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站得格外筆挺, 臉上神情溫和,低聲與她說話的樣子,好看到讓她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
“突然對我這么好……肯定有詐!
謝縱微聽到妻子的嘟噥聲, 失笑, 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坐在床畔看著她:“阿窈,你冤枉我。”
別苑的管事把他們一家四口安排在一個小院,雙生子住在東廂房,苑芳和銀盤住在西廂房, 與主屋都有些距離,謝縱微說起話來愈發(fā)沒有顧忌。
只是他仍然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話里的繾綣之意卻越來越濃, 像是被被封在甕里的陳釀,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瓶塞被一點一點地?fù)荛_,馥郁的酒香散開, 沁到肌理, 讓人生出幾分醺然欲醉之感。
“我對你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更何況, 這些事也算不上好。”
謝縱微把藥油放到一旁, 溫?zé)岬恼菩母糁p薄的羅裙觸上她柔軟的肌膚, 輕輕一捏,酸痛與酥麻一起涌上, 施令窈連忙咬住唇, 堅決不讓自己在此時仍衣冠楚楚,一派正經(jīng)的謝縱微面前發(fā)出上不得臺面的聲音。
謝縱微垂下眼,沒有說話, 專心地替她揉捏著酸痛的肢體。
他的眼睫比尋常女子還要豐密許多,又黑又翹,此時盡數(shù)垂著,瓷白面龐上落下兩道陰影,弱化了他原本疏冷倨傲的線條,意外顯出幾分溫順。
施令窈被按得忍不住整個人都舒展開來,臉上透著粉,還不忘指點謝縱微多給她按一按肩膀。
謝縱微耐心地一一照做。
“好些了嗎?”
施令窈翻過身,下巴枕在手臂上,聽到他問話,不想理,只從喉嚨里溢出一聲模糊的哼唧,舒服得都快要盹過去了。
謝縱微把雙手搓熱,攤上藥油,在那片牛乳凍上緩緩地揉,力道時輕時重,聽得她哼哼唧唧的聲音,他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翹。
不知道過了多久,施令窈覺得方才壓在她身上的酸痛疲憊不翼而飛,通體舒泰,像是伏在云上,不用風(fēng)吹,她自個兒就晃晃悠悠地跌倒在另一片盈著甘冽香氣的云上。
奇怪,這朵云怎么一點兒也不軟?
硬邦邦的。
施令窈閉著眼,無意識地抓了幾下,什么東西鼓鼓的,再抓一下,好像還會跳。
本想抱著她翻個身,讓她更好入睡的謝縱微身子倏地一僵。
他眼眸中泛起幾分狼狽之色,看向已經(jīng)睡得香沉,面頰上都浮上酣眠暈紅的妻子,又是好笑,又覺得無奈。
“你就是仗著我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施令窈哪懂得他此時的欲求不滿,她睡得香著呢,謝縱微替她蓋好被子,她立刻翻了個身,把被子往身上裹得更緊,露出半邊透著春意的面頰。
謝縱微俯下身,在她散發(fā)著暖暖香氣的面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他今夜沒打算和她同住一屋,她還沒有完全接受他,再者,讓兩個孩子看到,心里恐怕又要嫌他厚顏無恥。
雖然,他的確是忝顏,舔著她,才換來了被允許留在她身邊的機會。
謝縱微想,他得更有耐心。
水聲淋漓,他洗凈手,拿過巾子擦了擦沿著腕線低落的水珠。
他手上仍有淡淡的藥油氣息,但那陣玉麝香氣更濃,沁入他掌心肌理,縈繞不休,帶著頑皮的勾意,引得他低下頭嗅一嗅,得兩聲贊美,方才心滿意足。
謝縱微心情不錯,出了小院,看見立在門口,面色黑沉的秦王時,蕩漾的余韻更是到達(dá)了頂峰。
“秦王殿下什么時候多了個當(dāng)門神的愛好?”謝縱微心情好,遇見老對頭,自然不吝于與他多交流幾句,“又要做馬倌,又要當(dāng)門神,到底是年過三十還不曾成家的人,殿下精力可真是旺盛!
秦王冷冷瞥他一眼,見他眉眼之間依稀流露出幾分饜足模樣,他拳攥得更緊:“你休要打著父憑子貴的幌子,見窈妹容易心軟,就跟個哈巴狗似的,巴巴兒地跟在她身后轉(zhuǎn)!堂堂首輔,也不覺得有失風(fēng)度么?”
“風(fēng)度是什么東西?我有妻有子,那等東西對于我來說,并不重要!
秦王見謝縱微如此厚顏無恥,也沒覺得驚訝,他從前就知道,此人絕非表面那般光風(fēng)霽月,雍容閑雅。
他想起十三年前,他得知窈妹與謝縱微的婚事定了下來,心碎欲狂,連夜打上門去,與謝縱微說的那些話。
在邊關(guān)的十年里,他常常坐在墻頭,看著那一輪比汴京更圓、更冷的月亮,任由心底的悔恨與愧疚像小蟲子一樣啃噬著他。
他不敢深思,窈妹婚后過得不幸福,不快樂,是不是與他當(dāng)時與謝縱微說的那些話有關(guān)。
一個將要成親的男人,忽聞自己的未婚妻與別人青梅竹馬,情分深厚,心中怎么會好過。如此一來,她們婚后夫妻關(guān)系冷淡,是不是也有他的關(guān)系?
秦王害怕,怕她芳魂早逝,里面有他造下的因果。
這份愧疚與愛意糾纏著,讓他遲遲放不下她,只能加倍地把這份情意補償在她的兩個孩子身上。
“你害了她一次,還要害她第二次么?”
夜色里,秦王的聲音很冷,一雙風(fēng)流的桃花眼里帶著咄咄逼人的銳意:“謝縱微,你真的會心疼她嗎?”
謝縱微看著他,語氣平靜:“人不是永遠(yuǎn)不變的。這十年里,痛苦的不止是你。”
“不要犯和我一樣的錯。她不需要我們來替她做決定!
至于假惺惺地說些什么鼓勵秦王去討好阿窈,她點頭接受他了,他也不會繼續(xù)強求之類的話,謝縱微不屑于說。
秦王看著謝縱微的背影,想起今天白日里騎在馬上,對著他笑的女郎。
她說,他們是最好的搭檔。
這句話的后勁在夜里慢慢涌上,秦王目光晦澀,他不是不懂她的拒絕。
為什么他每次都遲來一步?
……
終究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施令窈沒好意思賴床,還沒等苑芳來叫,她自個兒就起來了。
苑芳不知從哪兒捧了幾支荷花進來,粉白的花瓣,翠綠的莖,在有些微熱的夏日清晨一亮相,就讓施令窈眼前一亮。
“哪兒來的荷花?真好看!
“娘子今兒怎么起那么早?”苑芳有些驚訝,她把荷花放到香幾上的瓷瓶里,朝施令窈走過去,替她攏了攏身上披著的紗衣,視線不動聲色地往床榻里望了望。
嗯,是挺亂的,但看起來只是娘子一個人的杰作。
施令窈還有些困,聞言慢吞吞嗔她一眼:“苑芳,你不要把我當(dāng)成一只懶蟲!
苑芳敷衍地點了點頭:“阿郎一早送來了幾支荷花,也不知他什么時候去摘的。”
她還以為二人昨夜?jié)馇槊垡,今日一早阿郎特地出去摘了荷花回來哄娘子開心,結(jié)果好像是她想多了。
施令窈的視線落在那幾蓬荷花上,輕輕哦了一聲:“也不一定是他自個兒去摘的……”
奇怪,他送花過來,怎么不進來?
難道是怕打擾了她睡懶覺?
苑芳哪能讀不出她話里的別扭,故意道:“討好娘子這種事兒,阿郎怎么愿意假手于人?必然是自己親自摘了花,快馬加鞭地送過來,想讓娘子一醒來就有荷花可以賞!
施令窈不依,張牙舞爪地?fù)涞皆贩忌砩祥_始扭動:“苑芳你故意看我笑話!”
“哎喲!痹贩贾共蛔⌒,連忙摟住掛在她身上那團香軟,“好了好了,娘子可別作弄我了,我可受不住你的撒嬌。”
這話里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
施令窈知道,謝縱微半夜爬墻的事兒不可能一直瞞過苑芳這些身邊人,但被她這么一調(diào)侃,還是覺得難為情,把自己埋在她帶著皂角香氣的懷里不肯抬頭。
苑芳被她鬧得心頭發(fā)軟,兩人離得近了,她仿佛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怎么聞到一股藥油味兒?”
施令窈臉貼在她肩膀上,懶洋洋地拖長了音調(diào):“嗯……昨夜謝縱微拿了藥油過來,幫我揉了揉。”
若是隋蓬仙在這兒,必定要哇哦一聲,捉著施令窈命令她說出更多內(nèi)幕。
苑芳聞言,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么讓施令窈臉紅害羞的話,拍了拍她:“好啦,快起來。”
施令窈和她又膩歪了一會兒,最后重重抱了抱她,又笑嘻嘻地躲去屏風(fēng)后面換衣裳了。
苑芳一時停在原地,沒急著去為她準(zhǔn)備洗漱用的東西。
她想,娘子這么惹人愛,這次阿郎若是還不珍惜,可真是要叫天打五雷轟了。
……
謝縱微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大早的,有閑心采得荷花送過來,卻不見他自己露面。
隋蓬仙嫌這兒無聊,一早便過來了,滿姐兒也被乳母抱在懷里,見到雙生子,她眼睛一亮,掙扎著要哥哥抱她。
“喲,好水靈的荷花!
隋蓬仙玉白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泛著粉的花瓣尖尖,看向好友:“情郎送的吧?”
謝均晏和謝均霆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滿姐兒坐在哥哥長長的腿上,見狀很好奇,小臉漲紅了,也沒讓自己的耳朵也支起來。
施令窈瞪她一眼,卻沒有否認(rèn):“你喜歡的話我也去給你摘幾支!
“別,要是你的情郎知道你為了特地去摘荷花,那醋海還不得把我給淹了啊!
她們心知肚明,情郎說的是誰,偏偏都隱晦地不提他的名字,只用情郎這個稱呼代替,施令窈心里涌起莫名的羞赧,陣陣情緒化作風(fēng),擴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吹亂了湖面,攪得她不得安生。
“醋什么醋,說起來酸溜溜的,有些開胃……有些想吃水煎包了,蘸著醋吃正好!
隋蓬仙看著好友白里透粉的面頰,嬌滴滴地哼了一聲:“我知道,這種要蘸十年老鰥夫獨家釀的醋,才夠味兒。”
“臭阿花我和你拼了!”
隋蓬仙尖叫一聲——死丫頭竟然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叫她的小名!
滿姐兒無辜水亮的大眼睛里映出兩個人絞在一起的身影,她傻乎乎地抬起頭,看向謝均晏:“哥哥,阿娘和姨母打起來了!
“嗯,打是親罵是愛!
非禮勿視,謝均晏禮貌地移開視線,艱難地憋住,沒有笑出聲。
滿姐兒點了點頭,睿智道:“我知道了,所以阿娘和姨母在親親對不對?”
謝均晏:……小孩子的腦回路真的很清奇,很可愛。
另一邊,謝均霆已經(jīng)笑到快要崩潰了,偏偏他又要繃住不能發(fā)出聲音,一張俊美臉龐憋得通紅。
滿姐兒一視同仁,見阿娘和姨母還在忙著親親,忙噠噠跑到謝均霆身旁,關(guān)心道:“哥哥,你的臉好紅,是要拉臭嗎?”
謝均晏&謝均霆:……
好吧,阿娘和阿耶不給他們生妹妹了,也挺好的。
要是再來一個滿姐兒,他們可能真的招架不住。
……
謝縱微一早便趕回了汴京,沒能陪他們一塊兒回去。
有那么多人陪著她,施令窈也不覺得失落,一行人去給盧太妃問好道別之后,便坐上了回汴京的馬車。
一路上和隋蓬仙吵吵嘴,再埋在滿姐兒的圓肚皮上吸一吸,很快便到了位于安仁坊的施府。
謝均霆捧著那瓶荷花跳下馬車,謝均晏細(xì)心地擺出凳子,扶著施令窈下了馬車:“我和均霆去給外祖父和外祖母問個好,再去太學(xué)!
施令窈點頭,又看看捧著花的謝均霆:“沉不沉?我來抱會兒吧。”
謝均霆連忙搖頭,心里泛起嘀咕。
阿耶隨手摘的幾支荷花,阿娘怎么那么寶貝。
嗯,一定是這荷花格外水靈,討人喜歡的緣故。
討喜的才不是阿耶。
還不能接受阿耶老?械侥鄄葸@件事的謝均霆對此深信不疑。
一行人進了施父施母的停秋院,一進去,便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勁,上前迎她們的仆婦臉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眼角眉梢依稀流露出些愁苦模樣。
施令窈心里一緊,來不及問話,提著裙子疾步往屋里跑去。
“阿娘!”
施母正坐在羅漢床上,面容沉郁,但見著小女兒來了,臉上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張開手,接住她:“怎么了?跑得這樣急。”
母親溫?zé)岬氖州p輕在她背上拍了拍,施令窈緩過那陣惶恐,笑道:“在外面住了一夜,有些想阿娘了!
謝均晏和謝均霆也腳步匆匆地跟著進了屋,見外祖母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心里也都跟著一松。
施母憐愛地替女兒順了順鬢邊微亂的頭發(fā),見著兩個外孫過來,更是高興:“快坐,快坐!
雙生子沒急著走,陪著施母說了會兒話,施令窈把參湯遞給阿娘,好奇道:“長姐呢?她還沒從李家回來嗎?”
隴西李氏從前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氖兰掖笞,但?dāng)今天子登基之后,便有意識地削弱了門閥世家的勢力,到如今,隴西李氏只能說是余威猶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姐夫李緒雖是這一代的家主,但外放漳州任職多年,對汴京里的一攤事兒怕也是鞭長莫及。
因著一些往事,施令窈對李家的人沒什么好感,當(dāng)初更沒有想過去找他們幫自己送信。
提及長女與李家,施母嘆了口氣:“你長姐怕是要在李家住一段時日了!
“為何?”施令窈愣了愣,“姐夫和孩子們不是還要大半月才能回來嗎?”
施母搖頭:“此事說來也是我不好,三天兩頭常有病痛,你長姐顧著我這頭,便忽略了她君姑那兒的事,如今人家病了,于情于理,你長姐也不能推諉。”
李緒即將回京任職,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施朝瑛斷不可能讓旁的事阻礙了夫君的前程。
“長姐的君姑?”施令窈臉上下意識露出些嫌惡之色,“她倒是好意思擺出君姑的譜呢……”
如今李家的老太君,并非是李緒的生身母親,按著親緣關(guān)系,他其實該喚她一聲小姨母。
其中錯綜復(fù)雜,施令窈知道這件事之后,還不大樂意長姐嫁給他,她從話本子看來的,說是成長在這種家庭里的男主,一般性子都比較扭曲,為此鬧了好一陣雞飛狗跳。
李緒就差給他的未來小姨賭咒發(fā)誓了,最后還是施朝瑛揪著妹妹的耳朵,讓她適可而止,施令窈這才眼淚汪汪地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
李家那灘渾水著實讓人頭疼,繼母所出的弟弟靠著家族蔭庇,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官場,原配所出的長子卻只能靠著自己科舉入仕。
好在姐夫爭氣,仕途上平步青云,在家,亦是給了長姐莫大的支持。
到此,施令窈的記憶便斷了。
不知道李家現(xiàn)在又是個什么光景。
提起李家,施母心里有些發(fā)悶,她見小女兒皺著臉,想安慰她幾句,卻聽得女使來報,說是李家老太君登門拜訪。
說著,她又補充道,不曾見著大娘子跟著過來。
眾人面面相覷,這鬧的是哪一出?
第52章
沒有提前遞帖子就登門, 無疑是很失禮的行為。但施家與李家到底是親家,李家老太君拖著病體登門,她們也不好不見。
李家老太君姓傅, 閨名喚作洗蓉, 只是老太爺死得早,已經(jīng)許久沒人喚她閨中時的名字了,都恭恭敬敬地稱她一句老太君。
李家老太君也不在意,相比于她姨娘給她取的那個嬌嬌嬈嬈的名字,她也更喜歡別人叫她老太君, 聽著便十分尊貴。
只是隴西李氏敗落了許多,她的親生子女們也不爭氣,到頭來, 還得她拖著病體去她向來不喜歡的大兒媳娘家, 和親家說好話,求她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幫扶著小兒子。
李家老太君思及此, 面色灰白了些, 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重病難愈的模樣。
“魏姐姐,咱們這么久沒見了, 如今乍一相逢, 你還是和從前沒什么變化。倒是我, 人老珠黃,渾不似當(dāng)年模樣了!崩罴依咸M了屋便開始咳嗽, 惹得一眾人都關(guān)切地看向她, 她又咳了好一會兒,喝了口茶,才平靜下來。
她看著一臉病色的施母, 話語間雖謙順柔和,但隱隱的陰陽怪氣還是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施母只笑了笑,她自來與這位親家母處不來,不過是維持表面和諧的點頭之交罷了,如今是她主動上門,無論是有所求,還是有什么旁的打算,該慌的人都不該是她。
“人哪有不老的呢,只是我家這些孩子都格外孝順些,讓人看著舒心。人一開心,身子自然也舒坦了。”說著,施母微微笑著看向李家老太君,“倒是親家你,這臉色瞧著怎么這么難看?瑛娘說要回去侍奉你喝藥,怎么這會兒不見她陪著你過來?”
一席話,輕巧地便把李家老太君話里的那些機鋒都頂了回來。
你說我病得老態(tài)畢現(xiàn),我便問問你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
謝均晏和謝均霆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心里暗暗發(fā)笑,他們可算是知道,阿娘那份伶牙俐齒是遺傳自誰了。
“瑛娘久不回李家了,府上的事兒都交給她幾個弟妹打理,到底后頭迎進來的幾個媳婦兒都不比魏姐姐你調(diào)教出來的女兒來得賢惠聰明,連算個帳,安排人做事兒這種活計都做不好,累得我一把年紀(jì),也過不上安生日子!崩罴依咸芏眠M退有度的道理,在兒孫的事上吃了個悶虧,她也大大方方地沿著施母的話繼續(xù)往下說,“這不,我便讓瑛娘幫襯著,理一理府上的陳年舊賬。到底長房回來了,李家還是要交給他們的。”
這話說得客氣,施母冷冷淡淡地笑了一聲:“親家這話是什么意思?說得我有些糊涂了。瑛娘能干,就讓她幫著底下的弟妹們理理賬?李家那么多管事婆子,都是吃干飯的不成?”
窈娘和兩個孩子不知道,但施母心里清楚得很,當(dāng)年她們以為窈娘去了,悲痛萬分,又恰巧遇上朝堂波蕩,女婿李緒被牽扯其中,調(diào)去漳州為官。那時候,李家老太爺他們恨不得和他們撇清干系,甚至想過分家,落井下石的事兒更是沒少做。
因此知道長女為著孝道二字,不得不捏著鼻子去服侍君姑時,施母心里才那般不痛快,夜里發(fā)了一場病,沒敢讓兒女們知道,只叫婆子們都閉緊嘴,不許告訴她們。
施母平常是很溫柔平和的性子,哪怕得了癔癥,偶爾發(fā)病的時候,也從不打罵身邊的人,只是哭她早逝的女兒。乍一聽她這會兒毫不客氣地將李家老太君的話都懟了回去,施令窈與雙生子對上了視線,輕聲道:“瞧我,糊涂了不是,給李家老太君見個禮,你們快去太學(xué)吧,別耽擱了。”
謝均霆顯然還有些依依不舍,他還沒看過癮呢。
但施令窈盯著他,瑩白嬌艷的臉板著,大有他不乖乖答應(yīng)就擰著他耳朵送他上馬車的意思。
謝均霆只得點了點頭,和兄長一起給李家老太君見了個禮,腳步飛快地出了屋,徒留李家老太君嘴張了一半,想夸這兩個孩子長得真好的話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沒能成功轉(zhuǎn)移話題,李家老太君嘆了口氣:“魏姐姐,我知道當(dāng)年的事兒,你心里還存著怨氣,但都是為各自的兒女考慮,誰又真的會存什么壞心眼不成?如今大郎也算是熬出頭來,等他調(diào)回汴京,一家團圓,這樣天大的喜事,可別再因為那些個陳年往事讓大家伙兒心里不痛快啊。”
她這話里,既存了幾分哀求,又有幾分威脅,別說施母聽了心里發(fā)悶,施令窈聽著也是怒火中燒。
“李家老太君,您這話只說對了一半。誰的兒女,誰心疼,但你總不能因為心疼自己的孩子,就把繼子一家推出去任他們自生自滅吧?”現(xiàn)在大姐夫要調(diào)回汴京,眼看著升官有望,他們又巴巴兒地貼了上來,這算什么?
若是尋常小輩插話,李家老太君心里定然很不痛快,但施令窈不一樣,她夫君可是當(dāng)今首輔。
她今日來的另一半目的,就是為了她。
“哎喲,這是窈娘吧?瞧我,老糊涂了,方才光顧著和你阿娘說話,都忽略了她旁邊還坐著這么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崩罴依咸@然是面甜心苦的這類人,她笑吟吟地看向那張年輕鮮妍的臉龐,眼底飛快閃過幾分酸與妒,“哪有自生自滅那么嚴(yán)重,朝堂上的事兒,風(fēng)云變幻,誰又說得清?咱們幾個婦道人家,可不好說這些事。大郎一家如今時來運轉(zhuǎn),苦盡甘來,我這個做娘的當(dāng)然也為她們高興。親家母,你放心,今后李家,也還是長房一家的,二郎三郎他們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破船還有三千釘呢,隴西李氏從前好歹也是數(shù)得上號的世家大族,如今敗落了些,但也枝繁葉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倒下。只盼著哪一房哪一輩,出個精彩絕艷的人物,李家便又能起復(fù)。
反正不管是哪個兒子繼承家業(yè),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聲阿娘,給她養(yǎng)老,不然外面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
李家老太君在心里把算盤撥得噼里啪啦響,見施母與施令窈都沒說話,她又接著嘆了口氣:“不瞞你們,我也知道二郎和三郎資質(zhì)不比大郎。這不,前些時日二郎被彈劾出了錯,被擼了職務(wù),至今還待在家里,躺得比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婆子還要安詳。我也盼著大郎早些回來,他們阿耶走得早,長兄如父,有大郎替我管教著二郎他們,我就是即刻去了,也能閉眼了。”
施令窈暗暗撇了撇嘴,沒說話,替母親按摩著腿腳。
施母心里的暗火便被孝順可愛的小女兒給慢慢揉散了。
罷了。她想,何必和這等人計較生氣,白白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到時候還要連累窈娘她們擔(dān)心。
“親家的話我是明白了,你不僅要我瑛娘給你們做管家婆子,平這些年的爛賬,還要我大女婿給你小兒子兜底,做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任由你們一家子趴在他身上吸血?”
