褚蘇沒了魔氣,狐面男語氣輕快放松許多,“如你所見,我抽了他精魂,不過……稍微加了點料,”他笑了笑,“也是耗費了我不少力氣呢。”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嘍,具體說來也很簡單,尋?芫昙词闺x體數(shù)月也還有機會召回,不過姜策玉嘛,若是半個時辰內不將他的精魂召回,他就會直接,”狐面男說著,用手在脖頸處輕輕劃了一下,“死掉!

    狐面男語氣輕松,字字帶笑,褚蘇咬緊后槽牙,聽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朝著狐面男的方向用力把封塵扔了出去。

    此刻魔氣褪去,褚蘇瞳仁顏色雖然恢復正常,可眼白還被紅血絲充盈,一縷一縷,從眼眶到眼球肆意蔓延,叫他看起來活像地獄惡鬼,駭人可怖極了。

    “哎呀呀這是干什么,”狐面男稍微傾斜了下腦袋,躲過封塵,“你明知道,這么點兒微薄的靈力傷不到我!

    “在傀儡堆中丟掉武器可不是明智的行為,褚蘇,這不像你啊,”他說,“怎么,因為我抽了姜策玉精魂,你很生氣?氣得都顧不上自己生死了?”

    “這不是正如你所愿?”褚蘇召回封塵,氣極反笑,“別廢話了,說吧,怎么才能救姜策玉,和隗尤有什么關系!

    狐面男歪頭,瞇眼看著褚蘇,少傾,很不理解似的,喉嚨里發(fā)出聲輕笑。

    “褚蘇,你真的變得太多,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奪舍了,”他說,“本來我以為你要糾結很久,我要吹很多耳邊風你才會下定決心把隗尤拿出來救姜策玉,可沒想到,你竟這么急迫地主動問我!

    “看來你是真喜歡他!

    “臨死前還能還給我看這出喜劇,惡心之余又讓我有些感動啊!

    “沒人在意你怎么想,你再喋喋不休,小心殺不掉我,”褚蘇展臂,將封塵刀刃對準他,目光冷冽,“反而被我給殺了!

    “好硬的嘴,”狐面男一擺手,“不過我也懶得再與你耗費時間。你不是很善于招魂一道嗎?只要你在他死掉之前把他的精魂招回來不就行了?你現(xiàn)在雖然沒了魔氣,但總記得術法咒語如何施展吧?隗尤和你同出一源,你結印,它渡氣,再開個結界招魂不就可以了?”

    他玩味道:“不過招魂術法不能被打斷,隗尤若是去幫姜策玉招魂,便無法再護住你,你或者姜策玉,想爭取到一線生機,另一方就必須死,”說罷比出個三的手勢,“但是啊,我得好心提醒你,即使你選了自己,也只有三成機會活下來而已,我不想再與你多有纏斗,所以推薦你去救姜策玉哦。”

    褚蘇擰眉,思緒紛飛凌亂,他睫毛微微顫動,拼盡全力在腦海迅速排列組合所有的情況。

    招魂大概需要一刻,在此之前他盡可能拖延時間,待姜策玉醒來,用他現(xiàn)在的修為加固尤寶寶的結界,以他二人之力,撐到蕭風他們帶著蘊靈仙山的人過來,不無可能。

    不,姜策玉修為不低,只是防御的話,不是不無可能,應是極有可能。

    所以只要姜策玉醒過來,他大概率能夠躲過此次劫難。

    即使自己真死了,姜策玉也不會再遭殺手,他可以逃出去,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他能醒過來。

    魂魄離體時間越長,招魂需要耗費的時間魔氣就越多,不能再拖下去。

    褚蘇與尤寶寶傳音,交待好如何做后手指飛速結印,開了招魂之術。

    草木紛飛,走獸嘶鳴。

    在這樣雜亂的環(huán)境中,褚蘇偏頭,最后看了姜策玉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狐面男見狀,眼睛猝然睜大,他吸了口氣,狂笑出聲,“褚蘇,你比我想的還要痛快。。!”

    褚蘇收回目光,長腿抬起,將最后一具傀儡踹開。

    “來吧,不是一直說要趁這個時間殺了我嗎?”他舉著封塵逼近狐面男,冷笑道,“我倒想看看,是誰料理誰!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狐面男手指微動,隨著指尖動作落下,長鞭立刻直直朝褚蘇攻去,“我看你能接過幾招!”

    風聲簌簌,吹過正在打斗的兩人,吹過地面的問鼎,吹過尤寶寶脖子上的長命鎖,最終落至姜策玉側臉上。

    他做了很長一個夢。

    夢里他回到了十二歲那年,那年,他凝出金丹,在父母兄姊教導下躋身同齡人前列,無論是長輩,還是老師,任誰見了他都要夸上一句,此子日后定然前途無限,風光無兩。

    父親待他嚴厲又親切,聽到這些或真誠或違心的夸贊也是笑得合不攏嘴,自他凝丹后,父親便時常告訴他,這世道無情,唯有強者為尊。

    小策玉懵懂,卻也在日復一日的言傳身教中明白力量是很重要的東西,他在心中暗許誓言,一定不能有辱姜家門楣,一定不能讓家人失望。

    他要變強,要越來越強,直到成為這世道的最強者。

    這當然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辦到,為了變強,他流過很多淚,吃過很多苦,旁人還在床榻酣睡時,他便早早起來修煉,旁人跌倒掛彩還去找父母哭訴時,他已經(jīng)可以強忍著藥物灼燒帶來的刺痛,一聲不吭地自己去處理傷口。

    他既有天賦又努力,上天自然不會薄待這種人,在從未間斷的修習中,他的修為日益精進,最終不負眾望,以魁首成績成為那屆仙比內門第一人。

    進山后他依舊努力,即使在才人濟濟的蘊靈仙山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雖然有個叫褚蘇的人強他很多,但他卻不覺得嫉妒。

    不僅不嫉妒,反而很開心。

    因為他喜歡褚蘇。

    看到褚蘇好,他也覺得很好。

    褚蘇是他的目標,他要努力變得更厲害,直到能與他比肩。

    一日他去后山練劍,見到只白皮狐貍。

    他沒管它,徑直走過。

    可那只白皮狐貍竟然口吐人言了,它道:“姜策玉,你就是個無能的廢物!

    他腳步猛然一頓。

    問鼎出鞘,劍刃直指狐貍腦袋。

    “你說什么?有種你再說一遍??”

    白皮狐貍不僅不懼,反而目露兇光,它面目陡然猙獰起來,尖利的嘴咧出個滲人的笑:“姜策玉,你就是個無能的廢物,就是因為你拖累褚蘇,他才會死。”

    “哪里來的妖物!”

    他蹙眉,手起刀落,砍下了白皮狐貍腦袋。

    腦袋跟個皮球似的在地上滾動幾圈,最后停下,朝著姜策玉。

    分明頭身分離,卻還有生氣,它眼珠子在眼眶中轉動幾圈,最后擠在眼角,朝上死死盯著他。

    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它語調沒有任何情緒地一直重復方才那兩句話。

    “姜策玉,你就是個無能的廢物,就是因為你拖累褚蘇,他才會死。”

    “姜策玉,你就是個無能的廢物,就是因為你拖累褚蘇,他才會死!

    “姜策玉,你就是個無能的廢物……”

    “……”

    姜策玉一下子驚醒。

    一道滿是不悅的稚嫩童音響在耳邊:“你終于醒了,累死我了。”

    姜策玉猛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向聲源。

    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兒,大概五六歲的樣子,穿著個大紅連衣裙,戴著個長命鎖。

    姜策玉頭腦混沌,卻還是一下子認出來,這是在臨州首飾店里褚蘇挑選的東西。

    “你和褚蘇是……”

    話未說完,忽然想起來什么,他驟然睜大眼睛,自顧自念叨著:“褚蘇,褚蘇呢?”

    他踉踉蹌蹌站起來,剛走兩步便被面前的一道無形屏障彈回。

    “你別出去了,休息會兒來幫我加固結界,”尤寶寶面色不虞地說,“主人交待過,你來幫我,必須撐到蘊靈仙山那幫人來!

    “褚蘇呢,褚蘇呢……”姜策玉像是沒聽到尤寶寶說話,一個勁兒地重復這句話,到最后卻是毫無辦法,只能盯著尤寶寶大聲問道,“褚蘇呢!”

    尤寶寶面色因為憤怒漲紅,她跳起來,本來想一巴掌扇到姜策玉臉上,卻因為身高不夠,只打到他腰側,她咬牙,惡狠狠盯著姜策玉:“你已經(jīng)給主人添了夠多麻煩了,現(xiàn)在他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聽他安排,別再出去添亂了!”

    “死了?”姜策玉愣了愣,待確認自己聽到什么后,迷茫地搖頭,“你說什么,誰要死了?”

    “我說褚蘇要死了!”尤寶寶說,“我說褚蘇要死了,褚蘇要死了!”

