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秦天
先生去了, 可時間依舊要流逝,琇瑩依舊要往前走。
鄭國傳來消息,預計今年八月鄭國渠項目正式竣工, 這個從阿政親政后就開始修建的水渠,到今年他二十一歲,終于要結束了。
阿政早在六月時便下了王令, 要農家立馬前往關中?, 又早貼了告示, 讓秦人配合。
由于大司農年?齡實在是太大了, 于是身為他副手的琇瑩當即接令帶著第一批快要畢業已經學完了機器使用的學生和農家人,卷著由墨家發明的,秦國軍工廠代加工的用新鋼做的比以前犁齒長了很多的犁地工具準備去關東地區主持洗澤鹵地之事。
所謂澤鹵, 其實也就是鹽堿地, 地里含有較多的水溶性鹽或堿性物質。
其實,鹽隨水來, 鹽隨水去,鄭國渠覆蓋之廣,已引水進?土,只等慢些時候,土壤中?含鹽量就會大減了。
可琇瑩和阿政以及秦臣都追求急效, 項目結果?立竿見影。
所以他們共議出了深耕翻土這一方法。
顧名思義?, 就是把?土地耕松了,然后提高土壤的透氣性和水分保持能力, 然后他再加挖排水溝, 等八月份, 鄭國渠引了含沙多的涇水來,便是天時地利。
琇瑩來去如風, 趕著時間,動員著關中?百姓主持著耙地,七月時正是早秋,正是耙地好時間,耙完地了,水引過來正好,還?不?耽誤百姓種冬麥。
秦人追求效率,在他來之前,已經在接到?阿政命令的郡守的帶領下?開始動工了。
琇瑩也雷厲風行甫一剛到?,便下?放了墨家與他改良的犁到?各個村落,力圖組織一切力量。他私田就讓百姓以村為單位分組,管他們自己村的地,配著那群剛出校門的小?吏,幾個一組和一個農家人去管著百姓的私田。
一時之間,秦關中?地區皆是埋首犁地的民眾。
他與其他農家人,主管公田,讓奴隸們進?行耕種。
他另讓當地郡守與吏供給百姓一日三餐與熱水。
他這般是節省時間與放大百姓精力的好方法,可是若是真換了一個國家,真不?一定能支撐的住,但誰讓這是阿政的大秦呢。
在琇瑩他們從韓國之后,多思善斷的秦國現任的王阿政便將這批糧食下?放給了關中?各郡,保證了這次工程的所有后勤。
所以琇瑩直接便要調糧,他知道,阿兄從來都會考慮周全?,他不?會缺任何東西的。
琇瑩和關中?百姓們速度很快,他們幾乎在七月下?旬便完成了所有土地的翻種。
當那一天, 鄭國渠成后,填淤之水,溉關中?澤鹵之地四萬余①。關中?一帶立成沃野,八百里秦川,盡成良田。
不?少瘦黑的百姓見水來,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以后關中?之人,不?必赤身哭天不?夠寒,雪不?夠深,難得寸水了。
琇瑩看著水傾而來,那一張黑瘦了不?少的臉,也落下?淚來,他勾住了陳長的脖子,含著淚笑,“阿長啊,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自此以后,澤鹵盡成良田,你我也可去說堆肥之事,再不?必望土興嘆了。”
陳長也想起了那多年?前的一次遺憾的遠行,他也眼含熱淚,“而今功成,百姓餐可飽。”
琇瑩就笑,“可飽,可飽,等中?旬了,你們就在這主持種冬麥,堆肥,留下?兩成,盡可過冬了。”
陳長用衣袖抹著眼淚,應了聲好。
他們身后的學生也彼此勾著肩,哭中?帶笑。
他們在后面?互相說著激動,擦著眼淚,任誰見這一救民于水火的天工而成,誰都難忍熱淚的。
琇瑩轉首看他們互相抹去淚痕,笑著輕問他們,“爾等見此,可有所得?”
“學生見萬里沃土,天佑我秦。”
“學生見王與先生慈心,可濟蒼生。”
“萬民歸心,百姓可飽。”
他們俯身下?拜,七嘴八舌說道。
琇瑩公子脾氣好,從來不?與他們生氣,又只比他們大個兩三歲,還?總教他們有趣的知識,平日里大家都視公子做長兄的,在他面?前也一直沒大沒小?。
琇瑩點頭?,笑得清雋溫柔,又問,“還?有沒有,亦可說與我聽。”
一直不?作聲為首的的嬴青邑俯身拜道,開口道,“學生見人力勝天,可見萬事皆該努力爭一把?,不?爭,不?會贏。”
琇瑩哈哈大笑,他指著陳長道,“千人有千人之想,阿長見了道百姓飽餐,你等道天下?歸心,青邑道人之一世,得爭。我頗喜你們的想法,因皆是赤誠。”
他笑得得盡三春之光,帶著幾分鮮衣怒馬的狂傲氣,“可我最愛青邑的人力勝天,但非是人力勝天,而是世上沒有天,天上亦未有神靈,天啊,只不?是片云幾朵罷了。”
“秦有今天不?是上天,亦非神靈所賜,秦之傲強于諸國,是我們先輩篳路襤褸,和我們一輩輩人一起像今天這樣在地里,在戰場上去用雙手搏來的。我在挖土的時候可沒聽見神明說我吹口氣,我幫你挖啊!”
眾人也笑,拜道,“公子說的是,哪里來的神,所謂神跡天工哪個不?是我們秦人一點一點的干的。”
琇瑩雪色帶著泥污和一點因挖地而被木刺傷到?的手讓他們去觀在地上跪拜的百姓,他嘆了口氣,眸子中?帶著清澈的愛意,“我與爾等說我見何,我只見民生多艱。我貝盼諸君來日或為吏,或為官,勿忘這一切。”
他這邊帶人往前走,那些百姓見了那公子,就沖著公子跪拜。“天佑大秦。”
琇瑩親自扶起他們,也道,“天佑大秦。”
明明剛剛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而今為安民心,也會將一切歸功于天。
公子啊,太溫柔了。
琇瑩向前走,看每一個排水溝的情況,他輕聲道,“若是世間有神,那秦的神,便是下?首的百姓,是他們供著秦國,他們是秦之基。”
他面?容嚴肅,站在那里,山岳靜崢,溫柔又慈悲,他其實也像是一位悲憫世間的神衹。
青邑俯身輕道,“先生,那秦有天,秦的天是王上。我們喊天佑大秦,亦是王上佑我大秦。”
琇瑩忽的笑了,烏發鳳眼,化開眉梢寒雪,青邑隱見萬里輕風與她照面?,不?寒,尚有余溫。
先生他一笑便進?了這人間,他亦是這人間的貴公子,“你說的對?,阿兄是秦的天。”
先生啊,其實秦人亦有神的。您便是為秦人認為的誤入世間的庇護他們的神,秦人見您亦如見神明。
他身后的學生,乃至于所有的秦人皆是這樣以為的。
琇瑩于當天便讓那些學生們先回去上課了,他八月中?旬完成所有工作,在九月初歸了咸陽。
他走時如殘風烈云,浩浩蕩蕩,回來時,只是孤身一人配著百衣。
他回來的是早上,他穿著一身玄色布衣任由晨露沾衣,牽著馬走過咸陽城。
咸陽城沒有變,依舊井然有序,倒是最近生活好了,路旁剛會走路的小?孩多了起來。
他走過他兩三個月前新開辟的賣吃用的街,因為他允許,可以在店前擺小?攤補貼家用的秦人見了他都驚喜不?已,“呀,咱們小?公子回來了。”
他笑著跟每一個認出他的咸陽居民打招呼,“嗯,我回來了。”
一個賣棗的姨姨上前給他抓了一大把?鮮棗,“自家昨日剛打的,公子可得收著啊。”
她旁邊的那個面?黑的漢子也要琇瑩拿著,“公子啊,我們家小?毛在學宮里能識了幾個字多虧了您啊,我和孩他娘這輩子也沒想過,我孩子還?能認字啊!公子一定要拿著。”
琇瑩搖了搖頭?,笑著拒了他捧來的棗,“國策已定,我不?過執行者罷了。我阿兄是秦的王上,我是你們的公子,本就我應做分內之事,何需言謝。”
那漢子撓了撓頭?,將棗放在了琇瑩的馬鞍上,琇瑩要去還?,然后就被后面?的秦人包圍了,大家有樣學樣七手八腳地將東西都掛在了百衣身上。
琇瑩推拒不?得,又不?好傷到?他們,只好在旁邊嘆氣,任由他們把?百衣一身掛滿,心滿意足的離開。
百衣不?滿地沖琇瑩噴了個響鼻,琇瑩取下?了他身上秦商鋪里送的的燒雞,揉他腦袋,輕道,“莫要生氣啦,下?次,我還?是從大道走,這不?是想來看看嘛。”
于是琇瑩就拎著雞,配著一身新皮膚的百衣回了章臺宮。
此時剛下?朝的正批奏折的阿政見他幼弟進?來時的模樣,也是忍俊不?禁,“琇瑩頗得國民歡喜。”
琇瑩取下?了百衣身上的東西,聞言就低頭?笑,“秦人愛我。”
阿政哈哈大笑,逗他道,“小?公子,秦人愛你。秦王亦愛你。”
琇瑩一下?子耳朵紅了,回了聲“知道了。”,就鉆進?了浴室里去洗了澡。
他披著一頭?滴水的頭?發出來后才將侍人洗好的棗遞給他哥,“阿兄,嘗嘗,很甜。”
阿政放下?了筆,吃起棗來,“很甜。”
他望向宮外,又看向一身疲憊的靠在他身上的琇瑩,拿著布如以往一樣給他擦頭?發。
“你休息好了,我帶你戴著面?具出去玩。”
琇瑩此時半瞇著眼,趴在他哥腿上,半睡半醒,鳳眼含著水汽,聞言含糊的道了一句“好。”
這是哪里的嬌嬌兒,阿政笑起來,將他抱起來,琇瑩抬了一下?頭?,見是阿兄,便乖乖趴在他肩頭?,動了位置,也不?著急,順勢找個更舒服的姿勢窩著不?動了。
阿政撫了撫他脊背,將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琇瑩在滿是阿兄的氣息的被褥中?睡得酣然,阿政拿著藥一點一點抹在他手上的小?傷痕上。
他嘆了口氣,坐在床頭?,看著琇瑩眼神溫柔地可以滴下?水來,他說了一句話,似乎輕的聽不?見,“乖琇瑩。”
后面?的話太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罷。
第71章 神經
琇瑩一覺睡到了中午, 他睡眼朦朧給自己披上了衣,然后?穿著木屐往外走,窗外陽光明媚。
他揉了一下?眼, 隨意坐在阿政身邊的自己平時的位子上,倚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 “阿兄, 我起遲了, 早市估計早散了。還出去玩嗎?”
“嗯, 兩個?時辰前?就散了吧!”阿政提筆寫下?一行字,聞言也沒?抬頭,只自顧自的將?這張工作匯報放在了自己左手的批過的紙堆里, 琇瑩的白玉虎印, 在那上方壓紙正正好。
琇瑩順手也從桌上拿了一大堆奏報,他打了個?哈欠, 擦了擦無意識流下?的生理性眼淚,認命地看奏報。
得了,一會還是跟著奏報玩,還出門玩,那是奢侈啊!
他認命了。
他在這邊看奏報, 那邊阿政己經將?筆放下?, 然后?把他的奏報直接夾了起來?,交給了侍人, 便起身準備出發?去終南山。
琇瑩見他阿兄起身, 疑惑的問, “阿兄不批了嗎?”
阿政見他還在那批奏報,讓人把他手上的也帶走。
“嗯, 出去,你我去終南山狩獵。著急的已?經處理完了,這些帶著處理吧。”
琇瑩聞言也不困了,也跟著起身,將?衣服拉好,就?推著他不著急的阿兄往外走,“阿兄,我們快走,走。”
他好久沒?去終南山那邊了,天涼好個?秋,現在去爬山賞景正好啊。
阿政見他一臉玩性,也是無奈搖頭,“琇瑩,阿兄明年都要準備給你辦冠禮了,怎生現在還似個?小幼子。”
琇瑩也是正在推著他往前?走,忽然就?呆了,他停了下?來?,算了算自己的年齡,良久才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明年就?要及冠了。
他阿兄生于公元前?259年,屬虎,他年幼些,生于公元前?257年,屬龍。而下?年便是237年了,他已?經快至弱冠之齡了。
時間真快啊,不過恍惚之間,他竟有?跟著他哥十九年了。他不由的感嘆。
一切都蒸蒸日上,布入正軌。
他也送走了良,失去了侍他若親子的先生,一直堅定支持他和阿兄的蒙老將?軍和那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小溪。他亦送走了無數戰死的英靈,也為他們奏過招魂曲,也請酹地清酒,邀他同袍共飲。
他也認識不靠譜的過命兄弟信,善算的,除了愛嘴上沒?個?正經的蒼,還有?很多的好友和無數愛他的秦人。他做了王叔,認識了很像阿兄,乖軟可愛的小扶蘇。
他爾今回首,時間從?他眼中流過,原來?已?過這么久了嗎?
有?苦有?甜,有?悲有?喜,方是人生。
他放下?了手,如以往一樣亦步亦趨站在他哥左邊,與他一起出門時,才道“阿兄,我還以為我一直還小。沒?有?想到已?經過了這么久了啊。”
阿政回頭看他,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不再?稚嫩,周身一身久掌大權的肅殺威嚴氣,他的眉眼依舊銳利,風姿卻比當年更加迷人,少年秦王,美極,灼目極。
青年秦王,亦是灼陽烈火,抬起眉目,依舊是山河藏胸,靜水流深。
他如美酒一樣,時間越長,越是滋味醇厚,越是風姿超然。
“不過此許年歲,而今故人如故,我與你亦如故,便可道此心不孤,此行不孤。”
莫道年華逝去,故人還在,我還在,便不必傷懷,亦不必動搖。
琇瑩展開眉目,一笑萬樹梨花撫雪來?,他長身玉立,少年時的嬰兒肥已?經褪下?了,鳳目遠山眉,皆去了三分稚氣,他而今恰若皎月,一身的清雋溫雅,“秦月依舊在,任年華去,我與阿兄同去同歸!”
口中說得豪情萬丈,動作卻幼稚的很,他突然發?現了自己已?經頂到他哥的半個?頭時,特意拿手跟他比了一下?他和他阿兄之間的距離。
然后?輕聲撒嬌道,“我還沒?阿兄高呢,還不是特別大呢!”
阿政笑起來?,小滑頭,這是明擺著不想長大呢!
在阿政眼里,他長大了,可又沒?長大。他與當年其實不過是去了幾分稚氣。
終南山位于現在的秦嶺中段,后?世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稱①。
琇瑩央著他哥去爬圭峰觀月,阿政過不了這嬴妲己的繞指柔,便準備去攀這圭峰了。
入了秋,終南山附近的林地已?經允許周圍秦人進來?撿拾樹葉和拾果了,但?他們這一路倒沒?見一個?人。
琇瑩也是奇怪了,“阿兄是早有?計劃,提前?趕人了?”
阿政回了他一句,“未有?,今日只是臨時起意。”
他復又無語的看只有?一層淺薄葉子的地上。琇瑩也是看了這雁過撥毛的架勢,不由想笑,“大家還挺會竭澤而漁的,這比我扒過的趙王宮還干凈呢!”
