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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江湖救急!”……

    最初為了避開追兵而選擇躲入木柜中時, 謝驚雪并沒有考慮太多。

    直到——柜門被緩緩合上,眼前的視界一點一點被黑暗所占據(jù),謝驚雪這才驀然意識到了不對。

    他身體僵硬, 一動也不敢動, 但卻不是因為懼怕外面的追兵,而是因為……在他身旁的許青墨。

    謝驚雪藏身的木柜并不算小, 但再大的柜子,要同時容納兩個成年男性, 怎么想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更何況許青墨和謝驚雪身材都偏頎長, 這也就意味著,躲在柜中的兩人不得不略微蜷縮身體, 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緊緊相貼在一起。

    ……緊緊相貼。

    謝驚雪閉了閉眼, 他雖滿心后悔, 但現(xiàn)在卻早已沒了反悔的機(jī)會, 無奈之下,他只好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連眨一下眼都不敢。

    謝驚雪這邊萬分謹(jǐn)慎, 努力想與許青墨拉開距離, 偏偏許青墨那邊渾不在意, 甚至狀況百出——

    外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的說話聲。

    那名士兵正在盤問著老翁,但因為厚重木板的遮擋, 兩人說話的聲音傳來時均顯得有些不太真切, 為了聽清楚外面的對話,許青墨動了動,他本意是想將耳朵小心翼翼貼在柜門上,誰知, 他一動,他的身體便也不知不覺地朝著謝驚雪的方向靠去。

    一時之間,兩人的身體貼得更近了。

    謝驚雪呼吸一滯,盡管他刻意壓制,但在這片漫長的黑暗中,他除了視覺之外的五感還是逐漸被放大。

    謝驚雪能夠感覺到許青墨落在他脖頸上的呼吸,滾燙的、顫動的,陣陣從謝驚雪的皮膚上撫過,驚得謝驚雪頭皮發(fā)緊,被熱氣撫過的地方也瞬間浮起一層小小的疙瘩。

    謝驚雪眼簾不斷顫動著,充分顯現(xiàn)出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偏偏他有苦說不出,如今那追兵就在外面,也因此,謝驚雪既不能出聲,也不能一把將許青墨推開,他輕抿著唇,指尖略微蜷起,只盼著外面的追兵早些離開,而他和許青墨也好早些從這木柜里出去。

    如此一來,他也就輕松了。

    然而謝驚雪的愿望注定不能被實現(xiàn),許青墨將耳朵貼在柜門上后,卻又嫌原本的姿勢太過于扭曲,他略微直起身,又往前挪了挪,將謝驚雪整個人籠罩在身下。

    謝驚雪這下身體越發(fā)僵硬,他的臉頰微貼著許青墨的身體,而許青墨的墨發(fā)也順勢落在他的小臂上,柔軟的發(fā)尾晃動著,像是一柄小小的刷子,不斷從謝驚雪身上掃過。

    很癢。

    謝驚雪腦子“嗡”了一下,他面上有片刻空白,宛如一塊巨石從天而降,砸得他頭暈眼花,心底頃刻間掀起驚濤駭浪,可偏偏那追兵還在外面,他無法對此作出任何反應(yīng),只好咬牙閉眼忍耐著,盼望著時間早些過去。

    不過短短一小會,謝驚雪卻感覺過了許久許久,他如坐針氈。

    常言說,越想忽略什么,便越在意什么。

    謝驚雪想忽略許青墨,可到了最后,他所有注意力卻全集中在許青墨身上。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名追兵的離開。

    追兵離開后,許青墨想推開柜門出去,然而這一動作被謝驚雪感知到,他終究忍無可忍,倏然睜開了眼睛。

    于是,等許青墨正要伸手時,動作卻猛地一頓,因為另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落在了他腰上,那人環(huán)住他的腰,忍無可忍地將他按進(jìn)懷里。

    緊接著,謝驚雪咬牙的聲音從耳畔傳來:“許青墨,你能不能安分一點?”

    “……?”

    許青墨茫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半晌,他斟酌解釋道:“外面追兵走了,我要出去。”

    所以這做錯了什么?

    難道追兵還沒走遠(yuǎn),不能出去?

    許青墨百思不得其解。

    謝驚雪一愣。

    這時,外面有人屈指敲了敲柜門,見許青墨和謝驚雪許久不從木柜里出來,老翁好心提醒道:“兩位小公子,城主府的人走了,你們可以從里面出來了。”

    謝驚雪:“…………”

    謝驚雪像被燙到一樣,飛快縮回了環(huán)在許青墨腰間的手,他一把推開柜門,頭也不回竄了出去,其動作之快,無端讓許青墨聯(lián)想到了受驚的兔子。

    這是怎么了?