    “怎么會,”姜策玉咬牙,大聲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尤寶寶被氣笑,她伸手凌空用力一劃,面前用來掩蓋蹤跡的枝干立刻往兩邊分開,露出一條縫。

    “你不信?那你自己看!”尤寶寶指著樹縫,“你自己看!”

    姜策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他終于看到了褚蘇。

    就在不遠處的空中,手腳被長鞭緊緊束著,臉上、身上滿是血跡,頭發(fā)也因為沾了血漬打結,一簇簇地下垂著,姜策玉無法從滿身滿臉的血污中判斷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卻知道一定非常不好,不好到了極點。

    因為他甚至已經(jīng)沒了掙扎的力氣,只有狐面男用鞭子抽下時,身體才會短暫地抽搐一下。

    “看到了嗎?!”尤寶寶繼續(xù)用力打他,“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姜策玉雙手扒在結界上,瞳孔,嘴唇劇烈顫動著,心中竟然一時間不知道是何感受,他好像想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想,只覺大腦一片空白,胸中喉嚨分明難受無比,眼睛卻干澀,到最后,渾身無力,一下子癱軟跪坐在地上。

    尤寶寶終于夠得到他的臉,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他臉上頭上砸。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為你拖累褚蘇,他才會死!

    稚嫩的童音和夢中的聲音漸漸重合,姜策玉任由尤寶寶動作,他痛苦地將頭埋到膝蓋中,胳膊蜷縮,無力地撕扯著頭皮。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越是努力越說不出話來,反而讓呼吸也變得困難。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他不受控制咳嗽了兩聲,費力喘了口氣后終于可以說話,他抓住尤寶寶的胳膊,抬眸啞聲道:“讓我出去救他,讓我出去救他好嗎。”

    “你救他?你能救他?別大言不慚地說些笑話了!你出去只會添亂,只會讓主人死的更快!”尤寶寶又一拳砸到他臉上,“如果不是為了給你招魂,主人也不會被打成這樣!好不容易把你魂招回來了,你又想出去給他添麻煩!”她越說越氣,“都怪你,都怪你這個廢物!”

    姜策玉被打的頭發(fā)凌亂,面頰紅腫,他不再說話,只是跪在地上,遙遙看著空中的褚蘇。

    狐面男似乎很享受施虐的快感,他并不給褚蘇痛快,只一下一下抽打著那些最易感到疼痛的部位,他應該是用了力,但又不至于讓人痛得暈厥,他就這樣,慢慢地折磨著褚蘇。

    鞭子離開,落下,又再次離開,再次落下。

    一下一下,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

    好痛、好痛……

    涼風穿過漆黑夜色,與姜策玉拂面而過。

    帶來濃重的血腥氣息。

    胸中的悲慟迅速膨脹,讓人再也無法忍受。

    姜策玉終于痛哭出聲。

    沒說錯,他們都沒說錯。

    他就是一個磨磨蹭蹭的蠢貨,就是一個無能的廢物。

    都是因為他。

    都是因為他拖累褚蘇。

    “救命,救命……”姜策玉雙手扒上結界,喃喃喊道,“救命啊!

    “貓哭耗子,”尤寶寶哼道,“你再怎么哭主人感受到的疼痛也不會削弱,能不能快點干正事,幫我把這結界給加固了!

    姜策玉頭抵上結界,因為缺氧腦袋劇痛無比,耳邊再聽不進任何,只不停重復回蕩著尤寶寶剛才那幾句話。

    疼痛削弱、疼痛削弱……

    等等。

    他猛地回想起姜青寒的話——

    ‘且這暗犀玉妙用不止于此,如果將兩人發(fā)絲一齊纏繞到它頸間,兩人之間還會五感互通呢,雖然感覺會消減點兒!

    感覺會消減……

    至少、至少可以讓褚蘇感覺好受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手忙腳亂從儲物囊里翻出一個小木盒。

    打開盒子,里面放著一個小人和一根被小心裝起來的發(fā)絲。

    他既焦急又慌張,顫抖著手拿起那根發(fā)絲時,差點讓風把它吹跑,這一瞬間,自責、焦躁還有許多壓抑太久的情緒霎時涌滿心頭,他鼻涕眼淚一大把地低吼:“你這個廢物,怎么連這個都做不好,怎么連這個都做不好!”

    尤寶寶難得沒拳打腳踢,就站在姜策玉身側,默默看著他。

    將自己的發(fā)絲也纏好的那一刻,一股強烈的疼痛頓時席卷了他全身。

    這疼痛來勢洶洶,它過于突然,又過于猛烈,竟然讓姜策玉招架不住,一下子癱倒在地。

    側臉、下顎、脖頸、胸膛、腰腹、大腿,每一處都火辣辣的疼,像在油鍋炙烤,又像被烈火焚身,姜策玉將身體蜷縮起來,已經(jīng)哭不出聲,眼淚從眼角流出,劃過眉心、劃過另一側眉毛,最終落入黃土。

    好痛,真的好痛……

    感覺削減尚且如此,那之前呢?

    褚蘇是如何忍受的。

    姜策玉腦袋抵在地上,遙望空中的人影。

    是單薄的,遙遠的,模糊的,即將流逝的。

    他呼吸逐漸由急促轉的緩慢,如同將死之人,蜷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什么,為什么要救他。

    為什么不讓他死。

    他忽然想起蠱雕,想起小鏡湖,想起許許多多褚蘇舍身護他的場景。

    為什么那么自大,明明有這么多前車之鑒,明明早該想到,早該拼盡全力不要再讓這種情況發(fā)生。

    為什么這么無能,這么廢物。

    身上的痛楚愈發(fā)強烈,姜策玉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狗,無助又窩囊,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側身縮在原地一動不動。

    尤寶寶嘖了聲,本來想踹他一腳泄憤,又咬牙忍住了,只垂眸看他,小聲罵了句。

    “廢物。”

    晚風帶著刺骨涼意,毫不留情地吹過褚蘇全身上下皮開肉綻的傷口。

    沒了魔氣,所有的疼痛都被放大數(shù)百倍,分明每一處傷痕都能痛得叫人滿地打滾,可褚蘇卻像感受不到,僵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不是因為耐痛,而是一絲動作的力氣都沒了。

    “褚蘇,你不是說要料理我嗎?”狐面男在他身邊繞了一圈,諷刺笑道,“我身上連個破皮都沒有啊,反倒是你,怎么跟條死狗似的呢?”

    褚蘇眼珠跟隨著他的身影緩慢移動著,他喉嚨被震碎,半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只能艱難地勾勾嘴角,沖狐面男露出個不成調的笑。

    他不能不回應,又不能回應太過。

    只有這樣才能滿足狐面男的施暴欲,才能更好的拖延時間。

    果然,又是一鞭子抽下來。

    打在他破碎的喉嚨上。

    褚蘇已經(jīng)做不出大的表情,五官因為這疼痛微微扭曲抽動,他費力呼吸著,強撐著讓自己意識不要渙散。

    他半瞇著眼,瞳孔中倒映出影影幢幢的樹木枝葉。

    只能走到這兒,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明明什么都沒來得及做。

    心中到底不甘,他開始回憶來紫藤山之后遇到的一切,試圖從中找到破局之法,試圖在數(shù)萬種不可能中尋找一種可能。

    驛站、閽室、無頭尸、人面蛇、知曉他過去,可以控制他體內魔氣的狐面男……

    他其實有發(fā)現(xiàn)這里面的不尋常之處,比如為什么會出現(xiàn)人面蛇,人面蛇需要魔氣滋潤,而他魔氣不曾外泄,它能出現(xiàn)在這里只能說明這座山藏著其他的魔氣來源,又比如為什么有了尤寶寶之后狐面男殺死他的概率就下降到了七成,方才他們兩個對上,尤寶寶明顯不敵他,若是如此,有沒有尤寶寶殺死他的概率都是一樣的才對,除非……

    等等。

    除非狐面男將他體內魔氣降零的術法有時限,而且這術法不能頻繁施展。

    所以有了尤寶寶才不一樣。

    只要尤寶寶能幫他拖延到術法時間結束,魔氣回涌,狐面男便不能再耐他何。

    褚蘇因為這個想法振奮些許,如果他能撐到術法結束,那一切還有轉機!

    這么想了會兒,很快又覺得不可行。

    狐面男肯定比他更清楚術法的禁制時效,斷不可能讓他鉆了空子。

    那要怎么辦,那要怎么辦。

    他絞盡腦汁,卻無論如何再想不出來任何破綻,正一籌莫展之際,身體驟然一輕,皮膚上的劇痛也減輕許多。

    他下意識往尤寶寶找的藏身之處看了一眼。

    被層層疊疊的枝干遮擋,什么都看不清。

    身體上的痛苦減弱,腦子霎時也清明積極許多。

    他之前太頹喪悲觀,只寄希望于尋找破綻,自己本身卻沒有任何嘗試,如今看來,這種做法并不全面,就算找不到漏洞,也不能就這么干等,他得試試看,能不能重新聚集魔氣。

    一絲一毫也好,只要有一絲,就能保他不死,只要他不死,等狐面男的術法結束,就能將他反殺。

    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試。

    褚蘇閉眼,食指中指并攏,小心隱蔽地結印,他默默感受著金丹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嘗試去從平靜的心湖中找出一絲波瀾。

    “褚蘇,怎么眼睛都睜不開了?”狐面男的聲音傳入耳中,“我還沒盡興呢!

