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燼忍著疼召來本命劍。然后御劍至本體處。
還沒靠近,寒燼便一個踉蹌,剛好被趕出來的本體扶了一把。寒燼靠在本體身上,聽到她的呼吸,感覺到她的心跳,心里總算好受一些。
解蠱對藥人體質的修仙者傷害極大,他只覺五臟六腑內宛若有烈火在灼燒。
穆輕衣知道馬甲怕是撐不住了,都想撂挑子不干了,還是寒燼冷靜下來,握著穆輕衣的手,反扣住,然后靈氣一割,子蠱引到了自己身上來。
“待會兒無論他們怎么問,我們都不承認。”
絕對不能讓他們聯想到神魂相同才中蠱一事上,可是這樣寒燼馬甲就不可能再解一次蠱了。
穆輕衣還在覺得難過,馬甲只能安慰本體:“沒事,只要一會兒就好了。”
穆輕衣垂下眼睫,抱著寒燼馬甲。
當時中蠱她也希望可以找到解蠱的方法,可是上天入地,就沒有萬全之法,而且很多法子即使可能有成效,也要深入神魂。
她根本不可能舍棄自己的秘密去做這樣有風險的事。
現在馬甲死了,但是子蠱還在,如果用常規方法解蠱,她被裘刀他們繼續懷疑害死了周渡馬甲事小,真正恐怖的是,馬甲秘密暴露。
所以,子蠱不能在她身上。
寒燼低聲安慰:“別怕,現在子蠱在我身上了,到時裘刀來,你就說什么都不知道。”
穆輕衣一點都不高興,她坐直,看著面前臉色慘白的馬甲,想到他要堅持不住了,心里更難受了,眼眶都要紅了。
寒燼卻目光溫和,握住她的手:“穆輕衣。”
所有的話都在這三個字里。他希望本體記得自己是誰。記得只要是她活著,什么可以舍棄。
穆輕衣只能深呼吸,讓寒燼休息一會兒,自己起身。果然沒過多久,便見到裘刀和萬起他們趕來。
穆輕衣看向他們一行人。
風雪雖未止,但已放緩,今日尤其小,不過是細細的鹽粒,穆輕衣沒有披大氅,手邊也沒有暖爐,周身卻有修為在流動。
她抬起眼,面前的風雪便也停了,她站著的地方好像與世隔絕。
寒燼捂著腹部,身形清弱,劍在手上。
他已經把蠱解了,裘刀他們的線索再次斷了,但是裘刀還握著那枚蛛石,他能感覺到那種跳動的感覺,蠱蟲依然還在寒燼身上。
裘刀忽然感覺到無比諷刺。
他費盡心思,讓寒燼知道解蠱的辦法對藥人恐怖,讓寒燼來找穆輕衣,就是想試探穆輕衣,也是想確認心中猜測,果然不出他所料。
穆輕衣身上也有子蠱,師兄中蠱就是與穆輕衣有關。
裘刀本想借助此事讓寒燼看到,穆輕衣就是自私自利,冷漠無情的人。她明知道寒燼身受重傷,還是讓他引蠱。
可是寒燼明知道自己已經解不了第二次蠱,明知穆輕衣根本不在乎他死活,還是寧愿為穆輕衣做這一切,讓她可以清清白白活在這世上。
為什么?
其實自己想的是不是一開始就是錯的?其實寒燼根本就沒有想過,若是穆輕衣欺騙他如何。
寒燼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上他只在乎穆輕衣。原是如此。
裘刀垂眸,收起蛛石。
既然寒燼不愿意站在穆輕衣對面,那他們已經沒有必要溝通了。
“站住。”穆輕衣卻忽然出聲。
她聽起來似乎格外冷淡,有一種厭世的疏離感:“身為門中弟子,沒有任何理由,就擅闖宗主峰,還帶進邪物,不該受門法處置嗎?”
寒燼似乎出聲制止了一瞬:“輕衣。”
穆輕衣沒管:“我給你們兩日時間。”
她環視一眼:“若查不出任何端倪,便不用查了。”
萬起驟然驚怒:“穆輕衣,你!”
裘刀緊緊握著刀:“我們查探師兄之死是受仙盟命令,連寒燼也是從仙盟處獲得許可才與我們同行,你憑什么給我們限定時間?”
兩日,兩日能查出什么?
裘刀只是冷漠地轉過身看著穆輕衣。
穆輕衣早就厭倦了。她的確惋惜周渡馬甲的死,但更在乎還活著的馬甲。
說句不好聽的,當初若是不舍棄周渡,她還能真的活著嗎?她放棄周渡是為了自己,可是周渡就是她自己。
她也不想考慮他們和馬甲感情如何,如果他們真的在乎,就不會馬甲用心良苦拜托他們卻當耳旁風。
所以她只是淡漠地看著他們:“憑我是萬象門的少宗主。”
“少宗主也不能如此獨斷專行!”
穆輕衣:“你們說著要查探卻帶進來蠱蟲,難道是想像周渡一樣,改修邪道,貽害宗門!”
穆輕衣很明顯是想激怒他們,但萬起還是難以避免地上當了,眼眶鮮紅,咬牙厲聲:“你怎么敢!師兄為你——”
穆輕衣手握著輕衣劍,面冷如玉,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心中一冷:
“誰說他是為了我?誰敢說一個改修歪門邪道的叛徒,是為了我才改修邪道?”