自從?王醫與他上次在報紙和告示上推的喝熟水的計劃,為了讓大家注意衛生,都喝熱水。
他便用?了自己的俸碌和上次從?趙國和匈奴拐來?他們挑剩下?的珍寶,直接賠本賣給了六國貴族換了錢,能一文錢喝一天,若是役夫,便不要錢,算是一個?賠本買賣和一項過了阿政手的國家又一福利支出。
甚至為了刺激消費,琇瑩還讓他們和紙廠收秦人撿的樹葉,按斤給錢。其實啊,能用?的很少,只是為了增加秦人幸福感,讓他們去他的商鋪里消費。
他原本以為還要很久,秦人才愿意喝熱水。結果沒?想到整個?秦國各地的百姓倒十分推崇,據他阿兄說是地方傳言曾有?仙童下?凡,言說熟水治百病,然后?因?不屬惡言,被傳了下?來?,然后?整個?秦境都相信了。
琇瑩當時看著他寫了好久科普了寄生蟲和細菌的報紙,覺得真是難過。
他當時就?跟他哥說,以后?再?干什么大事,他就?在秦咸陽擺個?臺子,用?生石灰加水,直接召白霧。然后?他自稱個?仙人,讓大家聽他的,反正他就?發?現了在現在封建迷信可比科普有?用?多了。
阿政經過他幼年時期的起白霧,制寒冰的磨練后?,已?經是個?唯物主義戰士了。
他當時展開了那期報紙,正在細看,聞言就?抬頭,“不要在秦搞欺騙,不然去廷尉府吃板子,還得叫人重重的打。”可見科學務實已?深入我王心。
后?來?地方上報出現了神跡,他就?是一個?態度,“什么神跡,先查查再?報,這世上無神無鬼,哪里來?的神跡,一定是人為搗鬼”。
又是后?來?,也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剛出來?的某個?自稱“得道高人”的白胡子小矮老頭徐福,為了向阿政推銷他的金丹和童男童女赴蓬萊求長生的大法,也在咸陽城里展示了他的“神跡”,白日起霧。
當時不說阿政這一個?已?經是科學的堅定擁護者了,就?連從?學宮中出來?的已?經初通化學的年輕秦人們就?先翻了白眼,啐了一口老騙子。
然后?“老神仙”當即就?以擾亂咸陽城秩序和損害城市形象被壓到了廷尉府,挨了一頓阿政關?照過的社會的毒打。
照當時以為是雜耍,特去現場湊熱鬧,結果又看到了神仙招云的琇瑩表示,這月第幾個?了,這些騙子啊,段位真低,連糊弄人都不換個?方式,他就?搞一個?胸口碎大石,都不一定挨這頓打。
說遠了,就?說秦人這攏樹葉摟的也太絕了,要不是往年還剩下?些,這地上是一點都沒?剩了。還好今年只開放了這些阿政私游的山,不然連做葉肥的原料都沒?有?。
琇瑩正與他哥一個?無奈,一個?笑的時候,一聲暴喝響起。琇瑩眉眼一凜,立馬將?他兄長護在身后?。
被他護在身后?的阿政擺了下?手,隱在暗處的侍衛們便現了身護在他倆身側。
琇瑩擼了一把自己的鐵制長鞭,才見了來?人。
來?人一臉毛,渾身上下?一團黑,站那兒跟個?鐵塔似的,但?穿的著實讓人支額,他這天穿著還露著膀子的毛衣,那衣很明顯是小了,不光露胳膊還露出了自己的肚臍,琇瑩見了毛衣知道他是秦人,并非是認錯了路亂跑的韓流民落草成蒄和間人殺手之類的,他放下?了手中的鞭子,阿政也放下?了張弓的手,打算先問問清楚。
可這貨偏生來?長了一個?遭瘟的嘴,他見了琇瑩他們身后?的人,以為他們是弱不禁風的商人子,也是不耐煩揮手,粗聲道,“這是俺們兄弟的地盤,你們是哪里來?的不懂事的商人家的小豎子,敢進山!快點自己滾下?去。”
琇瑩氣笑了,他本來?只是想細細盤問,沒?事了就?放他們歸去了,結果他還不識好歹,還罵人。
他直接上前?,手中的鞭子也隨之如毒蛇一般抽了過去,他未用?全力,那人也只是背后?打得皮開肉綻。
“你們的地盤?這是吾兄的地盤!”
阿政也是冷笑一聲,他面無表情,開的那一箭將?那人肩胛骨給穿透了。“這是我的地方。外人需得避退。”
那壯漢也是個?俊杰,見他們裝備精良,也不顧身上的疼,趴在地上大喊,“弟兄們,快來?救我!”顯然是搖人。
琇瑩也沒?攔他,伸長了在自己手上如銀蛇的鐵制的軟鞭子,他笑了笑,搖人,慢都搖出來?讓他看看。他好久沒?打架了。
當吱哇聲一片,十幾個?黑瘦的男人手拿木棍過來?時,琇瑩都驚呆了,他看了一眼我方隱在后?面的幾十個?持刀持弩的侍衛,也是頭一次知道自不量力的含義。
為首的瘦高個?在遠處以為就?琇瑩和阿政兩個?,此時直接喊進攻。一群人用?的還是他秦軍沖鋒時布陣的簡化版,還挺有?模有?樣的。
琇瑩:這很難評。
結果,結果當然是他們被揍得找不到北。
琇瑩輕笑著將?自己的鞭上的血跡擦去,很遺憾,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小計不值一提。在戰力如此懸殊之下?,你方不投降向我乞活,還敢向我大放厥詞,我只好揍你吖。
阿政又發?了一箭,射在了那為首之人面前?,“強盜,匪類,亦或是我秦軍?”
那十幾人見了這弩,仔細辨了阿政和琇瑩相貌,頓時嚇得縮著。
我的天爺耶,他們完了,這是公子與王上在白龍魚服啊!
也是嚇得不敢隱瞞,直接把自己的經歷倒豆子一樣說了。
他們幾個?人是去年退了伍,從?軍隊中出來?,為生計所迫就?運樹葉,去熟水鋪賣。
后?來?就?想獨占這片山頭的樹葉,湊湊錢娶房媳婦,這才想出這鬼主意。讓其中噪門最大的人在山前?喊,讓人以為進了山賊不敢進山,那樹葉不都是他們的了嘛。
可真是一群小機靈鬼,琇瑩笑瞇瞇地給了他們一腳,“連公用?資源都占啊,你們臉都不要了!”
一群人就?開始求饒,阿政讓他們先停了聲,“這陣是誰擺的。”
所有?人都指著那黑大個?,那人一臉的如喪考妣,“王,王上,我胡亂弄的,我知錯了。”
阿政點頭,“你此陣是從?秦軍攻城圍剿之陣里演化來?的,雖小,可殺傷力不錯,若不是雙方兵力差距過大,誰輸誰贏,也未可知。這是你想出來?的嗎?你喚何名?”
那黑臉聽了阿政的話,也是一陣激動,他一激動這聲音就?大,“王上,俺叫翁仲①,這是我想來?的,我以前?干的是重甲士,看了將?軍的軍陣,然后?回了家,天天錘腦袋才想出來?。”
阿政言道“不錯”,然后?讓人給他們踢去修匈奴那邊的路去,這又蠢又壞的,可別礙他眼了。
他們走后?,阿政才與琇瑩道,“讓大恬注意一下?那人,讓人教他讀書,他或可為一員猛將?。”
琇瑩也是看了那小陣,點了頭,抽紙準備記下?來?,回去找尉繚子商量一下?,準備演化一下?,若好便用?在秦軍陣中做輔陣。
第72章 逆子
今年九月, 學?宮第一批學生便正式結束學業了,大部分?愿意為吏的人已經?不歸他管,他們經由阿政和秦臣之手分?配到了各個地方。大致十月份即將要分?往各地去, 奔赴了自己的山海。
九月份大家離開當時,琇瑩為首和其他老師一起去送背上行囊的他們?,他如當初學?宮初開時一樣站在那個臺上, 臺上的公子似乎沒變, 依舊是一身清雋溫暖, 站在高臺上沖下面的他們笑。
可?臺下的從他眼前走過的他們卻變了。
他們原本的畏縮心態已經全部消失, 這一群孩子穿著學?宮統一發的衣,抱著自?己的書,滿身明朗干凈, 背脊挺直, 似一桿桿修竹。
然?后為首的出學?宮主樓的孩子,見了琇瑩他們?, 便忍不住眼淚,俯身一拜后,忙垂頭埋頭就?往外走。
他身后的人也有?樣學?樣,皆是抹著眼淚。
琇瑩在高臺上也是心頭酸軟,他垂眸看著那群孩子, 忽然?如當年一樣招手, 笑得燦然?,念著他與荀子定下的校訓, “我等原爾等此生皆是愛國有?為, 篤學?尚行①, 解民生之多艱②。”
那些孩子聞言齊齊轉頭,明明淚痕未干, 可?滿眼俱是少年張揚和一股兒莽勁兒,他們?不約而同地向琇瑩他們?俯首一拜,“固先生所愿也,學?生不敢辭爾。學?生定不墜當日之志矣。”
琇瑩后面的張蒼抱著蒙毅嗷嗷的哭,琇瑩讓蒙毅給他嘴堵上,真煩,老是忍我哭。
他眼淚要掉不掉,笑著擺手,“先生知道了,知道了。”
你們?都是好孩子,也會是好的合格的秦吏的。
琇瑩安排了其中?那些主動要求考試,留在學?宮執教的孩子,和已經?通過深修考試,報考他身邊崗位的孩子。
因為年末工作?增多,所以各位大人都是迫不及待的在九月份改完卷后,就?開始挑人了,就?是為了能有?幾個好幫手。
大家只想?要頂尖尖的,所以卷子出的難,統共一個學?宮留在深造的差不多一千人,一頓考下來?,留了個兩百人,剩下被刷的,都要接受分?配去做秦吏。
然?后這兩百人憑著興趣自?己去找各自?的老師,在十號到十二號這段時間,寫信也好,登門造訪也好,只要是老師愿意,把你帶在身邊,那你就?是過了明路了。
于是十月十日,阿政取消了晚朝,眾位大人皆是志得意滿地去“守株待兔”了。
琇瑩而今就?是這一批人中?的一員,他真的好想?多收兩學?生啊。
琇瑩和張蒼和其他原本少府的小吏們?今年已經?向阿政申報了脫離少府,成?立專門的財務部門決定,但目前這個部門就?是個草臺班子,雖已經?過了明路,可?是人真少啊。
雖然?說阿政為他批了五十個駐咸陽做吏的孩子,但是這種年末經?濟核算誰嫌人多啊,他巴不得這些人都來?他這。
可?事實恰恰相反,也不能這么說,因為確實有?不少人登他的門,但都不是找他的,他們?都是來?找寄住于此的張蒼和剛修完渠的鄭國的。
琇瑩在自?己屋里傻傻等了三天,到頭來?連一個人都沒等來?,這擱誰誰不心酸。
眼見夕陽落下,他招手讓門外的碩進來?,又一次發問道,“碩啊,真沒人入我門嗎?”
碩一臉遲疑不回話,琇瑩頓時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讓他先出去了。
他想?起碩描述的張蒼身邊的一堆人,心里跟恰了檸檬似的。
這么多年,終究是錯付了,當年說好選我的呢!
其實不怪學?生不選他,是他公子的身份唬人,雖說他脾氣溫和,可?跟在他左右需得時常見王和出外勤,一個不小心或許命就?沒了,但也有?不少想?入他門的,畢竟公子的能力和才華沒話說。
然?后大家都想?著觀望一下,若有?人第一個登門,他們?就?都去。結果?一群子膽小鬼,沒一個敢帶頭的,于是琇瑩今年爆冷了。
琇瑩啥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沒弟子緣,他長?嘆一聲,算了,學?宮門口的白石太?丑了,我雕個阿兄的塑像放那吧,上次設計的執劍形象就?很不錯。
他脫了自?己為了見弟子穿的華服,穿起了自?己特別喜歡的玄色長?衣,主要是因為這件耐臟,還跟他阿兄是同款。
他在這邊看著圖紙,拿著筆在白石邊上畫線,那邊他的門外終于來?了一個人,看門的侍衛以為是學?生,正忙要稟報琇瑩呢,結果?定睛一看,竟是個獐頭鼠腦的中?年男人。
侍衛也不著急了,直接橫矛,寒聲道,“爾是何人,擅闖公子居所。”
琇瑩身邊的侍衛都是阿政賜的,負責守護他的,個個身上一股子血氣。
那人嚇得哆嗦,但還是忍住害怕,顫聲道,“我從雍城來?,有?太?后事報于公子。”
太?后事?這侍衛不敢怠慢,便留下一人看著他,一個人去報琇瑩。
琇瑩正在這里給他哥刻通天冠下的頭發呢,聽到這話,放下手中?的挫刀,皺著眉頭,“太?后事?我跟她又不熟,我才不管她。”
他又欲拿起自?己的工具,想?了想?又放下了工具,“算了,讓他去前廳去吧。”
這點阿兄估計剛批完奏折正吃飯呢,我見見吧,莫讓他影響我阿兄吃飯。
他撣了撣身上的石頭渣子,也沒換衣服,直接披了件裘衣,穿著衣角沒撣掉石渣子的長?衣就?去了前廳。
他剛到了前廳,那人就?被侍衛按習慣給提著扔到了地上。
“阿濟,你太?暴力了,好歹人家也是不遠千里為我送消息來?,不要拿平時你們?扯那群商人的模樣來?對?待這位大人啊。”
那叫濟的侍衛撓了撓頭,平常跟著公子扯人打人慣了,好像一下子就?順手把人提過來?了。
琇瑩見他這呆樣也不生氣,他倚在椅上,笑著扔了自?己手里的碎玉賜給他,“行了,去給公子暖壺酒,一會我們?叫上蒼和鄭先生喝酒去,公子今日太?傷心了。”
“謝公子賞。我這就?去。”濟雙手攏玉,立馬就?笑,扭頭就?往廚下跑。
琇瑩笑瞇了眼,沖碩擺手道,“你也下去歇歇吧,擱這兒等三天了,一會兒也多喝一點。”
碩道了一句,“公子請客,碩定要多喝幾杯。”,這才退下了。
琇瑩油燈下的面容帶著恍忽的溫意,竟給跪伏在地的人一種慈眉善目的錯覺。
“說吧,你是誰的人,以趙姬事為由來?見我,并不高明。”他蹺起了腿,注視下首的人,他眼神平靜,無?悲無?喜,仿佛眼前人不過石像。
那跪著的人見狀,便收回了這公子慈心大仁,好糊弄的評價,他暗罵自?己糊涂,可?是已行至此,他也出不去了。
于是膝行向前,直至琇瑩腿邊,才下跪磕頭,“小人乃是雍城一小吏,與那太?后宮中?最得寵的…”
他知道這公子與王上一母同胞,是趙太?后的親子,生怕自?已惹怒琇瑩,吞吐不敢言。
琇瑩垂眸,見狀偏頭一笑,輕嗤一聲,接了下句,“她的男寵,你繼續。”
那人這才又言道,“黑夫飲宴,誰知那廝竟要酒醉后自?稱自?己為王之假父,此乃重罪。小人不敢隱瞞,特來?尋公子。”
琇瑩的笑斂了,一腳將人踹了出去。
王之假父!他也配!
他明明已經?殺了嫪毐了,結果?又出了個黑夫!趙姬真是好樣的。
他起身步步緊逼,雙手緊握,脖間青筋隱動,鳳目一片陰沉,一看就?是氣極了。
他一腳踩上了這人的胸口,寒聲道,“與我仔細說,莫再整這七真三假的謊言,否則我扒了你的皮!”
那人嚇得泗涕橫流,“小人所言皆為真,那人仗太?后聲勢在那雍城只手遮天,小人自?知這捅天之言,心知命不久矣,這才來?尋公子庇佑。”
琇瑩蹲下身子,捏住了他的脖頸,恨不得現在就?給他殺了,但到底還是存了幾分?理性。
“雍城人盡皆知否?”
那人嚇得哆嗦,他妻兒老小都在雍城,這公子莫非要屠城!
于是忙急聲道,“未有?,未有?,除棫陽宮之人及雍城郡守外,小人是唯一一人知此人的人。”
琇瑩搖了搖頭,微用了力,擰斷了那人的脖頸。
那人歪倒在地,琇瑩起身,蘊著無?窮的怒火,他抬起頭,眼中?滿含兇氣。
雍城,所有?貴族及官吏已盡知了。
好個趙姬,好個荒謬的王之假父!
自?己淫/亂就?擱在屋里發/情便是,可?是為何要出門宣揚,我無?妨,可?為何,要以母后之身害我阿兄在朝臣面前丟足了臉面,為人恥笑。
他心痛得快要死?掉了,他割下了這人的頭顱,用布裹著。
他提著頭顱打開門,寒風瑟瑟,撲面而來?,他看著提酒而來?的碩,臉上的冰霜卻比這天還寒。“碩,去把所有?的侍衛以及今日不在宮中?值勤的兄弟們?都叫來?,陪我去雍城,為母親送上大禮。”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了趙姬。
我去給她和她那奸夫送葬!我送他們?倆歸西!