施母言辭犀利,哪怕她此時仍病弱老邁,但眼里帶著精光,表情嚴(yán)肅,李家老太君瞬間從對她的輕視中醒了過來。
她怎么忘了,眼前這個孱弱的老婦人,從前可是微笑著就把她們的臉給打腫了的狠人。
“這,這話也不能這么說……”李家老太君今天來這兒,就為了兩件事——與施家重修舊好,說動施令窈,讓她回去在謝縱微耳朵邊吹吹枕頭風(fēng),讓他撈一撈自家二郎,再給他個什么官職都好。
眼下看著兩件事兒都沒可能了,李家老太君不由得氣上心頭,一口氣沒喘上來,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
“老太君身邊伺候的,都是死人不成?老太君病成這樣,怎么還叫她出門?”咳嗽間,施朝瑛寒著臉大步走了進來,她說著話,眼睛卻往母親與妹妹那邊兒掃,見母親臉色尚好,妹妹也對著她眨眼,示意沒出什么事兒,她的心放下一半,但還是冷冰冰道,“不會伺候人,那就拖出去調(diào)教調(diào)教再回來侍奉。鈴秋,去挑幾個聰明機靈點兒的小丫頭去伺候老太君,至于身后那幾個,堵住嘴交給牙婆,叮囑她們仔細(xì)教教規(guī)矩,可別把人又笨頭笨腦地送回來了,到時候把老太君伺候個好歹出來,算誰的?”
鈴秋連忙應(yīng)是,她揮一揮手,身后幾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連忙上前擒住老太君身后的人,二話不說就把人拖著往外走去。
牙婆正等著呢。
施朝瑛雷厲風(fēng)行,李家老太君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咳嗽得更厲害了,戴著祖母綠戒指的手顫顫巍巍地抬了起來指向她:“你,你就不怕外人說你不孝順,耽擱了大郎的前程?”
“我?guī)途媚闾幹昧藥讉蠢笨的下人,又補給了你更聰明機靈的,何錯之有?”
施朝瑛微笑著繼續(xù)道:“要逞威風(fēng),發(fā)脾氣,回你的李家去。不要礙了我阿娘和妹妹的眼。”說完,她示意身后的仆婦們繼續(xù)干活兒,“把老太君抬回去!
仆婦們得了一筆豐厚的賞銀,干活麻利著呢,聽了大娘子的吩咐,立刻噯了一聲,上前將孤立無援的李家老太君給抬走了。
空氣中依稀回蕩著李家老太君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長姐,你可真威風(fēng)。”
施令窈雙眼亮晶晶,她剛剛還在擔(dān)心長姐會囿于孝道,只能忍氣吞聲地服侍那個老婆子。
施朝瑛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學(xué)著點兒也好,不要傻呵呵地覺得誰都是好人!
施令窈不滿,她哪有?
“再有半月,就是謝府那位老太君五十有六的壽辰。你既然已經(jīng)和謝縱微一塊兒在盧太妃舉辦的馬球賽上亮了相,那便是你正經(jīng)君姑。她過壽,你能不幫著籌辦,一塊兒待客?”
施令窈抿了抿唇。
她對老太君沒什么怨念,從前她對自己算不上像親生女兒一樣真心疼愛,但也過得去。這十年里,她對雙生子也很是疼愛,盡到了長輩的心意。
但……想到她對于謝縱微和謝擁熙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施令窈心里總有些不痛快。
不過很快她就沒心思糾結(jié)那些了。
有人在她的香粉鋪子鬧事,說了買了她們鋪子里的香粉,長了一臉紅疙瘩,偏偏來人又是即將出閣的新嫁娘,為了這事吃藥調(diào)理了好一陣子都沒見效,眼見著婚期臨近,臉上的紅疙瘩不退反長,她絕望了,帶著家人來到鋪子大鬧,勢必要讓她們給個說法。
施朝瑛陪著母親,施令窈帶著苑芳匆匆趕去鋪子時,只見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她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擠進去。
施令窈的視線一下便被站在中間,哭得傷心的女郎吸引住了。
雖然她露出的臉龐上的確長著一片令人驚駭?shù)募t腫,施令窈看得卻心里一松。
“這位姑娘,你先別哭,淚水流到臉上,可不刺得更疼了嗎?”
掌柜蕓娘正在一旁勸,但沒什么用,那姑娘只是一味地哭,她身邊的家人罵罵咧咧吵個沒完,施令窈皺了皺眉,走上前去。
苑芳沒拉住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施令窈走了過去。
“娘子!笔|娘見施令窈來了,有些意外,又有些慚愧,她沒能處理好這樣的事兒,累得主家還要過來親自處理。
孫韶紅淚眼汪汪地抬起臉,看著一面若芙蓉的美貌女郎對著她笑,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這鋪子的老板?你看我的臉,都是你們鋪子的香粉害的!”
“你別急,你用的是我們鋪子的哪件香粉?”說話間,施令窈向苑芳遞了個眼神,“去外面迎一迎白老大夫,讓他給這位姑娘瞧瞧!
聽說她請了大夫過來,孫韶紅身后的哥嫂對視一眼,悄悄咽了咽口水。
蕓娘將她們的異樣看在眼中,卻沒說話。
“就是這個,還好意思叫什么群芳醉!要我看,叫毀芳容還差不多!”
孫韶紅氣呼呼地把香粉盒子拿了出來,施令窈伸手想去拿,她卻猛地縮回了手:“你想干什么?毀尸滅跡?”
施令窈樂了,笑道:“你拿的只是我們鋪子裝香粉的盒子,若是里邊兒裝的是別家的香粉,來一出偷梁換柱,罵名卻讓我們鋪子背上了。我豈不是冤枉?”
此話一出,外面圍著看戲的百姓們頓時點頭。
這處開在朱雀大街上的香粉鋪子生意很好,汴京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有事沒事都愛來這兒逛一逛,今日聽到有人鬧事,說是用了她們家的香粉爛了臉,大家這才急吼吼地圍過來看戲。
若是掌柜心虛,松了口給那個人賠償,她們也得回去翻一翻,拿著香粉過來叫她們賠錢。
施令窈打開盒子,接過蕓娘遞來的小銀耳勺,輕輕從盒子里殘余的香粉里挖了一勺放在手背,細(xì)細(xì)聞過,的確是自家鋪子的香粉。
她的視線落在夾層里的棉撲上,微微一凝。
她一面在檢查香粉盒子,孫韶紅又開始哭訴,她是用了群芳醉之后臉上才開始長紅疹的,一開始她沒理,以為只是上火了,結(jié)果連喝了幾天黃連,紅疹沒有退下去不說,反倒愈演愈烈。她這才慌了,四處求醫(yī)問藥,但過了小半月,還是不見成效,她的臉卻已經(jīng)紅腫得不能見人了。
施令窈提煉了她話里的幾個時間點,皺著眉看向她:“意思是,距離孫娘子你使用群芳醉,臉上發(fā)了疹子,已經(jīng)過去快有一個月了。那在這期間,想必你也分外注意,不曾再在臉上涂脂抹粉了吧?”
孫韶紅哼了一聲:“那是當(dāng)然!明知道你們鋪子里賣的都是黑心東西,我還往臉上撲,那不成傻子了嗎?”
“先且不論為何孫娘子沒有在疑心是用了我們鋪子的香粉后長了疹子后第一時間便來尋我們,我只說讓我費解的一點!笔┝铖河謫柫艘坏溃皩O娘子,你確定,你已有將近一月沒有使用這盒群芳醉,也沒有旁人動過,對吧?”
孫韶紅心里一緊,后腰被哥嫂戳了戳,她連忙道:“這是自然!這樣重要的證據(jù),我當(dāng)然藏得好好的,沒人碰過!”
蕓娘立刻翻開賬本,道:“孫娘子是五月初三那日到鋪子里買的群芳醉,到今日過去二十余日,按著您的說法,用了一兩日就覺得不對,那盒子里的香粉應(yīng)當(dāng)還剩下許多!
苑芳會意地當(dāng)著大家的面從架子上拿下一盒群芳醉,眾人爭著伸長脖子來看,她們將一新一舊兩盒群芳醉擺在一起,眾人頓時嚯了一聲。
“你拿香粉當(dāng)面粉用?”
用了一兩日,能用到只剩三分之一的量?
孫韶紅有些發(fā)窘:“我就是喜歡撲厚點兒,怎么了!”
“孫娘子將這盒香粉買回去,自然是依著你的習(xí)慣,愛怎么用怎么用。但是!笔┝铖耗贸鰥A層里的棉撲,這時候她便要感謝周駿給她開了個好頭,在每盒香粉里塞一個棉撲,起先只是為了方便大家,現(xiàn)在卻正好幫了她大忙。
施令窈將棉撲輕輕對折,很快便有細(xì)如香霧的粉末散落在空中。
“一月不用,按理說,被棉撲吃進去的那些香粉會發(fā)硬、結(jié)塊,斷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輕輕一捏,就有余粉掉落!
看著孫韶紅倏地大變的臉色,施令窈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孫娘子,你一面覺得香粉有貓膩,害得你臉上起了紅疹,怎么一面又要繼續(xù)用?實在叫人費解。”
看熱鬧的人堆里頓時傳來一陣噓聲。
“沒得是哪家香粉鋪子看了眼紅,特地雇了你們來砸場子的吧?”
“是了,我家那么多人都買過這家的香粉,個個都說好用,沒見著誰臉上長疹子發(fā)紅痘的。鋪子生意這么好,掌柜的還敢自砸飯碗?要是都碰上你這樣的,賺多少都不夠賠的!”
孫韶紅一臉無措,和哥嫂對上眼神,低著頭就往人堆里鉆,連那盒香粉都沒要,灰溜溜地走了。
苑芳?xì)獾孟胱飞纤齻,扯去官府討個公道,卻被施令窈攔住了。
左不過是那幾家人在背后搗鬼,抓住這些小嘍啰,她們害怕報復(fù),也不敢說出實情。
而且,“我想到讓孟娘子脫身的好法子了。”
苑芳不解。
施令窈呵呵笑了兩聲,想起那些曾經(jīng)讓汪明的臉腫成豬頭的香粉。
有人要倒霉嘍。
……
施令窈沒讓人幫忙,自個兒就把故意鬧事之人給處理好了的事兒贏得了家人們的重點表揚。
謝均晏看著被夸得臉紅紅的阿娘,笑著給她夾了一只雞腿:“臨危不亂,有勇有謀,阿娘不愧是阿娘!
施令窈面帶紅光,收下了大寶的贊美和雞腿。
謝均霆緊隨其后:“向阿娘學(xué)習(xí)!”
施令窈驕傲地挺起胸脯。
施朝瑛無奈,但她心里也為妹妹高興:“好了好了,你們再夸下去,她拍拍翅膀,都要飛上天了!
施令窈哼了一聲,她才沒有!
吃過晚飯,施令窈一頭扎進了書房。
謝縱微送的那瓶荷花就放在她的桌案上,看著這瓶荷花,施令窈忽地有了靈感。
搗鼓了大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施令窈高興地調(diào)出了一個初版,又給新的香粉取了一個名字——荷風(fēng)弄。
“在荷塘里感受夜風(fēng)拂過,肯定很舒服。”
書房里就她一個,施令窈托著腮,喃喃出聲。
卻沒有注意到,有一道挺秀身影,悄然靠近了她。
“想去看荷花了?”
謝縱微冷不丁出聲,嚇了施令窈一跳。
反應(yīng)過來之后,她氣得就要捏緊了拳揍他。
謝縱微含笑受用了妻子的粉拳按摩。
等到施令窈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謝縱微拉她到自己腿上坐著,溫?zé)岬闹父鼓筮^她的手腕,替她緩解酸痛。
“置身荷塘間,賞月賞風(fēng),的確風(fēng)雅!
“想去嗎?”
施令窈的確有些累了,干脆靠在他懷里,悶悶出聲:“想有什么用,等到明日,我就不想看了。”
“誰說要等明日?”謝縱微笑著親了親她烏蓬蓬的發(fā),“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去!
第53章
直至站在荷塘前, 感受著帶了別致清香的夜風(fēng)吹拂過面頰,施令窈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謝縱微……真的就這么半夜偷偷出門,來看荷花了?
有溫?zé)岬闹父共吝^她被風(fēng)吹得微微發(fā)涼的面頰, 她順著那股力道抬頭看去, 撞進那雙因為笑意而顯得瀲滟溫柔的眼瞳。
謝縱微替她捋了捋微亂的頭發(fā),溫聲道:“我們第一次夜里來看荷花,開心嗎?”
夜風(fēng)柔和,面前萬頃難見盡頭的荷塘在月色下仍美得驚人,紅翠相扶, 粉面碧傘,一切都太過美好,連帶著站在她身旁, 對著她微笑的郎君也顯出分外的溫柔俊朗。
施令窈想要嘴硬兩句, 但被謝縱微那樣柔和的目光深深望著,她喉嚨里泛起幾分渴,幾分燥, 只能佯裝無事地別過臉去, 露出一截染上暈紅的玉頸:“也就還行吧!
語氣聽著有些勉強。
謝縱微輕輕哦了一聲,突然往荷塘邊走去, 施令窈嚇了一跳, 以為他瘋病又犯了, 因為她一句聽起來不太滿意的回答就要去跳荷塘!
“謝縱微!”
聽得一聲帶了些不高興,又有些緊張的嬌聲呼喚, 謝縱微下意識想要轉(zhuǎn)過身去看她, 腰間卻被一雙柔軟手臂緊緊摟住。
幸福來得太突然,謝縱微下意識屏住呼吸。
“你現(xiàn)在脾氣太奇怪了!”施令窈一邊說話,一邊收緊手上的力道, 感受到他牢牢被自己箍在可以感知的范圍內(nèi),“怎么能一言不合就跳荷塘?”
月黑風(fēng)高,周遭一片寂靜,到時候她都沒辦法找人來撈他。
聽著她氣急敗壞地說出‘跳荷塘’三個字,謝縱微忍俊不禁,手握住環(huán)著他腰肢的玉白小臂,若有所思道:“阿窈,你現(xiàn)在夾得好緊!
施令窈立刻抬起腳,準(zhǔn)備把他踹下去。
謝縱微背上像是長了第三雙眼睛,一只手握住她松開的手,另一只手貼在她背后,就把人撈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是要跳荷塘!敝x縱微現(xiàn)在學(xué)會趕在她更生氣之前解釋了,“站在岸邊賞荷,有些單調(diào)。我讓人準(zhǔn)備了一艘小船,你來。”
謝縱微牽起她的手,走到一處木樁前,把重重翠荷掩映下的那艘小船拉了出來,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笑道:“跳上去?”
施令窈瞪了他一眼。
謝縱微笑了,他很少有這樣開懷大笑,高興得一點兒也不加以掩飾的時候。
“阿窈,我有妻有子,不會輕易死的!敝x縱微看著抬著頭看他,一臉傻乎乎的妻子,低下頭,親了親她忽顫忽顫的眼皮,低聲道,“除非,是被你絞死……唔。”
施令窈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那張可怕的嘴。
“你去劃船,不許再說奇奇怪怪的話!
見謝縱微安靜地看著她,眨了眨眼,沒有什么異議的樣子,施令窈強壓著怦怦亂跳的心,慢慢放開了手。
唇上卻猝不及防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一觸即分,沒有過多碾磨動作,卻還是讓她紅了臉。
施令窈瞪圓了眼睛,謝縱微直起腰,對著她微笑,儼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
“你只說了,不許說,沒說不許做!
施令窈抽出小帕子擦了擦嘴,用一雙水亮亮的眼睛惱怒地瞪他。
嫌棄之意溢于言表。
謝縱微只是笑,率先跳了下去,眼看著那艘小船仿佛承受不住一般晃了晃,施令窈有些緊張,卻見謝縱微對著她伸出手:“阿窈,來!
施令窈抿了抿唇,把手伸了過去,下一瞬,就被一只溫?zé)嵊辛Φ拇笫掷卫挝兆 ?br />
那艘小船外表看著平平無奇,但船艙里卻別有洞天,軟榻小幾,茶壺糕點,一應(yīng)俱全。
施令窈在剛開始上船后的緊張中緩解過來,興致勃勃地開始探索小小的船艙。
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能夠辦到的。
“你什么時候讓人準(zhǔn)備的?”施令窈輕輕挑眉,“你怎么肯定我會答應(yīng)和你一起來夜游荷塘?”
謝縱微拎起小泥爐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我知道,你很喜歡我給你采的那幾捧荷花!
他的語氣篤定,眼神里流淌出的笑意溫柔到施令窈有些受不了。
“自作多情!
聽得她小聲在罵自己,謝縱微不以為意:“不喜歡的話,為什么要擺在你最常待的屋子里?荷風(fēng)弄這個名字,又是從哪里來的靈感?”
施令窈一時語塞,沒想到他的注意力那么敏銳,翻窗進來,倒還坦然得很,把她屋子里的東西都看遍了!
“怎么不說話?”
她垂著眼,暗自懊惱,卻沒有注意到那陣比荷上甘露還要甘冽的氣息已經(jīng)將她籠罩。
下巴被人輕輕捏住。
謝縱微的視線順勢落在她嫣紅飽滿的唇上:“在想怎么騙我?還是你又要罵我自作多情?”
施令窈哼了哼,柔軟的唇才張開細(xì)細(xì)的縫,就被他乘虛而入,吻得極深。
小船在荷塘里慢悠悠地晃蕩、前進。
夜色寂靜,水浪拍打著船身的聲音便分外明顯,動靜有些大,恰好蓋住了那一陣曖昧又黏稠的水漬聲。
他的攻勢并不如何激烈復(fù)雜,但施令窈莫名感覺到一股瘋漲的潮涌向她,將她的力氣盡數(shù)剝離,整個人像是一團柔軟的云,只能任由他捧住臉,攫去氣息。
骨節(jié)修長的手捧住她的臉,力道很溫柔,和他的吻一起,讓施令窈忍不住閉緊了眼。
被人珍愛著的感覺讓人有些醺醺然。
想要繼續(xù)。
她閉緊的眼睫微顫,垂下的手慢慢地,有些笨拙地環(huán)住他的脖頸。
感覺到她的投入與暗示,謝縱微動作一頓。
“不許睜開眼!笔┝铖貉垌o緊閉著,她借機平復(fù)了一下過于激動的心跳,兇巴巴地警告他,“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偷偷睜開眼睛,我就——”
謝縱微那雙幽深眼瞳里映出妻子閉著眼,滿面潮紅,還要強撐氣勢對他放狠話的樣子。
羞得來眼睛都不敢睜開。
他低下頭,覆上那張被吻得愈發(fā)飽滿嫣紅的唇。
吻得更深,更重。
很快,施令窈就沒心思糾結(jié)自己還沒放完的狠話了,更沒有心思睜開眼抽查他有沒有違背她剛剛的命令。
自然也不知道,她粉面暈紅,沉醉其中的模樣,都被謝縱微盡收眼底。
不知吻了多久,水浪撞上船板的聲音時斷時續(xù),施令窈軟噠噠地靠在謝縱微懷里,雙眼迷離,不知在想什么。
陽奉陰違的謝縱微心中一點兒愧疚也無,看著妻子這副明顯爽到了的樣子,他心中頗有成就感,又倒了一杯溫水,喂她喝下,動作細(xì)心妥帖,指腹輕輕刮走不慎從唇邊流下的水痕,惹得施令窈瞪了他一眼。
“還想要?”
語氣揶揄,不知是在問喝水,還是在問剛剛那個讓兩人都在默默回味的吻。
施令窈一骨碌坐了起來:“你不是要帶我夜賞荷花嗎?我怎么感覺被你這個老王八蛋騙了?”
萬頃荷塘間,只有載著她們二人的一艘小船慢慢漂著,這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啊。
面對妻子口中對他時常變換的稱呼,謝縱微均接受良好,他長臂一伸,仍被余韻震得渾身無力的人又被他摟進了懷里。
謝縱微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柄長桿,把擋在船艙與甲板中間的簾子別開,月暉和荷香一起淌入船艙,他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一舉兩得,阿窈不喜歡嗎?”
聽著他風(fēng)輕云淡又隱含得意的話,施令窈很想擰他兩下,但身上實在沒力氣,又或者是因為,背后的懷抱太過讓人安心,她懶洋洋地靠著他,沒有反駁。
她看向外面被清冷月暉籠罩下的紅蕖碧荷,輕聲道:“很漂亮。”
語氣里隱隱還有些別扭,但她還是說了。
謝縱微的心被她攪得愈發(fā)軟,低著頭,親在她烏蓬蓬的發(fā)上,冰涼的珠玉蹭在他面頰,他也不在意。
“我可不可以視作這是對我的鼓勵?”說著,他的吻又落在其他地方,施令窈嫌癢,躲開來,卻又被他捉回去,繼續(xù)細(xì)細(xì)密密地吻。
施令窈冷哼一聲:“你這樣,我感覺我前后嫁的是兩個人!
一個清冷似玉,一個熱情似火。
“從前怎么沒見你憋死!
