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許青墨一怔,視線果然隨之落在那對師兄弟身上。
唐年笑容微滯,許是不愿在新朋友面前過分暴露自己的貧窮,他眼神飄忽,打哈哈:“哈哈哈哈,謝兄何出此言?我們、我們怎么可能住在甲板上呢?雖然我們是劍修,但再怎么說也不可能窮到這種地步吧?哈哈,謝兄你真幽默,這個玩笑真好笑哈哈。”
“怎么可能”、“雖然是劍修”、“沒有那么窮”,唐年努力地強(qiáng)調(diào)著,他倔強(qiáng)企圖保留最后一絲尊嚴(yán),然而無論是他越來越心虛的眼神,還是他身上被風(fēng)沙吹得灰撲撲、皺巴巴的衣服,又或者他最后的干笑聲,全都從側(cè)面,客觀又無情地拆穿了他的謊言。
許青墨眼神流露出一抹同情。
對上許青墨的眼神,唐年的小虎牙終于開始漸漸斂起,他先是詭異沉默了一下,隨后破罐子破摔:“沒錯!我們昨晚的確住在甲板上,但、但這又怎么了!昨晚的星星多亮啊!”
一旁的云溥心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
“昨晚的月亮多圓啊!”
云溥心再次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
“昨晚的風(fēng)……”
唐年語氣忽然一滯。
許青墨疑惑:“昨晚的風(fēng)?”
“昨、昨晚的風(fēng)……”
唐年說不下去了,他破防了,倒是一旁的云溥心終于開口補(bǔ)上,他用最質(zhì)樸的語言描述出自己憂傷蒼涼的心情:“風(fēng)好冷,我和師弟差點(diǎn)凍僵了。”
許青墨:“……”
眼看著這對師兄弟就要一起破防,許青墨眼疾手快,將一雙筷子塞進(jìn)了唐年手中。
“?”
唐年原本差一點(diǎn)就要“汪”地一聲哭出聲來,結(jié)果許青墨這一塞,他悲傷的心情戛然而止,盯著手里干凈的筷子,唐年有些摸不著頭腦:“許兄?”
“如果你們不介意,要不要和我們一同用膳?”
許青墨發(fā)出邀請,唐年愣了一下,他下意識撇了眼身旁的桌子,桌子上正擺放著不少香氣四溢的食物,唐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假意推遲:“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呢?對吧,師兄?”
云溥心……云溥心已經(jīng)道謝坐下了。
聽見唐年拒絕許青墨,云溥心稍稍偏過頭,他臉上流露出些許疑惑和期待:“師弟,你不吃嗎?那我可以把你的份吃掉嗎?”
唐年瞬間閉嘴,他火速同許青墨道謝,而后坐下。
云溥心頓時稍顯失望。
因著唐年的云溥心的中途加入,許青墨原本以為吃不完只能帶走的糕點(diǎn)倒是被消滅得干干凈凈。
吃到一半時,唐年那幾乎半埋在碗里的腦袋微微抬起,他似乎記起什么,忽然問許青墨:“對了,不知許兄和謝兄搭乘這趟靈舟是想去哪?”
“我叫許青墨。”
“那……青墨兄?”
唐年試探,許青墨點(diǎn)頭,他余光從唐年嘴角沾著的糕點(diǎn)碎屑上掠過,將手探入袖子里,許青墨取出一方手帕,他將手帕遞給唐年,指了指唐年嘴角沾上的碎屑,示意唐年擦擦。
唐年當(dāng)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角,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就安靜坐在一旁的謝驚雪看見這一幕,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剛剛將許青墨注意力引到這對師兄弟身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今的局面也確實(shí)如謝驚雪所預(yù)料的那般,許青墨開始關(guān)注這對師兄弟,并減少放在他身上的精力。
謝驚雪蹙起眉,他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他本該感到高興才是,然而一看唐年對著許青墨笑呵呵的模樣,謝驚雪便莫名地覺得有些礙眼,思來想去,謝驚雪只好將原因歸結(jié)在許青墨先前對他太好,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好,如今忽然來了一個人,轉(zhuǎn)移了許青墨的注意力,使得許青墨忽略了他,那他因?yàn)槁洳疃械讲桓吲d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
思至此,謝驚雪的眉頭總算開始漸漸松開。
許青墨不知謝驚雪心底在打什么算盤,他將手帕遞給唐年后,便回答了唐年方才的問題。
“我們要去極州城。”
這沒有什么可隱瞞的,誰知,一聽這話,唐年的眼神頓時亮起來,他驚喜說道:“這么巧!其實(shí)我和我?guī)熜忠泊蛩闳O州城!”
許青墨微愣,他心道的確很巧,聞言,云溥心也跟著抬起頭,他看上去頗為驚訝,便問許青墨:“難不成許兄宗內(nèi)也有弟子在極州城失蹤了?”
“失蹤?”
許青墨敏銳抓到云溥心話中重點(diǎn),見許青墨這幅模樣,云溥心自然清楚自己的猜測錯了,不過他倒是不介意給許青墨解釋:“是啊,最近我們宗內(nèi)有幾名弟子外出歷練,恰好在極州城失蹤了,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其中一名弟子是我們宗內(nèi)一名長老的玄孫,于是宗門便派我和師弟出來調(diào)查此事。”
云溥心在說到弟子失蹤時,臉上的神色相當(dāng)平靜,不過這并不是因?yàn)樗溲皇沁@樣的事情放在修真界再尋常不過,畢竟修仙者,本身便與天爭,從踏上這條路開始,便意味著徹底進(jìn)入一個危機(jī)四伏的世界。
弟子外出歷練,既可能得到機(jī)遇,也可能被有心人殺人奪寶,死亡、斗爭、殺戮,這些事情,每一天都會在修真界里某個角落上演,云溥心自己也曾看見、經(jīng)歷過不少次,早已是見怪不怪。
聽見云溥心這么解釋,許青墨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若有所思:“我去極州城,是為了鏟除城內(nèi)作祟妖物,或許這妖物與貴宗弟子失蹤有聯(lián)系?”