“是。”碩見他一身血氣,滿目怒容和左手之上那不斷滴血的布包,不敢置喙,立馬下去聚兵去了。
公子上次這么瘋,還是把牢中?的嫪毐給片了的時候。不,上次絕對?沒有?這么瘋。
碩聚人很快,長?樂候府點起燈,兵士牽馬穿甲往前廳處來?,驚了正準備來?與琇瑩吃飯的張蒼。
他問那些兵士,那些兵士不理他,他以為是有?外敵入侵,也往門外跑,去找琇瑩。
然?后他便見到了長?樂候街前那一堆騎馬的兵士,前面橫刀立馬,一身戾氣的琇瑩,似是殺星轉世。
張蒼被他嚇得腿軟,原本抱怨的話也盡數忘了,努力不讓自?己跌坐在地。
那公子見了他,滿目煞氣稍緩,他提韁,“蒼,我有?事出門,若阿兄問起,替我遮掩一二,來?日若我可?回,必有?重謝!”
說完這話,那公子便是率眾策馬而行,如黑云一般去勢洶洶。
張蒼跌坐在府門口,臉被琇瑩嚇得慘白,也不顧禮儀了,就?沖前面大喊,“我的公子啊!你在想?啥呢,而今咸陽城門已關,你怎么出的去!”
琇瑩當然?有?辦法,他手中?有?阿兄給的王令,自?然?可?以打開城門。
城門轟隆一聲打開,琇瑩他們?在城門半開時便己魚貫而出,疾行兩個時辰,便至了雍城棫陽宮。
而此時,阿政沐浴完,正讀書時,忽想?起了琇瑩前幾日說起自?己今日招生,便問了身旁侍立的總管道,“琇瑩而今結束招生了,你去喚他過來?,來?與孤說說話。”
這與平日無?異,他平日里也是有?時深夜讓人去喚琇瑩深夜前來?,有?時聊得晚些,琇瑩便會宿于王側,與王同榻眠。
可?平日里得到命令就?去執行的大總管卻心道一聲“完了。”公子出城是未接王令,他自?然?想?給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公子拖些時間。
但是實在想?不出什么借口,說是公子睡了,依平日公子那夜貓子樣,王上一定不信,而且公子一聽王上喚,就?是困死?了也會來?的,說是公子病了,王上定會要去探望,那不一下子穿幫了。
于是他就?一昧抹汗,吞吐不言,不敢應承。
阿政放下了書,看向出了一額汗的大總管,皺起了眉,便起了身,披衣拿劍往外走,“公子出了何事?”
他一身威嚴,大總管及周圍侍人頓時跪了一片,為首的大總管,“奴聞得管夜禁的侍衛來?報,公子率著數百人挾王令出了城。”
阿政鳳目微瞇,手指摩挲著劍柄,淡聲問道,“你替他瞞了幾個時辰,他又往何處去了?”
“兩個時辰,公子往何處,奴不知。”大總管不住叩頭,顫聲道。
阿政被氣笑了,轉首看他與一屋的侍人,叱罵他們?,“便是你等日日袒護他,才縱得他而今無?天無?法,你們?自?去領罰。至于他,待捉回來?再說。”
深夜聚兵出城,哪個都是死?罪,秦琇瑩,你真是膽越來?越大了,逆子!
他出了門,對?階前守夜的侍衛下著命令,“叫守城之人去長?樂候府見我。”
大總管叩首應是,和殿里的人一起松了口氣,看來?王上還是要保公子的。
第73章 殺母
阿政帶人來長樂候府時, 偌大的門口一人沒有?,連那平日府門前守夜的侍衛都被琇瑩帶走了?。
阿政讓人踹開了?門,去了?前廳, 就看見琇瑩的整個府里剩下的幾個掃院子和后廚的仆人,還有寄住在此的張蒼和鄭國一家人,一群人驚恐地看著他。
張蒼剛從廚子的“太后事”, 推斷出可能趙姬那出事了?, 琇瑩要去暴力處理一下然后就看見了面無表情的王上。
他于是臉色變得比死人還嚇人, 一臉的面如死灰, 他心里開始流淚,我這個段數如何瞞得過有九百個心眼的王上,張蒼無奈, 張蒼嘆氣, 張蒼擺爛。
鄭國此?時也恨不得地上來個地縫,他能鉆進去。他覺得剛一照面, 王就知道他知道公子去哪了?。
他怎么辦?他就不該貪他秦琇瑩一口吃的,他就該早搬出去的,這叫個什么事啊!
阿政見他們那模樣,便知這兩?人一定是知道啥,他此?時著急, 只寒聲道, “張蒼,鄭國, 琇瑩行蹤告之于孤。”
不告知于孤, 孤也不知道你?們的下場。
他語氣沒有?起伏, 帶著一股子的威脅。張蒼頓時閉上了?眼,那眼淚就嘩嘩嘩的流, 他抖著身子,“王上啊,你?要不要再等一會兒,公子肯定很快就回來了?。”
鄭國也道,“天?亮了?,公子肯定就回來了?。”
阿政不理,只是掃了?他倆一眼,張蒼和鄭國連著后面的人頓時趴在了?地上。
阿政閉上眼睛,輕叩著桌子,張蒼他們伏的更低。
終于他們頂不住了?如潮水般的壓力,他們對不起公子。
張蒼和鄭國慘白著一張臉,道,“ 公子提著一顆頭去了?太后處!”
阿政深吸了?一口氣,雍城中的趙姬定是作?了?什么妖,才讓琇瑩這般沖動。
他張開眼晴,寒芒盡現,出了?門,對跟在身后的禾道,“與守城說?的方向基本一致,你?們隨孤去把公子帶回來。”
帶回來而?不是捉回來,他袒護琇瑩的心太過明顯。
他這邊策馬疾行,而?那邊的琇瑩一無所知。
他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了?棫陽宮前,他翻身下了?馬,手中秦劍出鞘,“圍了?棫陽宮,宮中有?活氣的都殺了?。所有?罪責,我盡一肩擔著。”
那四百人大部分人是他和阿政養的私兵,跟著他慣了?,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吱聲,直接跟著他進了?棫陽宮見人就砍,沉默表示著他們的態度。
琇瑩帶人從外?殿直接殺進了?趙姬所在的內殿,琇瑩看著慌叫出聲的看門的兩?個宮人,在面上豎起了?食指,“噓,安靜些,吵得本公子腦子疼。”
那兩?個宮人依舊尖叫,琇瑩皺起了?眉,一劍封喉,抹了?她倆的脖子。
那大殿里也傳來了?趙姬聽到叫聲時被?嚇到的驚呼和男人的勸哄聲,不出一會兒,竟又是一片靡靡之聲。
琇瑩氣得握緊了?那滴血的長劍,左手拎著那不斷滴血的布包,推開了?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門開了?。可內室的鴛鴦此?時正魚水合樂呢,哪聽得他這一聲呢!
琇瑩輕嗤一聲,扭頭看了?后面跟著舉著火把的碩和其他人,道了?一句,“你?們先退下去。留一部分圍住這里,其他人仔細查檢各個宮室,若有?活人,盡數殺了?。”
這些人皆知道趙姬茍/合一事,這事不可怕,關鍵是這王假父之名,知道的人他需盡殺了?,這個流言必須用強力壓了?。
琇瑩實在是恨得不行,原本以?為只是去床上綁人,結果?那邊活色生?香了?,為了?這些人的命著想,還是他自?己進去吧。
他提著自?己的劍和頭,進了?內殿,就著夜明珠,內殿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第一次無比痛恨自?己的眼睛好。
他實在沒法進去,屋里的一切都差點沒讓他吐出來。
這大床連個帳子都不打,四五具白花花的人堆在了?一起,一股子怪味,中間的一臉迷離的美婦赫然是趙姬。
他們專注得很,以?為琇瑩是侍女,便啞著嗓子喚著“換水。”
琇瑩的額上青筋亂蹦,換水,我給你?換命!
他就要上前想一劍戳死這一堆的妖魔鬼怪時,就聽見上面的一個男人低啞著噪子,低首在趙姬的耳邊道,“太后,也賜給默夫一個孩子吧!默夫也想做王,默夫做了?王,太后就是默夫的王后。”
王,他做王?他一個攀裙帶的,他提起我阿兄就是辱我阿兄!
至于趙姬這個沒了?男人就不能活的蠢貨,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阿兄待她如何好,她干了?那么多蠢事,依舊可以?坐在這安享富貴,阿兄那么多苦難,沒有?幾件沒有?這蠢貨的身影的。
她又如原歷史生?了?孽種,還想讓自?己的男寵推下阿兄當王,阿兄若知,該如何難過啊!
她根本就不配擁有?我阿兄那么好的兒子,她就該去死!他就該送他一程。
他的劍與地板摩擦著,發出巨大的聲音。
見那上演“活春宮”的男女都轉了?頭,琇瑩沖他們勾起了?唇角,一時之間,耳邊聽取驚叫不斷。
琇瑩冷笑?著快步上前,嫌棄的拽住那剛大放厥詞的默夫,手起刀落,便斷了?那人的手指。
琇瑩皮笑?肉不笑?,將自?己手上那顆滴血的頭,直接扔到了?趙姬的身前。
“阿母,我送你?的禮物,快收下吧!”
“你?這個雜種,你?個瘋子!”
趙姬看到那血淋淋頭,嚇得仰倒,對著琇瑩咒罵道。
她一身赤/裸,烏發紅唇,面容姣好。若不是眉宇間的驕橫之氣,和此?時對琇瑩咒罵的兇戾氣,倒真與琇瑩和阿政有?幾分相似,
琇瑩嫌棄的偏開頭,真惡心,她憑什么要像阿兄。他手中長鞭甩出,直接打上了?趙姬的臉,鞭梢掃過,趙姬的臉便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了?。
趙姬摸上了?自?己的臉,“啊”的一聲撲了?過來,表情恨不得直接吃了?琇瑩。
琇瑩一腳將她踹到床下,琇瑩見了?她再也看不出與自?己阿兄相像的臉,才滿意的勾起唇角。
“這樣才最襯你?。”
趙姬在地下一直惡狠狠地咒罵他,“你?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琇瑩聽了?也不生?氣,阿兄說?只有?沒能力的人才會以?咒罵貶低別人的方式才慰籍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不必在意。
琇瑩從腰間拿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然后當著趙姬的面隨手卸了?那斷了?手指,不斷哀嚎的默夫的下巴,將他的舌頭一點一點的割了?下來。
琇瑩看了?那一團血肉,嫌棄的將它扔在了?趙姬的身上。
趙姬嚇得臉都白了?,她旁邊的男人們也是見了?那人不斷流血的嘴不敢吱聲。
琇瑩滿意的點了?頭,“就是這樣,安靜些。”
他上前一刀一刀割了?那人身上的幾處靜脈,力求讓那人不會立刻死,但會一點一點看著自?己流盡鮮血而?亡,受盡苦楚。
那人在床上血流不止,被?琇瑩嫌棄的一把扯了?下去,直接拖出了?一大道血痕。
“臟。”
他拿著帕子,擦了?一下手,他的骨戒上也沾了?一堆血,他連著帕子一起丟了?,才陰森森的問?道,“現在都聽話了?,來告訴我,誰是黑夫?”
眾人不敢吱聲,琇瑩瞇起了?眼睛,作?勢上床去繼續抓人,那些人嚇得互相推搡,推出了?個替死鬼。
琇瑩站在床邊不動,只將自?己的劍抬起,一劍解決了?那個人,他冷淡開口,“他不是,告訴我他在哪!”
“他不在,不在這兒,今天?太后未讓他侍寢!”一個男人終于受不了?,大聲喊著。“我們不是,不要殺我!”
琇瑩點了?頭,手中長劍又一次的揮出。
一瞬間自?己床上的嬌郎都變成了?尸體,趙姬嚇得要命。
她也不罵了?,只顧著往外?面退。她不能被?這孽種捉到。
琇瑩坐在地上慢慢地擦劍柄,看著她往外?挪,他一把提起了?自?己滴血的劍,蹲在趙姬身邊,目光寒涼,“穿上衣服,帶我去找你?的奸夫。”
趙姬為男人迷了?心竅,自?然不愿意,她料定琇瑩不敢殺母,“我是你?母親,你?若殺我,必不容于世!”
琇瑩哈哈大笑?,他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不容于世,求之不得。”
若是不容于世可以?替我阿兄除了?你?,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我來這兒殺你?就已經是不求活了?!
“你?這個瘋子,瘋子!你?真要殺我!”
沒腦子嗎,我說?殺那肯定會殺啊!
琇瑩不耐煩地聽她說?話,他直接揭了?那床上沾血的獸皮,把趙姬裹成粽子,提著不斷叫罵的她就往外?走。
碩見他出來,立馬隨他左右,他一向憨憨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難為情,“公子,于旁邊的內室找到了?兩?個孩子,約摸五六歲。”
“帶路!”
琇瑩閉上眼睛,忽的有?種無力感?,明明他殺了?嫪毐,為什么趙姬這個狗東西又有?了?孩子。
五六歲,原來那日突然說?來這兒,她就是來生?孩子的。
無力過后,便是如潮水般的怒火。
“趙姬,你?沒男人你?不能活嗎?”
他又接著道,“可笑?,我與阿兄還想讓你?在這久住!在久住,你?便是兒孫滿堂了?!”
趙姬被?他扔在地上,不住的哭叫,“他們是你?弟弟,不能殺,不能殺。”
琇瑩覺得她此?時倒是頗有?些慈母心腸,可她此?時越是這般,他便越是生?氣!
她何曾,何曾為我阿兄如此??
阿兄待她,優容有?加,她卻將阿兄棄若敝履,世上焉有?這般的母親!
你?與那奸夫所生?幼子是你?親子,那我阿兄呢,你?可曾想,你?所做所行,將令他受盡了?屈辱,讓他在后世仍會被?別人置疑血脈。
他忍不住流下眼淚,又上前踹了?她一腳,拖著趙姬往前走。
他聲音蒼寒,“我沒有?弟弟,亦是無父無母,我生?十九年余,唯有?兄長,唯見兄長,我視阿兄為命,我不允許有?任何人,任何事臟到阿兄身上。”
偏殿的內室里被?火把照亮,那里確實有?兩?個孩子,是弱子,是琇瑩最愛的,胖乎乎的,與阿兄有?一點像的無知稚子,可他只覺得惡心。
他幾近干嘔出來,他覺得他快瘋了?,頭疼得快要裂開了?,他將趙姬扔在了?那兩?個孩子面前,他看見趙姬向那兩?孩子爬,一邊爬,一邊讓這兩?孩子逃,“逃,快逃,他是來殺你?們的!”
拳拳母心,拳拳盡可傷透他阿兄之心,好在是他來了?,幸好,幸好。
“用麻袋裹著,直接摔死,若是還有?氣,就用鞭子抽。”
琇瑩面無表情,下了?令。他向趙姬走去,蹲在她身邊。
碩應是,便帶著人把這兩?孩子拽著頭發,扔進了?麻袋里,正準備出去,就聽見琇瑩的話,“在這,就當著她面。”
碩知這公子平日看似綿軟,可若遇王上的事,心性便是個剛冷的。
聞言也不置疑,立把就率人捏著袋口,往地摜去。一時間,血流成河。
琇瑩用力捏著趙姬的臉,讓她不要動,讓她親眼看著她的孩子成為血泥!
“好好看著,他們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的淫/不止。”
趙姬淚流不止,哀聲叫喚,“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你?這個畜生?!你?殺弟殺母,你?會遭報應的。”
“抱應?”琇瑩反問?一句。“我不怕報應,我是個天?生?的叛逆種,天?理倫常,跟我有?什么關系。”
趙姬也咯咯的笑?,她頭發蓬亂,似瘋了?一般,“我詛咒你?,秦琇瑩,我詛咒你?一生?所珍視的人皆視你?若仇敵,你?在乎的阿政也將日日與我一樣受這般煎熬。他養了?你?這個雜種。”該受這報應!
“閉嘴!”琇瑩的表情瞬間變了?,他勒住了?趙姬的脖子,一點又一點的收緊。我阿兄不會受任何傷害的。
“秦琇瑩,你?,殺了?我,阿政,會如何待你??”趙姬的身體無力的跌了?下去,她嘴角還帶著報復的快感?。你?這個賤種,該和我一樣痛。
琇瑩也無力的跌坐了?下來,捂著臉痛哭。一邊哭,一邊捅趙姬的尸體,“不準亂說?!”