    褚蘇胸膛小幅度地起伏著,微微睜開眼睛。

    “哎還沒死呢!”狐面男笑開,長鞭揮舞,“不錯,不錯!再來,我看看你還能捱下幾鞭!”

    他手臂落下,鞭子重重抽在褚蘇大腿上:“這是第一百五十九鞭!”

    褚蘇不由自主抽搐了下,指尖動作卻不停,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將思緒在聚焦在金丹上。

    “一百六十!”

    或許是時限將至,狐面男抽鞭的頻率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重,耳道被血漬糊住,聽什么都帶著翁鳴之聲,唯獨他的報數(shù)聲清晰不已。

    “一百六十一!”

    “一百六十二!”

    “……”

    褚蘇說不出話,口型卻跟著狐面男一起默念。

    “一百六十八!

    “一百六十九。”

    ‘九’字落下,心湖驀地隨著他指尖動作激蕩起來,一股魔氣鋪面而來,洶涌、純粹又強大。

    這股魔氣迅速而急切地自丹田擴散至他全身,以一種不可言說的奇妙速度和治愈能力修復著他的心脈,褚蘇眼中的血色頃刻間褪去,他不可置信地動了動手指,極度驚訝地感受著這澎湃的魔氣。

    明明想著只要有一絲一毫就好的,為什么會這么多,難道他挺過來了,難道術法的時效性已經(jīng)過去了??

    他心神一凜,連忙看向狐面男。

    狐面男還在瘋狂報數(shù)鞭打他,全然沒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

    這般表現(xiàn),定是認為術法時效還沒過去。

    褚蘇蹙眉,又暗暗感受一番,終于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

    這股魔氣雖本源是他,但和他之前體內流淌的魔氣大不相同,它更純粹、更厚重、更強大。

    而造成這些現(xiàn)象的緣由是,這股魔氣的自我意識更強烈。

    他并不能完全操控它。

    褚蘇在心中默念著魔氣定義——

    魔氣依托人而存在,有自我意識,為了保證自己不被消滅,會竭盡全力保宿主不死。

    對對,魔氣是會有自主意識的。

    ……

    可有自主意識又如何?魔氣只會漸漸擾亂宿主心智,令其慢慢入魔,慢慢為它所控,從上輩子到現(xiàn)在,他還從未在哪一本書上看到過,從未在哪一個人嘴里聽到過,宿主會操控不了魔氣的!

    完全說服不了自己,完全解釋不了這現(xiàn)象的由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控制不了魔氣,便不打算妄動,深吸口氣,稍微側頭,又看向尤寶寶的結界。

    五感恢復清明,才注意到厚重的樹葉被分開了條縫。

    從樹縫中,可以看到尤寶寶和……姜策玉。

    姜策玉正一動不動蜷縮著身體,頭發(fā)凌亂,能看到的那半邊臉,又紅又腫。

    哪里還有不可一世、天人之姿的小霸王模樣。

    褚蘇半垂著眼,眸中映出他的影子。

    他想,他一定很愧疚。

    肯定既內疚又自責,覺得是他害了自己。

    心里又泛出些疼痛,只不過與皮肉上感受到的痛不太一樣,那痛細密如抽絲,并不會讓人想大叫想打滾,卻令全身的臟器,甚至是毛孔都憋悶煩躁不已。

    褚蘇手指動了動,口中輕念。

    “天風徐來,去。”

    一陣溫暖和煦的風自指尖生成,慢慢飄向姜策玉。

    它無形卻輕柔,帶著擔憂,帶著安慰,帶著許多難以宣之于口無法訴說的情緒。

    它穿過茂密的枝葉,拂過尤寶寶側臉,最終包裹住姜策玉。

    尤寶寶似是感應到什么,愣了愣,看向褚蘇:“主人……”

    姜策玉也在這股風的輕撫下微微舒展了身體,半晌,才喃喃道:“好溫暖……”

    “溫暖個屁!”尤寶寶這回沒猶豫,一腳踹到他小腿上,“你快看,主人……主人他,好像、好像……”好像半天好像不出個所以然,雖然她大概可以感知到褚蘇狀態(tài),但也不知道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想了許久終于憋出來幾個字,“好像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姜策玉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的跟著尤寶寶念,念了幾遍忽覺不對,一下子爬起來,坐直身子。

    “回光……返照?”

    他睜大眼睛,連滾帶爬地扒住結界。

    被這么一刺激,姜策玉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體好像沒那么痛了。

    不,不僅僅是‘沒那么痛了’,和方才比起來,簡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別。

    難道……難道真的有轉機?!

    姜策玉看不清,只能問尤寶寶:“怎么了,褚蘇剛才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剛剛他的生命力忽然又充盈了起來,”尤寶寶也扒住結界,眼睛中微微閃爍著躍動光芒,“而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主人在迅速恢復……”她又感知了會兒,聲音陡然抬高,變得興奮激動,“在迅速恢復!”

    姜策玉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他說:“我們要出去幫忙嗎?”

    “幫忙個屁!你只能幫倒忙!”尤寶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乖乖在這兒看著吧,看看沒了你個大累贅,主人解決那只小蟲子有多容易!

    褚蘇沒猜錯,那術法果真有時效性,狐面男本來下了殺招,以為勢在必得,卻又在漫天塵土中看到活著的褚蘇,被驚的站都站不穩(wěn)。

    褚蘇并不給狐面男思考時間,一通魔氣狂轟亂炸過去,將他打的連連敗退,到最后,狐面男捂住胸口,不解又憤怒地質問他:“你為什么還活著,你明明該死的,明明該死的!”

    褚蘇聞言輕快一笑,封塵在手中打著轉兒:"你都叫我妖道了,我有點保命的妖術,不是很正常?"

    “你……”

    “別你了,你剛才好像玩的很開心,”話未說完便被褚蘇打斷,封塵又轉一圈后牢牢定在手心,“現(xiàn)在到我了!

    “褚蘇,這次是我失算,沒想到你這么狡猾,但你別太狂妄了,”狐面男說著,低低笑出聲來,“你以為只有你有后手,我就沒有??!這只是我的一個分身,一個分身而已!你殺不死我!”

    “把分身干掉,本體也會受到不小創(chuàng)傷吧?至少得修養(yǎng)個三五年?”

    “那又如何!”狐面男怒吼,不停重復著同一句話,“你殺不死我,殺不死我!”

    “聒噪!”

    像之前一樣,褚蘇手上用力,將封塵直直丟了出去。

    只不過這次,狐面男避無可避,被精準刺穿心臟。

    封塵重回手中,褚蘇甩了甩上面的血漬。他睥睨著狐面男尸體,淡淡道:“我不像你,我喜歡速戰(zhàn)速決!

    解決完狐面男,褚蘇立刻飛身到了尤寶寶結界。

    尤寶寶見了他,立馬湊上來抱大腿,她哇哇大哭:“主人,我以為你要死了,嗚嗚嗚嗚,以為你要死了!”

    “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嘛……”褚蘇笑了兩聲,摸小丫頭腦袋,“別再死了死了的說了!

    “嗯……”尤寶寶眼淚汪汪,“可我真的以為你要死了嘛!

    “好了好了,開心點兒,”褚蘇說,“你辛苦這么久,肯定也累壞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庇葘殞毑淞瞬渌笸。

    尤寶寶回了蛋殼,這一片偌大的空間只剩下褚蘇姜策玉兩人。

    姜策玉還跪在地上,他低著頭,不愿意起來,也不愿意看褚蘇。

    “真狼狽!瘪姨K說。

    姜策玉抿唇,沒有動作。

    此時此刻,巨大的酸澀以及別扭束縛著他的手腳,他的咽喉。

    他無顏再去看褚蘇,無顏再去跟褚蘇說一個字。

    褚蘇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在生我的氣嗎?”褚蘇知道姜策玉在自責,卻偏要往反方向說,“因為剛剛那只狐貍說的話?”他側著臉看姜策玉表情,“我活了兩輩子,修的都是邪魔外道,把你關起來折辱你?”

    “當然沒有,”姜策玉終于看他,他反駁道,“我才不在意那些!”

    “那為什么不理我?”褚蘇問。

    “我,我……”姜策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把臉偏了回去,鼻音濃重地道,“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是個磨磨蹭蹭的蠢貨,是個無能的廢物,才會拖累你至此!