“或許吧,”云溥心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囫圇咽下一口糕點(diǎn),往日里那不著調(diào)的模樣終于在此刻褪去一點(diǎn),“極舟城這委托我也曾聽說過,聽說極州城城主用一萬上品靈石懸賞那妖物,這一消息一出,自然不少人掘地三尺都要將那妖物尋出來,只不過事情鬧了這么久,到了現(xiàn)在,依舊誰也不知道那妖物究竟長成什么模樣。”
唐年聽云溥心開口,也跟著接腔:“是啊,這妖物邪門得很,那么多修者去找,其中自然不乏厲害的,可這么多人,誰也沒能找到那妖物,你說這事奇不奇怪,說起來,我們宗內(nèi)那幾個弟子也是為了這一萬上品靈石才去的極州城,沒成想,妖物沒找到,他們倒是連人也給丟了。”
唐年唏噓,他猶豫了一下,放下飯碗,一雙蜜色的眼睛認(rèn)真望向許青墨,叮囑他:“青墨兄若是想調(diào)查這妖物,可得小心才是,這妖物興許厲害得緊。”
云溥心想了想,干脆從腰間摸出一張符紙來,他將符紙遞給許青墨。
許青墨接過符紙:“這是……?”
云溥心耐心為許青墨解釋:“這是尋蹤符,另外一張符紙?jiān)谖疫@里,遇到危險時,許兄可滴一滴血在這上面,到時候我便能尋到許兄的蹤跡,及時趕過去幫助許兄。”
許青墨細(xì)細(xì)打量著這符紙上的紋路,也不知這符是何人所繪,紋路看上去歪歪扭扭,像蛇一樣,與許青墨至今為止見過的符紙有著天壤之別。
這符,真的有用嗎?
許青墨難得遲疑,見他如此,云溥心也不在意,只正色道:“許兄放心,這符是我?guī)熥痖e來無事時繪制的,雖說我?guī)熥鹗莻劍修,向來不靠譜,畫符也只是為了賺錢,可惜從來沒賣出去過,但他畫出來的符紙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
……更不放心了。
而且,你在背后這么說你師尊,真的沒問題嗎?
迎著云溥心真誠的眼神,許青墨默了默,終歸還是收下了這張符紙,說到底,云溥心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他這般熱切,許青墨自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
見許青墨收下符紙,云溥心咧嘴一笑,當(dāng)即埋頭繼續(xù)干飯。
唐年更是不遑多讓,提醒完許青墨,他趕忙繼續(xù)端起飯碗,這兩人干飯干得眼中含淚,唐年連連感慨:“好好吃!好像十幾年沒這么好吃的東西了,雖然修者不用吃飯,不過師尊受傷了不一樣,說起來,這個時候,師尊不會又在后山抓蟲子吧?萬一捉到隔壁天竹峰養(yǎng)的毒蟲那可怎么辦啊。”
唐年嘆息,忽然間頗為憂愁。
許青墨:“……”
你們師門究竟有多窮?
許青墨很想問,但他最終還是沒問,免得勾得這對師兄弟又要眼淚汪汪破防,招了招手,許青墨喊來人,無言又為這對師兄弟添了幾道菜。
做完這一切,許青墨這才起身,他看向從剛剛開始就被他忽略了的謝驚雪:“吃飽了?”
謝驚雪微笑點(diǎn)頭,也跟著許青墨起身。
許青墨有些愧疚:“抱歉,剛剛忽略你了。”
“沒關(guān)系。”
謝驚雪一頓,隨后又是微微一笑,不知為何,先前他心中的不悅竟是因?yàn)樵S青墨這句話而消散不少。
兩人一同來到甲板上。
此時外邊正風(fēng)和日麗,帶著涼意的風(fēng)從耳畔輕輕拂過,許青墨想起先前唐年的提醒,他原本帶謝驚雪來極州城,是聽說極州城風(fēng)光好,想帶謝驚雪來散散心,但如今想來,這妖物怕是不好對付,于是許青墨想了想,便叮囑謝驚雪:“聽唐年他們說,極州城城內(nèi)如今不太安全,等待會下了靈舟,你記得別離我太遠(yuǎn),若是情況太危險,這委托不做也罷,到時候我?guī)闳テ渌胤健!?br />
無論許青墨說什么,謝驚雪都點(diǎn)頭稱好,不知不覺間,這人似乎又變回了原本那副模樣,許青墨遲疑,昨晚過后,他可以感覺到謝驚雪與他親近了不少,可沒過太久,不過吃了頓早飯的功夫,謝驚雪與他之間又好似重新筑起一道看不到摸不著的高墻,許青墨沉吟,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能一個答案——男人心,海底針。
謝驚雪尤其如此!
謝驚雪不知道許青墨在想些什么,他垂眼,看著靈舟下方云海翻涌,云海之下,一座偌大的城池漸漸掀開面紗,顯露出其巍然壯闊的模樣。
——極州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