阿兄,會如何待我不重要,阿兄只要不恨我,不要受傷就好。我可以?去死的,我來這兒也沒想著要活著回去的。
他努力擦自?己不斷流的眼淚,努力從血堆里爬出來。
“秦琇瑩!”緊閉的房門被?踹開,阿政披著一身日光站在了?門外?面
天?亮了?啊!
碩等人伏跪呼王,琇瑩忽然站不起來了?,他只能不斷往后退,強裝鎮定的開口,“阿兄不要進來,求你?,里面很臟,我很快就會出來了?。”
他抱著膝蓋縮在角落,“不要怪我,不要恨我,我有?錯。”
阿政見了?麻袋,見了?趙姬內殿的男人尸體與這內室的孩童玩具,已經猜出了?大概。
阿政原本是滿腔的氣,氣他不與自?己說?,便帶人出城,可見了?他這模樣,也是心中酸疼。
他垂下了?眼眸,看著一地的血,毫無避諱的踏了?進去。
他要把他的孩子帶出來,帶回去!
琇瑩含淚的眼睛看見了?他阿兄一步一步踢開了?尸體,向他走了?過來,他的袍角和靴上沾上了?血,也要向他走過來。
他再惹不住地痛哭出來,阿兄向我走過來了?,阿兄沒有?不要我,沒有?恨我!
阿政走到他身前,彎下了?腰撫著他頭發。
琇瑩跪在他腿邊,仰著面笑?看他,鳳眼兒含著歡喜。
日光照進一縷,將他眼角的淚照得剔透。
“阿兄,我認罪認罰,我認斧鉞之刑。法之行,不避大夫。”
你?我篤行之法,不應避我。若避我,法必不稱法。
阿政勾起唇角,知我心者,莫過于此?。
“私情不扺法理,可是你?所犯不過是護衛不利,讓賊子殺害了?王太后,罪不至此?。”
琇瑩垂下頭,他十分堅定,“我于夜禁率兵私出城,亦是大罪,阿兄莫要偏護我了?。那些人是被?我蠱惑,他們跟此?事一點關系都沒有?,請阿兄明查。”
他認趙姬該殺,不認此?罪,可私自?出城,他認,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不可以?拖累他人,阿兄知道他心思的。
阿政輕踢了?琇瑩一腳,笑?容越來越大,“嗯。阿兄知道,你?活透了?。”
不錯,傲骨不折,像我。
琇瑩身形晃都未晃,阿兄這腳太輕了?。
他小?小?聲的道,“我沒活透,可我干了?,就不能不認的。你?說?的,秦公子要有?擔當的。”
阿政被?他弄笑?了?,他想揍這逆子一頓,又發現自?己一心驕傲欣慰,根本就下不去手,他只好拿著自?己的秦王劍用劍鞘輕敲了?一下這氣人的小?子腦袋。
“你?手中拿著王令,不算私出城,但是你?等確實有?保護不利之罪,他們皆罰俸一月。”
他又踢了?琇瑩一下,“至于你?個逆子,給我滾去牢里反醒去,什么時候學會什么事都跟阿兄說?,什么時候再出來!”
琇瑩聞言知道阿兄生?氣了?,軟乎乎的道,“我錯了?。”
然后他就忽的抿唇,一臉嚴肅,“阿兄,我忘了?人。”
雍城的官員和黑夫還沒殺呢!
阿政摸了?摸他腦袋,又扔給他一條帕子,讓他擦身上的血。
“我已解決了?,你?猜的不錯,他們確實是在一起飲宴,已盡伏誅。”
他眸色深沉,“至于黑夫,五馬分尸。”
琇瑩松了?口氣,然后慢慢的擦起了?手,他擦得認真,覺得自?己的手不太臟了?,才伸手拽住了?他阿兄的衣角,“阿兄要好好的。”
阿政見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知道他受了?刺激,于是又一次彎腰,他這次抱住了?他,“阿兄會好好的,琇瑩要一直跟著阿兄!”
琇瑩點頭,笑?得爛然,“阿兄不會不要我的,我知道的。”
語氣似是喟嘆又似是證明。
阿政將他扯起,牽起了?他的手,“起來,跟我出去!”
琇瑩剛出了?門,陽光落在了?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認真觀察了?周圍,發現他阿兄己經將他昨日殺的人全部處理掉了?,就連血跡也命人擦干凈了?。
他這邊還沒感?慨完阿兄的厲害,就被?他阿兄的一句話給驚的仰倒。
“禾,等你?公子洗完澡,就給你?家公子綁了?,回去就下獄吧!”
琇瑩覺得他這次真的是要完,蹲牢改無所謂的,可阿兄生?氣了?,阿兄非常生?氣。
琇瑩被?忍笑?的禾推著去洗了?澡,然后綁好了?,扔在了?他哥的馬車里。
琇瑩覺得哥哥真的是又想寵他,又想暴打他。太矛盾了?,把他綁好,又怕他疼,綁得很松。想讓他跪,又怕他不舒服,就在馬車的獸毛里跪。
阿政見了?自?己面前的小?渾蛋憋笑?的樣子,氣得又踹了?他一腳,“跪好!”
琇瑩“哎” 一聲,就乖乖在他對面跪著,然后沒過半刻,他就不甘寂寞地開口,“阿兄,我去蹲牢,能不能把我屋里的大白石給我送過去啊,我還沒刻完呢!”
阿政將書扔在了?他臉上,“秦琇瑩,你?是入獄,不是休沐!”
琇瑩頓時焉了?下來,“真不成嗎?阿兄,我刻的你?的撥劍像,真的很好看,還差幾步了?,真的不能完成嗎?”
阿政抬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將他手上的骨戒給他戴上了?。
琇瑩忽然笑?了?,擺著自?己的手示意他看,“阿兄,正正好呢!”
第74章 此名
琇瑩剛回來, 就以護衛王太后不利被阿政下了廷尉府的大獄。
雍城的所有官吏一夜之間被輪換了,要?加上棫陽宮點了一夜的燈,那彌漫了一里?的血腥氣?, 誰看不出?來有?貓膩。
可王上說了是賊子擅闖,殺了王太后,那便只能是如此。加上了最受寵的琇瑩公子都下了獄, 誰而今敢觸王上的眉頭啊, 于是這一場風暴還未開始, 就被阿政暴力鎮壓了。
眾臣現?在忙著籌備王太后的葬禮和年末的各項總結, 忙得腿不沾地。
這些跟現?在在“龍場悟道”的秦琇瑩一點關系都沒有?,他這牢獄生活過得快樂的很。
他自己一個人獨自關押,最多的就是老?鼠, 他有?時候無聊了, 就去玩老?鼠,或者寫文章。
他高興了, 他就在這黑屋里?點油燈,雕石像,畫阿兄。不高興,他就不點,單純睡覺, 他主打一個開朗樂觀。
他這邊啥事沒有?, 可苦了李斯,李斯今天第三次回答王上問詢公子情況的問題, 他該怎么說, 他說公子狀態不錯, 王上頷首不語,不似開懷。他說公子不好, 王上就說他那個獄條件不行。
王上啊,公子是去蹲牢啊,這大獄里?有?什么好條件!
他這還不算最苦的,因?為阿政不會無理取鬧。可張蒼和財務部以及大司農那邊完全?不一樣,因?為沒有?他們頭兒的工作真?的會無理取鬧,傷人性?命!
作為琇瑩副手的張蒼與眾人在被搞瘋之前,準備天天派人帶著計劃書和數據去探琇瑩的監,今天是第一天,所以親自去了。
“公子啊,別睡了,起來算帳了。”他臉貼著木柱,一手夾著幾百張文件,一手舉著火把,在牢門外喊。
琇瑩無語死了,他從木板上起了身?,想給張蒼給扇一邊去,“門沒鎖,你自己滾進來!”
張蒼看著旁邊敞開的牢門,也是無語了。
他從門里?進去了,良久,他才道了一句,“這牢被你坐的,跟你家似的。”
琇瑩輕笑一聲,擰開火折子,點了油燈,坐在了自己的小馬扎上,“那歡迎你來我?這寒舍。自己找地方坐。”
張蒼想找個地方坐了,就看見一個石雕占了大半個屋,只有?一小塊地方是留給琇瑩的,那一小地方,還有?一堆散落的紙張和筆墨。
只剩下的一小塊地方草上面鋪一個長?木板,上面披著琇瑩的兔毛裘,張蒼也是不嫌棄直接坐了上來,雙手放置于腦后,往上一躺,“你這屋還不錯,不冷。”
琇瑩哈哈大笑,披著自已的長?衣,用自己的玉簪子,將?燈挑亮了些,“走了關系,通古給安排的單人間,冬暖夏涼。”
張蒼也笑,坐了起來,將?膝上的工作交給他,“公子,干活了!”
琇瑩嘆氣?,半開玩笑道,“我?都進來了,還要?干活。”
剛說完,便細細看了起來。
秦琇瑩,一個老?傲嬌鬼了,早就擱這兒等他呢。
張蒼說著籌糧與各地今年上報的數據情況,琇瑩看完了所有?數據,點了頭,“大方向未錯,有?幾個小方向我?還未算,待我?算了,明日差人予你。”
他眉宇間燭火明滅,白玉般的長?指執著筆,卷起了那幾個數據,復遞給了張蒼,“今年各方面不必大動,各方面的工廠也不必加急。按我?定下的舊例便可。”
他沉吟了片刻,才道,“但下年于春耕時,將?出?兵于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故今年需按照戰時普通糧七成,冬麥八成征糧,你且先報于阿兄,此事而今歸各地的吏。待糧征完后,我?若難回,你便率農家人去查糧,分裝于國府。”
張蒼應了是,接了那幾張紙,“公子得需早回,司農年事已高,不能跟咱們這么熬啊。他的活,你的活,都給我?干,我?快累死了。”
他搓了搓手,沒個正經樣,“所以把你新寫的《禾瑩流浪記》,先給我?看看唄!他最后找到遍地是金的地方了嗎?”
琇瑩踹了他一腳,“我?沒寫第二章呢!估計我?要?斷更了吧。太忙了,不想更。”
張蒼如?喪考妣,“公子啊,你就不該讓我?看。整整一個月了,你一天寫一個字都寫完了,你就拖著,整得我?著急死了。”
琇瑩懶得理他,已經開始算數據了,“慢走,不送。”
張蒼這才氣?哼哼地將?自己懷里?的燒雞遞給他,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這天天忙死了,公子啊,我?明天不來了,我?直接寫個條子,向你報一下情況,你記得看。”
琇瑩點了頭,從自己那堆紙堆里?遞給他了五六張紙,“寫完了,你拿去罷。剛逗你的,
他眉目清雋柔和,含著歉意,“此次是我?對不住你們,大家都辛苦了,待我?出?去了,我?與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琇瑩吾兄,我?愛死你了!不辛苦不辛苦。”張蒼笑得快活,就抱著書稿出?了去。
琇瑩便對著油燈,坐在板子上提筆算數據。
他從早算到晚,等到阿政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坐在板上躬著腰,努力瞇著眼睛對著油燈看字的琇瑩。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后跟著的李斯,李斯嚇得跪了下來,“王上,公子住的已經是最好的…”
他似要?解釋,便被阿政抬手止了,“無妨。”
琇瑩確實要?為自己的輕率吃點苦頭。
他輕擺手讓李斯退了下去,“我?與他說點話,你先下去吧!”
李斯連忙退了,阿政這才慢悠悠踱步上前打開了牢門,來見他而今坐牢的幼弟。
“阿兄,就快寫完了,你莫在那邊擋我?光,我?看不見了。”
他還未靠近,他這耳聰目明的幼弟便聽?到了是他。
這小子還嫌他擋光,讓他往邊站,給他氣?笑了。
“秦琇瑩,幾日未見,阿兄還未打你,你倒是嫌棄我?來了。”
他一副怪罪的模樣,可是腳步卻還是往邊上挪了挪。
“沒有?。我?不會嫌棄阿兄的,阿兄也不會打我?的。”他一邊回他阿兄話,一邊也不抬頭在紙上算著數。
阿政聞言輕笑了一聲,可看著琇瑩縮在那一個小角落里?,周圍還有?老?鼠亂跑,他點著油燈,寫下每一個數字時,心還是酸楚不已。
你幼弟何時受過這委屈,這牢有?什么好坐的,他在哪兒不能自省了,他有?什么好自省的,他跟在你身?邊,難道就不能反省了嗎?
況且你也覺得他除了有?些冒進之外,也未見有?什么錯處!他還小,有?點沖動也是少年心性?,他肆無忌憚不也是你一直想要?他做的。
你是秦王,他憑什么不能肆意妄為?
阿政斂下了眉目,他坐在琇瑩腳邊,為琇瑩披了自己的狐裘,“一會就跟阿兄出?去,你呆在阿兄身?邊反省也是一樣的。”
琇瑩很快寫完了,將?筆擱下,揉了揉眼睛,喟嘆了一聲,“終于寫完了。”
他正想跟阿兄說說話,便聽?到了他阿兄的這句話。他長?嘆了一口氣?,阿兄又在心疼我?了。
“阿兄,這里?很好的。況且我?有?罪不罰,阿兄何以服眾。”
“我?用不著服眾,他們本就屈服于我?。”
阿政挑眉,笑得璨然,他這話說得狂妄,若是旁人說了這話,必會為人笑,可他不會,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他摸了摸琇瑩的烏發,傻孩子啊,你入獄只是因?為阿兄想磨磨你的性?子,與服不服眾有?什么關系呢。
“你太天真?,這個世界非是你黑我?白,是非分明的,有?的更多的誰拳頭大,誰有?理。”
法是無瑕的,是約束眾生的,可我?的王權是至高無上的,我?不在眾生之列。我?即是秦的天,你有?無罪,應不應罰,皆由我?決定。
法是高,可我?權至上。
琇瑩抿直了唇,他搖了搖頭,“阿兄王權是在阿兄的一次又一次的明賞善罰之中被阿兄建立的,我?只聽?得千日筑巢,潰于一孔,我?不能為阿兄開了那一孔。”
他伏跪于阿政腳邊,“我?今日在此,便是告知萬萬人我?犯錯亦會被懲處,王無私情,王權無瑕,秦法恒固。阿兄王權至高無上,是要?帶大秦更好的,而不是讓我?因?阿兄憐寵而逃法避法的。我?為公子,當做率表。”
“我?犯下大錯,茍全?性?命,已是阿兄偏愛了。”
阿政看著琇瑩,看著看著,便笑了,“琇瑩,你長?大了。”
琇瑩仰起臉,腮邊含淚,“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所做之事,阿兄,我?要?一力承擔。我?會在牢里?靜思?己過,戴罪立功。”
阿政抱著他,雙眼輕闔,眸中沉靜,看不出?情緒,可是九分欣慰,一分酸楚何必為外人道呢。
琇瑩真?的是他一點一點養出?來的,他處處像他,樣樣隨他,王教了他擔當,他便一直聽?著。他不知不覺好像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他膝下的幼子了,但這樣很好,王很開心。
“那你便在這里?吧,阿兄等你的上書,也等你自己走出?去。”
琇瑩應是,偏頭提起油燈,讓他看自己雕的未完成的塑像,這塑像模樣矜貴,姿態端麗,其間神韻與阿政很像,“阿兄,這個塑像與你的名姓一般皆存世千古,我?希望我?也如?它一樣,在史冊之中可以將?名姓同你緊貼。”
“我?在牢中想了很久,秦篆難讀,我?欲為其做音注,讓它能流傳的更遠,我?知道你的所想。”
他接著輕聲道,“我?之大志向,想做君王輔。”
“你已經在做了。”阿政仔細端詳著那座塑像,眉目間卻是和那塑像不同的溫度,他并非石像,他亦會為真?情流露自己的心。
“可阿兄知道,你會做得更多,更好,因?為我?亦然。”
“不必去想青史名姓相連,因?為你我?已經一起走了很遠了,我?們所做,只是想做,該做。”
他接著道,他理解琇瑩想與他綁在一起的執念,可又不希望他太過執著史冊名聲。
“所謂這頁史書,不過是記述你我?功績的一張白紙,后人之說。自留與后人,你我?只在此頁,不必管他們。”
“所謂前世的孰優孰劣,孰強孰弱,不過是文人添墨罷了。他們未在我?們的高度看你我?眼中的風景,他們的評價,何必在意呢。”
他教著他的琇瑩,勿在意此名,但為一志。
秦琇瑩,王之佐也,王親自說的會比史冊之上更加驚心動魄。
第75章 長成
琇瑩這牢蹲的并不安逸, 怎么說呢,他?蹲牢的時機不對。
現在正值年末,秋收與冬麥的播種已結束, 秦人是輕松的,他?們只需每天按琇瑩他們的安排去各自的工廠做活就行,就連學宮也是自習等著考試就行。
可現在整個大秦官員最忙的時候, 他?們不僅要做總結, 還要定下明年的宏觀大方向?, 在除夕之前將各方面的細枝末節都定好, 盡早張貼出去,這雖然貼出去了,大家也看不懂。
但?是照琇瑩和阿政早就預計的那樣, 后續的解釋國策, 需要報紙加緊進行解讀,改成秦人都懂的語言, 由學宮的學生和看報的能吏們往外傳。
琇瑩為了消息的及時性,今年還預計定下一個專門?送報紙的崗位,還有今年秦國定下的水泥路已經修的七七八八了,想著在各條路邊都建個驛站。
他?的奏書已經遞了上去,朝臣們今年還得根據財務部給的情況定下其他?地方的學宮落址和數量。
他?這些說的是小頭, 這些只需定方向?的。
關鍵的還有糧稅款征收統計等等, 這些是必須親自看,親自算的。
他?本想著給張蒼說, 讓張蒼代他?去的做的。
結果張蒼連干了十幾天, 硬生生給自己干病了。
琇瑩看著這個一直用帕子捂嘴擋著咳嗽, 帶著濃濃的鼻音,眼尾通紅的, 在他?面前讓他?趕快出來的張蒼,也是覺得上天真?是“眷顧”他?呀。
他?嘆了口氣?,就讓張蒼趕快出去,“這牢里寒涼,你?快點出去,莫在加重病了。”
張蒼打了個噴嚏,臉都紅了,搖頭,就往他?木板上一躺,一邊擦了一下自己無?意識流下的生理性的眼淚,一邊催他?。
“公子,那邊還有那么數據沒算完呢,你?以前負責的人員調度,我還沒熟悉呢,還差好多東西呢!”