    許青墨納悶,他也從木柜里鉆了出去,他抬眼,正想詢問謝驚雪到底是怎么了,卻不經(jīng)意瞥見謝驚脖子上那抹顯眼的紅。

    許青墨越發(fā)奇怪,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謝驚雪面前,發(fā)現(xiàn)謝驚雪竟是臉頰、耳朵、連帶著脖子,從頭紅到了尾,好似染上被打翻的胭脂一般。

    “你這是什么了?”

    許青墨不明所以,他開口,關(guān)切地詢問謝驚雪。

    謝驚雪起初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許青墨指了指他的脖子,他這才像是驚醒一般,猛然回過神,只是回過神之后,他臉上的緋紅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愈發(fā)濃烈。

    “……沒什么。”

    謝驚雪想趕緊結(jié)束這個話題,明明是在與許青墨說話,他卻低垂著眼簾,看都不敢看許青墨一眼。

    盡管如此,黑暗中那滾燙的呼吸,發(fā)絲撫過小臂時所留下的觸感,以及……眼前人被他抱住時,那片刻的驚慌,隱藏在薄薄衣料下的腰線仿佛觸手可及,所有一切在謝驚雪腦海里變得越來越鮮明,他狠狠闔上眼,強(qiáng)迫自己不再去想。

    明明他應(yīng)該討厭旁人的觸碰的。

    謝驚雪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真的沒什么嗎?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作為造成謝驚雪心緒不寧的罪魁禍?zhǔn)祝S青墨卻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他擔(dān)憂地湊到謝驚雪身邊,以為謝驚雪是逞強(qiáng)不肯說實話。

    他看著眼前放大的臉,謝驚雪好不容易平穩(wěn)了一點的心緒再次被擾亂,他眼睛微微睜大,本能地拍開了許青墨伸過來的手。

    “啪——”

    一聲脆響在屋內(nèi)響起。

    許青墨愣了愣,他茫然又有一點委屈,地收回手,謝驚雪在關(guān)鍵時候反應(yīng)過來,收了力道,因此許青墨手倒是不痛,他只是覺得今天的謝驚雪分外奇怪。

    “難道真的生病了?”

    許青墨自言自語。

    一旁的老翁見狀也勸道:“小公子真要是病了,那我去找人來看看?可千萬別硬撐著。”

    “……我沒事,可能是剛才在柜子里太悶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對上兩雙眼含關(guān)切的眼睛,謝驚雪只得草草找了個借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翁很快相信了這個說法,他熱情道,“小公子若不介意,可在此處休息一會。”

    “多謝。”

    謝驚雪拱手道謝,老翁連忙擺手:“哪里哪里,小公子不嫌棄我這里就行。”

    聽著謝驚雪和老翁一人一句,相互客套,許青墨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老翁輕易地便相信了謝驚雪的說辭,但許青墨卻沒那么好糊弄,以他同謝驚雪相處了這么久的經(jīng)驗來看,謝驚雪這般含糊其辭,必定是有什么在瞞著他!

    許青墨自覺不是傻子,他心生狐疑,正想問個清楚,誰知,他剛一抬腳,謝驚雪卻好像識破了他的意圖,一雙鳳眸便當(dāng)即掃了過來,許青墨聽這人冷酷無情道:“你暫時先離我遠(yuǎn)點。”

    許青墨:“?”

    想了想,謝驚雪似乎還覺得不放心,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今天一整天都離我遠(yuǎn)一點。”

    許青墨:“??”

    許青墨大驚,認(rèn)為自己與謝驚雪來之不易的友誼出現(xiàn)了裂痕。

    “我……”他試圖挽回。

    “也不許跟我說話。”

    “……”許青墨只好用眼神與謝驚雪交流。

    “更不許這樣看我!”

    謝驚雪顯然無法單憑眼神就領(lǐng)悟到許青墨的意思,被許青墨這樣看著,也不知這人想到了什么,又或者誤會了什么,一張俊臉登時又飛上一縷薄紅,為了不讓自己繼續(xù)動搖下去,謝驚雪匆匆留下這么一句話,而后飛快地轉(zhuǎn)過身,逃似地去了院子。

    他寧愿在外面吹著冷風(fēng)“休息”,也不愿和許青墨同處一屋。

    完了。

    這下徹底完了。

    許青墨沉痛地想,他和謝驚雪的友誼竟已無藥可救。

    老翁看不懂許青墨和謝驚雪之間的眉眼官司,他擔(dān)憂道:“外面雨下得那么大,小公子身體又不舒服,哎呀,這個不能出去啊,萬一著涼了可怎么辦?我去喊小公子進(jìn)來。”

    許青墨幽幽嘆息:“恐怕只要我在這里,他說什么也不肯進(jìn)來。”

