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風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半暗了下來,冗長的一覺并沒有緩解冉風的疲憊,卻讓冉風感覺渾身酸痛得厲害,精神也更加萎靡。
謝海安見他醒來了,臉色很是蒼白,依舊是一副懨懨的沒有精神的模樣,很是心疼“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冉風沙啞開口,緩緩坐起身,揉了揉緊繃的肩頸。
謝海安忙走過去,雙手撫上他的肩膀,給他輕輕捏了起來“睡了七八個小時了,我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
冉風半瞇著眼,謝海安的手勁不大不小,伺候得很是舒適。
“餓了嗎,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有點,你中午吃飯了嗎?”冉風拍了拍肩膀上的手,示意他停下來,轉身坐在床上,看著眼前的少年。
謝海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中午沒吃。”
見冉風皺眉,謝海安有些慌亂地解釋道“我看你睡得沉,怕吵醒你!
冉風冷著臉沒有說話,謝海安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把頭疊在他肩膀上“怎么又生氣了呀,我都餓了,咱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他語氣軟軟地帶著些討好。
冉風的臉色稍微平緩在喉嚨里擠出一個“嗯”字。
冉風在衣櫥找了件白色的半袖穿上,謝海安看到衣柜的角落里丟了件墨綠色的半袖。
是上次冉風去小區門口接他的時候穿過的,一時謝海安有些心癢,他拿起那件半袖道“我懶得去找我衣服了,給我穿這件吧!
“那件沒洗。”
“沒事兒,我不嫌棄!
見冉風沒有拒絕,謝海安喜滋滋地套上衣服。
冉風雖然比謝海安矮一些,但是衣服較為寬松,謝海安穿在身上正合適。
他站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圈“怎么樣,小風風,哥帥不帥。”
“嗯。”一天低氣壓的冉風,被謝海安自戀的模樣逗笑,終于露出一絲笑顏。
謝海安被他的回答高興得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兩人就這樣肩并著肩走在種滿梧桐的街道上,湛藍的天色漸深,只留浮云縹緲,待最后一縷余暉散盡。
暮色漸沉,夜風卻并不燥人。
謝海安帶著冉風七拐八個,在老巷子的弄堂里找到一家烤肉店。
此時正是烤肉店人多的時候,熙熙攘攘的環境充滿了煙火氣。
謝海安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和冉風肩并肩坐下。
“怎么不去對面做!比斤L疑惑地看著身邊的謝海安,烤肉店的座椅是一個并不寬敞的木質長板凳,兩個男生并排擠在一起顯得略微擁擠。
謝海安嘿嘿一笑“這樣方便烤完給你夾肉!
冉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仔細鉆研菜單的謝海安,沒再說什么。
謝海安點了一堆肉菜,又點了兩扎冰啤酒。
烤肉在烤盤上滋滋的冒著油,謝海安用夾子翻著肉,看起來十分誘人,飄來的香味鉆進讓本身不怎么餓的冉風此刻覺得饑腸轆轆。
謝海安把烤好的牛肉放在冉風的盤子里,給冉風倒了一杯冰啤酒。
冉風安靜地小口小口吃著烤肉,看起來十分乖巧。
突然冉風舉起透明的啤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順著喉嚨而下,燒出胸前一片灼熱。
“慢點喝,一會喝的胃里難受。”謝海安抽了一張紙,為冉風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漬。
幾杯酒下肚,冉風白皙的肌膚開始泛上紅暈,連鎖骨都像是被紅酒浸染過一樣泛著淡淡的粉色。
攥著酒杯的手指骨節分明,在玻璃杯的映襯下,根根分明的骨節處像打了粉色的腮紅,趁得愈發白皙。
謝海安陪著冉風,喝了一杯又一杯,喝醉了的冉風退卻了平日里高嶺之花的清冷模樣,話也開始多了。
他上挑的桃花眼里眼睛里似乎閃著點點微光,冉風感覺頭有點暈,埋頭微靠在謝海安的肩膀。
不一會謝海安感覺肩膀有些微濕,他察覺到冉風可能是哭了。
謝海安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心頭冒出酸水卻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人,只是心疼地摟住冉風的肩膀,輕輕撫摸他的后背。
冉風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謝海安,我是一個累贅!
謝海安心疼地開口柔聲哄道“怎么開始說胡話了!
“如果不是我,她本該擁有一段自由的人生。是我毀了她!比斤L的聲音滿是痛苦,這份痛苦像刀子一樣刮在謝海安的心頭。
那天晚上,少年靠在謝海安的肩膀上,訴說著他心中的結。
冉風記事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父親和祖父母在一場車禍里已經去世了,當時那場車禍父親和祖父母用軀體死死護住了母親,才給了母親一線生機。
他的母親是個孤兒,從小到大冉風與母親相依為命。
所以他更加珍惜這份可貴的親情。
他的母親是個很溫柔美麗的江南女子,盡管是一個人卻總是把他照顧得很好。
但是他知道母親很辛苦,她在強撐家里的生計。
后來家里總會出現一個姓遲的英俊叔叔時不時地來找他的媽媽。
那個叔叔對媽媽很好,對冉風照顧得也很用心。
但是小小的冉風卻敏感地感受到遲叔叔很喜歡媽媽,卻并不喜歡自己。
起初小冉風總會問媽媽,遲叔叔會成為他的新爸爸嗎?