被妻子嘲諷的謝縱微瓷白臉龐上透出些紅,他啄了啄她發(fā)紅的耳朵尖尖,啞聲道:“沒憋壞,你試試?”
誰要試了!
施令窈打定主意不和他說話了。
謝縱微沒有繼續(xù)逆著擼毛,小動作一直沒停,力道正好地替她揉捏著容易泛酸的肩頸與手臂。
她一直窩在屋子里調(diào)制香粉,沒人提醒她,她是不知道停下來歇一會兒的。
已經(jīng)很晚了,情潮退去,施令窈本就覺得有些疲憊,被他這么一揉一捏,更是舒服得直哼哼,沒多久,就靠在他懷里睡了過去。
謝縱微拿出被子蓋在她身上,時不時貼一貼她的面頰,發(fā)現(xiàn)始終是溫?zé)岬模欧畔滦膩怼?br />
就著這個姿勢,他一直沒動,懷里抱著心愛的人,望向隱隱泛著光的天際。
直到天邊漸漸暈開魚肚白,有什么光燦的物事即將升起,他輕輕晃了晃施令窈的肩,低聲叫她起來。
施令窈死活不肯睜眼,直到謝縱微伏在她耳邊輕聲說,再不醒就把她親暈過去,她這才驚恐地睜開眼。
——她還沒有漱口,不可以親!
剛睡醒的人睜開眼時,眼前有一層模糊的霧,施令窈眨了眨眼,等看清船艙外那輪漸漸升起的驕陽時,想罵謝縱微的話頓時被她忘在腦后。
“是日出!”
謝縱微好笑地看著睡得頭發(fā)凌亂,面頰發(fā)紅的妻子一臉激動地扭過頭和他說話,心里的柔情滿得快要溢出來,他伸出手,把黏在她臉上的幾縷發(fā)絲撥了下來:“嗯,我們一起看!
施令窈舒舒服服地窩在謝縱微懷里,看著天邊漸明,萬丈天光穿透云霧,映入水中,將萬頃紅蕖碧荷花都攏上一層璀璨的金邊,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片粼粼金波,美不勝收。
荷塘里的霧氣漸漸消去,紅翠相間,秾麗至極。
老王八蛋,還挺會準(zhǔn)備。
施令窈哼了一聲,突然想起什么,連忙拍了拍他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手:“得趕緊回去了,讓苑芳她們發(fā)現(xiàn)我不在,該有麻煩了!
看著她那副緊張模樣,謝縱微心中無奈地長嘆一口氣,說好。
兩人騎著超光,不多時便到了位于安仁坊的施府。
“阿窈,你……”
施令窈急著回去,見謝縱微還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有些煩:“你要說什么?”
謝縱微審時度勢,沒繼續(xù)說下去,好不容易討得她歡心,不能得寸進尺,惹得她又惱。
“無妨,我抱著你翻進去。”
施令窈一言難盡地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此人怎么用這般坦然的口吻干出翻墻這種丟臉事兒的……
謝縱微如愿又?jǐn)堊∧墙丶?xì)腰。
平穩(wěn)落地的時候,施令窈還有些恍惚,捏了捏他的胳膊。
好吧,文臣有時候,力氣也挺大的。
趕在她開口讓他走之前,謝縱微輕聲道:“我送你到院子外,這時候時辰還早,府里灑掃的仆役都還沒起身,不會被人撞見的。”
施令窈一想,的確如此,便點了點頭。
謝縱微眼中帶了笑,尋到她的手,握住。
發(fā)現(xiàn)沒有被她掙脫開,他唇畔的笑意便愈發(fā)含了些春風(fēng)得意的滋味。
直到兩人轉(zhuǎn)身,與兩個渾身都冒著熱氣,像是正在晨跑的少年撞上了視線。
八目相對。
大家詭異又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第54章
“早起晨跑, 有助于身心健康,不錯!
謝縱微看著兩個渾身騰騰冒著熱氣的兒子,心情愉悅, 說話亦是溫聲細(xì)語:“待會兒回去了記得喝一碗溫鹽水, 別拿起冷茶猛喝,對身子不好!
沒人回應(yīng)他。
謝縱微握了握掌心那只滑膩柔軟的小手,察覺到她沒有退縮的意思,心情更好,微笑道:“均晏, 均霆?”
兩個少年身上仍然在冒著熱氣,伴隨著紅撲撲的臉,儼然有著愈演愈烈的趨勢。
謝均晏的視線落在耶娘交握的手上, 又抬頭看了看天。
清雋出眾的少年頭一回遇到不知該說什么好的情況。
“阿耶, 阿娘,你們……”謝均晏艱難地替他們想著解釋的說辭,“也約好了早起散步?”
這個借口拙劣到謝均霆都有些不滿了, 他覷了一臉春風(fēng)得意的阿耶一眼, 哼聲道:“什么早起散步!明明是阿耶故意勾——”
“小寶!
謝均霆停下,有些委屈, 又有些不解地看向打斷了他說話的施令窈。
他又沒說錯!
施令窈感覺到握住她的那只手傳來的溫度愈發(fā)高, 握緊到甚至她覺得有些疼痛, 她也不惱,只是好笑地瞥了一眼佯裝鎮(zhèn)定的男人。
裝得還挺淡然。
在一大兩小三個男人如出一轍的緊張注視下, 施令窈反而覺得出奇輕松。
“我和你們阿耶去夜游荷塘, 湊巧看到了日出,景致不錯。下次我們一家人可以一起去再看看!闭f完,她看了謝縱微一眼, “讓你們阿耶記得準(zhǔn)備一艘大些的船!
那艘小船估計經(jīng)不住謝小寶蹦兩腳。
她的語氣輕快,雙眸水亮,像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謝均晏和謝均霆對視一眼,心里再不解,在阿娘面前他們也只能乖乖點頭,不情不愿地認(rèn)下這個解釋。
謝縱微的心被她那似嗔又似安撫的一眼撓得癢癢的,點了點頭,正想撓一撓陷在他掌心里的那只柔軟小手,卻見施令窈抽出了手,慢條斯理地打了個呵欠:“我有些困了,先回去!
她住的碧水院就在眼前,施令窈腳下步伐微快,繡著玉蘭折桂的裙擺被風(fēng)凌亂地堆出一個又一個小卷兒,隨著院門開合,那抹窈窕身影靈活地擠了進去,不曾回頭看他一眼,門順勢關(guān)上,連帶著那陣玉麝香氣也跟著斷在空中。
還是害羞了。
謝縱微回味著她在兩個孩子面前解釋的話,那樣的姿態(tài),帶著明晃晃的維護之意。
尤其是看著兩個孩子不快卻又只能微笑說好的樣子,謝縱微心情不由得更加舒暢。
“均晏、均霆。”謝縱微語氣含笑,“我陪你們用早膳?”
若是從前,謝縱微自然不敢這樣光明正大地留下來陪孩子們用膳,但……他剛剛不是得到承認(rèn)了么?
雙生子顯然都受不了阿耶這副得意模樣,搖頭:“您忙您的去。”
他們現(xiàn)在需要冷靜,阿耶頂著一張喜氣洋洋的笑臉在他們面前晃,豈不是更容易催發(fā)家庭矛盾?
到時候又給了他在阿娘面前裝委屈扮無辜的機會。
雙生子默契地統(tǒng)一戰(zhàn)線,把人給轟走再說。
察覺到兩個孩子默默的抗拒,謝縱微眉梢微挑,也不在意,只道:“回去記得喝溫鹽水!
雙生子點頭。
謝縱微睇了他們一眼,忽然伸出手,在兩個仍然在冒熱氣的腦袋上摸了摸:“你們要習(xí)慣。”
之后這種事情,說不定會經(jīng)常發(fā)生。
謝縱微指的是,他和阿窈出雙入對的事。
雙生子卻誤會了。
他們想到各自捉住阿耶夜半翻墻的事,面色復(fù)雜,看著他翩然離去的背影,兄弟倆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謝均霆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頭,總覺得剛剛那陣溫?zé)岬挠|感還沒退去。
他還是不大習(xí)慣阿耶對他做出這種親昵的行為。
“阿兄,你說,咱們是不是很快又要搬回崇明坊了?”
謝府便坐落在崇明坊。
謝均晏似是在出神,一時沒有回應(yīng)他。
謝均霆不滿,給了他一肘擊:“阿兄!”
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弟弟撞飛出去的謝均晏有些狼狽地站直了身子,對一臉心虛的弟弟發(fā)出死亡凝視。
謝均霆哼了哼:“你瞪我干什么!明明是你自個兒沒站穩(wěn)!
謝均晏平靜地收回視線:“搬回去住也好,省得你半夜總是搶我被子。”
在謝府的時候,兄弟倆小時候就分了院子,自然睡不到一塊兒。之前在槐仁坊那邊兒的小院,囿于房間有限,兄弟倆只能睡在一張床上,嫌棄歸嫌棄,適應(yīng)了之后,再陪著阿娘搬到施府時,他們也沒讓人再費勁收拾另一間屋子,仍是睡在一處。
聽出兄長話里的嫌棄之意,謝均霆炸毛了:“我什么時候搶你被子了!阿娘說我睡覺的時候可乖了,一動不動到天亮!”
謝均晏回以冷笑:“所以你半夜起來偷溜去廚房吃雞腿,是在夢游?”
兄弟倆吵吵嚷嚷地回了暫居的小院,臉一扭,誰也不想理誰。
一時間,倒是把耶娘和好了的爆炸性消息忘到了腦后。
……
施令窈回去又補了個覺。
起來的時候,天光大亮,苑芳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絮叨:“若不是大娘子這幾日忙著李家的事兒,娘子睡到現(xiàn)在,定然要被大娘子說幾句!
施令窈看著鏡子里映出的一張芙蓉面,笑道:“苑芳,這不是有你代替長姐念叨我嗎?”
苑芳無奈:“我也是想著你能早些睡,早些起,這樣對身體好!蹦镒蝇F(xiàn)在忙著她的香粉鋪子,苑芳看在眼里,既替她驕傲,見她鉆進屋里一忙就是大半天,又覺得心疼。
施令窈隱隱有些心虛,沒接話。
綠翹喜滋滋地抱著箱籠進來:“娘子,織衣閣的人把您的新衣裳送來了。”
織衣閣?
施令窈有些懵然,前幾日臭阿花又給了她幾匹漂亮的料子,苑芳幫她裁了幾件裙衫,施令窈自覺夠了,沒想著再添置新衣。
苑芳瞥了才睡醒不久,臉上仍帶著靡麗暈紅的娘子,她是知道些什么的,畢竟她作為娘子的陪嫁,旁人進不去長亭院,但她時不時要進去幫著收拾、灑掃,讓屋子維持在娘子在時的模樣。
她自然也知道那些被塞滿的衣柜、箱籠里,裝的是什么。
“娘子打開瞧瞧,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送給你的!痹贩脊室獾,“里邊兒說不定放了什么熏了香的信笩,寫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之類的話呢?”
苑芳揶揄的意思太明顯,施令窈臉上一紅,已經(jīng)能猜出來,送她新衣裳的人是誰了。
綠翹也很期待:“娘子快打開瞧瞧吧!
施令窈咬了咬唇,揭開箱籠的蓋子,里邊兒齊齊整整地放著四五件色彩俏麗、繡工精細(xì)的裙衫。
她捧起一件,輕薄的衣料像云一樣從她手中滑落、展開,澄澈清爽的碧色襯得她的手愈發(fā)白得像藕,在浮著熱浪的夏日里,綠與白的交織清麗可人,恍若有涼意襲來,讓人眼前一亮,苑芳和綠翹都忍不住贊道:“這條裙子真美,很襯娘子呢。”
施令窈沒說話,但亮晶晶的眼,上揚的唇角,都昭示著她此時的心情很好。
她把箱籠里的新衣一一看過,顏色、花樣和料子,都是她喜歡的,她很滿意。
綠翹見狀,忙道:“婢這就去把這些新衣過一道水,仔細(xì)洗洗,這兩日太陽好,略曬一曬,娘子明兒就能上身了!
施令窈點頭,心里卻在想,要是今天能穿上新衣裳見他就好了。
苑芳見她粉面含春,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好笑,催她:“娘子不是要去和夫人一塊兒用午膳?可別耽擱了!
施令窈點了點頭,心情輕快地坐回梳妝鏡前,看著菱花鏡里的自己,不自覺又笑了起來。
苑芳看著她笑,心里又是酸軟,又是欣慰,拿來珠釵在她烏云般的發(fā)髻上比了比:“娘子傻笑什么呢?”
施令窈沒有反駁,笑瞇瞇道:“因為苑芳幫我梳頭,我覺得開心,才會這樣笑啊。”
苑芳可算是領(lǐng)會到大娘子面對她時的感受了。
時不時皮一下,但嘴又很甜,叫人怎么能不心甘情愿地寵著她,愛著她呢?
施令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了門,施母才喝過藥,見了小女兒過來,對著身旁的菊蕊笑著道:“今兒窈娘打扮得真是鮮亮,跟春日里的一朵花兒似的,看著甜津津的。”
施令窈在母親懷里膩歪了一會兒,見她氣色不錯,心情更好:“阿耶和三郎呢?怎么不見他們。”
“你阿耶得了圣人傳召,入宮去了。三郎這幾日不知在忙什么,總不著家,咱們娘倆用膳就好,不管他!笔┠篙p輕拍著女兒的背,總覺得她還是有些瘦,不由得想起她自從懷孕產(chǎn)子之后就再也沒胖起來的事,皺了皺眉,委婉道,“我瞧著,均晏和均霆這兩個孩子越來越懂事了,都和你貼心。”
施令窈幾乎是半躺在母親懷里,聽她這么說,樂了:“那是自然,我生的嘛。就像阿娘和我一樣,我也和阿娘最貼心。”
施母被小女兒的話甜得莞爾,但她還是繼續(xù)道:“有這么兩個貼心的好孩子,我想著,便也夠了。你和縱微是如何打算的?”
此話一出,施令窈有些窘,她和謝縱微勾勾纏纏的事兒……原來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說。
這會兒被母親問起之后生孩子的事兒,施令窈有些羞赧,低聲道:“我也不想再生了。大寶和小寶小時候,我沒能陪在他們身邊,之后若多個小的,我少不得要多費些時間精力在新生的孩兒身上,大寶小寶嘴上不說,但心里多半會難受。我不想讓他們難過!
施母嗯了一聲:“縱微呢?你和他商量過嗎?”
“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肯原諒他,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聽著小女兒輕聲嘟噥的話,施母眼里閃過幾分笑意,哄道:“好好好,咱們窈娘是一家之主,把謝家三個男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真威風(fēng)。”
阿娘故意打趣她!
施令窈拖長了聲調(diào)叫了聲阿娘,又埋進她的懷里,喃喃道:“阿娘,您放心,我會過得很開心,很幸福的!
她想和謝縱微向前一步,但也有隨時后退的勇氣。
施母輕輕摩挲著女兒烏潤微涼的發(fā),笑著點頭。
母女倆親親熱熱地一塊兒用了午膳,施令窈惦記著新香粉的事,昨夜她置身荷塘小船之上,又有了些新的感觸,想著回去再調(diào)一調(diào)配方,卻聽得管家群叔來傳消息,說是圣人的四皇子不慎跌落太液池,被救上來時已是氣息奄奄,圣人大怒,下令封禁宮城,老爺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
施令窈下意識看向施母,見她臉色、呼吸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這才放下心來,握緊了母親的手,柔聲道:“阿娘別擔(dān)心,阿耶晚些就能回來了!
施母點了點頭,她忍著心悸的不適,拍了拍女兒:“忙你的去吧,我沒事兒。”
施令窈搖了搖頭,又陪著她說了會兒話,直到看著施母睡下,她才回了碧水院。
……
四皇子落水一事像是一塊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近日勉強恢復(fù)平靜的汴京局勢砸得重又動蕩起來。
當(dāng)今子嗣不豐,八歲的四皇子是宮里年齡最小的孩子,甚得圣人寵愛,偏偏卻在才為儲君之位引起過波瀾的當(dāng)口出了事,不禁惹人深思,疑心是不是前面幾位已經(jīng)封王開府的皇子擔(dān)心幼弟得寵,哄得圣人偏心幼子,奪了儲君之位,這才下了黑手。
四皇子被救上來之后幾乎沒了生氣,太醫(yī)院的人在床前忙活了大半日,才勉強將人從鬼門關(guān)救了回來,只是人一直未醒。
而且,太醫(yī)院院判章太醫(yī)委婉地表示,四皇子溺水過久,人又嬌嫩,受了一遭難,今后恐怕神智會不比從前清明。
換言之,四皇子之后可能會變成個傻子。
在兒子床前守了許久的王貴嬪聽到這番話,頓時暈了過去。
圣人聞訊,自然也是悲痛不已,龍體違和,皇城里的局勢又倏地緊張起來。
外界暗暗猜測四皇子遭此大難,是誰下的黑手,吳王、安王、昌王三位成年皇子頓時陷入了輿論風(fēng)暴之中,兄弟仨打了照面,俱是皮笑肉不笑,心中暗恨,不知是誰率先下手,把他們也拖下水。
施令窈她們并不關(guān)心天家父子之間的齟齬與猜忌,等到天色已經(jīng)被濃沉的墨色覆蓋之時,施父才回了家。
同行的還有謝縱微。
“岳父在宮中沒受什么冷待,只是干坐了大半日,難免疲累,先讓他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說!敝x縱微看向施令窈,“可以讓廚房燉一盅參湯過來。”
施令窈連忙點頭,綠翹得了吩咐,趕忙轉(zhuǎn)身朝廚房飛奔過去。
施朝瑛睨了一眼以女婿自居的謝縱微,到底沒說什么,與妹妹一起扶著施父回了房。
施父精神不錯,笑著和兒孫們說了幾句話,揮手讓她們趕緊各自歇下:“累得你們也揪著心等了大半日,都快回去吧。有什么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說!
施父聲音渾厚有力,看不出虛弱疲憊之態(tài),大家心里便也跟著一松。
“均晏、均霆,照顧好你們阿娘。”出了院子,謝縱微看向施令窈,不知是不是因為等得心焦,他總覺得她憔悴了些,“讓廚房給你們做些夜宵吧?不必吃得太過,墊墊肚子,別餓著睡。”
施令窈下意識點了點頭,阿耶回來了,心里安定下來,她也有些餓了。
但謝縱微這語氣,儼然是要走了。
她怔了怔:“你還要入宮嗎?”
謝縱微頷首,余光瞥見雙生子、妻姐還有小舅子都在一旁對他虎視眈眈,他只得忍下牽她的手,捏一捏,讓她不要擔(dān)心的想法。
“圣體違和,我理應(yīng)在旁侍疾!
謝縱微話說得委婉,但大家都幾乎在瞬間便明白過來,若是圣人有個什么不好,謝縱微身為首輔,必定要在側(cè)聽候遺詔。
施令窈只好點了點頭,那雙漂亮澄靜的眼睛里映出他微笑著的臉。
“那你也注意照顧好自己!
得了妻子一句關(guān)心,謝縱微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好,我記住了!
話說到這里,他該走了。
但謝縱微遲遲沒有動作,見妻子眼巴巴望著他,擔(dān)心又不舍的表情,心里既覺得舒爽,又感到憐惜。
“行了,阿耶你放心地去吧,這兒有我們呢。”謝均霆強行打斷了正在黏糊對視的耶娘,“我保證,這些時日都乖乖的,守著阿娘,哪兒也不去!
謝縱微睨了小兒子一眼,微笑道:“不行。”
“太學(xué)還是要去的。等我忙過這一陣,再來考校你們的功課。”
謝均霆的臉?biāo)查g垮了下去。
謝縱微深深望了一眼被雙生子圍在中間的妻子,又對妻姐她們微微頷首:“我先走了!
謝均霆看著那道挺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們視野之中,又低頭看阿娘,怕她會因為擔(dān)心阿耶而心情低落,卻見施令窈摸了摸肚子,喃喃道:“好餓!
謝均晏和謝均霆:……
“你們想吃什么?”施令窈抬頭看雙生子,“我有些想吃菜脯煎蛋,再來一份牛肉粥。你們看著再點幾道?”
好吧,阿娘專心想著吃什么,總比一直惦記著阿耶要來得好。
謝均霆愉快地一連報了好幾個菜名。
謝均晏有些糾結(jié),但很快又釋然,他幫著分擔(dān)一些,應(yīng)該不會讓阿娘和弟弟吃到積食……吧?
施朝瑛看著活寶母子仨,搖了搖頭,忍俊不禁。
……
昨夜紛紛吃到積食的母子仨今日的早膳只有稀粥小菜。
施朝瑛瞪了她一眼:“你也是做阿娘的人了,還這么不知道輕重!
看著被姨母訓(xùn)到都快埋到粥碗里的阿娘,雙生子很心疼,想求情,卻被施朝瑛一視同仁地訓(xùn)了一頓。
施母看著一起低頭表示‘我知錯’了的母子仨,拉了拉長女:“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你少說兩句,窈娘她們也是見你阿耶平安回來了,心里高興,才多吃了些!
施令窈連忙擺出我真的知錯了的誠懇模樣。
施朝瑛無奈:“你能記住教訓(xùn)就好,積食的滋味好受?”
危機解除,施令窈連忙挽住姐姐的胳膊一頓撒嬌。
“長姐,李家老太君她們可有再找你麻煩?”
施朝瑛睨了一眼轉(zhuǎn)移話題的妹妹,搖頭:“她算什么東西……”話音落下,她注意到弟妹還有一對外甥都正巴巴望著她,忙把話音里的譏誚藏了藏,正經(jīng)道,“沒事兒,只是少不得要多過去走動走動,不給旁人留下話柄便是!
雖然很不情愿,但李家老太君始終占著孝之一字,李緒即將回京,前途正是未定的時候,表面功夫自然得做好。
施母皺了皺眉,叮囑道:“旁的便也罷了,待到珠姐兒她們回來,你只管將借口推到我身上,讓她們回來跟著我們住!