“所以公子啊,你?趕快上書來頂我位置,不然到時干不完,太影響事了,不少大人都等著呢。”
琇瑩替他?裹緊了上面搭著的獸皮,又探了探他?額,覺得涼絲絲的,才放下了手。
“我寫?,即刻寫?,你?先出去,這里陰冷,不適合你?養病。”
張蒼實際上還比他?小半歲,平時跟著他?只需做他?指派的活,而今他?驟然下獄,讓他?擔事,也是為難他?了。
他?下筆如風,一邊寫?還一邊問,“你?怎么忽病了,你?平日?里身子可是好的很啊!”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張蒼就來勁了,他?口中嘟囔著,“我算賬算到半夜,本想瞇一會兒繼續干,就直接睡了。”
他?說到這,吸了吸鼻子,磨著牙,帶著一股子的怨氣?。
“都怪我那個坑弟的師兄韓非下午來拿數據的時候,說是怕我悶,把我窗給開了,我吹了半夜的風。偏偏半夜又落了雪,我被生生給凍醒了,然后中午就成這樣?了,暈乎乎的,啥也做不成了,這才著急著來找你?。”
琇瑩也是被弄笑了,“非先生在秦舉目無?親的,待你?親近,這回也是好心辦壞事,你?莫要怪他?了。”
張蒼也是長嘆一口氣?,又是一大股眼淚順著眼尾往下流,“我知道的,他?待我如老師一般。”
琇瑩的筆頓了一下,然后又繼續往下寫?,“你?知便好。”
張蒼扭了頭,面容憔悴,那雙杏兒眼里含著淚,在油燈的映照之下,亮晶晶的,他?在病里帶了兩分?稚氣?。
“琇瑩師兄,我想先生了。”
琇瑩抬起?頭,不讓自已的淚流下來,他?頓筆,輕聲溫語,卻帶著淺淡又漫長的思念和悲傷。
“先生墳前長的那顆寒梅今年想必抽芽了,你?去給它除草了嗎?”
荀先生的衣冠是張蒼抱回邯鄲葬于祖陵的,尸骨是被琇瑩掩埋的,葬于學宮后山,在那里正好可以看見他?心心念念的學子。
琇瑩和張蒼常去給他?除草,也是他?二?人發現了墓旁的那顆幼芽。
說來,那梅竟成了思念的寄托了。
“太忙了,我來不及去。琇瑩師兄,你?我和其他?師兄來日?閑了,帶酒去,可否?”
他?話說的含糊不清,可琇瑩聽?得清。
“好,我與我阿兄都去。”
他?們剛說完這句話,琇瑩正準備向?上遞書,就看見了大總管帶著幾個侍從急匆匆地向?他?走來。
那總管見了自己家公子住的地方,也是滿目心疼。
“公子耶,王上知張蒼病了,讓您趕快出去頂著他?的活。”
琇瑩沖他?笑了,“南翁①,無?事的。”
然后一把把木板上的張蒼隔著自己的裘衣給抱了起?來,交給了大總管身后的人。
“他?病了,請王醫為他?醫治。”
大總管應是,“本就是王上下了令的,張蒼小先生乃是國之肱骨,自然閃失不得。”
琇瑩輕頜首,便走了出去。
這公子一身寫?意清雅,恰若月射寒江,可身上又盈著三分?尊貴氣?,帶著些威儀,倒真?襯了其聞名于秦的王佐之名。
琇瑩出了廷尉府,也未與忙得飛起?來的廷尉府眾人打招呼,便徑自往財務部的官署去。
他?到了之后,就看見了埋在紙堆里,哀哀切切的一群人。
陳長作為而今最大的長官,自己此時也是腦袋空空,術業不專攻啊!
幾個年輕的剛出學宮的孩子,把自己的頭往桌上輕磕,一副抓狂的樣?子。
“公子怎么還不出來,保護一個沒用的太后不利而己,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能讓公子下獄,公子不在,太難了。”
“蒼先生也病了,我們跟沒頭蒼蠅似的。”
“張蒼先生的病什么時候能好?公子,我要公子,要蒼先生。這些數字能算死我!”
短短一個月,兩個上官都出了事,能不喪,能不抓狂嗎?那邊其他?大人還在等著看數據,他?們都快急死了!
琇瑩搖了一下頭,走了進去,在眾人的充滿亮光的眼神里,走到了主位邊上。
他?拱手,俯身輕拜,“因?我個人,累及諸公加倍辛勞,還望諸公原諒琇瑩。”
眾人也急忙回拜。
“公子而今回來便好,本就是我等份內之職,談不上辛勞。而今公子回來,我等甚是歡心。”
琇瑩微頷首,然后坐回主座。他?是知道進度的,也不遲疑,讓眾人稟了各自的工作進度,他?沉思片刻,便將眾人各自的任務分?發了下去。
眾人拿了各自的任務,在心中快活的跟小鹿亂叫一樣?,還是熟悉的味道,公子回來了,好開心。
知道我們各自擅長的方向?,幫我們定好任務的公子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子。
當得不是說張先生不好,張先生做副手做久了,也是相當厲害,可是他?對公子平日?做的事務并不太熟悉,他?得一直去熟悉去調控他?們。這樣?就慢了,慢了,大家都著急。
琇瑩看著面前原本應該叫張蒼去查糧食的陳長,輕笑了一下,“我與你?去。”
陳長點了頭,“我到這才知蒼病了,好在公子來了,我等這就走吧!”
琇瑩一回來,各項事務如以往一樣?有條不紊的進行下來,本來張蒼三天后就好了,但?為了效率著想,這家伙死活裝成癆病鬼的樣?子,反正就是不讓人給琇瑩帶走。
阿政自然不可能讓琇瑩在這最忙的時候還去牢里,只下了令讓他?度過這段最忙的日?子,再回去不遲。
財務部于十幾天后將各項數據算畢,這才分?裝著交給了其他?部門?的朝臣。
每年的年末總結如期而至,這也是自出獄后第一次見他?阿兄,他?如上年一樣?與眾位大臣們打過招呼,便坐在阿政左手邊第一位,與王綰先生正好面對面。
“公子此番倒是磨了性,顯得沉靜了許多。”
這公子以前也是辦事穩健的很,可那眉目間稚氣?未脫,雖然氣?質高華溫雅,可一看就知此子雖有才華可年紀不大,若不是在秦,他?年紀輕輕位居高位,坐國之樞密,少不得有人質疑。
可而今他?在這里,眉目低垂,也是如以前一樣?一看金尊玉貴,珠玉華光,可稚氣?盡數褪去,他?目光清澈可不顯稚嫩,倒是像千帆而過乃懷赤子之心。
他?讓王綰想起?了王上年少時的樣?子。
他?嘆了口氣?,這個他?們自少年時便一直看著的小公子長成了青年人。
琇瑩輕笑,頷首回禮,他?回道,“大了,自然就沉靜了。”
王綰也點了頭,撫掌笑,“這樣?好。”
阿政到了之后,見到琇瑩之后,也是滿意的微勾起?了唇角,吾家子幼志不改,頗似我。
這次會如以往一樣?,一開就是四五個時辰,他?們把各項事務列好了,這才結束。
琇瑩在會后隨著他?阿兄回了章臺宮的內殿,二?人一起?對坐烹茶。
阿政舀了一勺茶湯,又給琇瑩添了半勺羊奶和蜂蜜,琇瑩在氤氳的白氣?里,笑瞇著眼睛,他?原本兩個酒窩只剩下了一個,此時那一個右頰上的仿若也盛了蜜。
阿政也笑起?來,“半個月前初雪,你?失約了,阿兄記你?一次。”
琇瑩那些沉穩氣?都消了,他?笑得滿面稚嫩,掏出了袖中藏著的用和田玉雕的帶著桃花紋的寬戒,他?給他?阿兄戴上了,揮著自己的骨戒,笑意盈盈。
“我失約了,所以作為賠償,我為阿兄采了一枝桃花。”
阿政輕闔雙目,鳳目威嚴氣?難消,周身還是矜貴清冷,可此時卻是他?最放松的時候了,他?將自己的細長的似白玉的食指和中指輕搖。
“不夠的,阿兄罰你?為我奏一曲《日?月》。”
琇瑩調箏,坐在他?身側,為他?奏曲。
他?曲中含著他?而今的心境,帶著悠長的堅定,他?記得約定。
阿政聽?罷,便與他?碰了杯,本是想讓你?陪我觀一輩子的雪的,可此事早己經許過了,我不忘,琇瑩亦不忘,所以為我奏曲吧,琇瑩。
你?最知我。
第76章 地府戰七國1
琇瑩和阿政經由引渡人的指引聯袂來了這怪地?方?, 一片白茫茫的,天空漆黑,無光, 無星,啥都沒有。
琇瑩跟在他阿兄身后,嘖嘖稱奇, 恢復了少年形貌的清雋小臉上洋溢著?好奇。
“阿兄, 這就是地?府啊, 別說這景致還挺別致的。剛才那個鬼連影都沒了, 我?倆不會被騙了吧,不過他長得確實是人模狗樣?的,應該不會坑我?們吧。”
阿政眸色未動, 仔細觀察四方。“他不敢。”
若是敢騙你我?, 一早便被我?砍了。
琇瑩聞得他言外之意,輕笑, 他忽又腦洞大開,大膽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不會是什么怪物的肚子吧,剛才的鬼是個讓我?們進來的誘餌吧。那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直接揮劍把?這怪物肚子給?剖了。”
阿政也是沒想到,這死后的地?方?是這個鬼樣?子,除了他和琇瑩這兩個人?, 不, 兩只鬼之外連個鬼都沒有。
聽到琇瑩的見鬼想法,他也是不由笑起來。
他右手取下定秦劍, 沖著?面前的白霧揮去, 他也是少?年?相貌, 眉目璨若烈陽,金相玉質。
他頭戴通天冠, 著?玄色寬袖上折著?銀色的龍紋大氅,扭頭微挑眉沖琇瑩道,“行不行,先試試再說。”
琇瑩頓時就笑了,他上前隨他阿兄一起揮劍。
“哎呀,還是少?年?時好,揮劍腰都不疼。”
阿政不由地?嗔罵他,“你自?三十幾歲之后,我?要你隨我?練劍,你便道自?己老了,只肯擺擺樣?子。我?現在一算,你最后一次舞劍那時,都老了四十多年?了,那時揮劍,你腰能不疼嗎。”
琇瑩被阿兄吐槽了,也不敢回罵,只敢小聲哼哼。
“生命在于靜止,人?就是要服老。而且我?那些年?也有揮鞭子。”
阿政想起他經不起扶蘇的小女兒?撒嬌,幫著?用鞭子給?她在競渡比賽里作弊,也是輕笑。
“對啊,又是揮鞭搭在河邊樹上,又是耍賴,才勉強幫陰邑贏了比賽。”
琇瑩又是沖著?白霧來了一劍,也是忍俊不禁,將有點泛紅的臉,抵著?他哥的背,無聲撒著?嬌。
“那不是耳根軟嘛,阿兄,莫要再說了。”
陰邑長得很像你,我?總是會心軟。
阿政見白霧散了些,便提著?劍領著?他朝前走,他見隱有藍光,輕聲道,“莫非到了齊魯,那你我?便去射大魚。我?記得上次高昌那邊進貢的長鰭魚便是不錯。”
琇瑩見了藍光也是點頭,“那魚雖大,可肉不柴耶,我?給?阿兄溜個魚段。”
他倆往前慢慢踱步,然?后離這尚有一線距離便被一層薄霧給?擋住了。
阿政皺眉,反手沖那片霧就是一劍。
“擋路了。”
他話音未落,兩人?就被從高處倒了下來,他倆呈自?由落體般往下墜,耳邊盡是風聲,震得耳朵疼。
他們倆這才看見這白霧竟是天穹,此時好像被他倆劃了口子,那處的云也比旁的地?方?淡些。
那藍光也不是什么海,那就是一個小山丘上的小池塘。
“阿兄,我?倆把?天捅破了。”
琇瑩握著?他哥手,另一手向他哥指,他頭發被風吹散了,在那里哈哈大笑,灌了一嘴風,好玩!
阿政也是看了這天,勾起了唇角,“破了就破了,它擋路了難道不該砍!”
他倆下墜的速度很快,但完全不帶慌的。
反正都死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阿政在快墜地?的時候扭了身子,將自?己的劍插進了山壁上,琇瑩牽著?他的手,跟他一起掛在山上。
他也將劍用力插在了身側,然?后扭身立在了劍上。
他站穩后直接托起了他哥,讓阿政坐在了上面的劍上。
劍是好劍,承受了他倆的重量但完全沒有被折的跡象。
秦王專貢,值得擁有。
“還好帶的劍都是寬刃的。不然?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琇瑩念叨著?,正準備用自?己的鞭子和秦弩勾棵樹一會下去,就被他阿兄指著?往地?下看。
然?后他倆就在這距地?三十米的地?方?一起往下看。
“這甲的形制很像六國那群人?的。”
琇瑩看著?一個剛被刺中心臟的人?又一次蹦噠了起來,抽了抽嘴角。
阿政也是無語的看著?下面拼殺了一大會,血流了一地?,結果一個人?也沒死。
“還有秦制的,這里也在橫掃六國。不過?照這種打法,雙方?再打二十年?,也是零戰績。”
“不過?我?覺得我?倆跟他們一樣?,也能快速愈合。”
琇瑩也抬了頭,認定了他的想法,“阿兄,我?認為我?們應該跳一下試試,因為這附近也沒有樹,我?倆也下去。”
“走!”阿政一錘定音,然?后直接撥了劍,往下跳。
琇瑩也是二語不說,拽了劍就緊隨其后。
他倆直接滾到了地?上,好消息他們受的傷很快自?愈了,壞消息是他倆的痛感?還是在。
真是一個奇葩的鬼地?方?!
他倆一起攤在地?上,阿政緩了緩,就爬起來撣身上的灰,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灰,良久才瞇著?眼?道。“這地?方?一定沒草沒樹,這地?上只有塵沙,未有土。”
琇瑩看著?烏沉的天,輕道,“這里也可能沒太陽和星星。這破地?方?!”
他們倆正在這兒?分析生態環境又準備基建呢,就聽見一人?大喊,“孤一定要逮住嬴政那個賤豎,問問他為什么要滅了孤的趙國!”