    聽到姜策玉說這種話,褚蘇竟覺眼眶發(fā)熱,他吸了吸鼻子,正想說些什么,突然感覺金丹一痛,已經(jīng)修復好的經(jīng)脈竟然又有倒回破損之勢。

    是那股奇怪的魔氣消失了!

    自己體內的魔氣和這股魔氣似乎在相互排斥,除了致命傷并不會去修復它已修復過的地方,但即使沒了致命傷,那些密集的損傷還是讓褚蘇難受過甚,一下子跌倒在地面。

    姜策玉聽到聲音,猛地回頭,見到褚蘇蒼白的臉,頓時無助地叫了一聲,他把褚蘇抱在懷里,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不要、不要啊……真的是回光返照嗎,”淚水滴到褚蘇臉上,“你不要嚇我,你感覺怎么樣……”

    “你這樣子真難看,”褚蘇笑了笑,費勁兒伸手擦了把他的臉,本意是想擦掉他的眼淚,卻把他臉上擦得血跡斑駁,褚蘇嘆了口氣,不再動作,乖乖躺在他懷中,“別哭了,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姜策玉還是哭,語氣近乎哀求:“你別騙我,你別騙我……”

    “我不騙你,”褚蘇盯著姜策玉看,忽然想起什么,莫名的直覺指引他問道,“姜策玉,你剛才做了什么嗎?”

    “姜策玉,你是不是只知道哭!”尤寶寶的聲音凌空傳來,“主人就是沒事,你別咒他!”說罷語氣變軟糯了些,邀功似的,“主人,剛剛姜策玉用了暗犀玉,就是可以通感的那玩意兒,是我提醒他的,我說‘你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削弱主人感受到的痛苦’,他才想起來的!”

    一通話加工減料,似乎事實真是如此。

    褚蘇也不戳穿她,笑著道你真厲害。

    尤寶寶欣然接受夸獎,美美回蛋殼睡覺。

    對那股魔氣,褚蘇終于有了猜測。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答案。

    為何在鏡花幻境對抗天火之術時,最后能莫名其妙破掉此術,為何從幻境中出來后,幻翊會意味深長地說姜策玉比他想的還要有趣。

    因為天火殘渣危及到了姜策玉性命,因為姜策玉體內有股強大純粹的魔氣。

    而這次,因為暗犀玉的連接,讓這股魔氣誤以為姜策玉危在旦夕,才會去救他。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褚蘇只給姜策玉注過一次魔氣,只讓這魔氣干了一件事。

    那就是保護姜策玉。

    只是沒想到,他的執(zhí)念竟有如此之深。

    褚蘇凝視著姜策玉,輕輕的聲音,像一根羽毛落在心尖。

    他說:“你不是蠢貨,不是廢物,你是最厲害的臨州小霸王,幸好有你,我才能活下來!

    第67章 兩年 小鴨子轉圈圈

    夜色散去, 天邊第一縷日光刺破云層,黎明終于到來。

    陽光照到眼皮上,褚蘇眉頭皺了皺, 悠悠轉醒。

    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腦袋還枕在姜策玉大腿上。

    而姜策玉神色疲累, 肢體僵硬, 很顯然一晚上沒睡,一晚上保持著這姿勢沒動。

    褚蘇:……

    他把胳膊肘撐到地面上,借力把自己腦袋從姜策玉腿上移開, 呵呵道:“不好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沒事,”姜策玉說,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

    褚蘇:“嗯、對……”

    簡單聊了幾句,兩人都沒再說話。

    思緒從昨晚的混亂中抽離,經(jīng)過幾個時辰修養(yǎng)后,終于回歸平靜, 終于有時間、有余力去思考那些當時或許看起來不重要, 但回想起來彌足荒唐卻又有一定可能性的事情。

    比如說——

    褚蘇活了兩輩子, 修的是邪魔外道, 上輩子還把姜策玉囚禁起來,當做床上的玩物。

    雖然昨晚褚蘇當著姜策玉的面問了這些,并且姜策玉也給了‘我才不在意那些’的回答, 但那時候兩個人情緒都太激動,無論是提問還是回答都沒經(jīng)過太多思考, 反而還存著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所以, 在這個寧靜的早上,褚蘇再看姜策玉,忽然就覺得有那么點尷尬。

    他無法否認, 自己十分在意他對此事的想法,對他本人的看法。

    姜策玉不說話,褚蘇也不好意思說話,就這么默契地相顧無言了會兒,還是姜策玉先開口了,他垂下腦袋,問褚蘇:“接下來我們怎么辦,回仙山,還是等他們過來?”

    ‘接下來’。

    褚蘇指尖動了動。

    或許姜策玉是真的不在意,又或許是刻意不去說,但他不講,褚蘇便不主動提,他輕吸口氣,道:“不回仙山也不在這里等,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兒?”

    褚蘇手掌撐在地面上,想站起身來,卻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姜策玉見狀連忙扶住他,小聲道:“小心!

    褚蘇抓著姜策玉手臂,余光看向他。

    臉已經(jīng)消腫,但還是紅紅的,跟昨晚一樣,依舊垂著眼睛,不愿意看他。

    褚蘇猜他是還在別扭著,但又擔心他是因為想著狐面男的話對自己存有芥蒂,他拿不準,安慰的話便也說不出口。

    若真是因為對他存著芥蒂,這么一番安慰倒顯得他自作多情、不識時務。

    待站穩(wěn)后,他把手從姜策玉胳膊上拿下來,道:“我已經(jīng)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姜策玉動作停了停,默默收回手。

    “我們去什么地方?”

    “去小鏡湖,”褚蘇道,“見見神仙!

    除了一同出行的三人,褚蘇無法再相信蘊靈仙山的任何人,他不知道狐面男是用了什么手段來清空他體內的魔氣,但他看起來對自己,對姜策玉都無比熟悉,這不是個好兆頭,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在不清楚具體狀況的情景下,把自己暴露在離危險那么近的地方。

    他得盡快擺脫這層不知何時會套在他身上的枷鎖。

    *

    天之涯,小鏡湖。

    兩人來之前簡單捯飭了番自己,雖然看起來還是頹靡,但好歹不再臟兮兮的了。

    “褚……褚小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褚蘇看向聲源,視線盡頭赫然出現(xiàn)兩個小不點兒。

    是幻獸和翊獸。

    褚蘇有點驚訝這兩只體型竟一點沒恢復,但轉念一想又了然——距離采春過去不過一月多點,且這小鏡湖靈氣充沛,魔獸修養(yǎng)恢復起來是會慢上許多。

    還未答話,幻獸聲音又傳入耳中,磕磕巴巴的,帶著點同情:“怎、怎么一瘸一拐,穿的破破、破破爛爛的,這么狼狽就過來了!

    褚蘇:……呵呵。

    “姜、姜小友也來了啊,誒看著不太、不太高興的樣子啊,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嗎?”

    褚蘇:……呵呵呵。

    從前倒沒發(fā)現(xiàn),這幻獸如此沒眼力見兒,凈愛戳人肺管子。

    “此番前來,”幻獸還欲說些什么,被褚蘇打斷,他快步走上前,“是有些事情想問擇機,能勞煩你們幫忙喚他出來嗎?”

    褚蘇心中有太多疑問,無人能問,無書可解,思來想去,只能想到擇機。

    他雖不是神仙,但也算個半仙,最重要的是,他曾說過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兩個不同的影子’這種話。

    既然他能看出來這點,說不定也可以解答他的疑問。

    有一點可能性,他就得試試。

    “擇機?”幻獸回頭看了下平靜無波的小鏡湖,“我們雖、雖然想幫你,但卻是有心無力,擇機他、他十分隨性,不是我們想叫就能叫出來的!

    “無妨,”褚蘇道,“那我自己叫他!

    說罷便徑直朝小鏡湖走去。

    姜策玉緊跟其后。

    幻獸沒有攔路,只是在姜策玉經(jīng)過時,又擔憂地問了句:“姜、姜小友,你臉色好差,是、是遇到了什么事嗎?”

    姜策玉本就對這兩只畜生沒有好感,如今它還一直在耳邊念叨些屁話,聽得他心煩氣躁,他轉頭惡狠狠瞪了它一眼,低聲罵道:“結巴就少說話!

    幻獸結結巴巴繼續(xù)道:“脾、脾氣真差!

    姜策玉沒理它,追上褚蘇。

    面對著褚蘇,方才的囂張氣焰全然不見,他深吸口氣,做足準備,才開口問:“你打算怎么讓擇機現(xiàn)身?”

    褚蘇道:“你看我的!

    說完走到小鏡湖邊,朝湖面道:“擇機大人,可否現(xiàn)身一敘,我有些事情想請你解惑!

    湖面風平浪靜,一絲波瀾都無。

    意料之中,褚蘇笑了笑,清清嗓子又道:“小鏡湖天下聞名,是多少修士的夢中圣地,幾乎沒人不想從湖底撈出柄靈器,可由于其里有兩只強大靈獸鎮(zhèn)守,修士們都不敢貿然前來,”說著,他故意停頓了會兒,“但若是那些修士們知道,如今鎮(zhèn)守小鏡湖的那兩只靈獸遭受重創(chuàng)且恢復緩慢,已經(jīng)無力阻擋他們前來尋求靈器,后果會是如何?還是說,擇機大人有信心以一人之力擋住眾仙家圍攻?”