她不想幾個外孫去李府受那些閑氣。
施朝瑛笑著應(yīng)是。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用過早膳,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兒去了。
施令窈忙著再細(xì)調(diào)荷風(fēng)弄的配方,一忙又是大半日。
綠翹見她終于忙過了這一陣,湊上前小聲道:“娘子,您吩咐婢送的東西,已經(jīng)送到那位孟娘子手里了!
施令窈伸了伸有些酸軟的腰,聞言點了點頭,心情輕快了些。
那些來自冀州的香粉,誰用誰倒霉。
法子她給了,就看孟思雁自個兒怎么用了。
施令窈心情不錯,正想吃些小點心填一填肚子,卻見苑芳臉色沉著,向她走過來。
“怎么了?”
苑芳抿了抿唇,道:“老太君身邊兒的竹苕登門求見,說是有事要和娘子您商議。”
施令窈幾乎在一瞬之間便想起了竹苕可能的來意。
再過幾日,就是老太君的壽辰。
謝縱微這些時日正忙著,定然是沒有心力過問這些事的。謝擁熙明面上是住在娘家避禍,但實際上,老太君哭求了許多次,謝縱微都不肯松口告訴她謝擁熙如今身在何處,只告訴她,人沒死,活得好好的。
但老太君怎么會滿足于這樣的答案,母子僵持著,遲遲也沒個結(jié)果。
施令窈知道,她選擇和謝縱微在一起,少不得要面對老太君。
她沒什么好退避的。
施令窈唇邊笑意不變:“讓她進來吧!
苑芳看著她氣定神閑的樣子,原本有些氣悶的心也莫名松快了些。
“是,我這就去傳!
……
直到深夜,謝縱微才從圣人養(yǎng)病所居的儀元殿出來。
他這幾日都是歇在外宮的圍房里,見他回來,山礬連忙上前,將竹苕今日去了施府的事兒說了。
謝縱微有些疲乏的眉眼倏地凌厲:“你沒攔著?”
“屬下是想攔來著,但這不是夫人愿意見她么……”
謝縱微揉了揉酸痛的眉心,這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他不能再出宮,只能明日再抽空去施府一趟。
幾日不見,不知道她有沒有想他。
想到施令窈,謝縱微臉上的疲憊之色一掃而空,露出幾分莫名讓人覺得甜膩的笑意。
山礬只看了一眼,連忙移開視線。
嘖,沉浸在情愛之中的大人看起來……實在是太不莊重了!
……
又是一日,陽光明媚,施令窈掐指一算,宜逛街。
欣然赴約的隋蓬仙幽怨地看她一眼:“你終于有時間陪我了?”
施令窈不語,只是一味地拉著她逛街。
多消耗些精力,讓臭阿花忘記要埋怨她的事兒。
直到兩人把春霎街逛了個遍,不僅是她們,連身后的綠翹她們都是大包小包提得滿滿的,連一根手指頭都不得空閑,隋蓬仙這才舒坦了:“你等著我歇一會兒,再罵你這個見色忘友的死丫頭!
施令窈立刻回了過去:“臭阿花,你是沒人可以色,要不然你肯定比我還過分,七天七夜都記不起我一根頭發(fā)絲兒!”
七天七夜什么的……很容易觸發(fā)隋蓬仙一些不堪入目的回憶。
她當(dāng)即就要往施令窈身上撲,腰上卻一重,有一只有力的手撈住那截細(xì)腰,輕輕一使力,下一瞬她整個人便騰空飛起,坐到了馬上。
隋蓬仙愣愣地抬起頭,看見一張凌厲英俊的臉龐。
“不是說了,只能往我身上撲?”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懷抱。
隋蓬仙來不及說話,就見趙庚對著施令窈微微頷首:“先失陪了!
載著久別重逢的夫妻倆的駿馬飛馳而去。
施令窈喃喃道:“小別勝新婚……這下臭阿花真要七天七夜想不起我了!
“小別勝新婚?”
身畔傳來熟悉的清朗聲音。
施令窈抬起頭,看見謝縱微正對著她笑,笑容里帶了些意味深長:“我同意!
施令窈:……有你什么事兒你還同意上了!
第55章
謝縱微翻身下馬, 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上拎著的東西遞給山礬,見她面頰紅撲撲,似是曬的, 不由得蹙眉, 伸手貼了貼她柔軟的面頰,是有些燙。
“熱?”
施令窈正為他大庭廣眾之下突然摸臉的親昵行為而發(fā)愣,冷不丁聽到他這么問了一句,又忍不住笑。
“不是熱,我是替仙娘高興!
許久不見定國公, 他怎么看起來都不會老,還是那般威武英遠(yuǎn),氣勢不凡, 臭阿花真有福氣啊。
原本溫柔觸在她面頰上的手倏地變了姿勢, 捏住了她的臉,施令窈的思緒被迫中斷,瞪了謝縱微一眼:“你捏我干嘛?”
她說話仍有些含糊不清, 謝縱微慢條斯理地揉了揉她的臉, 才收回手:“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還在想別的男人, 我不高興。”
聽他說得這般直白, 施令窈訕訕地收回目光, 輕聲道:“都說了我是替仙娘高興……你又在胡思亂想什么!
謝縱微抿著唇,站在她面前, 超逸若仙的臉龐上帶著淡淡憂郁, 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
施令窈受不了被他這么深深地望著,扭過臉:“你來做什么?事兒忙完了?”
“我們已經(jīng)幾日沒有見面了。我很想你!敝x縱微輕車熟路地尋到她的手,光是握住還不夠, 常年握筆研磨的指腹帶著薄薄繭意,滑過她掌心,有些癢,她下意識縮了縮,卻被他趁勢而上,十指緊扣。
施令窈抬眼看他,聽得他又道:“小別勝新婚,我見到你,便覺得高興。阿窈呢?”
她們這算什么小別勝新婚!
看出她的別扭,謝縱微緊了緊兩人親密交握的手,低聲道:“定國公與定國公夫人年年都見,我卻不是!
話里的幽幽落寞凍得施令窈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她看著眼前獨守空房十年的汴京最俊老鰥夫,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你說得有道理,我承認(rèn)!
她瓷白的臉龐上浮上淡淡暈紅,是仍在為好友高興,還是,這份臉紅里,也有幾分是因為他?
謝縱微不滿足于簡單的十指緊扣,他想抱一抱她。
緊緊相貼,方能暫緩他此時心頭的渴望。
“逛了那么久,累不累?”謝縱微不動聲色地按下又開始蠢蠢欲動的老虎,拉著她往馬車走去,“我先送你回去!
就這么回去了?她還以為他終于忙完了那一茬,可以多陪陪她。
施令窈掩好心頭莫名的失望,點了點頭。
隨著那雙登對身影上了馬車,再也看不見,周遭佯裝自己很忙的百姓們才激動地抬起頭,嘰嘰喳喳地開始交流起來。
從前她們只知道首輔大人的馬車每日都會在春霎街過一遭,卻沒能見到他哪次走下馬車。誰能想到,幸福來得就是這么突然,她們今日就親眼撞見首輔大人親自來接夫人回家的現(xiàn)場!
馬車緩緩駛動,把烈日與喧鬧都隔絕在外。
謝縱微向她投來的視線在這一方小小的幽閉空間內(nèi)有著格外強烈的存在感,施令窈無意識地動了動喉嚨,想要避開他過于炙熱的視線。
“綠翹她們還沒上來呢!
聽得她輕輕的嘟噥聲,謝縱微臉上的笑意更濃,輕輕一拉,施令窈便順勢倚到他懷里。
他下頜枕在她烏蓬蓬的發(fā)間,鼻間嗅著獨屬于她的玉麝香氣,幽幽嘆出一口長氣。
“有山礬看顧著,不會有事的。”
“放心了?”
施令窈靠在他堅實有力的懷里,暗暗想著謝縱微雖然看著清瘦,但他身上薄而有力的肌肉枕著也是蠻舒服的……
聽到他問,她下意識點頭,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剛剛在想什么人心黃黃的東西。
看見她點頭,謝縱微眸中笑意更深:“所以,接下來不要再想別人,只看著我一個人,可以嗎?”
施令窈點頭點到一半,察覺到他壓低的語調(diào)里藏了些意味深長的東西,又急忙抬起眼瞪他:“這是在馬車上,你不許亂來。”
“又臉紅了!敝x縱微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指腹撫上她酡紅微燙的面頰,“這次是因為什么?”
聽出他話音里不加以掩飾的笑意,施令窈哼了哼:“和某個欲火焚身的人靠得太近了,烘得我臉紅。”
“烘?”謝縱微親了親她的面頰,“阿窈,或許可以換一個動詞!
老學(xué)究……這時候還在糾結(jié)這個?
施令窈不滿地埋進他懷里,夏日衣衫輕薄,她很快便摸索到他最耐不得刺激的地方,狠狠抿,細(xì)細(xì)磨。
謝縱微身子一僵。
“阿窈……”
聽著他求饒一般的語氣,施令窈心中得意,讓他在這種時候還要假正經(jīng)。
她倒是看看,他還能裝到什么程度!
謝縱微微微仰起頭,頎長脖頸也跟著有些難耐地?fù)P了起來,任憑妻子在他胸前勤勤懇懇地啃來撓去,只在難耐的時候模糊溢出幾聲低低的吟哦。
施令窈一通胡鬧,滿意了,抬起一張被悶得愈發(fā)嬌艷欲滴的臉龐,看向謝縱微:“你還敢不敢假正經(jīng)了?”
假正經(jīng)?
謝縱微失笑,但看著妻子一本正經(jīng)的酡紅小臉,又覺得心里發(fā)軟,像是被甜水浸泡了許久,被她一戳,就能淌出蜜來。
“嗯,我再不敢了!敝x縱微伸手替她捋了捋鬢邊垂下的發(fā)絲,笑著道,“再親一下?”
施令窈拍開他的手,若有所思地朝著與他平靜神情截然不同的賁發(fā)處瞥了一眼,紅著臉扭過頭去:“不了,待會兒你遲遲下不了馬車,別人還以為我怎么你了呢。”
馬車骨碌碌碾過青石街道,外邊兒喧鬧的市井人聲仍能傳入她們耳中,隔著薄薄的車輿墻壁,一對夫妻正在低低私語,說著不能讓外人聽去的私密話。
謝縱微喉結(jié)微動:“遲遲下不了馬車……阿窈,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表現(xiàn)。”
他的表現(xiàn)?施令窈稍稍一愣神,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老王八蛋,你能不能收斂一點!”施令窈又羞又惱地從他懷里坐直了身子,見謝縱微還要伸手來拉自己,連忙拍開他的手,“別來招我,煩死了……”
拖長的尾音里帶了點兒似是不滿,又更像撒嬌的嘟噥。
謝縱微看著妻子嬌艷含羞的臉龐,低聲道:“不是故意招你,我也想和你親近!
謝縱微開始反省,他這幾日皆是忙到深夜,宮門落鑰之后他便無法再出去,沒能過去陪她,她才適應(yīng)著重新接受他,幾日不見,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又沒了著落,心里怎么會沒有委屈和失落。
“抱歉,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謝縱微試探著伸過手,還好,人又軟噠噠地靠在了他懷里,“今夜,我過來?”
“你過來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
施令窈想到他那張不饒人的嘴,面頰發(fā)燙。
她恨恨擰住那顆小紅豆,命令道:“煩人,不許你來!
“真的不讓我來?”她擰的力道并不大,謝縱微不覺得痛,反倒十分受用,故意道,“好吧,那你今夜好好休息!
施令窈臉一皺,覺得他這么好說話,多半是心不誠。
那陣力道陡然大了些,謝縱微唔了一聲,語氣中笑意明顯:“阿窈,不要折磨我了!
語氣里帶著些無奈,又帶著顯而易見的縱容。
施令窈松開手,趁著倚靠著的那具身體放松下來之時,又重重捻了捻,察覺到他落在自己頸側(cè)的呼吸帶著更熾熱的燙意,她這才滿意:“假正經(jīng),抱著你的公文奏疏睡去吧,不許來打擾我!
他不來,她一覺好夢到天亮,第二日醒得早些,還能得苑芳幾句夸呢。
謝縱微被她甜蜜的折磨折騰得臉龐緊繃,被他緊緊盯著的施令窈后知后覺地有些害怕,偏偏她又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風(fēng),只能硬聲道:“你看什么看!”
謝縱微揉了揉心口,那陣火辣辣的觸感遲遲未退,燒灼得他喉頭微渴,須得又急又狠地啜飲幾口甘泉,方能紓解。
猝不及防被推倒躺平的施令窈有些驚慌地繃緊了腰,卻在下一瞬,發(fā)現(xiàn)了更令她驚訝的事。
剛剛還道貌岸然,君子翩翩的老牛闖進了盈著香氣的花園。
謝縱微的確是渴得狠了,沒有經(jīng)過主人家的同意,自顧自地飲了個水飽。
不知過了多久,施令窈咬著唇,聽見他贊道:“阿窈,很甜!
施令窈顫顫巍巍地就要抬起腳踹他。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按著,分開得久了,她腿上一片酸軟,踹過去,一點兒殺傷力都沒有不說,還沒謝縱微順勢握住,慢條斯理地掐了掐她的小腿肚。
施令窈氣得來眼里火星子都要瞪出來了。
“夜里我還要!敝x縱微得寸進尺地微笑著,“阿窈,別睡得太沉!
自然了,她睡得再沉,他也有法子讓她尖叫著醒過來。
施令窈無力地又躺了回去,喃喃道:“謝縱微,你變了,你變得好可怕……”
誰能想到,謝老牛不僅愛吃嫩草,還喜歡上了埋頭吮……甘露?
聽著妻子的評價,謝縱微笑得坦然:“不舒服嗎?”
施令窈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不舒服。
無奈之下,她只能板著臉重新坐起來,狠狠撞進謝縱微懷里,罵他是道貌岸然的老不正經(jīng)。
謝縱微從容收下她的贊美,又鄭重地對她許諾:“嗯,只對你不正經(jīng)。”
施令窈悄悄翹了翹唇角,緋紅面頰靠在他胸膛前,聽著他的心跳聲撞在她的耳廓上,一時間沒說話。
但也沒歇著。
謝縱微嘗試著按下她的手,施令窈默默又移上去。
幾番過后,謝縱微放棄抵抗,面無表情地默念著金剛經(jīng),任由妻子在他心口上笑瞇瞇地點火作祟。
只是在送她下馬車的時候,謝縱微笑得意味深長:“阿窈,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
施令窈默默瞥了眼他重又平靜下來的俊逸臉龐,哼了聲。
再怎么貪,還不是吃不著。
……
施令窈回了碧水院,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見綠翹拎著東西回來。
“婢幫著定國公府的人把東西給她們送到府上去了!本G翹主動解釋了一番,見施令窈心情不錯,笑道,“剛剛定國公把定國公夫人擄上馬的時候,婢嚇了一跳,后來又覺得那一幕似曾相識,才反應(yīng)過來呢!
似曾相識?
看著娘子臉上的好奇之色,綠翹笑瞇瞇道:“當(dāng)初在春霎街,大人也是這么咻得一下,就把娘子你扛起來塞進馬車?yán),揚長而去的呀!”
被小丫鬟純潔的大眼睛盯著,施令窈有些訕訕地收回目光:“嗯嗯,一回生二回熟嘛。”
綠翹忙活著把她今天逛街買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施令窈在院里葡萄藤下的竹椅上躺了一會兒,昏昏欲睡之際,忽然聽得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她把蓋在臉上的絲帕掀開一角,看向來人。
苑芳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昌王遇刺,汴京戒嚴(yán)!
昌王遇刺?
施令窈皺了皺眉:“沒死?”
苑芳話里也有些遺憾:“沒死成呢!
主仆倆對視一眼,紛紛笑出了聲,不過施令窈很快又正色道:“天不遂人愿啊……大寶和小寶還沒下學(xué)呢,讓雪鷹去接一接吧,這種時候,我不放心他們自個兒回來!
苑芳點頭說好。
昌王遇刺,是苦肉計,還是有人渾水摸魚?
施令窈托著腮想了會兒,抬起頭看了看天:“苑芳,今晚會不會下雨?”
苑芳笑了笑:“咱們這兒屋子都是新修繕過的,牢固著呢。只是頂不住有些人做多了虧心事,好端端坐在屋里也會被劈死。”
施令窈便笑了:“苑芳,你說得我心頭暖暖的,聽著真舒心。”
昌王遇刺的消息迅速在汴京諸世家中傳散開來,一時間兩位皇子出事,朝堂中的局勢又悄然發(fā)生了變動。
至此,定國公回京路上遇襲,閉門養(yǎng)傷的消息也就沒那么扎眼了。
施令窈聽得這個消息時,眨了眨眼,和滿面紅光,一看就是被滋潤得過了頭的隋蓬仙對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外面?zhèn)鱽頋M姐兒騎在她阿耶肩頭,被逗得嘰嘰亂笑的尖叫聲。
“別擔(dān)心,老東西心思深著呢,沒事!彼迮钕蓱袘械靥执蛄藗呵欠,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做什么動作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施令窈也不是糾結(jié)那些事的性子,只對著她挑了挑眉:“這回他應(yīng)當(dāng)能留在汴京久一些,多陪陪你們母女了吧?”
隋蓬仙嬌里嬌氣地嗯了一聲,難得覺出幾分羞赧,嘀咕道:“遠(yuǎn)香近臭,果然是真有道理的。老東西在家久了,我總覺得不習(xí)慣!
時時刻刻都被填滿,她至今還覺得酸脹難受。
要不是死丫頭遞了帖子說要上門來探望他們夫婦,老東西還不會那么輕易收手。
施令窈哼了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就是想吃這個苦,謝縱微顧忌著怕再折騰出孩子,也不肯突破最后一步。
姐妹倆對視一眼,默契地長嘆一口氣。
“你等等!
隋蓬仙看著好友嫩得能掐出水的臉,突然想到什么,她讓人都出去,又關(guān)好門,這才鬼鬼祟祟地進了內(nèi)室,沒多久,捧著一個小匣子出來遞給她。
“這是什么?”施令窈接過,一邊打開,一邊好奇道,“難不成是什么邊疆特產(chǎn)?”
隋蓬仙臉上露出了一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神秘微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施令窈低頭看著匣子里堆得滿滿的半透明物事,臉突然爆紅。
“你拿到謝大人面前晃一晃,他就明白了!彼迮钕赏兄,哼了哼,“他們那些老男人,在這一道上可是無師自通,懂得很!
“之前我與老東西用的那東西,不成,這才意外懷上了滿姐兒!
因著幼時的經(jīng)歷,隋蓬仙起先是不愿意生孩子的,但猝不及防地有了身孕,趙庚傻了,她哭了,經(jīng)歷一番雞飛狗跳她逃他追,天底下最可愛的滿姐兒呱呱墜地。
“這個東西是他費了一番心思尋來的,我用著不錯,給你一些,你可別浪費了我的好意。”
隋蓬仙笑得不懷好意:“今晚就用,明兒我要來問問你感受如何!
施令窈砰地一下關(guān)上了那個小匣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小匣子很輕,她卻莫名覺得它重若千鈞。
她主動把這個東西遞到謝縱微面前?不成不成,那不是顯得她很迫不及待欲求不滿?
但不給,豈不是浪費了?
她也的確有些饞了……
沒等施令窈糾結(jié)出個所以然,謝縱微今日提前翻窗來了。
“阿窈?”
施令窈驚恐地轉(zhuǎn)過身,把小匣子努力地往身后藏了藏。
謝縱微一眼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你在做什么?”
第56章
桌幾上的燭盞被他走過時帶起的風(fēng)掀了一下, 跳了跳,落在那張嬌艷臉龐上的光影隨著他的覆下發(fā)生了微妙的改變。
謝縱微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怎么不說話?”
施令窈眼睛眨了眨:“你今日來得好早, 沒被人發(fā)現(xiàn)吧?”
謝縱微頓了頓, 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你做什么虧心事了?不想我來?”
……謝縱微老王八蛋,怎么那么敏銳。
“才沒有!”施令窈作勢要撓他,一下?lián)溥M那個盈著甘冽氣息的懷里,被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乇ё,她趁勢伸出雙手, 環(huán)住他脖頸,惡狠狠道,“你才做虧心事了呢!心臟的人看什么都臟, 說不定是你又在外邊兒拈花惹草, 這會兒才倒打一耙!
夏夜里,屋子角落里擺了一個大甕,里面盛著的冰被徐徐轉(zhuǎn)動的風(fēng)輪垂著催發(fā)出絲絲縷縷的涼意, 屋內(nèi)保持著一個很宜人的溫度。
但施令窈貪涼又愛美, 又是在自己房中,只穿著一件碧色衫裙, 細(xì)白的頸與牛乳凝成的臂膀都露在外邊兒, 這會兒她伸手?jǐn)堊≈x縱微的脖頸,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便像是把牛乳凍上最鮮嫩、最可口的那部分主動獻到了他唇邊。
謝縱微眸色漸深, 低頭在顫顫巍巍的牛乳凍上親了一口, 又親了親她氣鼓鼓的面頰。
“看到你,我才覺得餓!
早在他低頭親下來的時候,施令窈就忍不住繃緊腰往后退了, 無奈他的手一直撐在她腰后,她動不了,最后只能別扭地收回手,雙臂護在兩人之間,儼然是一副不讓他輕易吃到甜頭的防御姿態(tài)。
“什么餓不餓的,真餓了就鉆廚房去,說不定還能找到些剩菜。”
謝縱微一朝性情大變之后,那張嘴可怕得很,施令窈近來常有力不從心之感。
謝縱微嗯了一聲,低下頭靠近她,高挺的鼻梁緩緩擦過她散發(fā)著熏暖香氣的面頰,輕輕蹭,來回磨,在她幾乎快紅透了的耳邊輕聲道:“怎么辦,老牛只愛吃嫩草,這不是阿窈你自己說的嗎?”
“我按著你的話做了,一個字也不敢違拗。”
正在被啃的嫩草·施令窈嘴硬道:“你少唬我,老牛也要吃干草的!