這邊他話音還沒落,那邊就出?現了慢悠悠地?,拉長了調子的聲音。
“寡人?的曾孫兒?滅了就滅了,你趙國還想怎的。”
他臉上是一直不變的笑意,“趙雍①,怎的你家子弟不爭氣,你便要殺別家爭氣的好兒?郎啊,也不怪你最后被餓死沙丘,這心忒壞了。”
后面人?聲嘈雜,又是一波互相傷害,東邊罵“養馬奴”,西邊罵“靡靡音!”
阿政與琇瑩不說話,聽著?他們對罵,看著?他們的兵俑和陪葬的人?打成一片。
阿政瞇著?眼?睛思索,這些人?皆是他們的陪葬,他們能用,寡人?的兵俑亦能用。
而他身側的琇瑩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事,他只聽見那些都要捉他阿兄,輕皺眉,冷哼一聲,“他們要搶阿兄,他們也敢,放肆!”
阿政抬手,竟是一堆的兵馬俑跪在地?上,挨在了一起。他的陪葬品中有萬余兵馬俑,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士,這戰斗力已盡夠全殲這些人?了。
“圍剿,把?他們都捉了。寡人?倒要看看他們要做甚!”
琇瑩看著?那些兵馬俑迅速包圍了戰場,他自?己也站在了一輛車上,親自?帶著?一隊陷陣之士揮著?劍下場作起了前鋒。
他揮著?劍率著?兵馬俑入了場,一路之上只砍那些人?或俑的頭顱,他帶的俑也是有樣?學樣?,一時之間神鬼見愁。
阿政呼哨立于后側,指揮著?另一隊收縮。
這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始皇帝陛下一上來便給?大家展現了他何以為王,何以稱皇帝的手腕。
阿政沖所有人?笑了一下,笑得諷刺,其實寬袖大氅是朝堂之上的裝扮,并不適合上戰場,但他身上的肅殺之氣直接讓人?忽視了這不合適的衣著?。
阿政揮劍朗聲道,滿身金玉難敵的矜貴氣。
“爾等不是問寡人?為何滅了六國嗎,寡人?現在在你們面前,爾等怎么不問了?”
眾人?靜默無聲,被他的忽然?出?現也是吃了一驚,他沒被關在天上嗎?他沒走迷宮嗎,他這么快就下來了。
他們本就是想著?趁始皇沒出?來的時候來看他笑話,來解心頭之恨,誰知道嬴秦那群討厭鬼也來了,這不干仗嗎。
“不問算了,寡人?也不耐煩答將死之人?的問題。”
他口中呼哨,在那邊亂殺的琇瑩得了指令,揮劍帶著?兵馬俑直接直搗黃龍,將自?己的劍指在了帶頭的趙雍面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兵馬俑也是有樣?學樣?,把?六國來圍剿阿政的王都抹了。
琇瑩看著?他們不斷往外噴血然?后就是死不掉的樣?子,快要笑死了,他偏頭笑了,跟他哥一樣?笑得諷刺。
“就這,也道一聲雄主呢,還要活捉我?阿兄,也不怕風大折了舌頭。”
他笑瞇瞇地?沖他阿兄擺了擺手,就看見他阿兄一臉肅殺,他也斂了笑意,看向嬴稷他們的方?向,提了自?己的劍。
阿政見他知道了,便勾起了唇角,他們都要為口中的輕率負責,付出?血的代價。
祖宗可以遲點認,但是他的威嚴和強大必須牢牢扎根進他們的腦海中。
這既是蠻荒時代,那便誰拳頭大,誰有理!
七殺掠陣,破軍先行,琇瑩一馬當先盡數綁了那群秦的先王,包括異人?。
今天必須把?他們不好惹刻在這些人?的骨子里!
阿政進了這個被他暴力拆掉的戰局之中,笑得璨然?,他不行禮亦不低頭,姿貌威榮,氣度弘雅,他是世間王,亦做此世主。
“政見過?父親,大父,曾大父,曾曾大父。”
剛才綁人?的琇瑩也是歪頭一笑,恍若萬里清風,他穿著?窄袖玄衣,上刺銀色云紋,頭上戴著?和田玉簪,他烏發因為打架散了幾縷,更顯得他年?紀小,一股子的少?年?意氣。
若不是衣角上和臉上的幾滴血,誰也不會想到剛剛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破軍星是他。
他也不跪不拜,站在他阿兄身后,只輕拱手,“琇瑩見過?各位祖宗。”
嬴駟與后面的張儀交換了一下眼?神,便知道這兩人?是個天生的叛逆,估摸著?他們一開始想要欺騙他倆交出?兵權的計劃早在阿政眼?中了。
異人?也在阿政古井無波的眼?神中垂下了頭,訕訕的笑了。
只有嬴稷那個不要臉的,還要那邊跟阿政說話,“喲,好曾孫子,你這兵俑挺好的,借曾大父玩玩。”
阿政未言語,琇瑩笑了一聲,將自?己的秦劍試著?揮了一下。
“阿兄,我?也想著?借白先生和范先生玩玩,可是他們都不跟著?曾大父。”
一箭扎了心,嬴稷變了臉色。
阿政掃了一眼?他,形勢比人?強,你得低頭,曾大父。
第77章 沒錢(因為是生日,所以有一個免費番外在作話)
琇瑩干到了一月份, 把所?有的事情安挑好了之后,又回去蹲他的牢了。
他是準備著去把各個常用字用秦篆默下來,共統計了三千多?字, 基本已?經滿足了秦人識字的需要,他先是將拼音字母用相同音的字給表示,他寫得很簡單, 這是一本掃盲的書, 只是介紹了這字什么意思, 怎么?讀。
他寫的很慢, 這主要是因為字的釋義?,他想盡量寫得詳實一些。又加上?自己還有不少?的政務處理?,他一天能寫十個字就謝天謝地了。
他寫到五月份勉勉強強補了一千字, 便?覺得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他趴在桌子?上?托腮發呆, 最近牢中陰冷潮濕的很,他正打算將自己身上?的狐毛搭上?腿上?時, 就聽見一個?獄卒的大聲“這破天,連下一天雨了都不停!”
琇瑩忽的起身,往外跑。
琇瑩看著那天跟漏了一樣,往下傾雨,完了, 麥子?全完了。
他氣得坐在地上?, 也不顧雨濕了頭臉,他對天比了中指, 啐罵道。
“今年的來了是吧, 你是不是瘋了, 上?年四月仍天寒,路有凍骨, 我兄傾糧賑民,我獻衣萬余,民仍死萬眾。
“你上?年七月還搞慧星,嚇得人皆拜,道王失德,我命人科普三日,才算勉強安撫了情緒。我阿兄未掌權時,你成天大旱,引得后續蝗災,若非后期掌了權,搶趙糧以濟民,又是給人喂熱水,才沒死那么?多?人也沒搞出疫病!”
他一直不停的罵,他其實一直不信鬼神,可他太?痛苦了,他想宣泄一下四五年的不滿。
可天不過是一層薄云,雨水又漸大,他坐在地下,痛哭。
“麥全收不到了,你知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喪了命!你個?狗東西,你又作什么?鬼啊!我遲早給你砍了。”
一個?章宮宮撐著傘,但被雨淋得也是一身濕,聽琇瑩在那邊哭,連忙跑來給他撐起了傘。
“公子?,王急令,令你往章臺宮!秦西邊大雨五日未息,黃河決堤了!”
琇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他也不顧雨水,直接就跑。
他跟個?落水的雞一樣到章臺宮廊下時,擰了一下水,便?直接進了去,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下,阿政下首的空位上?。
阿政垂首問,“琇瑩,商道運糧可夠?”
琇瑩搖了搖頭,聲音沙啞。
“不夠,杯水車薪,若此雨行來半月,我屯的從各國換的糧都不夠五千人吃的。我瞧這雨量,若是那邊與之一致,雖還不知受災人數有多?少?,但想來最少?有個?五六萬。”
李斯輕道,“不止,此次流民約有十萬眾。趙國那邊也受了波及,郡守剛剛用鷹鳥報了信。王已?下令遷民于東。”
“今年的冬麥連作糧種的估計都不夠,西邊的全爛地里了!”
大司農喘著粗氣,哀切道,他已?老了,可是仍覺錐心刺骨。
明明已?經好?太?多?了,冬麥普及的很快,再?過個?兩三年就能普及到全境了,大家都能吃飽了。
結果,一場大雨,一場洪災,幾年心血幾近毀于一旦!
那么?多?的糧啊,好?種啊,都長了這么?多?時,就等著收了。
琇瑩捂著額,揉著臉,不讓自己哭出來。
當時他與大司農統計了今年要增產時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難過!
他們的政策是今年的冬麥八成收上?來,留存的二成好?種用做下年糧種發于民,次好?的一成發于各地郡守糧倉,半成挑出來的廢糧被送去做酒精,剩下五成的留給秦的百萬軍隊做糧草,最后半成屯國庫。菽也一樣。
可而今今年的冬麥種子?已?經收不上?了,上?年屯的冬麥幾乎都是不做糧種的,下年的產量也不會好?。
不少?大人也皺了眉,覺得他們上?次讓沒糧的韓民進秦,真是失策了!
這次也不知道發兵能吃下多?少?韓糧,韓的糧夠不夠填窟窿。
上?首的阿政輕抬手,人群都安靜了。他一說話,便?是秦的白玉擎天柱。
“此次水災,鄭國與墨家往災地興修黃河水利。”
“琇瑩,你先準備放商糧吧。”
“下令給守在邊境的王將軍,告訴他等不到姚賈那邊了,秦現在水災,那朝令夕改的韓王必不愿獻土了,他不獻只?有孤去奪了。”
“其他諸君下令災地郡守安排遷流民往西。”
“王上?,各地吏員正安排人加緊搶收冬麥,不若等冬麥盡收,再?遷不遲。”有一個?末席的小臣這樣說道。
剛升任丞相的李斯輕聲解釋道,“你于農事稍遜,故此不知此麥進水,幾乎是剛長的好?種都陷了地,留下的都是病爛的,要了也用不了,此時趁水少?些,遷人往西。”
琇瑩也附合道,他聲音啞得狠,幾近艱澀的開口?。
“那麥就算收了,也只?能挑好?的喂牛馬。不若遷人,保留秦的人口?優勢。”
阿政看了他一身,還往外滴著水,輕皺了一下眉。
而后才輕頷首,“麥已?無用,令他們莫在延遲,立遷!于十五日之前到你們定下的目的地,逾期者立斬。”
眾人應下,在李斯的帶領下出了門,眾人立馬執傘跟著各自的長官踏進雨里,準備去安排下去。
琇瑩也準備帶著自己的人去安排放糧,與后期的救災調糧事宜。
然后被阿政喚住了,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柔和,“去換件衣再?去。”
琇瑩見自己一身濕,也是點頭去了內殿,拿了侍人找的自己的衣服,隨意套上?了,便?回了大殿,阿政擺了一下手,他便?帶著人奔向大雨里。
阿政垂下眼簾,望著擺在左側的那幅六國地圖,韓糧不夠,還有魏糧!
姚賈,這次莫要再?讓孤失望啊。
琇瑩帶著人涉水而回了官署,開始調糧,糧食跟據他的指揮一波波地往災地去。
可這些根本不夠,如果不開州府和國庫,半個?月己經是他可以強撐著的極限了。
開了府庫,這鬼天氣還不好?,下年沒糧了,又要怎么?辦!
他快愁死了,張蒼也是越看數據越擔心,兩人一起對坐,在自己的紙堆里看著這漫天的好?像永遠不會停的雨,長嘆了一口?氣。
是年,五月大雨,半月不絕,黃河決堤,數十萬秦人遷東而去,西邊的糧食啥的都沒了,國家賑災的琇瑩用商隊在六國坑蒙拐騙的糧也快見底了,好?在不少?河魚被大量沖到平地上?,阿政就讓糧配著魚去賑災,勉強能在支撐個?半個?月。
趙國那邊受災不甚重,但因怕雨水往東移。五月半,琇瑩就下令讓其地郡守開始準備搶收,好?要冬小麥收獲時間就在五六月份,所?以也不是特別濕。
但別問是濕谷還是干谷了,只?要不壞在地里,爛了根,就好?。
先收回來,他們在想辦法。
琇瑩現在在想著用墨家給他修的烤糕的窯洞來烘糧食,他為此付出了一小袋糧食,他忍痛將其潑了水,放在了袋中,后放置在窯中,雖然因為溫度太?高?,所?以效果一般般,但是烘了半天,也是糊了一半。
跟在他身邊的墨家人受了啟發,當天就在梁山宮搭了個?更大的窯洞,開了大口?,溫度比這更低。烘的雖然慢,但是真的效果不錯。
琇瑩當天就上?奏了他哥,給墨家會制窯的都給踢過去了。
咸陽還在下雨,一直是烏云一片頂在頭頂,災情依舊沒有絲毫緩解,好?在黃河勉強被鄭國控制住了,琇瑩和阿政也是松了口?氣。
又半月,王翦將軍傳來了消息,他取下了南陽,韓王安愿歸降。
阿政讓人將韓國的一半糧食連同?韓王安以及韓國的大貴族一起帶回來,剩下的五成用作軍需,讓王翦繼續攻魏。
他劃韓為穎川郡,派了內史騰去做郡守,安穩民生。
琇瑩派了一堆已?經清楚如何分地劃土的他手底下的小吏也跟著去了。咸陽學宮正在災實習期的在秦韓邊境的小吏也分了一半入韓。
王既令下,琇瑩便?協助李斯叫停了秦國的修路工程和其他項目支出,全力支持此次攻魏。
除了十幾條幾乎修完的路以外,其他的現在全修不成了,包括匈奴那邊的路。匈奴那邊太?復雜了,只?有前半截可以勉強用水泥糊上?,后面的全要手動開路。
琇瑩現在的意思是足夠平坦,就直接扎幾個?木橔子?,指一下路得了。
在后期遷了秦人,在聚集的地方建幾條道得了,現在還是省點錢吧。
韓國到秦的路等雨停了再?說吧。
琇瑩甚至還想讓他哥停下修皇陵的工程,這個?從他哥十三歲開始修的陵廢人又費錢,他覺得先停一下,等著這邊糧啊,人啊,都充足了,或者等路都修完了,再?修也不遲啊!
章臺宮中,阿政問李斯,“姚賈已?經到齊國了嗎?孤與建乃友,齊秦百年同?盟,孤贈給齊王的珍寶都帶了嗎?”
李斯俯首一拜,“姚賈先那魏使入臨淄,王上?放心。”
阿政點頭。
他們在此時在農收時強行攻魏,就是要搶他們屯的糧食,讓秦人今年不至于餓死。
因為琇瑩今年計算的冬麥調整,是將秦國東邊和趙國所?有的冬麥都要收走,他們必須湊齊秦國現在兩成的缺,哪里可以,唯有打仗可以快速搶糧。
秦軍出征是耗糧,但是若是收回便?是他韓魏一國的糧盡歸囊中啊!
秦國庫的糧因為上?幾年的天災,其實剩的不多?,但若是攻下魏屯糧的城,濟兩國之糧,這樣國庫還能留些存余,方便?下個?災年。
韓國跪得很快,舉國之糧已?經運到秦了,已?經可以緩一口?氣了,可它太?小了,它的糧只?夠緩一時之需,若要屯糧,必須打下魏國。
但不可以拖,一兩年還可,若是拖個?四五年的,若秦國還有災,糧線供不上?,秦必敗矣。
他現在更擔心的是若此戰勝,便?是三晉已?盡入囊中,為了防止秦的贏面擴大,那么?其他三國一定會全力支持魏國負隅頑抗,力求合力抗秦。
秦可以一戰,但是這一定拖長時間,會死更多?的人,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秦人很好?用,琇瑩說是這是優質的人力資源,要珍惜。秦人是他各種方案的基礎和實施者,所?以應重視。
那么?韓人先餓一餓吧,應該也餓不死!