    話音落下,小鏡湖四角忽地泛起奇特的漣漪,又等片刻,一座水椅出現(xiàn)在湖中央。

    “褚蘇,你可真是個小無賴,壞得很,”幾股水流聚集,擇機身影驀然出現(xiàn)在水椅之上,分明是責怪,語氣卻帶著幾分笑意,“用這種下作手段逼我出來!

    “擇機大人莫怪,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只能出此下策!

    “別裝這幅乖巧模樣,說吧,找我什么事?”

    褚蘇抓住姜策玉胳膊,把他推到自己身前,然后拉著他在擇機面前轉了個圈。

    “你能看出他身體有什么異常嗎?”褚蘇問,“比如體內有股奇怪的氣息什么的?”

    雖然他害怕讓姜策玉知道上輩子那些破事,但他若是真問了,他也不打算隱瞞,所以,當著姜策玉的面說這些事情,他雖覺有點別扭,但努努力到底還是能說出口。

    況且,魔氣對筋骨、神志皆有影響,比起這些,那點別扭也不足道了。

    擇機看著姜策玉跟個小鴨子似的被褚蘇牽著轉了一圈,笑道:“這小炮仗今天怎么這么拘謹?”

    姜策玉對著擇機翻了個白眼。

    褚蘇:“……別管這些有的沒的了,看看,看看!

    擇機上下掃了姜策玉一眼,半晌,道:“仔細一看,倒真有點兒意思,確實如你所說,他體內流竄著一股不屬于他的氣息,”他目光移向褚蘇,“而且,跟你體內的氣息很像!

    褚蘇眼睛亮了亮。

    果然沒找錯人!

    “那這股氣息會對他的身體有損害嗎?”

    “這么細節(jié)的我就看不出來了,”擇機說,“不過,直觀看來是沒有的,這氣息與他本身真氣同流一脈,不像破壞,反而像是在……庇佑?”

    聽到這話,褚蘇微微放下心來,又問:“我還有一惑,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令一個人體內的真氣突然清空?”

    “突然清空?雖然我不曾聽說過這類法門,但世間術法千萬種,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也不奇怪!

    “那有沒有方法可以將體內的氣息迅速煉化?”

    “煉化?”擇機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饒有興致地看向他,“是你自己想煉化嗎?”

    “嗯!

    “你體內這股氣息太強大,走尋常路子煉化怕是需要個三年五載的,”說著微微壓低了聲音,“你想迅速煉化,我倒真有個法子……不過,我為什么要告訴你,為什么要幫你呢?”

    褚蘇道:“你也不想這里變得烏煙瘴氣的吧?”

    “你們兩個我還是能應付的來的,而且你現(xiàn)在傷得很重,真打起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擇機沖他笑了笑,“你求人態(tài)度別這么強硬,說兩句好聽的,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告訴你了。”

    “……”褚蘇嘴皮子動了動,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幾個字,“求您了,擇機大人。”

    擇機頓了頓,少傾,‘噗’的一聲,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四仰八叉,仰躺在水椅上,好半天,終于緩過勁兒:“小嘴真甜,你還蠻會討好人的嘛!”

    褚蘇假笑:“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可以,當然可以,左右不會麻煩到我,”腳尖一點,擇機瞬間移身到小鏡湖邊緣,他與褚蘇不過兩步之遙,離得近了,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小鏡湖靈氣充沛,你留在這里,兩年,兩年就能體內那股不詳?shù)臍庀捇M。”

    第68章 心同 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蘊靈仙山修士于蕭風離開第二日返回紫藤山, 根據(jù)褚蘇留下的地勢圖仔細搜尋了紫藤山上下,最終又找到其他兩個傀儡坑,尋獲傀儡共計一萬三千二百四十二具。那之后兩日, 仙山向全天下發(fā)出布告, 要求民眾提高自身認知, 謹防邪教盛行,同時,派出特別小隊前往民間搜查, 最終, 繳獲邪典十五萬余冊,阻止正在修行邪術的百姓一千余人。

    對已經(jīng)被抽取精魂的人, 仙山會定時發(fā)布招魂丹購買渠道,丹藥雖不比術法生效快,但長期服用,根據(jù)精魂受損程度, 魂魄也會在半年到一年內歸位。

    由于此事始作俑者手段極惡劣, 造成的影響范圍極大, 仙山給這事安了個名字, 叫紫藤事變。

    為了表彰在紫藤事變中做出突出貢獻的褚姜蕭洛四人,仙山特意請了畫師,本意是想把他們四人的畫像掛在名人堂, 可其中偏偏少了個褚蘇沒回來,最初是說他受了傷, 在家中修養(yǎng), 最后傳著傳著就成了他于紫藤山一役中英勇犧牲,畫師也是缺根筋,竟也不問問就照著入學名單上的大頭給褚蘇畫了幅黑白像。

    姜策玉去名人堂看到這一幕, 眼皮子一翻,差點兒氣厥過去,當場燒毀黑白像后,問鼎一抄就要去找畫師麻煩,蕭風洛無律拼命拉著,好說歹說才讓他收回武器,但姜策玉到底氣不過,第二日,他截住要下山的畫師,拿木棍狠狠抽了他一頓,棍棍不見血,棍棍到肉。

    蘊靈仙山學子慣愛八卦,一聽到有人在名人堂鬧事,且鬧事之人還是仙山紅人姜策玉,頓時沸騰了,大家吵吵嚷嚷,最終對此事分出三種說法,一說姜策玉果然暴虐,一說那畫師自找,但最多的還是說姜策玉褚蘇關系值得深思——這值得深思的關系可以歸結為友情,當然也可以歸結成其他的。

    更有些學子嘴賤得很,還依葫蘆畫瓢將這事戲稱做了名人堂畫玉事變。

    在這之后,為了防止此類惡劣事件再次出現(xiàn),仙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派人輪崗紫蘿河道,在民間定時宣講等。

    紫藤事變半年后,在各方努力下,邪教余孽終于漸漸清除干凈,一切慢慢重回正軌。

    是夜。

    姜策玉坐于案前,翻看著一封書信。

    是莫殊寄來的,大概就是對外孫噓寒問暖一番,然后說了下自己近況,順帶提了提蘇瑯。

    說蘇瑯堅持服藥半年,神志終于恢復,周大娘特別激動,給他送了好幾只肥雞肥鴨。

    姜策玉邊看邊笑,到最后看完,把信收好塞進抽屜,又拿出一個小本子。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養(yǎng)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雖然字跡丑陋,一筆一劃都跟鬼畫符似的,但他對此事似乎格外有毅力有興趣,幾個月下來,也密密麻麻寫了小半本。

    日記里會寫很多內容,有一些雄心壯志,有一些煩惱憂愁,但更多的,是在訴說思念。

    這本日記就像是真實的某人,在上面寫下的每一撇一捺,都是與那人直接傾訴。

    那人給他勇氣,給他激勵,也給他安慰,給他慰藉。

    姜策玉不知道褚蘇如今在小鏡湖具體是在做什么,但他清楚,褚蘇做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

    雖然他沒問,但從狐面男、從擇機甚至是從褚蘇自己的話里,他可以隱隱猜到,褚蘇體內有一股非常強橫的氣息,雖強大卻不詳,甚至會危及性命,而現(xiàn)在,他正在將這股氣息煉化。

    或許真如狐面男所言,這氣息是邪魔外道,不為世人所容,但姜策玉卻不愿意用‘邪魔外道’這個詞匯去描述它,這詞太貶義,連帶著褚蘇好像也成了什么窮兇極惡的大惡人似的。

    可他分明那樣好。

    褚蘇就是褚蘇,不會因為他修煉的功法是什么產(chǎn)生任何變化。

    半年前,褚蘇并沒有猶豫太久就決定留在小鏡湖,他那時候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因為心中別扭太甚說的七七八八、詞不達意,他那時候其實很想告訴褚蘇,自己是真的很喜歡他,可一想到自己才那么拖累了他,便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到最后,也只能跟幻獸一樣,結結巴巴地說,自己兩年后會去接他。

    離開前,他悄悄問過擇機自己能不能常來看望褚蘇,卻只得到擇機一記眼刀,他說褚蘇需要靜養(yǎng),不能被打擾,他還說,與其想這些,不如想想褚蘇體內的氣息煉化后,如何護他周全。

    姜策玉一個字都沒說,又看了褚蘇一眼,便回了仙山。

    褚蘇會在這兩年里蛻變,他也會。

    他會變強,變得足夠強,再也不做拖累褚蘇的廢物,他要站在褚蘇身側,有足夠底氣告訴他,自己喜歡他。

    這半年,他修煉更加刻苦,已經(jīng)甩開蕭風許多,但只是這樣還不夠,還遠遠不夠。恰逢仙山事宜處理完畢,他明天終于可以動身前往不義谷。

    在那里,才能迅速變強。

    思緒回籠,姜策玉食指輕輕翻折了下書頁,視線飄向窗外。

    褚蘇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

    “褚蘇,今晚我想吃烤兔子,”擇機坐在水椅上,翹著二郎腿指揮,“你去拾點兒柴火,打兩只兔子給我,晚上做給我吃!