“我沒吃過,不知道!敝x縱微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我只嘗過嫩草的滋味,口味刁,旁的草入不了我的眼!
旁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是看著滿地的草就逮著她一個啃。
施令窈沒忍住,笑了出來。
看見她笑得彎彎的眉眼,謝縱微臉上神情愈發(fā)柔和,啄了啄她微顫的眼皮,低聲道:“汁水充沛,土壤豐沃,在此地長出的嫩草,滋味自然是世間最佳!
此情此景,他伏在她頸邊說的話都被夜風(fēng)染上了讓人心浮氣躁的啞與燙,他這時說出什么汁水充沛的話……
施令窈臉紅紅地瞪著他:“老不正經(jīng)!
謝縱微略略直起身子,視線從桌幾下的陰影處掠過,想起她一開始的不自在里,依稀能看出幾分羞。
背著他,偷偷在玩什么?
謝縱微蹙眉,暗自懊悔自己這些時日的失職。
今夜得賣力些。
就在他蠢蠢欲動準(zhǔn)備讓妻子看到他的好處時,施令窈猛地想起一件正事。
“君姑的壽辰快到了,你知道吧?”
這種粘稠曖昧的時候提起老太君,謝縱微只能暫時按捺住,頷首:“嗯,山礬說你見了竹苕,可是她們想用此事讓你搬回謝府?”
施令窈點頭:“但我沒同意!
她說得太直白,謝縱微心頭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卻又聽得她低聲道:“你又不在,我回去也是自個兒睡,那當(dāng)然是睡在這里更舒服了。”
瞬間春回大地。
施令窈一臉懵地被他重重親了一口。
呆了呆,她才反應(yīng)過來:“你干嘛!”
謝縱微讀懂了她的小小別扭和矜持,心頭又實在激動,在她唇上親了親,低聲道:“我有些太高興了!
她愿意回去。
謝縱微意識到這一點,幾乎狂喜。
在這之前,他得主動鋪好臺階,讓她驕傲、風(fēng)光地走到他身邊。
被他濕漉漉的眼深深望著,施令窈嘟噥一聲:“有什么好高興的……”
她反應(yīng)過來:“我是要和你說正事兒!不許再突然親我!
待會兒親著親著,擦槍走火,她腦子就要變成一團漿糊。
看著她板著臉,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謝縱微含笑點頭:“好,你說!
“那日我雖沒答應(yīng)她們搬回去,但君姑壽辰,我不到場,反倒要讓別人說閑話!笔┝铖簩τ谧约簯(yīng)該承擔(dān)起來的責(zé)任很坦然,也沒有一味轉(zhuǎn)交給謝縱微讓他幫自己處理的意思,“我想著,到那日便在府上擺上幾桌酒席,把族里走動親近些的人請來熱鬧一番便好。如今汴京局勢不大太平,也正好用了這個借口,免得君姑她們多想。”
她說起正事來,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很可愛。
“你覺得怎么樣?”
和他有商有量的樣子,更讓他覺得心頭酸軟。
謝縱微搖頭。
施令窈不解:“是哪里做得不好?”
“唔,阿窈!敝x縱微的手緩緩下移,握在她腰與腿之間,“我只是覺得,你該對我換個稱呼。”
施令窈微微繃緊的肩一松,看著還一臉期待地望著她的男人,故意道:“好啊,老王八蛋,老牛,老不正經(jīng),你自己選一個吧。”
謝縱微保持微笑:“有沒有不帶老字,又能顯出我們之間獨一無二親密關(guān)系的稱呼?”
他暗示得已經(jīng)很明顯了,但施令窈就是不接茬,亮晶晶的眼里映出他的臉:“嗯……大寶他阿耶,小寶他阿耶,你自己選一個吧!
她這語氣,多慈悲,多善良。
謝縱微簡直要被她折磨死了,他低下頭,抿住她微涼的耳垂,又舍不得使重了勁兒,惱怒地含一含,又放開。
“……你就是故意捉弄我,想看我著急,又沒辦法!
聽著這委屈的語氣,施令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謝小寶。
雖然他模樣、脾性更像自己,但偶爾露出一些小癖性和習(xí)慣,卻像極了謝縱微。
謝縱微使出了一招楚楚可憐技能,沒見她有反應(yīng),暗暗蹙眉,抬起頭看她,卻見人眸光迷離,心思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他這次是真的被氣笑了。
可憐的牛乳凍,又被重重嘬了一口。
施令窈驀地尖叫一聲,又被他堵住了嘴:“小聲些!
施令窈只能恨恨地用一雙水光瀲滟的眼控訴他的無恥行徑。
謝縱微安然自若,盡數(shù)收下。
不過鬧著鬧著,施令窈的確有些想了,也沒再扭捏,柔軟的身子順勢往后躺去,卻冷不丁被什么冰冷堅硬的物事硌了一下。
她瞬間痛到飆淚。
謝縱微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抱起來攬到懷里,把碧色軟紗往下拉了拉,皺著眉細(xì)細(xì)察看,一片雪白的背上,那片紅格外扎眼。
他余光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一個小匣子。
應(yīng)該是剛剛他們胡鬧的時候,不小心把她放在桌幾下面的東西踢出來了,誰能想到會那么湊巧,害得她痛了一下。
“還好嗎?”謝縱微看著那片雪白之上的紅痕,眉頭顰緊,想替她揉一揉,又怕惹得她更痛。
施令窈略緩了緩,覺得好多了,但被他珍而重之地抱著,落在她耳畔的語氣憐惜又緊張,她又有些舍不得,只把臉埋進他懷里輕聲哼唧。
謝縱微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腰,以示安慰,另一只手向那只小匣子伸去。
他的手很靈活,施令窈知道這一點。
當(dāng)她聽到咔噠一聲響,急忙扭過頭去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謝縱微臉色凝重地拎起一個半透明的奇怪東西,到她面前晃了晃:“阿窈,這是何物?”
施令窈臉紅得有些燙手,她想起臭阿花的話,堅信謝縱微此時是在故意揶揄她,不由得恨恨地用腦門兒往他心口撞去:“明知故問!”
謝縱微被妻子撞得咳嗽了一下,他看著她的反應(yīng),心頭的猜想便徹底落了地。
……原來世間還有這等好物?
謝縱微再次厭惡起自己的不合群,若是在讀書時那些同窗分享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冊子時,他沒有走開,現(xiàn)在也不至于還要累得妻子替他尋來這種東西。
甚至,他也不會做出讓她誤會心傷的分房舉動。
施令窈在他懷里默默埋了一會兒,感覺臉上沒那么燙了,抬起頭來。
謝縱微許久沒有說話。是被驚著了?
謝縱微把東西放回匣子里,捧住妻子的臉親了親:“阿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施令窈懵然:“。俊
謝縱微不語,只低下頭,繼續(xù)他剛剛才起了頭,就被打斷的事。
昏沉間,施令窈提醒他:“不用嗎?”
“今夜先不用!
謝縱微抬起頭,鼻間帶著可疑的晶瑩,對著滿面潮紅的妻子笑了笑,替她捋了捋像云潮一樣散開的烏發(fā):“等我?guī)е惆峄亻L亭院!
“在我們新婚禮成的那張床上,再用!
行吧,他自個兒愿意再憋幾日,隨他去。
施令窈迷迷糊糊間抓住了羅漢床上微涼的青玉涼簟,手背繃得極緊。
反正現(xiàn)在,她也很快樂。
……
那個小匣子最后被謝縱微拿走了。
美其名曰拿回去研究研究,爭取一個都不浪費。
回想起他說這話時格外幽深的眼瞳,施令窈連忙喝止自己停下回憶。
孩子還在旁邊呢,她自個兒在這心猿意馬,多不合適。
雙生子今日不用去太學(xué),一大早便膩在施令窈身邊,一人端茶送水,一人扇風(fēng)納涼,殷勤周到,綠翹只能無所事事地拿著蒲扇在廊下打蚊子。
施令窈躺在貴妃榻上,臉上蓋著輕薄得幾乎透明的蠶絲膜,謝均晏依著她的吩咐,時不時抬手,小心翼翼地往她臉上噴一點兒花露。
“阿娘,這能有什么用?”
謝均霆很好奇,躍躍欲試地拿過裝著花露的瓶子,想把花露往自己臉上也噴一點兒,但聞著那股馥郁甜蜜的香氣,又皺著眉頭,把瓶子遠(yuǎn)遠(yuǎn)地放到了桌上。
“呃,就補補水而已,最近天熱,有些太干燥了!
光是喝水還不成,施令窈臉紅紅地想,依著……淌的趨勢,她得往臉上、身上,各處都多補一些。
不解風(fēng)情的謝小寶哪里能懂得其中的玄機,哦了一聲。
施令窈閉著眼,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兩個少年陪在她身邊,謝大寶還拿過她的話本子,面無表情但聲情并茂地替她說書,施令窈舒服得差點兒盹過去了。
但和諧的親子時光并沒能持續(xù)太久。
苑芳面色有些凝重地邁步進來:“娘子,朱雀大街的鋪子被昌王府的親衛(wèi)圍起來了,說是……咱們鋪子涉嫌昌王遇刺一事,包藏禍患,勒令停業(yè),讓您前去配合他們搜查,實在是欺人太甚!
施令窈一下子便從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了。
謝均晏放下話本子,扶著母親起身,皺著眉道:“昌王府的親衛(wèi)可拿到了京兆尹的搜查令?憑他們一張嘴,就可以粗暴行事?”
其中具體,苑芳也不清楚,只得謹(jǐn)慎道:“我已遣人去與阿郎報信了,娘子不必親自前去,我去應(yīng)付他們便是!
謝均霆皺眉,接過綠翹手里的水盆,親自擰了巾子遞給施令窈,不高興道:“昌王遇刺,與咱們有什么干系。沒得是他和阿耶有什么齟齬,來了出苦肉計,想拉阿娘下水吧?”
苦肉計。
謝均晏若有所思道:“若昌王真有什么十足的把握,或者換句話說,有可以拿出來唬人的證據(jù),他早遣人上安仁坊來擒人了,何必只是圍住鋪子?鋪子里有什么他必須拿到的東西,且是咱們不知道的?”
施令窈臉皺成一團,忽地想起什么:“我記得,那間鋪子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后來租期到了,原來的掌柜嫌咱們租金太高,便搬走了。你可還記得,那掌柜是誰家的?”
朱雀大街寸土寸金,臨街的鋪子更是搶手,苑芳這些年都有意盯著施令窈名下各家嫁妝鋪子,就怕謝縱微到時候續(xù)娶新婦,這些財產(chǎn)會被新婦收走,落不到兩個孩子手里。
這會兒施令窈一問,她想了想,道:“原先的掌柜開的是一家玉器鋪子,打的是宿州玉的招牌,要價高昂。是以他將租金往下砍了三分之一時,我記憶便深了些。”
宿州玉。
施令窈想起來了:“昌王與昌王妃,在有一年萬壽節(jié)上,向圣人獻了一尊玉麒麟擺件。我記得,那時候昌王說,乃是從昌王妃的嫁妝里找到了這塊玉料,親自打磨許久,方才雕琢成形,獻給圣人!
苑芳從前幫著施令窈打理各家人情往來,被這么一提醒便想起來了:“昌王妃可不就是宿州人士嗎?宿州以玉聞名,給王妃陪嫁幾座玉礦,再正常不過。如此說來,她們說不定真的在鋪子哪個角落里藏了東西!
這樣的事,僅讓苑芳一人出面還不夠。
施令窈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你們乖乖在家待著,我和苑芳出去一趟,看看他們要折騰什么幺蛾子。”
謝均霆連忙搖頭:“不成,我得跟在您身邊!
謝均晏也跟著嚴(yán)肅道:“阿娘,我們兩個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這樣的事,就讓我們陪著您一塊兒去吧!
這倆孩子,真窩心啊。
施令窈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好吧,你們跟著我一塊兒去!
有銀盤和雪鷹她們在,昌王的人再猖狂,也不可能當(dāng)街行兇。
母子仨和苑芳乘著馬車到了朱雀大街,只見街上行走著幾隊佩劍裝甲的侍衛(wèi),往日人物繁阜的朱雀大街冷清了許多。
銀盤手勁兒極大,面無表情地?fù)荛_擋在鋪子門口前的昌王府親衛(wèi),施令窈施施然走了進去,卻見有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鋪子中間,見她來,露出一個笑。
“謝夫人,請!
第57章
施令窈見到那人, 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沉。
也算是個老熟人了。
“呀,李信旭,你還活著呢?”
謝均霆另外搬了一把椅子過來, 謝均晏扶著她坐下, 聞言抬了抬眼,朝那仍端坐著,面色卻陰沉下來的男人瞥了一眼,溫聲道:“阿娘從前與這位大人打過交道嗎?”
“勉強算是老相識吧!笔┝铖鹤聛,漫不經(jīng)心地理了理腰間絲絳垂下的珍珠鏈, 動作隨性,語氣里自然也帶上了顯而易見的輕慢,“嗐, 也不算什么熟人, 你們倆小時候,他可沒抱過你們!
謝均霆被阿娘逗得想笑,看這架勢, 阿娘和這人從前怕是有過什么恩怨。
嗯, 說不定是什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吃到后便變態(tài)了的往事。
李信旭扯了扯唇角, 看著對面女郎年輕如初, 芳菲嫵媚的臉龐, 冷冷道:“難為謝夫人還記得我這號人物!
“要不是你帶著人礙著我賺錢,我也想不起來世間還有你這么號人物活著。”苑芳適時地遞了團扇過來, 施令窈慢慢悠悠地?fù)u晃著團扇, 妃紅色的扇面上繡著花蝶撲春的圖案,一截紫漆描金柄隨著她的動作緩緩動,愈發(fā)襯得那一截手腕皓白如玉, 惹人不自覺多望幾眼。
謝均霆立刻狠狠瞪了回去,老癩蛤蟆看什么看!
“對了,要是查探出來我這鋪子是清白的,昌王家大業(yè)大,應(yīng)該不吝于賠償我們的損失吧?”施令窈笑吟吟地用團扇掩住口鼻,“畢竟李大人也知道,我夫君不爭氣,只撈了個首輔當(dāng)當(dāng),心性又正直,做不出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的事兒來。我家里兩個半大小子又要吃飯,又要讀書,開銷大著呢,一家人可都指望著我這香粉鋪子養(yǎng)家糊口!
謝均霆低下頭,憋笑,一張俊美桀驁的臉憋得通紅。
謝均晏眼觀鼻鼻觀心,視線落在言笑晏晏,分外靈動的施令窈身上,唇角上揚的弧度很是明顯。
李信旭冷眼看著,得,這一家子都是故意拿他開涮的。
他笑了笑:“謝夫人說笑了,我既然帶著人過來了,就不是為了無用功來的!闭f完,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一個中年婦人上前來,畏畏縮縮地低著頭,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你說說,鋪子里有什么異常!
施令窈和苑芳認(rèn)出來了,這是前端時日在店里負(fù)責(zé)灑掃、規(guī)整貨品的大娘,大家都叫她蕈姑。
只是前幾日她說家里出了事,得趕回去照顧家里,不能再來鋪子上做活兒了。
怎么這會兒搖身一變,成了李信旭那邊的證人?
蕈姑飛快抬眼看了施令窈她們一眼,低下頭,小聲道:“因著我從前負(fù)責(zé)在鋪子里灑掃收拾,走得要晚一些。那日我提著桶去后院水井打水的時候,卻聽見廂房里傳來幾聲奇怪的聲音,像是什么刀啊劍的掉到地上了,還有幾聲男人的低罵聲。我當(dāng)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是東家她們在廂房里說什么事,不敢打擾,提著桶便走了。但過了沒兩日,掌柜蕓娘又叫我去好生打掃廂房,屋子里有著幾個血腳印,我一進去,差點兒駭死了……”
李信旭揚了揚手,蕈姑便停了下來。
他陰沉沉的視線直直落在施令窈身上,挑眉:“蕈姑說的話,謝夫人如何看?”
“我看什么看,這種事用一對耳朵聽聽便罷了。怎么,李大人專用眼睛思辨查案?”施令窈嘁了一聲,“難怪那么多年過去,還是沒什么長進!
姿態(tài)高傲又張揚,和從前一模一樣。
當(dāng)世大儒捧在掌心的明珠,向來不屑于和他這種只能追隨在天潢貴胄身后的狗崽子打交道。
李信旭知道自己不能落入她故意設(shè)下的情緒圈套里,但看見那雙漂亮澄凈的眼瞳里明晃晃地流露出對她的不屑,他還是難以抑制地攥緊了拳。
“蕈姑前些時日因著家里出了事,沒在鋪子上繼續(xù)做活兒了。”蕓娘站在旁邊,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是有讓她去打掃廂房不假,但若廂房里有什么異樣,我會放心到讓一個隨時可以走的外人去處置嗎?蕈姑家中有難,急需用錢。鋪子上有無異動,僅憑她一人之言如何能斷定?”
被李信旭陰惻惻掃了一眼的蕈姑連忙道:“我家里是出了變故不說,但我這人老實本分,這么多年了從來沒有貪過左鄰右舍一個雞蛋!蕓娘你也是知道的呀,要不然當(dāng)初怎么會雇我做活兒呢!
蕓娘皺眉:“一碼歸一碼,咱們今兒不是來質(zhì)疑蕈姑你為人品德的,只是咱們打開門做生意,就是得敞亮些,傳出什么后院廂房藏著賊子的事兒,來鋪子里購置香粉的都是些姑娘家,她們?nèi)羰锹犘帕酥{傳,不敢再來,豈不是砸了東家的一片心血?”
蕓娘口舌極為伶俐,蕈姑被問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能為難地看向李信旭。
李信旭面沉如水,一時沒說話。
施令窈笑呵呵地從苑芳手里接過她在隔壁鋪子買的冰雪荔枝膏,還不忘讓銀盤和雙生子他們也喝。
“這家老字號的冰雪荔枝膏,烏梅熬得不酸不澀,喝一口暑氣頓消,真是舒坦。”施令窈笑瞇瞇道,“待會兒再買些回去給阿娘她們也嘗嘗!
“大寶平時不喜歡吃酸的,這里面加了肉桂和砂糖,你試試?”
謝均晏嘗了嘗,難得覺得有幾分喜歡,點頭:“好喝!
謝均霆喝了一口,被一口沖上來的烏梅香氣酸得臉皺成一團,聽了兄長的話,連忙把自己那一杯塞到他手里。
謝均晏:……
李信旭看著對面泰然自若開始嘮起家常的一家子,險些被氣笑:“謝夫人,您也別在這兒為難我,不止是蕈姑可以作證,你這鋪子時常有生人進入,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也說不準(zhǔn)。您還是行個方便,讓兄弟們搜查一番,早早了事,你我心里都舒坦!
“好啊,李大人把京兆尹的搜查令拿來給我過過眼,進去搜便是了。”
在她們來之前,李信旭已經(jīng)帶著人把鋪子圍起來了,要搜早就可以搜了,非要等她來了才搜,不過是為了惡心她。
施令窈揚起臉,似笑非笑道:“李大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得遵守圣人定下的規(guī)矩不是?”
“謝夫人難不成不知道,事急從權(quán)這句話?”
施令窈正想回?fù),卻聽得外面?zhèn)鱽硪魂囆[聲。
“娘子!娘子!”
綠翹揚著一張喜氣盈盈的小臉,奮力從被侍衛(wèi)們圍得像個鐵通似的圈里擠了進來,見著施令窈,三步做兩步地跑了過來。
“娘子!宮里來了人,正在府上等您呢!”
眾人心里一跳,宮里來人了,是為了什么?
李信旭在一旁嗤了一聲:“沒得是抓謝夫人進宮問罪吧!
“你胡咧咧啥呢?”綠翹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對著施令窈露出一個十分幸福的笑容,“圣人冊封您為一品誥命夫人,天使叫婢過來叫您趕快回去,一家接旨呢!”
一品誥命夫人?
施令窈臉上露出一個笑,撫了撫鬢邊垂下的玉珠,對著臉色鐵青的李信旭笑著道:“哎呀,你看這事兒鬧的……圣人恩典,我自然是得馬不停蹄回去領(lǐng)旨謝恩,李大人這兒的事就先放一放吧。等到你拿到了京兆尹的搜查令,再來找麻煩也不遲!
“大寶小寶走吧,回去接旨了!笔┝铖寒(dāng)然高興,一面是為了這道圣旨來得那么恰巧,能幫著她狠狠踩李信旭一腳,另來嘛,是為了謝縱微的心意。
謝均晏和謝均霆扶著春風(fēng)得意的阿娘出去了,快要踏出屋門時,施令窈扭頭,叮囑蕓娘道:“李大人圍了鋪子多久,耽擱了咱們做生意,蕓娘你算算,得讓他們賠多少錢。若是李大人囊中羞澀,你便把賬單給我,我親自送昌王府去!
蕓娘福了福身,盈盈笑著應(yīng)是。
最后瞥了一眼李信旭鐵青的臉色,施令窈舒坦了,帶著倆孩子高高興興地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
當(dāng)夜,謝縱微來得有些早。
施令窈見他光明正大地從從門走進來,挑了挑眉:“今天怎么不翻窗了?”
謝縱微手指一彎,在她豐盈柔軟的面頰上刮了刮,音調(diào)里有幾分低。骸笆ト私鹂谟裱,我們是夫妻,誰敢質(zhì)疑?”
施令窈忍不住笑了,他話里的意思,好像在說他們的關(guān)系終于過了一道明路,他才敢登堂入室。
老不正經(jīng),什么夜探香閨更過分的事兒都干了,偏偏又執(zhí)拗于什么時候可以走正門這種事。
看著她的笑靨,謝縱微眉眼間舒展開來,低頭親她。
漸漸的,那只手不滿足于只是簡單地蹭一蹭她的臉,順著細(xì)長漂亮的頸線,捧住白得晃眼的牛乳凍,輕輕一捏,就有清甜的蜜溢出。
施令窈拍開他的手,哼聲道:“原來你是為了邀功來的!