他完全不知道琇瑩已?經開始想著要停建他的墓,并且還加班做了報表,準備來說服他了。
第78章 拖下
琇瑩下午接近晚上時, 便去了?章臺宮。
他剛進來了就看見了一人跪于廊下,半黑半白?的發,依舊是清瘦蕭瑟的模樣。天雨如麻, 順著屋檐子往下倒水,風雨如此,他已濕透了半邊身子。
他輕皺眉, ?水上了?階, 抬手拒絕了?看見他來便來接傘的階下侍立的宮人, 自己執著傘給韓非擋了?雨。
“我, 不,用傘。”
他臉上滿是雨水,見撐傘的是琇瑩, 便偏過頭去。
琇瑩蹲下身子, 為韓非執傘的那只手未變,“先生跪于?此地, 為韓。”
韓非瞪視他,他指著琇瑩,高聲道,“虛偽!你?,與他, 違背了?自, 己的,志向, 運糧, 于?秦, 為殺韓,人。”
琇瑩擠出一絲苦澀的笑, 他半個?身子都淋濕了?,臉色蒼白?。
“是我將這份濟韓糧的想法放在?朝中的,亦是我在?開戰之前便算完了?韓糧如何分配,發往何地,我才?是違背志向的人。”
外面風雨更大,樹被吹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一時之間,滿地青葉。
阿政在?這里走了?出來,身后跟著為韓非求情的李斯。
韓非見了?他,句句質問。
“爾一生,殺伐好戰心,不改,爾忘記,了?自己,的承諾了?嗎?爾薄情至此,來日,必遭報應!”
他其實是知道秦的困難的,可不代表他會愿意眼睜睜地看著韓人餓死!
“韓非,放肆!”琇瑩叱道,眉眼冷凝,含著怒氣,他的不滿幾乎掛在?臉上。
“你?不知他,勿要隨意扺毀我阿兄!”
阿兄有殺心嗎?他就?算有殺伐之心,也是考慮了?很多。
秦需要韓國的糧食來續命!阿兄的決策是對的,秦今年缺糧,我開的商道糧少?,除了?去搶,去奪韓國,沒別的辦法去讓秦人都吃飽!
阿政站在?門前,未動,他衣上的金線在?雨中模模糊糊,“韓非,孤是秦王,你?是韓人,孤無?意與你?論這些。你?且回去吧!”
李斯松了?口氣,就?要上前拖著韓非走,也是為這個?不省心的師弟操碎了?心。
可奈何他是真的文弱書生,自然拖不動又拽不起鐵了?心在?這跪著的韓非。
“爾等,口說,天下人,韓人不,是天下人,嗎?”
琇瑩垂下了?頭,未發一言。
阿政擺手讓侍衛上前,他周身威壓已甚,“拖下去。”
李斯嚇得腿軟,他就?是倒了?血霉了?,才?得了?張蒼這師弟,他睜著眼讓這個?被他關起來的韓非跑了?出來。
他一聽韓非跑了?,就?急忙往這趕,然后他又看見這跪在?地上的韓非在?那里罵王。
他和?王上一起聽了?韓非在?這里罵人,王上也不說話,只是笑著邀他看王翦的行軍路線,他也不敢求情,韓非罵得興起,王上也越笑越大,他就?越看王上笑越怕,生怕王上立馬就?下了?令,讓人給韓非給砍了?。
好不容易挨到公子來了?,王上心疼公子,這才?領著他出來了?,結果韓非還不見好就?收,竟又出言不遜。
他揉了?揉眉心,恨不得給韓非一腳,不省心的貨!
他忙給身旁的侍衛使眼色,比著手勢,示意給韓非打暈了?。
侍衛手起韓非倒,李斯俯首下拜,“王上,斯先告退。”
得了?阿政頷首,才?和?侍衛一起拖韓非下去。
李斯拖著韓非進?了?雨中,惱恨的牙癢癢,到底還是踹了?韓非一腳。
阿政看到了?李斯踹人,眸色未動,琇瑩還在?那里把自己罩在?傘里,像個?猴頭菇一樣,暗自小自閉。
怪可愛的。
他勾起了?唇角,“琇瑩。”
琇瑩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他的傘也是隨著他晃動。
真可愛。
阿政招手,琇瑩將傘遞給侍人,跑到他身邊,喚他,“阿兄。”
阿政牽他手進?了?章臺宮,讓他去換衣服。
宮外風雨未歇,宮內卻?因為地暖和?壁爐顯得溫暖如春。
琇瑩穿了?衣,沐完浴后,才?穿著木屐走了?出來。
阿政正在?窗邊看雨,聽了?木屐聲,便扭了?頭,順手遞給了?琇瑩一碗米粥,“琇瑩,過來吃飯!”
琇瑩接了?粥,不客氣地坐在?他哥面前,拿著筷子就?開始埋頭吃飯。
他真的是很久沒吃米了?。
他喝了?一碗粥后,就?開始跟以往一樣跟他哥叨叨,“阿兄我算了?啊,為了?省錢,我想停了?你?的王陵修建。”
阿政也喝了?一口粥,夾了?一塊羊腿肉,聞言看了?他一眼,“嗯,你?一會拿給我看。”
“阿兄,你?瞧,若歇了?你?王陵的修建,一年可省出萬萬金,讓那些民夫各回各家,去工廠亦或種地,便可又創造百萬金的收益,這些錢夠我們從各國買更多的羊和?糧食,還有奴隸。”
他撫掌輕笑,“匈奴處不適合種糧,便放羊吧,我們賣到其國去也可,便是自己秦人留著吃也成。”
阿政見他筆尖不停動,眸光如星,微笑起來卻?拒絕了?他,“現在?不可。”
別人這時可能?就?應命下去了?,琇瑩不是別人,他偏要問到底。
“為何?阿兄也見其百利而無?一害啊。雖然這種用錢買資源的行為因為五國的防備開展的不太順利,糧也不多,可是肉在?小,也是肉啊!”
琇瑩皺眉,阿兄做事定有他道理,可他不解,阿兄在?這里,他想要問出來。
“還有數據上說的就?是這些人回去墾地,還可以往匈奴附近地區墾荒,秦的人口優勢會更明顯。”
數據上寫的就?是他說的這樣啊,阿兄沒見到嗎?阿兄不可能?看不懂他寫的亂碼。
那為什么?阿兄不答應?
你?說因為異人死得早,所以他哥覺得自己也活不久,所以對王陵很重視。
那就?是扯,換一個?人他信,若是他阿兄,他一點都不信。
他哥正值弱冠之齡,而且一點都不信鬼啊神啊的。說些讓人害羞的話,阿兄認為他與天并肩,萬年無?期。
這個?陵修是因為其他王都從上臺時修了?,他哥也就?修了?,但他倆現在?都用不著,所以這東西根本不重要嘛,
上次那邊燒俑的燒爛了?幾個?俑,阿兄都沒讓人扔,說是能?用,也都塞進?去了?。他哥是個?講求效率實用的人,這陵可有可無?,而且一點都不實用,所以為什么?不停呢!
他坐在?他哥面前,想破了?腦袋,都沒想出來,將臉埋到了?桌上。
阿政這才?輕笑,支額看他寫的數據,手指扣在?桌上,示意他起來。
琇瑩立馬挺直了?腰,瑞鳳眼忽閃忽閃,伸手牽他哥的手指,用行動表達“我想知道,阿兄,快點告訴我哦!”
阿政凜了?眉,才?沉聲道,“你?這個?數據太過片面,無?用。”
琇瑩睜大了?雙眼,但是又斂下雙目,仔細聽他兄長?解釋。
阿政輕拍了?一下他的手,“你?光說人數的好處,卻?未曾知這七萬人中有多少?人是罪大惡極的囚犯,這個?墓就?是他們的服役地罷了?,就?連你?停修的路也不過是民夫休息。”
“你?且不說此,假設他們都是良民,可現在?正是救災時點,咸陽大雨雖有想停的跡象,可是西邊之雨還不知道下到何時,冒然放他們出去,那便是添了?更多的嘴,給局勢添了?許多不穩定性。”
琇瑩的嘴唇顫抖起來,他已經預想了?這些人放回去的危害了?。
阿政像是洞穿了?琇瑩的想法,“你?太著急了?,琇瑩。你?明知韓糧讓秦的燃眉之急已經解了?,但你?想要更多,你?想要趕快治理匈奴之地,又想開墾荒地,讓糧迅速回升,你?怕了?現在?無?糧的情境。”
你?心性柔和?,或許有一點點同情韓人,想有糧了?,便放糧給他們。
他未說的明顯,只是長?嘆一聲,“琇瑩。”
“是,阿兄說的都對。”
琇瑩低下頭,將自己手上的數據劃去。
他確實有點太著急了?,光想著一時之利了?,但他確實有隱憂。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十分艱難的開口。
“若是一直如此,受天災便搶糧,現在?有四國可供吸血,若是四國滅了?,往何處去!”
“秦是為戰而生的一架戰車,適應了?以戰養戰,你?我都心知肚明。阿兄,那若是沒戰事了?,你?我如何做,才?能?讓秦不崩潰。”
阿政頷首,年輕的王并未覺得他一針見血地說出了?秦的困境冒犯了?秦的威嚴,他反而很欣慰。這意味著琇瑩身在?他位,并未一刻虛耗時光。
他也看見了?隱憂,也在?為秦思?索未來的行路。
他看著自己的小幼弟,輕悠悠地吐出了?自己的破局之法。
“我不是一早便與你?說過了?嗎,四境土如何之大,六國盡滅,亦有百國等待你?我。”
“秦之鐵蹄四處征伐,凡所見之土皆是秦劍之往。”
去戰,去搶資源與土地,秦不停下征伐的路,不然何以養兵?何以聚人心?
琇瑩干澀的唇角上揚,清澈又明朗。
“外以兵護,內以糧隨。打鐵還需自身硬,我們要墾荒,要種糧,要屯糧。所以我還要去繼續改良糧種,放人歸田。”
阿政的狼皮大氅刺著金線,在?半明半滅的燈火中發著輝光。他寬袖輕拂,摸了?摸琇瑩的烏發。
“以強權聚天地,以兵戈征四方,加之倉稟己實,禮義教化四方,則困境可解。”
他們說話時,侍人無?聲上前為他倆點燈,阿政透過玻璃窗往外看,天已黑了?。
他起身讓那些人下去了?,自己親自給滿壁的油燈樹添了?油,琇瑩跟在?他后面,看他點燈,然后取下自己的玉簪,將燈光挑亮些。
滿室葳蕤之光中,阿政側臉看他,半張臉落在?燈火中,笑得溫柔。
“琇瑩,你?還有話要與我說,為何不開口呢。”
第79章 無愧
琇瑩正沉默著挑燈芯, 聞言扭頭看他,然后眼神躲閃,避開了?阿政目光, “沒了?,阿兄。”
他束發的簪子在挑燈芯,一低頭烏發便遮了他滿張臉。
阿政無奈放下木勺, 給他將散落的頭發束上。
也許是燈火太恍了, 琇瑩紅了?眼眶, 他扭了?身, 陷入哥哥懷里。
滿墻燈火將他倆的影子也拉的很長,明明滅滅間看不?清晰。
可是琇瑩抬起?頭看見了?燈火中的阿兄,那么清晰, 那么堅定。
王就站在那里, 他固恒。
琇瑩再忍不?住,沉默著流了?眼淚, 他顫抖著唇,“阿兄,我?有愧于心。”
他默許了?搶韓糧,甚至是他將秦的缺口用韓糧補全的數據放在朝上?,他是這場無形的屠殺的幫兇。
他亦用教導之?職讓所有的秦吏都?記住了?, 王權至高無上?, 他們要忠誠于王。
可是后世之?君若是個胡亥,他還教了?他們忠, 他便是送羊入虎口。
他說他為生民立命, 可他而今所行, 將害了?多少?人??
他有愧,所以急于補救, 他想盡力保全秦又想盡力救濟韓魏。
阿政笑起?來,他跟幼時一樣?將自己?這個呆呆的幼弟緊緊擁在懷里。
這就是你一直非要教那些人?忠君愛國,要在獄中也要命令學宮立我?的塑像的原因嗎?
你也早就要穩定秦了?,并且跟我?在相似的時候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琇瑩,就算有了?思考有了?愧,那也是你我?要壓下的,任何私情都?不?可以去影響秦的前進。”
“這是大?爭之?世,你不?爭,便要死。你不?早就知道了?嗎,我?們弱了?一分,便會引得豺狼聞血而來。放下你的柔慈,這些犧牲是必要的,以戰止戰,才能帶來長久的和平。”
琇瑩揉了?揉眼睛,吸了?一下鼻子。
“我?知我?知,我?們是對的。我?只是有點難過,阿兄,你若不?問,我?很快就會好的。”
你一問,我?就想哭訴。
我?為生民立命,我?要為更多的生民立命。
阿政低頭扺著他的額頭,感受著他的難過。
“你我?的大?業實現途中會有很多人?離去,會有很多人?非議,別害怕,別難過,我?們會為以后的人?帶來一個真?正的國家。他們的血脈中帶著統一之?念,天下不?會再次裂開,這就是你我?希冀的萬世太平。”
“你養那些秦吏忠心于我?,是對的,畢竟他們的一切都?是我?賜予的。至于你我?后世之?人?,他們若是控不?住,便是自己?能力不?行,不?行便下,不?是你我?都?認定的事嗎?”
“他們若是在未來要靠你我?的余蔭而活,不?如?直接去死吧!你何必強管他們千世以后的事,你我?頂多照顧個幾百世。”
他抬起?頭,輕聲叱責琇瑩,“你太柔和細膩又太慣孩子了?!你以后的子嗣不?能讓你養了?,抱到宮中來吧。”
琇瑩的思路瞬間跑偏,他抽了?抽嘴角,幾百世平均一個人?十年?,就得一千年?,所以你我?至少?要管一千年?的事,哥耶,你真?好意思說我?慣孩子嗎?
哥,且不?說我?沒有成婚的打算,也不?會有孩子,就單說你養孩子,看看我?就知道了?,那真?是寵得無法無天了?,你我?在養孩子方面?是差的不?相上?下啊!
他的傷感徹底沒了?,要為秦續一千年?的命,這一宏偉的目標把他壓垮了?,趁著現在年?輕,少?悲春傷秋的,干活才是正道!
從今以后,我?琇瑩莫得感情。
“阿兄,我?睡這邊。”琇瑩在床上?滾了?一圈,滾到了?里側,抱著他哥的手臂,“韓國之?事,我?會盡力而為的,就算是必要的犧牲,我?也想盡全力想想辦法。”
“秦貴族喜食面?,你把貴族吃的麥麩收了?,往那邊發就是了?。”
阿政闔上?雙眼,他也在思索這些問題,就等著琇瑩過來了?。
琇瑩眼都?亮了?,“阿兄,怪不?得最近天天吃肉靡湯面?,你這邊還有多少?,我?都?發過去。”
阿政無言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我?也是下午剛想起?來,最近天天吃面?,是因為國府有一批韓糧運來的時候,沾了?水,受了?點潮,我?就當即命人?磨成了?面?。賜給了?百官一部分,我?自留了?一部分。”
琇瑩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他能活到今天真?的不?容易。
“吃不?死你!”阿政輕哼一聲,“以前你我?也沒少?吃。”
琇瑩撫額,倒在他身上?,“也對,以前上?戰場的時候餓了?,連雪都?得挨我?和大?恬啃兩口。在趙國時,有的吃便是極好的了?。”
阿政拍了?他腦袋,帶著一點點尾音,“關于天天吃面?,那不?是你第一天說是好吃嗎,我?懶得管,下面?的人?為討好你,自然天天做。”
琇瑩又滾了?一下,長嘆了?一聲,道了?一句,“自做孽,不?可活。”
阿政坐起?,將在床上?滾來滾去的他一把制住,“你也知道,他們不?知我?的喜好,便一昧的討好你。上?次你說炙羊好吃,你我?連吃了?三天炙羊。”
他本想讓琇瑩今天還吃面?的,但是自已也撐不?住了?,便親自定了?菜單。
“我?錯了?,我?下次好吃多夾,一定不?說!”
他真?不?想再吃面?了?!