    褚蘇皮笑肉不笑地說:“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上哪兒給您找兔子?”

    擇機皮笑肉不笑地答:“你不聽我的,我就不教你心法,只是讓你去獵幾只兔子,這怎么看都是你占了便宜吧!闭f罷看了看幻獸,“你不想爬石階,可以拿這只當坐騎!

    幻獸聞言,用力眨巴眨巴眼,瞧著應是想做個友善高興的表情,但放在那張尤其丑陋的臉上就顯得格外嚇人,它跟腔道:“是、是啊,褚小友,你可以、可以騎我!

    雖然幻獸的臉已經(jīng)看過很多遍,但這幅表情實在滲人,褚蘇跟它這般近距離對視,依舊感覺心里發(fā)毛,出于禮貌,他不好別過臉,但還是沒忍住瞇起眼睛,盡可能少的去看到幻獸表情,他勉強笑了笑:“好,好啊,謝謝你,如果真的可以,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不、不客氣!

    擇機哼了一聲:“總歸要答應的,非得跟我吵兩句!

    褚蘇瞥他一眼,沒還嘴,拍拍幻獸道:“我們走吧!

    褚蘇和擇機變成如今這種不是主仆勝似主仆的關系,說起來,與蘊靈仙山脫不了干系。

    魔氣靈氣相生相克,煉化魔氣需要靈氣從旁協(xié)助,先前,褚蘇一直用的是蘊靈仙山發(fā)的心法手冊去修煉靈氣,可練著練著,他忽然發(fā)覺不太對勁——分明他處于小鏡湖這種靈氣充盈之地,可煉化速度不僅沒有提高,反而有下降之勢。

    這種情況絕不合常理,于是他找擇機幫忙看了看,一看,果真發(fā)現(xiàn)了些問題。

    他修煉的心法口訣中暗藏玄機,平仄被替換,跟著這個練,不僅事倍功半,還會對魔氣流動造成影響。

    擇機見狀,笑瞇瞇跟他做了筆交易——

    他可以教褚蘇口訣心法,但褚蘇在這兩年里要事事聽他的。

    褚蘇處于被動位置,自然只能答應下來。

    那時候,擇機跟他說:“你別表現(xiàn)的這么不愿意,我這心法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仙家心法,比蘊靈仙山的那坨垃圾不知道好多少倍!

    褚蘇笑著打哈哈,連連道是,他那會兒其實并沒有真的認可擇機說的,只是想著先把他糊弄過去再說,可真跟他練了半年后,他發(fā)現(xiàn)擇機當真沒騙他。

    這心法運轉起來極其絲滑流暢,游走經(jīng)脈五臟于無形,它修煉出的靈氣與小鏡湖靈氣一脈相承,若是照著這勢頭,估計用不了兩年,便能將魔氣煉化殆盡。

    不過褚蘇與擇機有約在先,且煉化魔氣后,他需要繼續(xù)修煉增強實力,所以,他還是打算老老實實在這里待上兩年。

    在小鏡湖的這半年里,褚蘇廚藝大幅提升,今晚,他照著擇機安排,烤了幾只兔子,烤完給擇機拿了一只,擇機咬了口,毫不吝嗇地夸獎:“不錯,你做的很好吃。”

    褚蘇道:“我謝謝你!

    “你總是這樣,像是說著好話,可話里卻是帶著刺兒,”擇機又咬了口,“你說咱們這關系,雖然就是主人和奴隸吧,但這么叫著也怪難聽的!

    “知道難聽您就別說出來!瘪姨K把兔子腿掰下來,牙齒用力咬上。

    “別這么兇,”擇機笑著看他,“不如你叫我一聲師父,如何?”

    褚蘇嘴邊動作一頓。

    “別太感動,我只是覺得你們人間的師徒關系挺有意思,圖個樂呵!

    褚蘇嘴巴小幅度咀嚼著,含糊說:“哦……”

    “你別光哦,答不答應啊你說!

    褚蘇看了擇機一眼。

    說不感謝擇機是假的,他雖然嘴巴毒,但實際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有求于他,其實都沒提出太過分的要求。

    況且拜個師,對自己也沒什么影響。

    褚蘇又看擇機一眼,把兔子肉咽了下去。

    “可以吧!

    “‘可以吧’?吧?你為什么要加個吧?師父是我,你不滿意??”

    擇機在耳邊吵吵了很久,但除了第一句話,褚蘇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莫名其妙多了個師父。

    這是一件值得與人分享的事情。

    順其自然地思考,第一個想到了姜策玉。

    他仰頭,視線落在天穹之上。

    月明星稀,景色很好。

    姜策玉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第69章 跋涉 天氣冷,要戴可愛帽子

    在小鏡湖的日子忙碌又枯燥, 每天都是修煉、做飯、吃飯、睡覺四點一線的生活,今天依舊如此,但今天, 又似乎與之前的許多個日子不同——

    今天, 褚蘇再也感受不到體內有一絲魔氣波動。

    ……他的魔氣全部煉化完了。

    他深吸口氣, 又運轉了番體內氣息,確認自己沒感受錯后,才放任心臟放肆跳動, 他睜眼起身, 遙遙沖幻獸翊獸喊:“小幻小翊,我來小鏡湖多久了?”

    在小鏡湖的這段時間, 褚蘇與幻獸翊獸關系親近不少,彼此的稱謂也隨著關系的密切發(fā)生變化,褚蘇會叫幻獸翊獸‘小幻’‘小翊’,而幻獸翊獸則叫他‘小褚’。

    翊獸不愛說話, 但對著褚蘇, 也是莫名其妙生出了種養(yǎng)孩子的憐愛之感, 聽到褚蘇問, 立刻動動爪子算了起來,片刻后,磕磕巴巴地答:“五、五百四、四十八日, 正好、正好一年半。”

    一年半?

    竟然只用了一年半。

    褚蘇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小跑到幻獸翊獸身邊, 大聲說‘謝謝。’

    “不愧是我徒弟, ”擇機不知何時現(xiàn)身在小鏡湖中央,“進度比我預想的要快得多。”

    褚蘇偏頭看他,笑著說:“都是師父您教得好。”

    雖然褚蘇擇機確定師徒關系已久, 但褚蘇并不經(jīng)常叫擇機師父,如今這聲叫的擇機十分受用,他挑了挑眉,又裝模作樣咳了兩聲才道:“說的也是!

    “今晚想吃什么?”褚蘇難得主動提起燒火做飯的事兒,他伸手,比出一個二的手勢,“今天我心情好,可以點兩個菜!

    “那就炒青豆,糖醋魚!

    “好,”褚蘇拍了拍幻獸,“咱們走,去找食材!

    經(jīng)過幾百天的磨煉,褚蘇無論是打獵,擇菜還是做飯都利落得不行,日頭還未西斜,晚飯已經(jīng)做好端上了桌。

    擇機無法離開小鏡湖,褚蘇就把幾根木頭搭起來的小桌子搬到了小鏡湖邊邊,他們一個在水邊一個在岸邊,就這樣面對面吃著,倒也算其樂融融。

    “你之后什么打算?”擇機用木頭做的勺子舀了一勺青豆,“離開小鏡湖,回蘊靈仙山?”

    “不,在這兒待滿兩年,”褚蘇說,“繼續(xù)修煉,提升修為,不說能打贏誰,但打不過的時候,至少能逃跑自保!

    擇機哈哈大笑,他把勺子塞嘴里,一邊嚼青豆一邊說:“你在這兒最多再待三個月。”

    “為什么,”褚蘇說,“趕客呢?”

    “嗯,”擇機放下勺子,看著他,“不行?”

    “我還不知道你,”褚蘇面色不改,“別賣關子了,說吧,要我?guī)湍愀墒裁词聝??br />
    擇機假裝抹淚:“真是我的好徒兒,為師什么都瞞不了你。”

    褚蘇道:“說人話!

    擇機道:“我又不是人。”

    褚蘇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擇機放下勺子,問褚蘇,“你還記得奉瑾嗎?”

    “嗯,九重天的神仙,被你放在棺材里的那位。”

    “對,就是他,”擇機打了個響指,“我無法離開小鏡湖,但奉瑾有一件重要物品落在了盤龍穴,我需要你幫我把它取回來!