“不喜歡?”謝縱微在她身邊坐下,把人抱著坐到腿上,順勢埋到她頸窩,親了親,才繼續(xù)道,“昌王那邊的事,我來解決。他們不敢再上門打擾你!
緊接著,他又解釋:“昌王以退為進,咱們這兒也得做出姿態(tài)來。你放心,只此一遭,不會再讓你煩心!
施令窈懶洋洋地倚在他懷里,聞言抬了抬手,謝縱微以為她要摸自己的臉,心底微微蕩漾一下,溫順地低下頭,把臉靠近她。
施令窈捏住了他的嘴。
正在謝縱微心里飄啊飄的粉紅泡泡霎時破碎。
他低下眉眼,無奈地看著在他面前越來越鮮活自在的妻子。
施令窈笑瞇瞇道:“謝縱微,你會張嘴之后,話真多!
什么都要和她解釋一通,連下值后要去同僚家中赴宴這種事都要事無巨細(xì)地和她匯報一道。
施令窈接受良好,只是看著頻繁來回替她們傳話的山礬臉上時時露出那種生無可戀的樣子,有些想笑。
說著,她又捏了捏他的嘴。
謝縱微的唇形很漂亮,有些薄,中間生著的小小唇珠讓他在面無表情的時候,也能生出幾分誘人深入的清冷欲感。
親起來,帶著豐軟的欲。
施令窈放開他,又挺直了腰,親了親他:“繼續(xù)保持。”
夏夜燥熱,謝縱微懷里抱著軟玉溫香,整個人燥得都快融化了,被她蜻蜓點水似的一親,更有些難忍。
“什么時候搬回去?”他俯首,親她。
夏夜里的天氣很是無常,突來的一陣暴雨,將花圃里的花草澆得鮮靈可愛。
窗扉虛虛掩著,有潮濕的水氣伴隨著花香通過窗扉的縫隙鉆進屋內(nèi)。
施令窈感覺自己要被這陣濃郁的花香給淹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謝縱微抬起頭來,視線擦過她潮紅的臉。
“看來口舌靈活,也是有些用的!
旁人都說口齒伶俐,他偏偏要說口舌靈活。
在妻子含羞帶嗔的注視中,謝縱微大大方方地邀請她。
“阿窈什么時候再來試試我旁的好處?”
他這話太過直白,偏偏他的語氣里一點兒羞恥之意都無,只坦坦蕩蕩地展示著自己,拼命吸引著他命定的伴侶。
施令窈被自己腦海里突然浮出的景象逗得笑出了聲。
謝縱微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也學(xué)著她剛剛那樣,捏她的臉:“笑什么?”
施令窈躺在羅漢床上,旖旎的余韻還未散去,她身上提不起勁兒,懶懶地靠在軟枕上,斜斜睨了他一眼,媚意橫生。
“我只是覺得,你剛剛那樣,像是拼命開屏,想要求偶的花孔雀!辈坏貌徽f,謝縱微用那副超逸若仙的俊美皮囊做這種事,的確切中了施令窈心底隱秘又帶了點兒陰暗的喜好。
端嚴(yán)若神的首輔,在她面前卻是一只急于表現(xiàn)自己的花孔雀。
施令窈揚起臉,臉上紅暈更重。她喜歡謝縱微只在她面前展現(xiàn)的,獨一份的反差。
謝縱微聽到花孔雀三個字,抿了抿唇,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他停了下來,施令窈抬起腳就要踹他:“不中用了?”
謝縱微沉默著,一把握住她的腳踝。
今夜又下了第二場暴雨。
廊下滴落的雨珠落在已經(jīng)被澆得濕漉漉的石板上,翠竹搖曳,雨意輕狂。
雨聲打在枝葉上的響動簌簌響了許久。
夏日的雨夜吹來的風(fēng)都是清涼的,她很喜歡。
施令窈眸光迷離,透過被風(fēng)吹得輕搖的珠簾紗幔,看向窗扉縫隙外的庭院。
謝縱微伏在她耳邊,語氣里隱隱透出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不許再提花孔雀。”
雨聲一直沒有停,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施令窈緩緩松開緊皺的眉,翻了個身,沒理他。
謝縱微勤勤懇懇地服侍完畢,想摟著她說幾句軟話,讓她別再提什么花孔雀之類的晦氣東西,卻見她雙頰紅撲撲的,睡得香極了。
隱隱還有小呼嚕聲傳來。
他就知道!
……
施令窈睡了很好、很長的一覺,睜開眼,朦朦朧朧的,卻看見謝縱微手撐著臉,正靜靜看著她。
這樣的場景有些陌生,施令窈一愣。
“你昨夜沒回去?”
謝縱微沒想到她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垂下眼,有些不高興道:“我昨夜又沒和你搶被子!
相反,他替她掖了大半夜的被角。
施令窈嘟噥道:“我說的又不是這個!
謝縱微沒說話。
“生氣了?”施令窈戳了戳他,謝縱微也不抬頭,只略帶憂郁地看著被面上繡著的海棠花鳥紋案。
“睡醒了就起來。昨晚我讓苑芳今早做些小籠包,你蘸不蘸醋?”
施令窈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神清氣爽,瞥了一眼仍在獨自憂郁的謝縱微,故意道:“不過我看你渾身都在冒酸氣,應(yīng)當(dāng)不用蘸了吧?”
還故意笑話他。
冷不丁被他撲著倒在床鋪上的施令窈瞪圓了眼,隨即捂住嘴,含糊道:“沒有漱嘴,不可以親!
她是很有原則的。
“誰說我要親你了!敝x縱微淡淡睨她一眼,看著妻子變得更圓溜溜的眼,笑了,“好了,起來吧!
臭老牛,故意捉弄她。
施令窈瞅準(zhǔn)時機,在他起身的時候,眼疾手快地在他線條優(yōu)美挺翹的臀上踹了一腳。
被踹得一個踉蹌的謝縱微:……
“原來阿窈喜歡這樣的閨房之樂!敝x縱微若有所思地微笑,“好,我記下了!
施令窈受用不住,連忙逃之夭夭。
“苑芳!來幫我挑一挑衣裳!
走為上策。
謝縱微站在床前,看著隔著一扇屏風(fēng),妻子影影綽綽的身影,聽著她和苑芳挑選衣裳時的笑語,不知怎得,眼里忽然有熱潮上涌。
他不甚在意地用手指擦去濕意。
這才是人應(yīng)該過的日子啊。
第58章
謝均霆昨夜被兄長壓著背了兩篇文章, 背到一臉麻木渾身刺撓不知天地為何物,直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才睡下。
一大早起來,他困得來眼里都泛著淚花。
他看見坐在桌前, 替阿娘殷勤布膳的阿耶時, 愣愣地揉了揉眼睛。
“阿耶?”他看向坐在中間,紅光滿面的施令窈,疑惑地又叫了一聲,“阿娘。”
“來了就快坐下用早膳!笔┝铖赫泻魞蓚孩子坐下,示意謝縱微給兩個孩子盛一碗山藥牛肉粥, “你們明日不是休息嗎?待會兒讓人幫你們把東西收拾一下,咱們明兒搬回崇明坊住。”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謝縱微盛粥的手抖了一抖, 濃郁的米湯順著碗的邊緣淌了下來。
謝均霆皺了皺鼻子, 碰了碰兄長的胳膊:“這碗給你!
謝均晏淡淡覷他一眼,現(xiàn)在的重點是這個嗎?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一點兒都不穩(wěn)重!笔┝铖合訔壍氐闪酥x縱微一眼, 接過苑芳遞來的巾帕, 拉過他的手擦去那些米湯,還不忘叮囑雙生子快些吃, 別誤了去太學(xué)的時辰。
謝均霆的臉更垮了。
謝縱微垂下眼, 看著她認(rèn)真替自己擦去那些粘稠的米湯, 手上干凈了,一片清爽。
他的心卻被濃稠、柔軟的東西覆上, 溫?zé)嵋黄?br />
施令窈抬起眼, 恰巧看進他深深望著她的眼瞳。
她懷疑,如果現(xiàn)在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拉進懷里, 做一些在夏夜里會發(fā)生的事。
“咳。”
苑芳以手抵唇,輕輕咳嗽了一聲。
……要不是娘子態(tài)度堅定,她懷疑兩人年底就能折騰一個新小孩出來。
施令窈火速放開了謝老牛的玉蹄。
“哈哈,快吃飯,快吃!笔┝铖好o兩個孩子都夾了一個小籠包,“苑芳的獨家餡料,可香了。”
謝縱微低眼看了看剛剛被她摩挲過的手背,還殘留著酥麻的觸感。
“阿窈,我也想要!
謝均晏和謝均霆默契地抬起頭,盯著他們愈發(fā)敢說敢做的阿耶。
施令窈輕輕嗔了他一眼,沒說話,手上動作卻沒停著,也給他夾了一個。
謝縱微含笑受用:“嗯,阿窈給我夾的這個,看著仿佛比均晏均霆碗中的都要大些!
在雙生子一言難盡的目光中,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整個小包子,肯定道:“嗯,味道也格外鮮美些!
苑芳:……都是一雙手捏的、一個蒸籠里出來的,哪有那么多特殊。
罷了,旁人都說老來俏春來報,阿郎和娘子如今這般,也算是婚后再愛了,黏糊些也正常。
她眼不見心不煩,悄悄出去了。
徒留謝均晏和謝均霆在屋里如坐針氈。
看著阿耶如今這般春風(fēng)得意,他們心里既覺得別扭,但也很高興。
一家四口。
他們自小期盼著的,耶娘圍繞,骨肉相聚的場景,就在一個夏日的早晨平凡地到來了。
用完早膳,雙生子要去太學(xué),謝縱微要去官衙,施令窈送他們到階下,便被他們按住了手。
“外邊兒日頭曬,阿娘不必送我們了!敝x均晏看著雙眼亮晶晶的阿娘,聲音更加柔和了,“我們自己去就成。”
施令窈點頭,叮囑謝大寶若是看書看得乏了,記得盯著她送的那盆萬年青看一會兒,扭頭又讓謝小寶記得多喝水,別老是想著吃飯的時候一起喝湯就萬事大吉。
謝縱微站在一旁看著她對著兩個孩子絮絮叨叨,神情溫柔含笑。
謝均霆覷了阿耶一眼,故意道:“阿娘,您就沒什么要吩咐阿耶的嗎?”
被謝小寶一并揶揄了的施令窈頓了頓,與謝縱微雙目對視。
“今晚記得早些回來吃飯。我們搬去崇明坊之前,得和阿娘她們再用一頓團圓飯。”
“阿窈說得是,我記下了。”謝縱微點頭,“今晚,我一定早些回來!
不知怎得,施令窈總覺得他話里有話。
想起昨夜的幾場驟雨,她面頰隱隱泛紅,催著他們快走。
她想起隋蓬仙前兩日就遣人過來邀她過府?dāng)⒃挼氖聝,雖然知道臭阿花會拉著她問出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施令窈還是去了。
過于澎湃的心緒,需要用逛街這樣耗費體力的事情來化解。
……
定國公府
滿姐兒捧著阿耶給她新編的藤球,眼巴巴地坐在臺階上,期待著那扇緊閉的門快些打開,把她的阿耶阿娘放出來陪她玩球。
乳母在一旁,滿臉無奈。
小娘子犟起來,誰勸都不好使。
屋內(nèi),緋色的紗幔重重垂下,數(shù)金一匹的披云紗,尋常官宦家的女郎用來裁做披帛尚且不舍,這屋子里卻隨處可見披云紗制成的紗幔,清透若云,在光影下又透出點點金暉,無聲地將屋內(nèi)旖旎的香氣攏在一處,不叫它們透過細(xì)細(xì)的窗縫漏出去。
“你快些……滿姐兒在外面等著呢!
隋蓬仙推了推男人,鼓鼓的胸肌,像小山一樣。
她時常覺得,在某些時候,自己與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大圣簡直是同病相憐的苦命人。
素白的手,麥色的軀體,挨在一起,分外親昵。
趙庚嗯了一聲,卻沒有半分遂她心愿的意思。
隋蓬仙惱得要撓他,早已滿背開花的趙庚卻先一步攫住那截細(xì)細(xì)的腕。
“我照你的話辦事,你又得哭!
“說蘑得你疼!
老東西倒打一耙!
趙庚對妻子的嬌脾氣早已了如指掌,趕在她出聲嗔罵之前,先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滿姐兒終于等到了那扇門打開。
她歡喜地?fù)P起粉嘟嘟的小臉,下一瞬,就被阿耶給舉著抱了起來。
“耶呼——”
滿姐兒起飛嘍!
趙庚抱著心愛的小女兒玩了一會兒,滿臉柔情,哪里還看得出他剛剛在床榻上那副悍勇無匹的兇殘樣。
“阿娘怎么還不出來?”滿姐兒坐在趙庚肩上,玩了一會兒騎大馬,她有些膩了,想埋到香香的阿娘懷里吸肚肚。
“阿娘梳妝打扮得要好一會兒,咱們等等她,好嗎?”
滿姐兒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兒,乳母也是給她編了很久才好的。
她點了點頭,指揮著阿耶馱著她去摘花。
有女使腳步匆匆地過來,見定國公與小娘子正在院里玩鬧,忙福身行禮,順便將首輔夫人待會兒赴約登門的事說了。
趙庚眉頭一皺。
倒不是不歡迎妻子的好友登門做客,只是……他能預(yù)料到,本就困乏恨不得睡到下午的妻子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會怎么對他。
背上的抓痕在此時隱隱泛著火辣辣的痛感。
趙庚揮了揮手,讓女使退下,他自會去和妻子說這件事。
猝不及防又變成矮矮三寸丁的滿姐兒:?
趙庚摸了摸女兒的頭:“阿耶去催一催阿娘好不好?滿姐兒在此等一等。”
乳母適時地遞上了橘紅糕。
滿姐兒點了點頭:“好吧,阿耶快去!
趙庚輕輕碰了碰女兒的小臉蛋,進了屋子。
靡麗的香氣還未散盡。
又被吵醒的隋蓬仙煩躁地翻了個身,嘴里還嘟噥著什么。
趙庚淡然,一律按照罵他的話來處理就對了。
“謝夫人要過來找你說話。你確定不起來?”
說完,趙庚默默往床沿上挪了幾寸,靜等妻子蘇醒。
果不其然,在沉寂了幾息之后,隋蓬仙倏地坐起身來:“什么?死丫頭要過來?”
下一瞬,她殺氣騰騰的眼神就落在趙庚身上:“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趙庚沒有多做解釋,他替妻子順了順散亂披在雪白后背上的烏發(fā):“我已讓人備好熱水了,我抱你去沐浴?”
隋蓬仙嬌里嬌氣地哼了哼,伸出手。
趙庚抱起她朝浴房走去。
隋蓬仙猶在嘟噥:“要是你害得我在死丫頭面前顏面盡失不漂亮了,我一定恨死你!
“不會!壁w庚的回答一如既往簡潔有力,“一直很漂亮。”
不會有不漂亮的時候。
隋蓬仙被他哄得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使勁兒往他懷里鉆。
老東西,成親那么多年,總算會主動說幾句人話了。
……
無論過程如何,隋蓬仙在施令窈面前優(yōu)雅落座的時候,仍能自信地保證,她美到了每一根頭發(fā)絲兒。
施令窈抬眼:“別裝了,你的腿在發(fā)抖!
連帶著那截細(xì)腰上束著的玉鏈也在細(xì)細(xì)地顫。
隋蓬仙優(yōu)雅落座的動作一頓,一屁股坐了下去。
“死丫頭你——”
“我新制了幾瓶花露,用著不錯,給你幾瓶!
隋蓬仙一臉柔情似水:“你對我真好!
“你這樣,還能和我一塊兒出去逛街嗎?”施令窈有些懷疑,“不然我還是去找德玉好了!
黃德玉是她在盧太妃舉辦的那場馬球賽上重又恢復(fù)聯(lián)系的舊友。
“誰說的?”一提到逛街,隋蓬仙立刻精神百倍,“等我一會兒,咱們就出發(fā)!
施令窈與她說了明日要搬回崇明坊的事。
隋蓬仙抓緊時間揉了揉腰,聞言皺眉:“你那位君姑……不會再干什么糊涂事兒了吧?”
“這誰說得準(zhǔn)呢!睂Ρ绕鹋匀思业木,老太君并不算特別奇葩,只是無意識下的偏心眼,有時候鬧得人心中生厭。
但重點不是這個。
施令窈對著她眨了眨眼:“看你這樣,我便知道,那東西效果不錯!
若不好用,定國公也不可能這么放心大膽地折騰她。
兩人認(rèn)識那么多年,隋蓬仙幾乎在瞬間便明白了好友眉宇間的那抹揶揄,立即就要將她就地正法。
兩個女郎雙雙倒在羅漢床上。
背后忽地傳來一聲稚嫩的童聲。
“阿娘,姨母,你們又在玩親親嗎?”
“玩親親?”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低沉中隱含不快的男聲。
趙庚原本停在花罩后,沒打算進來,聽著這話,著實有些不淡定了。
施令窈和隋蓬仙對視一眼,僵住了。
“對呀!睗M姐兒抱著藤球,脆生生道,“打是親罵是愛!
趙庚緊繃的肩緩緩松開。
他決定,要給女兒找一位聰明的女先生。
有些東西,該學(xué)起來了。
施令窈連忙拉著隋蓬仙坐起來,又對一臉渴望的滿姐兒招了招手:“乖乖,過來。”
滿姐兒抱著藤球噠噠噠地跑過去,在阿娘和姨母兩人之間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爬上了羅漢床,分開 兩條胖胖的小腿,分別擱在阿娘和姨母腿上,這才滿意。
隋蓬仙贊美:“哎呀,我們滿姐兒可真靈活,日后跳舞肯定漂亮!”
施令窈笑瞇瞇點頭肯定:“嗯,隨你!
隋蓬仙如今敏感得很,總覺得這死丫頭在打趣她。
“咳!壁w庚輕咳了一聲,施令窈把滿姐兒整個小人兒都抱到自己腿上,給隋蓬仙遞了個曖昧的眼神。
隋蓬仙絞著手帕,故作不情不愿地走到趙庚面前,嬌滴滴地瞪他:“干嘛……”
趙庚眉頭微蹙:“說話怎么輕聲細(xì)語的,先別急著出門,再吃點兒東西墊一墊。”
隋蓬仙臉上的嬌媚之意一僵。
她確定,自己聽到了死丫頭在偷笑的聲音!
“老東西你到底要說什么!別磨蹭了我待會兒就要出門不逛到天黑絕不回家!”
趙庚看了一眼妻子的細(xì)腰,點頭:“還挺精神,去吧!
隋蓬仙咬唇,決定一件東西都不給面前這個可惡的老東西買!
一點兒也不浪漫不善解人意,死丫頭肯定要笑話她多年來馴夫無果……
就在隋蓬仙暗暗生氣的時候,趙庚摸了摸她的頭:“我得進宮一趟,你們玩得開心些,要完了便遣人來找我,我來接你們!
隋蓬仙一霎間忘了生氣的事兒,黛眉微蹙:“你不是還有傷在身么!
“圣人有令,不好不去!
那雙美眸里的擔(dān)憂太過明顯,趙庚堅毅英俊的臉龐上露出淡淡笑意:“不用擔(dān)心我,去吧!
直到隋蓬仙坐到馬車上,才反應(yīng)過來。
“老東西,他就是故意讓我在外面逛街的時候也要分神想著他!”
馬車?yán)飻[了冰鑒,施令窈慢悠悠地晃著團扇,便有夾雜著香氣的涼風(fēng)襲來,她朝著隋蓬仙的方向扇了扇,見她被涼意激得皺了皺臉,哼了哼:“知道你們久別重逢愛得發(fā)狂了,別在我面前炫耀了成不成?”
誰愛得發(fā)狂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那個!
隋蓬仙不依不饒地就要纏住施令窈的胳膊命令她重新?lián)Q一個說法,直到馬車不知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整個車輿也跟著劇烈地晃了起來,兩個人下意識緊緊地?fù)ё饕粓F。
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銀盤立刻飛身上前,將她們護在身后,腰間長刀已然出鞘。
“是誰那么不長眼?”隋蓬仙的嬌脾氣上來了,放開施令窈就準(zhǔn)備出門看看是哪個狗膽包天的家伙敢撞定國公府的馬車。
施令窈與隋蓬仙一起出了車輿,站在馬車外,只一眼便知道剛剛撞向她們的另一輛馬車出自哪家。
馬車車輿四角皆掛著昌王府的徽印。
“昌王妃有請,請二位貴人隨奴來!
施令窈微微一笑:“昌王妃請客的方式可真是特別,只是請客之前,總得先查查自家賬有沒有抹平啊。”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銀盤:“銀盤,瞧瞧馬車傷得如何,寫個單子出來,還有馬夫他們受驚之后的撫慰費,也請昌王妃一并給了!
“兩天之內(nèi)欠了兩家人的債,昌王和昌王妃真是天生一對,男才女貌,敗家有道啊!
聽得施令窈這番陰陽怪氣,前來請她們的內(nèi)侍面露難色,有些畏懼地朝著不遠(yuǎn)處的另一輛馬車望了一眼。
車上的人也按捺不住,不顧昌王妃的阻攔,氣呼呼地下了車。
“你們倆,休得放肆!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王嫂好心好意請你們過府說話,想著解除誤會,你們這般傲慢,日后定要遭報應(yīng)!”
隋蓬仙橫了眼一臉跋扈的明麗女郎,冷笑出聲:“我可算是大開眼界了,昌王妃要請我們過府說話,大大方方地下帖子便是了。如今驅(qū)使馬車來撞我們,自個兒卻躲在另一輛馬車上看戲,怎地,是覺得我們兩個弱女子是金剛不壞之身,任你們怎么折騰都不會壞?”
多年的老友,施令窈立刻會意地扶住額頭,虛弱道:“不成了,我的頭好暈,不會是剛剛撞壞了吧……”
銀盤立刻上前,扶住遙遙欲晃的夫人:“夫人,您沒事吧!這十年來日日人參鮑魚天才地寶滋養(yǎng)著才好起來的身子可不能再出岔子!”