琇瑩說干就干,第二日便聚了?一大?波準備喂牛豬的麥麩送去了?韓國那邊。
琇瑩原本以為都?下了?一個月了?,這雨快停了?,結果天還不?歇,又下了?半個月,大?有一種再下五百年?的架勢。
秦臣和阿政最近因為雨不?停,黃河又一次決堤,也是暴燥之?極,上?次安排難民兩茬人?就因為以工賑災時的各項布置就當庭打起?了?架,被琇瑩給抽了?一鞭子,叫阿政讓人?拖出去了?才稍微清醒一點。
但是琇瑩抽人?并不?代表他情緒健康,他更是暴燥,現在是六月中旬,已經算誤了?農時,還下,下茬菽還種不?種了?。
琇瑩和大?司農還有農家的人?最近都?急得火起?,嘴邊都?不?約而同地長了?幾顆燎泡,天天一起?聚眾罵賊老天。
結果這破老天連理都?不?理他們,琇瑩天天早上?第一時間抬頭看天還下不?下,要下,他就沖天翻白眼,每天處理完公務也是看著天,然后踱步嘆氣。
“能別走了?嗎,公子!我?眼疼。”張蒼無奈地嘆著氣。
“你閉上?眼,別管我?,這破天還下!”琇瑩氣得又想沖天翻白眼,卻看見了?一縷日光,他立馬打開了?門。
咸陽城的雨已漸漸歇了?,陽光探出了?烏云。
雖然還是有些小雨,琇瑩也顧不?上?什么了?,他立刻便將送糧賑災這種已經形成了?固定條例的事情交予了?張蒼。
他則是帶著所有的農家人?和一部分咸陽的小吏去看了?城郊的農田,準備去看看情況,回來就去制定怎么處理這大?范圍的洪澇。
城郊種的是冬麥,在雨之?前已經到了?成熟期,穗種正在飽滿時,突然逢了?大?雨,那日雨太急,所有人?都?沒有準備,這麥穗便沾水,麥穗含水量增加,導致它們沉重、松散和容易倒下,現在地里全是爛的麥種。
農人?在積滿水的地上?搶割麥子,琇瑩喝了?一口冷風,他清楚地發現事情比預想的更加可怕。
這場洪澇災害帶來的是土壤流失、土壤結構破壞、土壤養分流失、病蟲害暴發,下茬作物大?豆根本不?能種了?。
“公子啊,咳,咳。”大?司農扶著陳長的手也是看了?地便急匆匆的來了?,“這菽種不?成了?。”
那么西邊至少?得拖到明年?四月才有新糧,相當于目前只有東邊與趙國可以正常種菽,這批原本調出來種于西邊的菽便是要送往戰場和韓國了?。
琇瑩幾乎是當機立斷,他皺了?眉,“先?生,我?知道,這塊地就算種了?菽,也長不?成,平白浪費菽種。”
他沉聲道,“喚人?來,先?整地!將明水排出去!那邊的排水溝需得重新挖。”
眾人?應是而離開,琇瑩與大?司農一齊定下下面?治理土地各項工作。
“等明水放完,晾曬幾天,再開始收麥吧,咳,咳,公子。”
琇瑩點了?頭,輕握著大?司農的手,他有點心酸,給先?生擦去了?唇邊沾的血。
“我?知的。先?生,我?要令人?翻土深挖,把小麥的爛根挖出來,而后深耙防止土地板結。”
“冬小麥前期要養分,我?還得在上?面?鋪草木灰和肥,全面?提供小麥發育所需養分,且供肥時效長,為小麥整個生育期提供養分。”
“十月份播種前,秦會完成所有的事情的。”
大?司農扶著他手,摸了?摸他而今褪去了?稚嫩卻依舊青澀的臉,“小公子考慮的很周全,已經可以出師了?。”
琇瑩笑起?來,瞇起?了?自己?那帶著哀愁的眼睛,佯裝成和以前一樣?開朗活潑,“是嗎?先?生,我?這么厲害啊!”
“公子很好,”他又迎風咳了?口血,“我?與朱陽那老家伙知道王讓公子做我?們的副手是想著將墨農兩家回權于國。”
“我?農家還好,朱陽的墨家真?的很討王厭,光是那尊巨子輕王權的樣?子就是在討王的教訓。所以我?們這倆個老家伙還得謝謝公子救了?我?們一命。
他撫須哈哈大?笑,“公子讓我?倆去教書時,那老家伙只教了?技術,再不?提自己?的教義。他也知道他討人?嫌。”
琇瑩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是一清二楚于阿兄讓他作副手的目的的,他本以為自己?會遭到厭惡,也疑惑過兩位長輩為何待他這般不?設防。
原來一切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是他們在王權面?前退讓了?,這才合力讓他成了?墨農在朝中的魁首,墨農皆奉的上?賓。
“我?很抱歉,但是墨也好,農也好,都?要奉王為尊。”
他眸光銳利,言語雖輕卻擲地有聲,站在那里便似飲血的秦劍。
“你啊,好孩子。你給了?墨農新的路,或許這也是好歸宿。”
只專技術,心魂思想不?在由他們傳遞,而是他們參與編過的思想書成為新的載體,這是新的墨農,更合王心的墨農。
他跌坐在地上?,琇瑩連忙扶起?他。“先?生。”
“老了?,不?中用了?,農家往后就拜托公子照顧了?。”
他死以后,農家不?再會有新的首領,他們將會如?王與公子期待的那樣?散開。
如?果不?是這個小公子于那個午后進了?他的門,笑得明朗清澈,他不?會放心將農家交給他,他會害怕王的威嚴,也會負隅頑抗,等待他的會是如?楚氏的粉碎吧!
秦國的救災在阿政和李斯的統率,和琇瑩與農家的引導下迅速的恢復了?生機。
雖然還打著仗,會艱難一些,但秦的韌性很強,風吹勁草,勁草不?折。
十月份,所有的糧種由琇瑩統領的司農府發往各地。王翦將軍攻下了?魏十一城。
一切都?會好的。
除了?他失去了?那個一直待他很好的老人?,這一場洪災徹底毀了?大?司農的心氣,他見天的咳血,而后歸于沉寂。
他老了?,他熱愛了?一輩子的土地,本以為有生之?年?可以看見冬麥順利推行,讓世無饑饉,可一場水,讓他只留下而今帶血的輕嘆在琇瑩的耳邊。
公子,若是世人?以后都?可以吃上?糧,那該多好啊!
第80章 再見
大司農去了, 琇瑩接任了大司農,但因為他這些天做的都是他份內之事,到現在還沒有將功折罪, 所以還得要去坐牢,便由陳長先替著他。
十?一月份,秦境中的路又?陸續開工了, 新的糧種已?經發出了一點嫩芽。韓的奴隸們也斷斷續續地到了, 琇瑩將他們扔去匈奴那邊給?了大恬。
蒙恬和李信那邊聽聞琇瑩給他們分了十幾萬的奴隸幫忙放羊, 也是掬了一把熱淚。
“公子和王上終于想起來我們了。公子還給?送了啥?”李信大著噪門嘿嘿地笑。
蒙恬則是反復看了信, 對他說,“有?成,你上次要的燈油公子給?你備上了, 公子說, 這邊的土就適合長草,王將軍從韓牽的羊和馬也領到我們這來。公子又?做了一款新的玻璃鏡, 己經在做了,說是做完就給?我倆捎過來。”
“公子平日里?雕東西時帶的單面鏡啊,那玩意防灰的,也算有?用吧!公子不給?點好玩的嗎,上次給?我們帶的火折子就好玩的緊, 就是可惜, 現在這草干的很了,燒不起大火了。”
李信躺在枯黃的草葉里?, 口里?叼了根草。
“那上次我們說的那個往西打的想法, 王上怎么說。”
蒙恬也跟他一起穿著甲躺在秦與東胡的邊界上, 看著草原上升起的太白星,臉上帶著一道已?經結疵的劃傷, 虎目堅毅。
“國內受了災,王將軍在攻魏,王上給?咱們的糧,也已?經是牙縫里?摳出來的了,還打個頭,王說,等糧足了,就去全滅了那群小雜碎。隴右的蒙古馬已?經養好了一批,給?我們送過來了。”
“王說若是他們犯土,不要擔心糧食直接出兵。大秦的國界之上不允許胡人踏足。”
他們身旁的被派來的秦奴隸們已?經拿著鞭趕羊回了。
“還是王上好,
李信撐起身子,枯黃的草葉被風吹得呼拉拉的,他撥下了頭發?間的草渣,將手搭在蒙恬肩上,整個人懶洋洋的。
“大恬,我看這些毛子皮又?癢了。我倆躺在這呢,人家還敢來!”
蒙恬也偏頭看到了那隱在草叢里?匍匐前進的幾個小黑點,起了身,嗤笑了一聲,拿起自?己身側的長弓,滿弓張弦,“瞧我彎弓射天狼。”
他的箭將為首之人的手臂釘在了地上,一瞬間所有?的人四散零落,然后便被秦駐守的弩兵全射殺在草地上。
暈黃的草葉上沾上了赤色的噴濺而出的血,腥熱的氣息順著風撲面而來。
敢到我秦的地界,我打不死你!
李信笑瞇了眼,帶著穿甲的一隊兵將那些人的尸體扔回了他們的馬上,高聲朗笑道“什么天狼,不過一群狗罷了。現在這天不能?燒尸體,我帶了油,拿到他們王帳那邊燒。”
也就是秦家大業大,王也舍得,不然照他這用燈油的樣,遲早都給?他吃窮了。
李信戴上了盔,招手馭馬,“好兒郎們,我們走,去跟他們玩玩。”
他與蒙恬打了招呼就帶人呼馳而去,蒙恬點了頭,而后他口中呼哨,趕著放羊的人回去。
他一邊繼續蹲在這等李信放火',一邊念叨,“公子不是說過了年?就來這邊建城的嗎,怎么沒信了!”
這邊剛將工作交接好的,又?作完年?末匯報的終于清閑下來的琇瑩打了個噴嚏,“咦,誰念叨我?”
李斯嘆了口氣,看著揉鼻子的琇瑩,“公子,最近韓人不是馬上要來了嗎,馬上這牢里?人就多了,公子怕不能?這么清凈了,斯先給?公子道個不是。”
你老趕緊走吧,別占牢房了!我的公子!
“通古,你趕我走!”
琇瑩跟在李斯后面,念叨著。
他也不用李斯指引,自?己熟門熟路的,打開了牢門,然后很自?然的進去蹲著了。
李斯的眼皮跳了一下,也是被這一幕引得無語,但專業素養還是讓他十?分恭敬的來了一句,“斯惶恐。”
琇瑩隨便裹著自?己的兔毛裘,直接縮在角落閉上了眼睛,“通古,你回去吧。我睡會。”
李斯真是服了,罵自?己真是操心的命。
但這公子還是個孩子,比他的兒子由還小些,此時一個人呆在這里?,因忙著交接工作搞得眼角青黑,也不嫌冷,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他也不由心中垂憐。
他進了牢里?,給?琇瑩裹好了,這才?嘆氣道,“牢中陰寒,公子莫要受涼了。”
琇瑩微睜開眼,坐起了身,依舊清致有?禮,他拱手輕道,“通古,多謝你了。”
身為丞相?的李斯本不該來的,但最近作為廷尉副手的韓非被軟禁了,作為廷尉的尉繚先生忙的不行,故而李斯兼領部分廷尉事,忙里?偷閑來領他過來。
即使?年?齡在小,他也是公子。
于是李斯笑了一下,向琇瑩一拜,“公子客氣了,斯還盼著公子早歸,與斯再飲美酒。”
琇瑩點了頭,笑得溫雅,應和了一句,“好。”
李斯出了牢門,還貼心地關了門,琇瑩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睡吧,時間還早。
但他這一覺睡得不安穩,起初還算安靜,后面耳邊像有?一大堆蟲子在嗡嗡亂叫。
他輕皺了一下眉頭,起了身,欲點起油燈看看哪來的鬼蟲子擾他安眠。
他點了燈,打了個哈欠,甫一抬頭,就看見?了隔壁的一大堆鄰居,不愧是秦,今天就把這些人給?安排好了。
原來不是蟲在叫,是這些韓國貴族在竊竊私語和不斷抽泣啊!
他放下了燈,嫌棄無趣,回了自?己位上,垂眸從手中掏出了一大塊玻璃,用挫刀一點一點削成圓環形和打磨成光滑的模樣。
他坐在阿兄讓人抬了大白石雕像后添置的椅上,也不說話。
那些人也和著晃悠悠的燈光看見?了他,有?不少紈绔子弟見?了他十?分激動,這叫什么,這是他鄉遇故知。
有?一個隔壁的直接拍著他那邊的木欄,“璨弟,你也被抓了。”
琇瑩抬眼一看,麻爪了。
這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分配方式,這里?有?不少與他和阿兄去結識的“好友”,一個個神?情?哀切。
“璨弟,你趙國被滅了,兄長的韓也亡了,秦王政虎狼之心,往后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啊!”
“是啊,你我皆兇多吉少。”
琇瑩的眼皮跟李斯一樣跳了一下,你們兇多吉少,我倒不至于。
但他面上還是和那群韓人如出一轍的哀切,他和他阿兄這些年?靠著這群蠢貨報信捉了不少逃出去的旁系的趙國貴族余孽,這些人估計還能?用得上,裝一下罷了,他可以。
“兄長們,璨也未想過當日一別,而今竟在此地相?見?!”
那群人也是哀切垂淚,倒有?個聰明的,發?現了他比旁人好太多的住牢條件,開口詢問。
琇瑩掃了一眼,后期要用人,此人必殺,太聰明了,得殺!
但琇瑩此時也正?等著他們問呢,他立馬佯做大力掐手,淚盈滿目,帶著哽咽聲道,“他們綁了我兄長,讓阿兄以他的身份聚集趙國的殘存勢力,阿兄不肯,他們就,他們就鞭打他。”
他們就把我哥當神?捧著。
琇瑩有?點想笑,只好用力揉自?己的眼睛,用手捂著自?己的臉,讓自?己落下淚來,演技拙劣的讓人汗顏。
但因為暈黃的燈光,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琇瑩太過傷心,不斷抹淚。
“他們為了讓阿兄同意,又?抓了我,威逼利誘。實不相?瞞,各位兄長,我已?被關了一年?了。”
這經歷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就連在外站崗的獄卒都差點信了,但好在他十?分機靈,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去尋了尉繚。
尉繚這老狐貍肯定?比小狐貍段位高,他笑起來,要獄卒跟別們牢房的獄卒換人,要年?齡與公子相?差大的換進去,另外配合公子演戲,對公子態度兇一點。
那獄卒撓頭,對公子兇,他家婆姨不給?他吃了,況且公子長得那么好看,比那小女娃還嬌貴,他根本不舍得兇。
但是現在也沒有?辦法,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他粗暴地抽了地一鞭子,濺起灰塵,一臉兇相?地對那群韓人道,“安靜些!上頭有?令,你們這群人要被遷走。快點滾出來,不然小心鞭子!”
那群人如同馴服的綿羊一樣,一個一個被押出去了。
琇瑩坐在那里?擦眼淚,流了差不多三四滴眼淚,硬讓他抹得跟哭了三天似的。他一邊擦,一邊喊,“兄長們。”
獄卒扭了臉,佯作兇惡,實際話語綿軟的很,“你也滾回去,不然小心鞭子!”
琇瑩立馬“嗚”的一聲埋臉在桌上,怕自?己笑出來,還特地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
獄卒將人帶走了,他才?笑出聲來,說實話,他流的眼淚還沒有?他此時大笑流下的生理淚水多。
好想去跟阿兄說,他輕笑著,提筆就寫這件事,阿兄一定?懂我,畢竟我倆一直同頻共游。
結果他沒笑太久,就看見?了那被獄卒帶來的綁著穿著女裝的張良。
他的打扮十?分荒唐,若是以往琇瑩應該笑的,道一句,“阿良,當真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可而今他的笑凝固在臉上,停下了自?己的筆,抿直了唇。
琇瑩知道他是著女裝憑著這張勝似美人的臉要逃跑,可惜阿兄盯上了。他沒跑出來,但是一直沒放棄逃跑,才?只有?他是被綁著到這里?的。
張良也抬首見?了他,二人隔著牢門對望,一人依舊是皓月清光,天地疏朗,一人卻是嚴冬已?至,芙蓉凋落。
琇瑩偏過了頭,他不忍見?,不忍見?他那總帶桃花春意的眼枯槁得如同被荒草覆蓋了。
張良也偏過頭,進了他旁邊的牢房,沉默的坐在角落。
他再也不如以前一樣,見?琇瑩時,會輕拱起手,道一句,“良見?過公子。”
故人已?故,少年?不復。美玉有?缺,芙蓉散落,滿地花殘委地不歸。
琇瑩清楚,再見?時,你我必面目非,他避無可避,卻未想今日這么快,快到,快到,不過只是你我互相?偏了頭,不過只是用沉默代替了無話不說。
而今我入你目,友人早成了面目可憎的仇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