    褚蘇聞言手一頓,停下了正在夾菜的動作。

    盤龍穴,地之角的盤龍穴。

    與天之涯小鏡湖相對,盤龍穴內里也蘊藏著許多可以認主的法器,不過那處比小鏡湖危險得不知多上多少倍,那里乃一處魔神遺跡,被魔氣覆蓋,方圓數(shù)十里荒無人煙,只充斥著數(shù)不勝數(shù)聞著味兒尋來的妖獸厲鬼,兇險無比。

    這種地方,只有存著魔氣護體時他才敢前去探探,讓如今的他過去,基本等同于找死。

    褚蘇手上動作恢復,夾了一塊魚到碗里。

    “我可以拒絕嗎?”他說,“那里很危險,而我很惜命。”

    “不可以,這是師父我最后一個請求了,”擇機手肘撐在小木桌上,用手掌托住下巴,“而且你不必太擔心,這三個月我會親自教導你,你的修為一定會突飛猛進,”末了又補了句,“只是逃肯定沒問題。”

    褚蘇:“……謝謝你啊。”

    “不客氣,我怎么舍得讓我的乖徒兒那么輕易地死掉呢?”擇機說著,指尖在空中輕輕一點,一張金燦燦的符紙隨著他指尖動作凌空浮現(xiàn),他微微彎起指節(jié),那張符紙立刻飛到了褚蘇面前,“除了教你之外,我可還給你留了后手!

    褚蘇拿起符紙:“這是什么?”

    “這叫水潛符,用了此符,你便能立刻回到我身邊來,若是遇到了逃都逃不掉的情況,就用此符,”擇機托著臉看他,“不過可以撐還是撐一撐,這符我二十年就能練得一張,用完就沒了!

    褚蘇收下符咒,認命嘆了口氣。

    “好吧!

    *

    三月后。

    天之涯不分時令,四季如春,褚蘇待在那里太久,早已忘記人間季節(jié),下來一瞧,才發(fā)現(xiàn)正是嚴冬時節(jié),四處冰天雪地,而他只身著一件單衣,一直用術法暖身未免奢靡浪費,于是他在離盤龍穴最近的小鎮(zhèn)停了下來,打算去買幾件冬衣。

    小鎮(zhèn)地處偏僻,不算繁華,但居民不少,煙火味很重。

    褚蘇進了家成衣鋪,自己挑了一件外穿長袍,又讓店家選了幾件不妨礙行動又保暖的衣物。店家賣了這么多年衣服,慣會與人攀談,先是嬉皮笑臉從善如流夸了幾句褚蘇選的花袍子穿著真好看,又問道:“客人,您瞧著面生,是從外地來的吧?”

    褚蘇應道:“是!

    “哈哈我就說,我記人很準的,我們鎮(zhèn)子上沒您這么俊朗的人,”店家先是夸了兩句,又問,“這臘月嚴寒的,您穿這么薄就來了,之前怎么沒買點兒衣服,這一路沒凍著嗎?”

    褚蘇信口胡謅:“我是個散修,先前有幾張取暖的符,如今符用完了,所以來買點御寒的衣服!

    “哦哦哦,竟然是仙人,不過我瞧著您長得也是仙人模樣,”店家語氣更崇敬幾分,他拿軟尺量著褚蘇腰圍,“那仙人您這是打算打哪兒去。俊

    褚蘇指向盤龍穴的方向:“那兒!

    店家瞧著他指的方向,手中軟尺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臉色泛白,哆哆嗦嗦又問了句:“您要去那邊?”

    “嗯!瘪姨K點頭。

    “仙人,您怕是不知道,那邊去不得。 钡昙覔炱疖洺撸匦路旁隈姨K腰際,他聲音放低了些,“那邊凈是些吃人的怪物,蘊靈仙山的人都拿它沒辦法,縱然仙人您有通天之能,去了也是兇多吉少啊,您聽我一句勸,還是別去了!

    褚蘇道:“謝謝店家提醒,我不過去了。”

    店家‘欸’了一聲,似是舒了口氣,手腳都利索許多。

    褚蘇垂眸看著店家的毛氈帽,輕輕笑了笑。

    他哪里不知道那邊去不得。

    他簡直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僅僅是邊緣地帶,便讓蘊靈仙山不能奈之何,而他可是去過中心區(qū)域的人,其中險惡更是再明白不過。

    可是沒辦法,不得不去。

    店家雖油嘴滑舌了些,但為人很實誠,那么多衣服,竟賣的十分便宜,且在褚蘇走之前,還送了一頂毛氈帽給他。

    白色的帽子,帶著對兔子耳朵。

    “仙人,腦袋暖和了整個人就不冷了,”店家沖他招了招手,“這個暖和得很,來,我?guī)湍鷰稀!?br />
    褚蘇看著上面的兔子耳朵,為難地笑了笑:“不了吧,我就不用了……”

    店家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哎’了一句,道:“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鎮(zhèn)子上的男孩兒女孩兒都喜歡戴,您來試試,試試就知道了,很可愛的!又暖和又可愛!”

    褚蘇道:“……那、那好吧!

    戴上也沒多大點事,左右沒人認識他。

    店家興沖沖湊到了他跟前。

    他想幫褚蘇戴上,可踮著腳還是夠不到他腦袋,他有點兒窘迫,褚蘇見狀彎了腰,沖他笑道:“那麻煩店家了!

    店家臉上笑出朵花,立馬幫褚蘇戴上,他整理了下,把耳朵也蓋好后,道:“仙人,您戴著真是可愛極了。”

    褚蘇道:“多謝了!

    “不客氣,以后有機會再來啊。”

    “好!

    褚蘇穿著他的花袍子,帶著他的兔子帽子,繼續(xù)上了路。

    尤寶寶從蛋殼中出來跟他一起走,瞧著他的模樣咯咯笑道:“褚蘇,你真搞笑,怎么會有這么丑的袍子啊哈哈哈哈哈,那個店家是怎么夸出來的,還有這個兔子耳朵,我的天吶,你是小孩兒嗎,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褚蘇取下帽子遞給她:“來,給小孩兒戴!

    “我才不要,我是尸王,不怕冷!”尤寶寶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兒!”

    尤寶寶跟人類很相似,體型模樣會隨著年紀增長發(fā)生變化,將近兩年過去,她看上去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五六歲的稚童,她長高許多,臉也褪去幼態(tài),如今瞧著,更像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她的思維也隨著年齡發(fā)生諸多變化,于褚蘇而言,最顯著的變化應是這孩子叛逆期到了,小時候,總愛一口一個‘主人’叫著的小萌娃,現(xiàn)在直接變身小辣椒,不僅直接叫‘褚蘇’,還總愛對他冷嘲熱諷。

    褚蘇看了她兩眼,道:“是啊是啊,不是小孩兒了!

    尤寶寶仰著臉,叉著腰:“自然不是了,我長大了可是要成為妖怪里面最美的那個的,我要叫那些老東西看看,說我丑,還因此把我寫到兇祟筆記里頭是多么錯誤的行為!我要狠狠打他們臉!”

    褚蘇失笑,重新戴好暖暖的帽子,道:“照你這個生長速度,過四五年就可以打他們臉了。”

    尤寶寶道:“那是!

    將近黃昏,兩人終于到達距離盤龍穴十里左右的邊緣地帶。

    這里放眼望去一片枯木,滿地雪白,荒涼至極。

    在褚蘇前面十米的雪地里插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內有猛獸,切勿前行”,旁邊立了塊石碑,應是凡人給這一帶取的名字。

    三個石刻大字,龍飛鳳舞——

    不義谷。

    第70章 狹路 我哪里敢忤逆兔大人

    擇機修的心法主水, 而水無形無色,可化萬物,褚蘇在修習時便發(fā)現(xiàn)了這心法相對于其他心法的不同之處——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就可以被隱匿、被偽裝, 且以假亂真, 極難察覺, 在小鏡湖時,這不同無處施展無處可用,可出了小鏡湖, 倒是一下子派上了用場。

    妖怪厲鬼大多狡猾詭詐, 欺軟怕硬,若是兩只實力懸殊的妖物相遇, 較為弱小的那只一般會主動避讓,避免自己遭受生死劫難,褚蘇利用這點特性,在進不義谷之前, 將自己的氣息偽裝成了至少屠了十座城才能有的大妖物氣息。

    如此這般, 在不義谷或許能免去許多麻煩。

    一切準備就緒后, 褚蘇緊了緊身上衣物, 和尤寶寶一起進了不義谷。

    即便是不義谷外圍,也聚集著不少妖物,不過這些妖怪修為不高, 感受到褚蘇身上的氣息后,膽子小點兒的直接跑得不見蹤影, 膽子大點兒的也只是躲在十米外的樹干后偷偷露著只眼睛瞅他, 走了大約三、四個時辰,沒有一只妖物敢湊到他跟前找麻煩。

    冬天黑得早,褚蘇趕了一天路, 也有些困乏,他找了塊空地,簡單清理了下積雪,從儲物囊中拿出張竹席鋪到地面上。

    該省省該花花,雖然覺得用術法暖身奢靡浪費,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下,護身結界是必不可少的,開完結界后,他生了把火,拿了幾個土豆扔到柴火邊烤著。

    起伏的火苗在眼中跳動,炸出一小朵一小朵火花。

    褚蘇坐在竹席上,雙手籠到嘴邊,輕輕呵出一口氣。

    白色水汽在空中凝聚,又很快散開。

    “出來吧,”他撿了根樹枝扒拉土豆,確保它四面受熱均勻,“跟我一路了。”

    話音落下,不遠處忽然窸窸窣窣傳出陣聲響,過了會兒,一個小妖怪出現(xiàn)在結界外。

    小妖怪看起來和尤寶寶差不多大的樣子,頭上頂著根草,眼淚汪汪,瞧著怪可憐。

    他手貼上結界,道:“我進不去!