    雖然許青墨也不明白謝驚雪為什么同他鬧別扭。

    “這……”經(jīng)許青墨這么一說,老翁總算明白許青墨和謝驚雪是在吵架,他為難,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要先安慰許青墨,還是先去將謝驚雪勸進(jìn)屋。

    好在許青墨很快又開了口,給了老翁答案:“先別管他,他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

    老翁只好停下腳步,許青墨再次同他道歉:“多謝老先生剛剛救了我們。”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老翁連忙扶起許青墨,他惶恐道,“我只是,哪能當(dāng)?shù)闷鹣扇诵写舜蠖Y。”

    看來老翁已經(jīng)知道了許青墨的身份。

    許青墨也不在意,只說:“剛才多有冒犯,打翻了您的貨物,請您收下這個,當(dāng)作是賠償。”

    說著,許青墨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些凡間值錢的小物件,這些東西雖也算貴重,卻也勉強(qiáng)在老翁的接受范圍內(nèi),若是一出手就極為貴重的物品,只怕老翁收都不敢收。

    果然,一番推辭后,老翁收下了這份的賠償。

    見老翁將東西揣進(jìn)袖子里收好,許青墨這才開口繼續(xù)下一個話題,他裝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試探老翁:“說起來,方才差點就被那士兵發(fā)現(xiàn)了,那時替我們解圍的人,是您的孫兒?”

    許青墨總覺得方才進(jìn)來的那個少年的聲音頗為耳熟,但他一時之間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聽過,他本想躲過那追兵后出來道謝,順便看看那少年究竟是誰,誰知,等他從木柜里出來后,屋內(nèi)卻只剩下老翁一人。

    “是、是啊。”

    不知為何,許青墨一提起那少年,老翁卻開始含糊其辭,顯然不想多說,許青墨又試探著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但老翁都避而不答,如此幾次后,許青墨心底有了數(shù),他心知再怎么追問,老翁都不會回答他的問題,因此他也便不再開口。

    許青墨放棄追問,老翁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刻意移開話題:“說起來,這城內(nèi)最近可不怎么太平,早上我聽說有人襲擊了巡邏隊,沒想到是兩位小公子。”

    許青墨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那您救了我們,就不怕我們是壞人?”

    老翁擺擺手,他樂呵呵道:“既然我敢救,那自然是篤定兩位公子不是壞人,可不是我吹,我這人啊,別的本事沒有,只有這看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說著,老翁還給許青墨比了一個大拇指,許青墨認(rèn)真點頭以示附和,把老翁哄得心花怒放,完了,他又問:“您說這城內(nèi)最近不怎么太平,是除了我們的事以外,還發(fā)生了什么嗎?”

    這事倒沒什么可隱瞞的,老翁開口正要回答,這時,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路過的行人。

    行人的對話傳過門縫落入許青墨耳中。

    “誒,你知道嗎?昨晚有人潛入城主府,聽說是去金銀閣偷東西的,被城主府的人抓了個正著!”

    “真的么?這年頭居然有賊敢進(jìn)城主府偷東西?!”

    “聽說是兩個窮劍修。”

    那質(zhì)疑的人恍然大悟:“劍修啊,那便不稀奇了。”

    許青墨:“……”

    該不會是……

    許青墨心底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想,他有些不該敢確信,畢竟云溥心和唐年雖窮,但應(yīng)該不會這么做……吧?

    然而,許青墨最后一點希冀很快就被打破,一只白色的紙鶴搖搖晃晃地飛快穿過天幕,沖到許青墨身邊,火光亮起,云溥心“凄厲”的叫喊頃刻間在許青墨耳畔炸開:“許兄,江湖救急!”

    許青墨:“…………”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不是惡蛟!”……

    “……”

    許青墨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 他心道,人果然不能逃避現(xiàn)實,該信邪的時候還是得信邪。

    當(dāng)初在城門口分別時, 這兩師兄弟話說得倒是帥氣, 讓許青墨一遇到麻煩聯(lián)系他們,然而, 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沒想到,到頭來, 反倒是他們自己先選擇向許青墨求助。

    不過既然唐年和云溥心都求到許青墨面前了, 許青墨也不好置之不理, 他耐心聽著云溥心那邊鬼哭狼嚎地把事情講完。

    云溥心和唐年二人情緒激動歸激動,但他們所說的話卻條理清晰, 很讓許青墨很快離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簡單來說, 方才那兩名路人口中潛入城主府自尋死路的竊賊的的確確就是唐年和云溥心。

    只是這兩師兄弟半夜偷偷潛入城主府盜竊, 卻不是為了謀財。

    關(guān)于這點許青墨倒不是很意外, 他雖同這對師兄弟相處不過幾天,卻他能看得出這兩人心思實則頗為單純,雖然窮……的確是窮了點, 但卻不是會為了錢財而動搖道心的人, 否則許青墨也不會想著要救出這兩人。