語氣雖然僵硬,但是嗓門兒極大、極亮,唬得在場之人俱是一震。
昌王妃終于坐不住了,讓人攙扶著下了馬車,卻正好看見施令窈翻著白眼軟倒在銀盤懷里的一幕。
她呼吸一滯,無奈地看了一臉不屑的信陽郡主:“信陽,你才從封地回來,不知道汴京近日發(fā)生了多少事……”
信陽郡主滿不在乎,她是圣人兄長恒王的女兒,圣人子嗣不豐,她小時候便是在汴京皇城里長大的,直至十歲出頭才回了恒王的封地,圣人對她的賞賜年年不斷,她也甚是得寵,面對什么首輔夫人這些外臣女眷,她哪里會怕。
隋蓬仙花容失色,連忙撲上前去扶住柔弱的好友,還不忘瞪了一眼車下侍衛(wèi),嬌聲斥道:“你們是死人不成!快去給謝大人遞信,就說他失而復(fù)得柔弱不可自理的夫人被昌王妃的馬車撞了,很可能又要暈個十幾二十年的……唔,反正你看著往嚴(yán)重了說就成!”
昌王妃和信陽郡主目瞪口呆,避都不避,就這么開始敲鑼打鼓唱大戲了?!
她反應(yīng)過來,連忙示意王府侍衛(wèi)前去阻止,卻沒能成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騎著馬飛快地朝著皇城的方向而去。
是了——
昌王妃忽然反應(yīng)過來,謝縱微位至首輔,他日?墒窃谧襄返钆缘墓傺锰幚碚碌模
那這件事豈不是要被捅破告入宮中?
想到昌王的叮囑,昌王妃白眼一翻,也暈了過去。
……
儀元殿內(nèi)
圣人御極之后,便將儀元殿作為了日常休憩之地,隨著宮中幾件大事發(fā)生,圣人身體漸虛,儀元殿內(nèi)只剩下苦澀的藥香與龍涎香混合的沉郁滋味。
謝縱微、趙庚與另外幾位大臣站在殿前,等待著圣人用印。
‘啪’的一聲。
玉璽牢牢蓋戳在圣旨之上,再經(jīng)由門下、中書二省審查執(zhí)行,冊立四皇子為康王,并令其即刻動身前往封地的旨意便將曉諭天下,不得有變。
“去吧。”
圣人坐在龍椅上,面上神情諸多疲乏,內(nèi)侍監(jiān)連忙將蓋了印的圣旨放進托盤,恭恭敬敬地呈給了殿前站著的大人。
“長青,你戍守北疆多年,有功勞,亦有苦勞。”圣人閉眼好一陣,才恢復(fù)些許精力似的,抬眼看向趙庚,見他立刻低頭道不敢,又笑了,“近來汴京多風(fēng)雨,你便多留一段時日吧。有你的劍鎮(zhèn)著,朕在這儀元殿內(nèi),亦能安心些。”
“這段時日汴京十二衛(wèi),便先暫交由你來掌管。”
趙庚恭聲應(yīng)是。
原先負(fù)責(zé)這事的,是沈重。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錯,昨兒個已經(jīng)被圣人下令當(dāng)場斬首,連家眷都被牽連,各自敗落。
“延益!笔ト说难凵衤湎蛄硪坏理犻L挺秀的身影。
謝縱微頷首:“是!
“夏訊將至,河工一道上,你得多費些心!笔ト苏f著,咳嗽了幾聲,內(nèi)侍監(jiān)連忙上前替他拍背順氣,緩了好一會兒,圣人才接著道,“紜河附近多有水患,當(dāng)?shù)氐拿癖娦枰獡嵝。吳王庸弱,安王短視,昌王抱恙……你便代朕傳話,讓秦王替朕走一遭,看一看沿路的百姓們受?zāi)情況如何,若嚴(yán)重,叫他便宜行事即可!
見謝縱微應(yīng)下,圣人疲乏地?fù)]了揮手:“行了,你們都各自忙去吧!闭f完,他又讓內(nèi)侍監(jiān)給趙庚送去一些補身提氣的好物,“長青正值壯年,可得仔細(xì)保重自己的身子!
趙庚自然又是好一番感念皇恩。
待兩人都出了儀元殿,熾烈的天光重又落在他們身上,謝縱微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琉璃瓦上反射出的刺目華光,看向趙庚。
“官衙存著一份汴京十二衛(wèi)的名單,定國公拿去仔細(xì)翻看兩日,待傷好上任之后,行事也從容些!
趙庚頷首:“謝大人有心了!
一人挺秀,一人英武,并肩而立的身影看著同樣賞心悅目。
內(nèi)侍們看得忍不住擠眉弄眼,這二位大人家中的夫人,可真是好福氣。
出了儀元殿,又過了一道守衛(wèi)森嚴(yán)的宮門,很快便要到外臣往來的紫宸殿。
趙庚雙目銳利,一眼便看出了等候在官衙前,滿臉焦慮之色的人,乃是他定國公府的侍衛(wèi)。
難不成,是仙仙出了什么事?
這個猜測一出來,趙庚心神緊繃,肅容大步往侍衛(wèi)走去。
謝縱微想起妻子今日提到要出門的事兒,心中亦是一緊。
侍衛(wèi)見二位大人幾乎是前后腳大步到了跟前,忙將隋蓬仙和他說的那些話向面目同樣緊繃的二人轉(zhuǎn)述了一遍。
阿窈被昌王妃的人沖撞了,受傷暈厥,如今情況很不好。
謝縱微面色鐵青,未發(fā)一言,轉(zhuǎn)身向?qū)m門疾步而去,衣袂掀起的風(fēng)幾乎化作了刀子,刮人得很。
趙庚心中的焦急緩了緩,但事關(guān)妻子好友,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他對侍衛(wèi)招了招手,低聲吩咐了幾句:“去吧。”
侍衛(wèi)眼睛一亮,點了點頭:“是,屬下這就去辦!”
……
在去施府的路上,山礬看著面無表情,實則已經(jīng)道心大亂的大人,提醒道:“大人,待會兒您可不能再拉拉著個臉就進去了。您擔(dān)心,您恐懼,您得表現(xiàn)出來啊!”
裹著熱浪的風(fēng)極快地擦過耳畔,謝縱微此時腦中一片混雜,恍惚間,他以為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剛剛得知她墜下懸崖噩耗的時候。
他沒有心力再去支撐多余的情感變化,只想著快一些,再快一些,看到她,抱緊她。
不能讓她再消失一次。
謝縱微疾色匆匆,施府的人開門迎他進去時都嚇了一跳,何時見過光風(fēng)霽月豐神如玉的二姑爺露出過這般蒼白而可怖的模樣。
碧水院內(nèi)
施令窈沒讓人驚動耶娘,施朝瑛和施琚行聞訊急匆匆地來了,看見傳聞中受傷暈厥、氣若游絲的妹妹/阿姐正躺在床上啃果子,急切的步伐一頓,緊接著便是靜靜地對她發(fā)出死亡凝視。
隋蓬仙熱情地招呼她們進來坐,施令窈有些小小心虛:“我這不是演戲演全套嘛……”
她厭惡昌王使的那些陰謀詭計,今日也是碰巧,這一招將計就計,也好好惡心惡心他們。
施朝瑛自然知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看著她亮晶晶的一雙眼,不忍心再責(zé)備她,但還是走上前去,沒好氣地在妹妹光潔的腦門兒上敲了敲。
施令窈立刻發(fā)出柔弱楚楚的痛呼聲。
“別耍寶了。我們雖離得近,但一路上過來,心里邊兒也是揪得生疼,就怕你……”施朝瑛及時打住,沒把那些晦氣話說出來,接著又想到什么,橫了妹妹一眼,冷笑道,“你那位好夫君此時定然也歸心似箭,憂心如焚。你好好想想,怎么和他解釋吧!
說曹操曹操到。
看著那抹挺秀身影出現(xiàn),施令窈的視線落到他蒼白到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清雋臉龐上,她有些懊惱,早知道就該暗暗添上一句,她是裝的,讓他別那么擔(dān)心。
謝縱微此刻眼中沒有旁人,幾步之間,他急急沖到床榻邊,又怕掀起的風(fēng)會驚著她,只好克制著站在離她兩三步遠(yuǎn)的地方,心痛地看向……她手里的半個果子?
謝縱微幾乎快要遏制不住心底激揚回蕩的情緒,一切的一切卻只能匯做兩個字。
“阿窈!
聽出他話音中未曾平歇的喘息與驚疑,施令窈閉了閉眼,虛弱道:“夫君,你聽我狡辯……”
第59章
她想說的話被一個帶著急切之意的擁抱打斷了。
謝縱微閉上眼, 讓兩具緊緊相貼,可以感知到彼此肌理溫度與氣息的身體告訴他,此時的一切都不是午夜夢回的虛妄。
是真的。
“不重要!敝x縱微側(cè)過頭, 在施令窈耳邊落下一聲她聽來莫名感覺如釋重負(fù)的嘆息, “……我現(xiàn)在可以感知到,你好好的。其他便都不重要。”
他的聲音有些干,像是被烈陽曬久了之后失去了青蔥水澤的竹,仍然挺秀清雋,低落下去的氣韻里卻藏了幾分讓人心疼的脆弱彷徨。
失而復(fù)得, 多么珍貴,但經(jīng)歷過一次就夠了。
在回來的一路上,謝縱微麻木地想著, 她再度離去的可能。
他們都是肉體凡胎, 很脆弱,像是他供奉在大慈恩寺案堂前的長明燈,抽開燈罩, 魂魄如焰火, 飄搖不定,一陣風(fēng)吹來, 就會熄滅。
他甚至不敢去深思她身上的奇遇。
只期盼著上蒼永遠(yuǎn)垂愛于她, 不要收回這道神跡。
謝縱微沒有睜開眼, 放縱著其他感官用它們自己的方式,感知著她的存在。
隋蓬仙在一旁看得都有點害羞了, 她剛剛沒看錯吧?謝縱微在死丫頭脖頸間狠狠吸了一口。
她不得不承認(rèn), 謝縱微長著一張客觀上極易獲得人們至高贊美的無瑕臉龐,骨相極佳,鼻尖挺翹, 那他埋首嗅聞的話,鼻尖也會透過輕薄的衣衫,接觸到那片柔軟的,脆弱的,鮮少有人到訪的肌膚……
隋蓬仙抿緊了唇,內(nèi)心洶涌澎湃。
此時女使輕手輕腳地過來,說定國公來了,隨行的還有幾位太醫(yī)。
太醫(yī)?他們一診脈,那她這出戲還怎么接著往下唱?
施令窈一把將還抱著她勾勾纏纏的謝縱微給推開了。
現(xiàn)在不是耽于情情愛愛的時候!
“放心吧。”施朝瑛看著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妹妹,又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仍滿臉蒼白的妹夫,為妹妹下意識對自己的依賴感到一陣微妙的爽。
“那些太醫(yī),心眼比你滿匣子的珍珠都要多。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他們心里有數(shù)!
看著被妻姐一句話就安撫下來的妻子,謝縱微抿了抿唇,輕輕扶住她的肩膀讓她躺下。
施令窈看著他比平時淡了不少的唇,有些心疼,看著都不好親了。
“要不然待會兒讓太醫(yī)也給你把把脈吧?”
現(xiàn)在看著,謝縱微比她更需要太醫(yī)的幫助。
謝縱微莞爾,點頭說好。
線條清絕的臉龐此時仍未恢復(fù)血色,在他微笑間,那張超逸若仙的臉龐便顯出幾分脆弱的神性。
夏日里,他卻像是雪山之巔的蓮花。讓人看得心里不自覺一靜。
施令窈貪看男色,又擔(dān)心惹來長姐她們的嘲諷,連忙把臉埋進被子里,露出一雙靈動的眼,悄悄看。
對于妹妹的那點兒小心思和妹夫使的小伎倆,施朝瑛心里門兒清,更覺得沒眼看,索性轉(zhuǎn)身出去吩咐女使們?nèi)N房做一些清熱敗火的飲子。
施琚行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皺眉,想拔腿就走,又放心不下阿姐。
都是大男人,二姐夫為何要做出這副弱柳扶風(fēng)的小男人做派。
隋蓬仙也在悄悄看。
朋友夫,好顏色,不多看兩眼,非人哉。
肩頭忽地落下一只溫?zé)嵊辛Φ拇笫帧?br />
隋蓬仙一瞬間回神,趕在男人開口之前瞪他:“怎么才來?你怎么沒等我被人欺負(fù)死再趕過來?”
隋蓬仙細(xì)腰挺得筆直,昂然錚錚。
趙庚深深望她一眼。
回家再與你算賬。
“幾位太醫(yī),請吧!
苑芳連忙請幾位太醫(yī)進屋來,眾人識趣地往屏風(fēng)后避了避,謝縱微坐在床沿邊,握緊了她微涼的手。
“勞煩孫太醫(yī),替我夫人診脈!敝x縱微又恢復(fù)了那副疏冷模樣,淡淡投來的視線讓孫太醫(yī)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連忙道分內(nèi)之事,自當(dāng)盡責(zé)。
幾位太醫(yī)都是宮里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精,不消幾個眼神,便意會地給出了她們想要的答案。
“幾位太醫(yī),也替我夫君瞧一瞧吧。”施令窈倚在軟枕上,拉住謝縱微的手,“我瞧他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中了暑熱?”
夫君。這個稱呼,她說得愈發(fā)順口了。
謝縱微含笑望她一眼,沒有拒絕。
孫太醫(yī)恭恭敬敬地替他把了把脈,心里有些琢磨不準(zhǔn),怎么,這是要上演碰瓷夫妻檔?
嗐,這些貴人,心可真黑啊。
老油條孫太醫(yī)微笑著和同僚們對了一個眼神——來都來了,總不能橫著出去。
于是謝均晏和謝均霆直至下學(xué)才得了消息,匆匆趕回來時,見到的便是雙雙病倒的耶娘。
分別被太醫(yī)蓋戳了受驚體虛和急怒攻心的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施令窈咳了咳,對著站在屏風(fēng)旁,僵硬到神情與身體都發(fā)滯的兩個少年招了招手:“大寶,小寶,過來!
謝均晏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肢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母親病榻前的。
謝均霆:……阿兄你同手同腳了。
但此時不是計較這些小節(jié)的時候,謝均霆也連忙挪著螃蟹步走了上去。
兄弟倆半跪在床前的腳踏上,一人英秀,一人俊美,兩張不大相似的臉龐上此時都露出了深切的擔(dān)憂之色。
“阿娘,您沒事兒吧?”謝均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力道輕微到讓施令窈生出自己是琉璃小人兒的錯覺,看著外表不盡相同,但臉上擔(dān)心之色如出一轍的雙生子,她有些后悔,應(yīng)該提前和他們說清楚的。
謝縱微體會過那種驚懼的滋味,自然也知道,曾被失去母親的陰影深深籠罩十年的兩個孩子乍一聞訊,會是怎樣的心情與表現(xiàn)。
謝縱微睨了一眼快要哭出來的兩個少年,溫聲道:“演戲演全套,莫怕!
如今還在施家,謝縱微自然不好在這種時候就與妻子躺到一張床上去,因此只坐在床沿邊,與她說著話,沒有旁人打擾,靜靜的,謝縱微便覺得美好知足。
但看著雙生子一來就跪在床邊,不動聲色地把他從妻子身邊擠開,謝縱微輕輕壓了壓眉梢,告訴自己,是阿窈很辛苦才生下的孩子,要對他們好一些。
謝均霆有些不服氣,下意識地就想頂回去,抬起頭,卻見阿耶臉色還殘留著欲碎的蒼白,連帶著那張端嚴(yán)若神的臉龐也染上了凡塵俗氣,變得溫暖平和。
“阿耶都這樣了,阿娘定然更需要我們的關(guān)懷。”謝均霆輕輕握住那截纖細(xì)伶仃的手腕,“您別瞞著我們!
施令窈一邊被雙生子感動得淚眼盈盈,一邊透過模糊迷離的淚眼去看謝縱微,見他半垂著眼,側(cè)臉清絕,不說話間便逸散出些許憂郁之態(tài),也有些心疼。
嗐,說到底,還是她太會演了,把他們爺仨都騙得團團轉(zhuǎn)。
“我真的沒事!笔┝铖撼槌鍪,摸了摸兩個少年的頭,“我怎么舍得再丟下你們兩個呢?看到你們這樣關(guān)心我,我渾身都舒坦,恨不得立刻彈起來再去院子里打一套八段錦!
謝均晏被阿娘夸張的語氣逗笑了,白玉般無瑕的臉龐上烏云散去,露出幾分笑,那張絲毫挑不出錯的少年臉龐便脫離了瓷像般的生冷,多了幾分人情味。
“阿耶呢?我們聽說您今日直接告假了,果真沒事嗎?”
雙生子默契地將眼神都投向坐在一旁,神態(tài)有些奇怪的阿耶。
謝縱微回應(yīng)的卻是來自妻子的那道視線。
“無妨,一時間大悲大喜,年紀(jì)大了,有些調(diào)理不過來罷了。”謝縱微輕描淡寫,絲毫不顧雙生子轉(zhuǎn)瞬間變得微妙的神色,“和你們阿娘在一起歇了大半晌,好轉(zhuǎn)許多,無需擔(dān)心!
阿耶主動把年紀(jì)大了這一條弱點擺出來,倒是讓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出口攻擊了。
謝均霆干巴巴道:“哦,哦,那就好。阿耶可一定要保重身體!
“嗯。”知道小兒子別別扭扭地在說真心話,謝縱微偏偏還要鄭重其事地應(yīng)下,“為了你們阿娘,為了你們,為了我們一家四口。”
“我會保重好自己,不讓今日的事再度發(fā)生!
那種幾欲摧心剖肝的痛苦,與站在懸崖邊,只差一點便要跌落的恐懼交織著箍緊他心脈的折磨,只這一次就夠了。
聽得他這樣鄭重的語氣,施令窈愣了愣,柔軟的目光轉(zhuǎn)向仍半跪在床榻前的雙生子。
她主動握住謝縱微的手。
他心里一蕩,正想順勢與她十指緊扣,卻被她牽著落在了兩只同樣骨感細(xì)長、細(xì)膩如玉的手背上。
她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眼尾濃密的眼睫被洇出一點兒濕漉漉的痕跡,是她真心的證明。
謝縱微手指緩緩收攏,那雙深邃的眼始終望著她,點頭,沒有出聲,施令窈卻覺得心潮滿溢,快要被他無言目光中的情意勾得要醉暈過去。
感受到手背上被溫?zé)岣采系挠|感,謝均晏頓了頓,也緊緊握住了弟弟的手。
一家四口,密不可分。
……
因著這一樁事,原定搬回崇明坊的日子自然得往后推了。
施令窈以為謝縱微多多少少會有些不高興,卻不曾想他仍然淡然自若,她暗自嘀咕的時候,回頭一看,山礬正在使喚人往碧水院里搬東西。
她登時便明白過來了。
謝縱微牽起她的手,低低道:“我留下來照顧你,不好嗎?”
“不好!”
施令窈狠狠瞪了最近愈發(fā)貪的老不正經(jīng)一眼,卻見謝縱微一本正經(jīng)道:“哪里不好?阿窈,你得說出來,我都改!
語氣諸多誠懇,那雙單薄微挑的鳳眼里含著的都是柔軟笑意,施令窈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才想說什么,趕在話音吐露之前,有些羞惱地咬住了唇,撞進他帶著些壞的眼神里。
“你就是故意的!”
他要做的那些事,她光是在腦海里回想一遍都覺得身上發(fā)燙,泉芯漲潮,怎么肯遂他的愿,訴之于口。
被妻子含羞帶嗔地這么一瞪,謝縱微十分受用,將人拉到懷里,頎長有力的手按住那截細(xì)細(xì)的腰,不消多時,她便消了氣,像一灘春水般,軟倒在他懷里。
“你才不是為了照顧我,你是為了滿足自個兒的私欲!
聽著她的抱怨,謝縱微笑了,手指若有所思地擦過她嫣紅飽滿的唇。
身子軟了,嘴還硬得很。
他心底快速掠過的那些染了靡靡華彩的念頭,都被他暫且按下,面對怒罵他是老不正經(jīng)的妻子,謝縱微坦然點頭應(yīng)下,卻又帶著些許疑惑,低聲問她:“阿窈,舒坦的只有我嗎?”
他記得,她也是很貪的,卻又很容易滿足。
有時候輕易到他只是換了換指法,天邊便要落下驟雨。
施令窈被他問得臉上又泛起紅潮。
她想推開他,離開這張危險的羅漢床,婀娜的腰剛剛挺直,還未發(fā)力,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拉了回去。
奇怪,明明是白日,他的眼瞳里為什么映出的都是夏夜的潮與熱。
“大人,昌王與昌王妃正在門前等著,遞了帖子要向您和夫人賠罪呢。”
意亂情迷間,門外傳來山礬的聲音,謝縱微立即扯過一旁軟如煙云的披帛,蓋住她光潤白嫩的肩。
良久。
謝縱微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先出去,你歇著就是!
施令窈沒說話,面頰酡紅,像一朵委麗傾地的海棠。
謝縱微不敢再看,又碰了碰她的面頰,平靜了一下呼吸,散開花罩下綴著的珠簾,這才走了出去。
屋內(nèi)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濃郁的玉麝香氣環(huán)繞著她。
施令窈無力地垂下眼,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泡到漲潮了。
出了門的謝縱微又恢復(fù)一副翩然君子的模樣。
“大人?”山礬等候著他的指令。
謝縱微視線落在葡萄架外那方池塘里恣意游動的小紅魚上,面上神情鎮(zhèn)定自若,一如往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時腦子里還充斥著多少骯臟的東西。
山礬見謝縱微一臉高深莫測,遲遲沒有出聲,會意地點了點頭。
要讓昌王夫婦吃個閉門羹嘛,他懂了。
“大人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謝縱微有些疑惑地看著山礬的背影。
不過不重要。昌王那等人,給他吃點兒閉門羹開開胃也挺好。
夏日的天,很藍(lán),謝縱微迎著日光瞇了瞇眼,朝堂的水卻有再度掀起波瀾的意思。
他想起一門之隔的妻子,嘆了口氣,不無遺憾地想,只能夜里多賣力些,向阿窈賠個不是。
……
昌王夫婦吃了個閉門羹,昌王妃有些畏懼地看著臉色蒼白,周身彌漫著陰沉氣息的昌王,低聲道:“夫君,你身子還沒好全,回馬車上歇會兒吧,我在此等候便是!