    “有什么事情,就在外面說!

    “在外面我害怕,”小妖怪哭唧唧地說,“很快就會被周圍的妖怪抓走吃掉的!

    褚蘇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確認這小家伙沒什么威脅后,給結界開了個小口。

    小妖怪立馬鉆了進去。

    “不怕被我吃掉?”褚蘇把結界封好,問道。

    “我豁出去了,被你這樣的大妖怪吃掉總比被那些小妖怪吃掉好,”小妖怪說,“至少說出去好聽點兒!

    褚蘇用樹枝把土豆扒出來,他自己撿了個土豆,然后丟給尤寶寶小妖怪一人一個,剝完皮放在嘴里咬了口:“什么事情值得你豁出性命跟著我?”

    小妖怪蹲在褚蘇對面,身體瑟縮著,他把土豆放在手心取暖,聲音小小的,卻很堅定:“我想讓你救我爹爹,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強大的妖怪,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把我爹爹救出來,”說著眼神瞟向兔子耳朵,“雖然你只是只兔子!

    “兔子怎么了?”

    “草食系動物很難修煉到你這么強大的,”小妖怪說,“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只!”

    褚蘇道:“你才多小!

    “我不小,我已經(jīng)化形十二年了!修煉了兩百年!”

    “……好吧,是不小了,”褚蘇把方才用來扒土豆的樹枝扔到柴火堆里,“你回家去吧,你的忙我?guī)筒涣恕!?br />
    “為什么,你應該也是要往里面走吧,只是順路而已!

    褚蘇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別理所當然地要求別人干這些危險的事情啊。”

    “我沒有想讓你白幫忙,”小妖怪咬牙,手中的土豆被捏出幾個坑,“我是人參精,雖然只有兩百年不管什么用……但我爹爹修煉了三千年,他的根須可藥百病,若你把我爹爹救出來了,我讓爹爹把他的根須給你。”

    “聽起來不怎么劃算,”褚蘇吃完土豆,拍了拍手,“快回去吧,這忙我真幫不了,我也有事情要做,沒那么多時間浪費。”

    “不浪費時間,真的只是順路,你從這個方向往里走,一定會經(jīng)過那蜘蛛精老巢的,”小人參精吸了吸鼻子,眼淚已經(jīng)順著臉頰落到手背上,聲音卻聽不出一點兒哭腔,“而且你覺得如何才算劃算你說,你想要的,我都找來給你!

    褚蘇蹙眉思索片刻,半晌,開口道:“聽說你們人參精的內丹對修為提升極有裨益,百年人參精內丹已是千金難求,千年人參精內丹更是百年難于人間現(xiàn)世一遭,”他勾起嘴角,“若你爹爹愿意將他的內丹贈予我,那我可以考慮去蜘蛛精洞穴看看。”

    小人參精五官皺了起來。

    內丹是他們的法力源泉,若是沒了內丹,便無法化形,只能再重新修煉凝丹,而這修煉時間與他們的年紀密切相關,若是他沒了內丹,修煉一百年左右可重新凝丹,但若是他爹爹沒了內丹,恐怕需要再修煉一千年左右。

    ……可無論如何,總比死了好。

    活著才有希望。

    小人參精臉漲得通紅,半天才道:“……好,我、我答應你!

    “你答應我不頂用,”褚蘇道,“你爹爹不一定會答應,畢竟我要的是他的內丹。”

    “你放心吧,我爹爹一定會答應的,要是他不答應,你就強取!

    褚蘇盯著他,微微挑起眉毛。

    “好,這筆交易我接下了,”他說,“但得提前說明,救不救得出來我不保證!

    “嗯嗯!”小人參精聞言一下子抬起腦袋,因為才哭過,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兔子哥哥,你答應就好,至少有希望了!”

    兔子……哥哥?

    褚蘇眼皮跳了跳,到底忍住腹誹應了這稱呼,他道:“那你跟我講講,那蜘蛛精老巢在哪里?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小人參精擦了把臉,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嘰里呱啦一大堆終于說完,正想歇歇,忽地又想起什么,‘啊’的驚叫一聲:“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記講了!”

    褚蘇皺眉,被這突然的震天吼嚇了一下,他揉揉耳朵,半瞇起眼睛。

    “什么事情?”

    “因為我太弱小了,竟差點忘了這茬!”小人參精嘖了一聲,很懊惱的樣子,“就是啊,像你這樣的大妖怪一定要小心那個!”

    “哪個?”

    “那個,那個斬妖人!他專門找你們這些大妖怪打架,聽說他心思極其惡毒,手段極其殘忍,而且從未敗北過,那些大妖怪見了他都得繞道走,”說著,小人參精聲音低了些,“我們暗地里都叫他‘鬼見愁’,可嚇人了,簡直比那些大妖怪還嚇人,你一定小心,別被他抓到!

    “斬妖人?”褚蘇來了點興趣,“是人類?”

    “對呀,就是人類!”小人參精說,“沒想到還有人類愿意住在我們這里,我修煉這么久,也只見過這一個。”

    “住在這兒?他來多久了?”

    “一年多吧,具體多久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一來就找妖怪打架,”小人參精伸手,手指在左邊點一點,又在右邊點一點,接著把這兩個點連成一條線,“從外面打到里面,不知道他現(xiàn)在去到多深的地方了!

    “哦……”褚蘇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別光哦啊,記住我說的了沒呀!

    “記住了,記住了,”褚蘇道,“我一定會小心的!

    *

    小人參精沒說錯,沿著他來的方向直走,稍微深入一點就能看到蜘蛛精巢穴。

    巢穴范圍不算大,但給人的視覺沖擊十分強烈——

    接連不斷的蛛網(wǎng),凌亂的蛛絲,還有最顯眼的,掛在兩顆樹之間的白色巨繭。

    褚蘇還未走近,便見一只快有人大的蜘蛛從巨繭中爬出。

    那蜘蛛瞧著十分駭人,腹部臃腫,上頭布滿了詭異的花紋,花紋紋路如同一張張人臉,八條細長的腿上掛滿密集絨毛,每往前移動一步,腿上的絨毛便會隨之一抖。

    只看身體已經(jīng)渾身不適,看臉更是讓人起雞皮疙瘩,面部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口器大張,露出兩對跟鐮刀一樣的獠牙,獠牙上掛著青綠的口涎,不時往下滴落著。

    褚蘇擰眉,伸手打算從懷中掏些符紙,手才抬起半寸,那蜘蛛精卻先開口說話了,它身體往繭中退了幾步,語氣十分驚恐:“兔大人,兔大人,別打、別打,我哪兒惹到您了,您說、您說,別打啊!

    褚蘇:……

    哦忘了,他現(xiàn)在在其他妖怪眼里可是強的不能再強了。

    不過這些妖怪未免都太草率了些,只不過戴個兔子帽子而已,怎么都自作主張地將他認作了兔子精。

    褚蘇將手放下來。

    他沖蜘蛛精笑了笑:“你還挺識相!

    “自然,自然,我哪里敢忤逆兔大人,”蜘蛛精也咧開大嘴跟著笑,青綠粘液隨著他的動作掉了一地,“兔大人您屈尊來我這兒是做什么呀,我、我哪里得罪您了嗎?”

    褚蘇看著四處亂飛的口涎,慘不忍睹地閉了閉眼,他默默給自己開了層結界,道:“你前兩天是不是抓了只千年人參精?”

    “是、是,”蜘蛛精連連接話,“我婆娘懷孕了,想著燉湯給她補身子的,怎么了,這人參精兔大人您想要嗎?”

    褚蘇點頭:“是,給我吧!

    “好、好,您等會兒,我這就去給您拿來!”

    說罷就扭著大屁股竄進了巨繭中。

    褚蘇百無聊賴在原地等著,他扯了扯身上的花袍子,正欲再整理下帽子,忽見一陣凜冽劍芒從側邊襲來。

    蜘蛛精正叼著人參精從繭里爬出來,恰巧見到這一幕,嘴巴下意識一松,下一秒反應過來,破著嗓子尖叫了一聲。

    它迅速從繭里把自己婆娘拉出來,一邊瘋狂奔逃一邊哭嚎:“真他媽倒了八輩子血霉,怎么既碰到死兔子精又碰到這個殺千刀的鬼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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