“師兄,你別忘了我現在代表的是萬象門,是門眾千萬,傳出去,萬象門如何在此界立足,其他弟子如何解釋我們萬象門風氣!”
扯高調又如何,她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她穆輕衣不是他們隨便質疑的!她已經做過的事也不會后悔!
萬起看著這樣的穆輕衣,簡直難以置信這是她。
在密林中穆輕衣知道師兄身中蠱毒時還蹲下來,還想勸解師兄再等等,看到師兄受傷不忍地別過眼去,帶走師兄的佩劍。
可是現在師兄身死道消,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想坐實師兄背叛萬象門之事,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想撇清聯系。
可是師兄明明都是為了她!
萬起死死咬牙,可是知道穆輕衣這話中嚴重,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寒燼。
他想知道寒燼對此是什么看法,可寒燼仍然對此不發一言。
“你們都瘋了!”
他怒吼一聲,又將矛頭對準寒燼:“她不留情面,我早有預料,不必多說,畢竟師兄入門起,可是寒燼,你,你也曾覺師兄身死之事古怪,曾報予仙盟探查,為什么今日卻眼睜睜看著他受污卻不愿意站出來!”
“不用說了,”裘刀攔住萬起,“我答應你,兩日內必給少宗主一個答復,但是寒燼必須與我們一道調查,且宗門這期限內不能將任何師兄是叛徒之事散播出去。”
“這兩件事,還請少宗主謹記。”
穆輕衣頓了頓,看向寒燼。
寒燼也看了本體一眼,最后還是走了出去。
風雪又流動了,穆輕衣隔著風雪看著馬甲的背影,忽然想起周渡也是在這樣的天氣離開的。
她討厭雪天。
穆輕衣側身回洞府:“如果沒有查出什么,你也不用回來了。”
寒燼只是靜靜在這那。
雖然如此,他們欲離開時,洞府門卻突然打開,從里面飛出來一把靈劍。
竟是那日周渡讓穆輕衣帶走的滄海!
寒燼接住滄海。
她不能留住馬甲,卻喜歡留住馬甲用過的東西,就比如他們每個馬甲的劍。
之前閑下來,她還會讓他們把劍都擺出來,擺劍陣。她是穆輕衣,可也是周渡,也是寒燼。她還可以留在萬象門。
只是一個馬甲而已。
寒燼轉身看向裘刀。
裘刀平靜說:“你特地引走蠱蟲,只是想否認師兄不是因她中的蠱,可是我已經認定事實如此,再說什么也無法使我改變念頭。”
而且這一樁樁一件件,不過是從側面佐證他判斷不錯,在這其中穆輕衣并不無辜。
反而和師兄中蠱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寒燼只是反問:“師妹體弱,數九臘月,從不離開山門,即使要中蠱也無處可中,又何來中蠱一說?”
“裘刀,你總是懷疑師妹為保全自己,而將災殃帶到師兄身上,甚至說她是先天災星。可你卻從來沒想過,師妹也不欲這樣,她也可能只是受害者。”
裘刀凝視著寒燼。
過了很久,裘刀才說:“因為周渡師兄不會讓穆輕衣中蠱。”
這局面,只可能是穆輕衣連累師兄。
沒想到寒燼沉默片刻后,竟然低聲:“你說得對。”
萬起震動地抬起頭。連寒燼都承認,周渡不會讓穆輕衣涉險,只有他才會為穆輕衣涉險。萬起咬牙!
但寒燼心知肚明,現在局面變成這樣,與蠱本身與神魂相連有很大關系。這話也提醒了她,也許馬甲中蠱,根本就不是個意外。
幕后之人知道她的馬甲神魂相連,所以下毒周渡馬甲,想要他們一損俱損。
只是幕后之人沒有料到穆輕衣那么果斷,一個宗門魁首從中蠱到隕落花了只不到一月。
但穆輕衣忽然不想讓他得逞了。
什么理由。
與她神魂相連的馬甲都中蠱了,他們能得到什么理由?
“此事本質上,是你們猜錯了。”
裘刀表情不變,想聽聽寒燼還想為穆輕衣說什么,沒想到寒燼卻伸手,露出掌心。
雪花飄搖的瞬間,那顆裘刀握著的蛛石也落到寒燼手里,被血染紅。
然后須臾,散發出刺眼的光亮!
那紅那樣濃烈,好似一輪坍塌了的紅日,瞬間籠罩了整個山門,萬象門上下,一片紅海。
裘刀瞳孔微縮。
這怎么可能?
這么濃烈的反應,根本不止一只蠱蟲!除非,除非整個山門,上上下下,不止一個人體內有子蠱!
但寒燼根本沒有露出其他表情,只是平靜道:“師兄不是為輕衣一人而死。”
他看著裘刀他們:“是為萬象門所有人。”
“什么?!”
不是想知道馬甲為什么死?
他讓他們尋根問底個夠。
“萬象門上上下下,將近三千人。弟子,仆役,管事,還有周遭的凡人,他們體內都有未成形的母蠱。若不能讓母蠱在元嬰修士體內成熟再被殺死,死的人會有多少?
你們篤定師妹是罪魁禍首,不過是覺得,師兄只會為輕衣冒險,但如果讓他冒險的是整個師門呢?讓他不得不如此抉擇的是所有人。”
寒燼輕聲:“這樣你們還要問師兄為何而死,師妹為何殺他嗎?”
他是為所有人。
連穆輕衣,原也是為所有人。
他們本就救不了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