盡管小冉風不想有人來分走媽媽的愛,但是他能感受到遲叔叔是喜歡媽媽的,如果他能照顧媽媽,媽媽便會不那么辛苦。
媽媽總會溫柔地摸著他的頭,抱住他和他說小風永遠都是媽媽最愛的寶貝。
后來,他和媽媽總是會突然搬家,小小的冉風總是在轉學。
有的時候在新學校只待了僅僅幾周就會轉走,小冉風在無盡的轉學中度過也并沒有什么朋友。
他們似乎在躲什么人,只不過每次搬到新家,遲叔叔都會到新家里住一段時間,有的時候是一兩天,有的時候是幾個月。
漸漸地小冉風長大了,他問媽媽“為什么不讓遲叔叔做我爸爸呀?”
媽媽總是一臉憂愁地搖搖頭。
直到初中的某天,他在報社門口的雜志上看到了那個時常陪伴自己母親身邊的男人。
他叫遲暮強,是一個娛樂公司的總裁,他至今難以忘記那篇文章的題目“瑞明總裁遲暮強攜妻子參加晚宴,兩人結婚數十年恩愛如常。”
那年冉風十四歲,他看到那條新聞后感到頭暈目眩。
他不能相信如此溫柔美好的母親是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一貫尊敬的遲叔叔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買下那本雜志,強撐著回到家,企圖聽到母親的解釋,希望聽到她背后的苦衷。
那是他第一次和母親發脾氣,母親的表情和沉默回答了一切的答案。
“她知道遲暮強結婚了。”冉風嗚咽道“我問她為什么要去破壞別人的婚姻。為什么!”
冉風的情緒有些崩潰,謝海安摟著冉風“或許阿姨有自己的苦衷!
冉風搖搖頭,他打了個酒嗝,胃里翻江倒海地攪動著,讓他有些痛苦。
后來遲暮強還是照常來找母親,他試圖讓母親離開那個男人,或是冷著臉趕他出去,那個男人卻像是狗皮膏藥一樣難以擺脫。
從那天開始他一天天無比厭惡懦弱的母親,更恨那個偽善的男人。
但自小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冉風,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母親。
他愛自己的母親,卻又因為母親作為第三者而無比厭惡破壞別人家庭懦弱的她。
他從前無比崇拜遲叔叔,卻又無比厭惡這個已經有家庭還在外面尋花問柳的偽善男人。
這些回憶讓冉風痛苦地抱住頭。
后來他偶然一次聽到母親和遲叔叔的談話,得知他從小到大的一切都是遲暮強給他的,他穿的衣服,住的房子,甚至是上的學校。
小冉風跪在母親的面前求她“我可以不上學,我可以去打工賺錢,我可以照顧你,請你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
母親總是面色蒼白地搖搖頭。
后來冉風越來越沉默,對母親的復雜情感,讓冉風逐漸地越來越厭惡自己。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母親就不會被困于桎梏的牢籠,不必委曲求全委身于一個已婚男人的身下。
從那一刻起,他沒有一刻不是恨自己的,冉風越來越封閉,拒絕再與人交流。
后面冉風16歲的時候轉學到了現在的學校,遇到了謝海安。
謝海安總是像一個小太陽一樣跟在他身邊,就算他冷言冷語,不理睬他,他似乎也有著無盡的活力與熱情。
那份熱情溫暖了他,確實逐漸軟化了他,似乎謝海安的喜歡,讓他漸漸地沒那么討厭自己了。
也漸漸忘記了自己見不得光的身份。
可是如今,那個叫云榮的女人找上門,她大鬧了他的學校,找到了他和母親現在住的地方,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是見不得光的老鼠。
冉風剛剛融化的心殼又漸漸冷卻了。
這是母親消失的第七天,冉風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狗,無助地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謝海安五味雜陳地看著心情低落的冉風,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冉風的錯。
但是這個善良心軟的少年把一切的錯誤都歸結到自己身上,可他卻是最無辜的那個人。
謝海安紅了眼眶柔聲道“冉風,不是你的錯!
冉風沒有再開口,訴說完一切的冉風像被抽去了靈魂的布偶,無力地靠在謝海安身上。
“等這次回來再和媽媽好好聊聊吧,上一輩的恩怨本就不該牽連于你!
謝海安結了賬,背起昏昏沉沉沒有靈魂的少年。
清瘦的冉風趴在謝海安寬厚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
此刻天已經全黑了,街巷里人煙稀少冷冷清清。
唯有星與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勉強能將眼前的路照亮,將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
冉風的臉埋在謝海安的背上,謝海安感覺后背有些濕潤,他知道是冉風又哭了。
冉風微顫的聲音在謝海安背上開口“謝海安,我找不到家了!
冉風的話讓謝海安微微紅了眼眶“冉風,以后我給你一個家。我做你的家人,我永遠不會拋棄你。”
冉風在謝海安背后蹭了蹭,帶著微軟的顫音“真的嗎,拉鉤,騙人的是小狗!
謝海安一只手托著冉風的屁股,另一只手和冉風的手指勾住蓋了一個章。
冉風的殼悄悄地裂了一條縫,謝海安走進來包裹住冉風破碎的靈魂。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在那個繁星點綴的夜晚,兩個少年在對方心里埋下了承諾的種子。
多年之后某天,這顆種子破殼而出,悄悄綻放成了最美麗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