做戲做全套,昌王遇刺這件事并非空穴來風(fēng),他也是實打?qū)嵉赝约荷砩蟿澚藘傻兜摹?br />
臂膀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昌王滿心暴躁,只覺得諸事不順。
埋在朱雀大街那間鋪子里的東西還沒有取出來,與謝縱微的齟齬越來越深,這次又讓父皇知道,喝令他們登門道歉。偏偏謝縱微與他的夫人是一點臉面也不愿意給他,堂堂親王,居然淪落到登門致歉卻被拒的地步。
昌王越想越覺得不痛快,見到昌王妃低眉順眼的樣子,想罵幾聲,又想起這是在外面,一旦夫妻不和的流言傳開,對他得登大位一事更是百害而無一利。
“罷了!回吧。”
無功而返,昌王本就煩躁,夫妻倆一路無話,等回了王府,昌王更是頭也不回,徑直往崔側(cè)妃的院子走去。
昌王妃咬住唇,雙眼含淚。
難道就他自己有氣嗎?她心中的百般委屈又能和誰說去呢。
女使梅雪心疼地扶住她的胳膊,輕聲道:“王妃,您也得為自己多打算些才是!蓖鯛?shù)男亩荚诎詷I(yè)和妾侍身上,王妃至今又只得了個小郡主,才兩歲多,病怏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立住。
王爺偏心,是府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兒。不然此番邀首輔夫人到府上做客,王爺怎地不交給最受寵的崔側(cè)妃去做,卻要讓王妃去做這種得罪人的事兒?
昌王妃嘆了口氣:“罷了,我在這府里……”她搖搖頭,苦笑一聲,“有幾日不曾進宮給母妃請安了,走吧。”
梅雪低眉應(yīng)是,扶著人轉(zhuǎn)身又登上了馬車。
宮里這幾日正熱鬧。
臨華殿內(nèi)
徐淑妃見兒媳婦來了,親親熱熱地?fù)н^她的手,臉上不見異色,笑著與她嘮了一會兒家常,昌王妃的心卻緊緊提著。
外面宮道上傳來陣陣啼哭聲,她覺得瘆人,悄聲問道:“母妃,是誰這般大膽,敢在內(nèi)宮喧嘩?”
“這等關(guān)頭,還能是誰?”徐淑妃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風(fēng)嬌水媚的臉龐上露出幾分隱隱的得意,“四皇子……哦,如今該稱呼一句康王了。他不日就要前往封地,可憐見的,小小一個人兒,如今腦子又不甚清醒,萬一身邊圍著的都是些惡仆……山高皇帝遠(yuǎn)的,誰又能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嗤。也難怪王貴嬪要日日哭,夜夜哭了。”
原來是王貴嬪。
昌王妃心里一時生了些不忍,到底是做了母親的人,雖然昌王和徐淑妃都不喜歡她的茗姐兒,她卻很珍愛自己唯一的女兒。
康王落水一事,遲遲找不到幕后兇手,只處置了一批宮人權(quán)當(dāng)搪塞王貴嬪。
昌王妃握緊了手里的茶盞,一時沒有說話。
徐淑妃不屑地睨了兒媳婦一眼,又道:“行了,沒什么事兒你便回去吧。近來宮里事情多,你不必常常進來。”
昌王妃低頭應(yīng)是。
徐淑妃沒有格外恩典,昌王妃便只能步行去宮門口乘坐馬車,再行回府。
梅雪扶著昌王妃走在漫長的宮道上,低聲道:“不愧是母子呢,淑妃娘娘也是一味地偏心眼。”
有什么錯,都是兒媳婦不好,她兒子倒是清清白白。
昌王妃示意她噤聲,心里凄苦,面上卻一點兒都不敢露出來。
到了宮門口,她正想上馬車,卻見一道驚鴻身影,打馬飛過,走得遠(yuǎn)了,那人頭上戴著的紫金冠在日光下招搖出的眩目之感仍在。
梅雪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是秦王殿下呢!
圣人冷待自己的兒子,卻重用秦王,朝中不是沒有圣人屬意冊立秦王為皇太弟的聲音。
昌王妃想起薄情寡義的枕邊人,頗覺齒冷。如今尚且如此,等他真的登上帝位,她這個結(jié)發(fā)之妻能不能坐穩(wěn)中宮之位,都還難說。
秦王才從河?xùn)|府回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知道自己又多了個南下巡河的差事。
盧太妃難得露出些疲憊之色,讓他近來謹(jǐn)言慎行,不要惹了圣人與其他幾位皇子的眼。
秦王心亂如麻,這些都抵不過窈妹出事的消息讓他心驚。
終于,施府近在眼前。
秦王翻身下馬,做了千百回的動作,不知怎得,這回格外笨拙,險些跌了個大馬趴。
門房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攙這位老熟人:“秦王殿下,您吃醉了?”
秦王搖了搖頭:“勞你幫我通傳,我想見一見二娘子!
門房噯了一聲,但還沒來得及跑兩步,就見一雍容閑雅、英英玉立的青衣郎君緩步朝他們走來。
謝縱微與秦王視線相撞,兩人默契地扯了扯唇,勾出一個冷笑。
第60章
“秦王有何貴干?”
謝縱微從容步下石階, 對著他微微一笑:“阿窈受了驚,已喝藥歇下了。怕老人家跟著傷心,這事兒也沒和岳父岳母提, 秦王可別氣性大起來, 壞了事!
輕飄飄的一番話,把秦王想要入府的兩個借口都堵死了。
秦王沉默了一會兒,因為連日奔波辛勞而愈發(fā)顯得凌厲沉峻的臉龐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與擔(dān)憂,他迎上謝縱微平靜從容的視線,心頭感到熟悉的刺痛。
這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 他知道。
“謝大人何必那么急。”秦王微微昂起頭,頭頂束發(fā)的紫金冠耀目華貴,愈發(fā)襯得那張得天獨厚的臉俊美風(fēng)流, “倘若你有十足十的把握, 窈妹會堅定地選擇你……也就不必對我的到來如臨大敵了!
聽出秦王話中的譏諷之意,謝縱微慢慢重復(fù)了一遍那四個字。
“如臨大敵?”
秦王譏笑,又怎么不是呢。
卻見謝縱微淡淡道:“秦王實在是多慮了, 我是為你著想。免得你風(fēng)雨兼程趕回汴京, 緊接著又要吃一道閉門羹,心思郁結(jié), 悲怒交加, 暈倒在我岳家門前, 豈不是拱手給他人增添笑柄?”
山礬在后面聽得冷汗直冒。
只見秦王捂著心口,踉蹌兩步, 顫顫巍巍地抬手指向他, 雙目通紅,似是要說什么話,但還沒來得及開口, 兩眼一翻,人就暈了過去。
山礬:冤冤相報何時了,碰瓷這件事怎么變成了一個輪回?!
偏偏秦王來得急,他的親衛(wèi)們都沒跟在身后,見他就要倒在地上,山礬得了謝縱微一個不情不愿的眼神示意,忙上前扶住秦王。
“大人,您看這——”
謝縱微輕嗤一聲,裝暈這種小把戲,太低級。
“都說老馬識途,把秦王放馬背上吧,讓它馱著主人回家好好睡一覺了。你再用我的腰牌去替秦王請幾位太醫(yī),讓杏林圣手們好好給秦王診治一番,今后可別再出現(xiàn)在別人家前白日發(fā)夢魘的事了!
謝縱微語氣涼薄,話里譏諷之意明顯,山礬有些為難。
而且……他明顯能感覺到秦王壓在他身上的重量更大了!
合著這老小子根本沒暈。
趕在山礬行動之前,秦王悠悠醒轉(zhuǎn):“近來身子有些不適,沒嚇著你們吧,呵呵!
謝縱微不咸不淡地望他一眼,頷首:“秦王可別諱疾忌醫(yī),拖得久了,年紀(jì)又大,更不易根治。”
秦王保持著微笑:“是嗎?看來謝大人頗有心得,我會考慮的!
謝縱微還有事,沒再與秦王在這兒做無謂的爭吵,有來有回才叫勢均力敵,如今么,想到阿窈親自點頭蓋章的‘一家四口’這幾個字,謝縱微心頭就忍不住泛起甜沙沙的潮。
謝縱微可以愉悅地確定。
她選擇了他,眼里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不要說讓她為難的話!
他撂下最后一句話,睨了一眼山礬:“走了。”
山礬立刻整色:“是!”
近來登堂入室十分頻繁的二姑爺走了,門房小心翼翼地拿著大掃帚,看向靜默立在石階前的秦王:“秦王殿下,您還需要通傳不?”
他今日的活兒還沒干完呢。
秦王緘默良久,搖了搖頭:“不必了。”頓了頓,他折返回到馬旁,取下一包糕點遞給門房,“勞你替我轉(zhuǎn)交給她。”
見門房點頭,秦王沒了再停留的借口,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相比于來時的憂心如焚,去時,那道背影更多了些許寥落滋味。
門房看著,不由得也有些感慨。
二娘子的桃花緣可真好!
那包糕點被放在了羅漢床上的小幾上。
施令窈躺了兩日,人都躺懶了,用綠翹的話來說就是——“娘子像是水做的人一樣,又軟又香,看著就讓人覺得高興!
雖然不知綠翹這句話前后的邏輯從何得來,施令窈還是很高興地收下了她的贊美。
這會兒女使將這包點心送過來,又說是秦王殿下托門房拿來的,她一時有些恍惚。
自從上次在盧太妃別院與秦王打過馬球之后,便沒有再見過他了。
聽說他近日在替圣人辦事,分身乏術(shù),想來,也是把她那句話聽進去了吧。
施令窈想了想,覺得就是這么回事兒,拆開包裝,有一股酸甜香氣撲面而來,苑芳也在旁邊看著,見狀笑道:“是五味子蜜糕呢!
綠翹在一旁探頭看:“苑芳姐姐,這五味子蜜糕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五味子蜜乃是一味中藥,滋味酸甜,可以寧心安神,滋補強身,放在糕點里,不僅美味,也可養(yǎng)身!痹贩家贿呎f,一邊注意著施令窈的表情,“乃是河?xùn)|府的特產(chǎn),從前娘子也是吃過的!
“是嗎?”綠翹更好奇了,“娘子,好吃嗎?”
施令窈慢慢點了點頭。
她的確吃過。
在她生下大寶小寶之后,也有人給她送來了一包五味子蜜糕。
那時候,長亭院堆滿了給兩個孩子的賀禮,長命鎖、玉如意、虎頭帽、九連環(huán)……東西多到最后單獨開了一個庫房給兩個孩子存東西才作罷。
但送給施令窈本人的賀禮,卻很少。
除了施家人,還有與她交好的隋蓬仙,其他的人更多是沖著喜得麟兒,兼之又是雙生的好意頭備的禮,鮮少有直接送給施令窈的禮物。
當(dāng)年那一包五味子蜜糕沒有署名,幾年之后,它的主人才姍姍來遲。
“很好吃!
施令窈低下頭,吃了一塊兒,對著苑芳露出一個笑:“咱們拿著去給阿娘也嘗一嘗吧!
苑芳在一瞬間便懂了她的意思,頷首,柔聲說了句好。
蜜糕很好吃,但娘子已經(jīng)有了偏愛的口味,輕易不會再改了。
……
老太君的壽辰就在眼前了,施令窈本打算這兩日便搬回去,但謝縱微卻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繼續(xù)躺著。
“我和均晏均霆在壽宴上露一面就好,你不必去!闭啥嗔藗被昌王妃車馬沖撞的借口,謝縱微順理成章地留她在施府休息,省去應(yīng)付謝家親眷的麻煩事。
施令窈有些遲疑:“這樣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此時正值黃昏,暖黃的天光透過窗扉灑進屋內(nèi),謝縱微垂下眼,耐心地把她肩頭滑落的披帛重又挽上,玉瓷般的肌膚上被攏上一層釉似的溫潤質(zhì)感,“心意到了便是,阿娘不會計較這些!
她也沒有心力再來計較。
謝縱微克制住想要把她摟進懷里再親一親的沖動,溫聲道:“我已替你備好了賀禮,且昌王夫婦冒犯你在先的事如今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不露面,也好往火堆里再丟一把柴。”
他說這話時,眼瞳里無意識間流出的冷意讓施令窈看得愣了愣,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心口。
謝縱微身上一麻,低頭看她,眉梢微揚,似是在問她要做什么。
施令窈一本正經(jīng)道:“夫君,你使壞的時候,看著特別不像好人。”
“使壞?”謝縱微輕輕笑著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想起剛剛那場讓她渾身戰(zhàn)栗的驟雨,微笑道,“我使壞起來是什么樣,阿窈最清楚。”
他長著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狹而長,眼尾帶著微微上揚的弧度,這讓他平時看人時,總會露出幾分與生俱來的傲慢與冷淡。
施令窈望著他,任由那雙眼里流淌出的蜜意將她包裹,她咬了咬唇,伸出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近到她能夠透過柔軟的血肉,感知到另一側(cè)他的心跳正在緩慢地攀升、加速。
謝縱微一低頭,就能嗅到她渾身盈盈的玉麝香氣。
“今晚,用一個?”
他的呼吸落在頸側(cè),燙得施令窈有些受不了,她咬著唇,沒說話。
那截細(xì)弱的玉白脖頸上留下了一行濕漉漉的舔舐痕跡。
才停歇不久的驟雨隱隱又有了雨霧積云,再度降水的趨勢。
施令窈手臂微微夾緊,謝縱微動作一頓,順勢扭頭,隔著一層薄薄的紫棠色紗衣,在她手臂上落下一個又輕又燙的吻。
“好,用兩個!
語氣從詢問,變成了陳述。
施令窈抬頭瞪他一眼:“你想得美!
謝縱微沒有說話,只輕輕啄著她的臉龐。
潮水覆上,無聲地把她揉軟。直至發(fā)熱、發(fā)脹。
身子軟了,再硬的嘴,也會跟著軟下去。
“阿窈,阿窈!彼偷偷貑局拿,細(xì)細(xì)啄吻著她的面頰,“再去一次溫泉別院。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施令窈半邊身子都酥了。
“你就是故意的!
看著妻子腮暈潮紅,含嬌倚羞的模樣,謝縱微低低笑了:“我故意什么?”
施令窈沒有說話,收回手,臉埋進他帶著甘冽氣息的懷里,默默咬唇。
好不好這三個字,從疏冷傲慢慣了的謝縱微口中說出來,帶著一股讓人心癢癢的韻味,具體的感覺很難形容,但用一個字就能很好地概括——爽。
謝縱微摟緊她,接著問:“不如今夜就去?”
施令窈有些猶豫,察覺到他呼之欲出的渴望與貪欲,正想欲拒還迎答應(yīng)下來享受一番,卻聽得謝小寶咚咚咚地在外面敲門,伴隨著幾聲興奮的怪叫。
“阿耶阿娘,我要進來嘍!”
施令窈與謝縱微沉默地對視一眼,她連忙推開他,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亂的裙衫,又捧住潮紅的臉,有些緊張地問他:“看不出什么異常吧?”
泛著晶瑩水澤的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臉。
“很美。”
施令窈瞪他,她問的哪里是這個!
謝縱微摸了摸她白若新荔的腮,正想說什么,咚咚咚的敲門聲重又出現(xiàn)。
“阿耶開門!阿娘開門!我有事要和你們說!”
施令窈看著謝縱微一瞬間冷凝下來的臉色,想笑,輕輕推他一把:“快去開門,小寶平時不是那么咋呼的性子,說不定真有什么要緊的事!
謝小寶,不咋呼?
謝縱微目光幽幽地望了她一眼:“阿窈,真希望你在均晏均霆面前也能這樣偏袒我。”
施令窈抿住唇,但上揚的笑意還是擋不住,從她彎彎的眼里漏了出來。
“啰嗦,快去。”
門外,謝均霆的咋呼動靜還在繼續(xù)。
謝縱微認(rèn)命地閉了閉眼,理了理衣袍,轉(zhuǎn)身去開門。
謝均霆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著自家阿耶那張分外冷淡的俊臉,哼了哼,一屁股擠了進去:“阿娘!阿娘!有大好事!”
大好事?
施令窈驚喜道:“你考上武狀元了?”
謝均霆神采飛揚的俊俏臉龐頓時垮了下去,他扭了扭,知道施令窈在故意調(diào)侃他,不依道:“阿娘!”
施令窈笑了兩聲,拉過一臉不滿的少年坐到自己身邊,母子倆親親熱熱地說著話,謝縱微路過,投來冷淡的一瞥。
謝縱微見不得謝均霆在他阿娘面前那副故作天真的乖巧模樣,睨他一眼:“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
說就說!
謝均霆哼了一聲:“姨母說,姨丈他們再過小半刻鐘就能入城了,讓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姨母又說今夜有些趕了,大家在外祖父外祖母院子里互相見見面,問聲好就成,明兒中午再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姐夫他們快回來了。
想到自己許久未見的兩個外甥和素未謀面的外甥女兒,施令窈一下子站了起來:“我去迎一迎她們!
謝均霆立刻纏著她的手臂往外走:“我和阿娘一起去!闭f完,他又瞥了一眼謝縱微,“阿耶位高權(quán)重,身份尊貴,不會要到姨丈一家都到齊了,才姍姍來遲,壓軸出場吧?”
近來謝小寶總愛無緣無故地對他說些酸言酸語,謝縱微平日里懶得與他計較,但他想起那兩陣咚咚的敲門聲,又想到今夜無法成行的溫泉別院之旅,嘴角扯了扯:“倒數(shù)第二出場的,才叫壓軸。”
“均霆,你是該多讀些書了。”
謝均霆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他抿了抿唇,可憐巴巴地看向施令窈,想撒嬌,但又覺得不好意思。
阿耶真是的!竟然都不在阿娘面前給他留點面子!
謝均霆悄悄又對著首輔爹的方向甩了兩把眼刀。
謝縱微淡然處之:“自然了,我也有錯,這幾日有些忙,對均晏和你的學(xué)業(yè)上的關(guān)心少了些。你放心,之后我會多上些心,給你們多布置些課業(yè),不叫你在外人面前鬧笑話!
謝均霆羞憤地咬緊了唇,他就知道,阿耶一直把他當(dāng)笑話看!
“阿耶你太過分了!”
綠翹在一旁偷偷地笑。
“你們爺倆有完沒完?”施令窈拉了拉披帛,“再吵就都別去了,我自己去。”
謝縱微飛快地與謝均霆交換了一個眼神。
謝縱微:你別連累我。
謝均霆:你別連累我!
施令窈看著父子倆的眼神交鋒,很想念此時不在身邊的大寶。
都說兩個女人一臺戲,兩個男人湊在一起,更是戲癮大發(fā)!
還好大寶比他們倆加起來都要穩(wěn)重,可靠。
施令窈感慨著,走下石階,便看見謝均晏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了過來,看見她,神儀明秀的少年頓時加快了步伐,對著她笑:“阿娘,你可是要去迎一迎姑丈一家?”
施令窈點頭,不理身后追來的父子倆,挽住大寶的胳膊往前走:“你姨母家的兩個表哥長你幾歲,他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只是差點兒沒把你摔在地上。
好在謝大寶自小就穩(wěn)重,襁褓掉在半空中搖搖欲墜,也不哭,只用一雙清澈的鳳眼靜靜地看著兩個滿頭大汗的表哥。
被施朝瑛看到這一幕后的大表哥和二表哥捂著紅腫的屁股哭著發(fā)誓:他們再也不玩空中飛娃了!
施令窈想著從前的事,滿臉都是笑。
嚴(yán)格些來說,對他們來說是十一二年前發(fā)生的舊事,對她來說,這些回憶尚且新鮮,帶著飽滿而鮮活的色彩。
聽阿娘說起他們小時候的趣事,謝均霆心癢癢了,跑了幾步上前,拉著施令窈另一只胳膊:“我呢我呢?”
施令窈看了一眼滿臉天真可愛的謝小寶,沒說話。
謝縱微可不會心疼兒子,涼颼颼道:“別人倒是想抱你,你一泡尿把人家的新衣裳和新彈弓一起都給澆透了。你二表哥哭得傷心,你還在那兒傻樂。”
什么?!
謝均霆轉(zhuǎn)頭看向施令窈,滿臉震驚。
見她忍笑點頭,謝均霆喃喃道:“難怪二表哥每年給我送的禮物里都有一個彈弓……”
為此,他不知禍害了多少麻雀。
一家四口說著話,很快便到了府門口。
施朝瑛見著她們,笑了:“怎么都過來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你們在阿耶阿娘院子里等著就是了。”
施令窈上前挽住姐姐的手,開心道:“長姐終于盼得了一家團圓,這既是大事,又是喜事,咱們出來迎一迎的,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聝!?br />
妹妹的嘴自小就甜,施朝瑛點了點她的額頭,笑了笑,目光落在巷子口。
施琚行也在一旁等著,見巷子口漸漸駛?cè)霂纵v馬車,謝均霆比他先一步跳起來。
“來了來了!”
經(jīng)年不見,眾人都有些激動。
等車馬停穩(wěn),施令窈握著姐姐的胳膊,有些激動地等待與幾個外甥的重逢。
外甥是出現(xiàn)了,但……
看著有位年輕女郎怯生生地跟著一塊兒下了馬車,施令窈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長姐。
近來府里喜事多,施府門口特地掛上了兩盞紅燈籠,喜氣盈盈的紅光落在施朝瑛那張雍容豐艷的臉龐上,莫名顯出幾分僵硬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