    云溥心和唐年潛入城主府的真正原因, 是為了取回云溥心的本命劍——先前,云溥心曾說過, 他的本命劍在趕路時不慎被一賊人盜走。

    本命劍對劍修來說可是命根子!云溥心自然不可能放棄追尋自己的本命劍。

    幸運(yùn)的是, 踏入極州城后,云溥心忽然感知到他的本命劍就在城內(nèi),愛劍失而復(fù)得,云溥心自然欣喜若狂。

    也因此, 他匆匆辭別了許青墨和謝驚雪,和唐年一起,一邊在街頭賣藝賺錢一邊滿極州城尋找自己的佩劍。

    終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云溥心得到了自己愛劍的下落——他的本命劍竟是被賊人賣進(jìn)了城主府!

    聽到這一噩耗,云溥心當(dāng)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城主府,企圖用身上唯一一點家當(dāng)——許青墨給他的那枚上品靈石以及賣藝賺來的四枚銅錢,以此來贖回自己的本命劍。

    原本這錢應(yīng)當(dāng)足以贖回云溥心的錢,可惜城主府的人并不打算將劍還給云溥心,他們甚至將云溥心當(dāng)成了來要飯的臭叫花子,云溥心去了城主府幾次,城主府的人便將云溥心趕出來幾次,無奈之下,云溥心只好和唐年一起,在半夜偷偷潛入城主府,企圖奪回自己的本命劍。

    可如今云溥心非但沒能將自己的本命劍奪回來,反而和唐年一起,雙雙把自己賠了進(jìn)去,兩人一同被關(guān)入了牢獄。

    “那日我們明明差一點就能取回師兄的劍了,誰知劍剛一拿到,一大堆人就忽然沖上來把我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后來別說是師兄的明心了,就連我的飛花也……”

    唐年說到最后,連話都沒能說完整,他哽咽著,言語間悲痛欲絕。

    “就連我們身上的靈石和銅板都被搜刮走了,那可是我們?nèi)康募耶?dāng)!”

    云溥心緊跟著憤恨控訴。

    許青墨:“……”

    這兩人的遭遇還真是連一個慘字都不足以用來形容。

    唐年和云溥心正一言一語地訴說著二人的悲慘遭遇,語氣分外激動,然而說到一半時,這兩人卻同時頓了一下,許青墨猜測有可能是被牢獄里的看守發(fā)現(xiàn)了,果然,沉默片刻后,唐年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許是看守正在朝他們兩人靠近,唐年的語速比一開始快上不少:“總之,青墨,我們可就靠你了,畢竟我們在這座城內(nèi)認(rèn)識的人只有你一個……”

    “咳咳,呃,不是,我是說,”唐年似乎被云溥心重重地拍了一下后背,他干咳,隨后語氣忽然正經(jīng)嚴(yán)肅不少,“你在城內(nèi)行動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這座城很奇怪,你和謝兄千萬別去那家所謂的望月客棧,那日我和師兄看到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在那里被抓走了,抓人的緣由我和師兄暫時沒能弄清楚,但應(yīng)該同城主府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

    “還有,我曾依稀聽見牢獄里的看守提過海神祭與什么惡蛟,你和謝兄若是有事想調(diào)查,可從這兩點先入手。”

    說完最后一句話,紙鶴徹底燃燒殆盡,最后一縷飛灰被風(fēng)吹拂著,輕輕落入地上的水洼中,由于時間緊迫,唐年那邊交代的信息并不算多,但也足夠使許青墨有了些許頭緒。

    海神祭與惡蛟么……

    許青墨垂眸沉思,半晌,他抬步邁出門檻。

    謝驚雪便在門外的屋檐下站著,這人望著漫天雨幕,一雙漂亮的鳳眸略微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青墨以為謝驚雪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誰知,他剛往前走了幾步,謝驚雪卻飛快地往旁邊挪了挪,其動作之快,讓許青墨疑心自己方才看見了殘影。

    見許青墨停下腳步,謝驚雪這才不自然地輕聲道:“不是說好今日暫且先別靠近我么?”

    說話間,他竟是完全不敢多看許青墨一眼。

    許青墨眼睜睜看著謝驚雪一點一點地往旁邊挪去,好好一個美男子如今倒像只螃蟹,受到天敵威脅,爬得飛快恨不得手腳并用的那種。

    許青墨疑惑:“為什么?”

    難不成他真的做了什么在無意間得罪了謝驚雪?

    許青墨難得反思自己,但很快,他得出了反思結(jié)果——他絕對不可能在無意間得罪過謝驚雪,畢竟,他的情商可是曾被無數(shù)快穿局同事夸獎過的。

    因此,許青墨對自己的社交技巧非常自信。

    “沒有為什么。”

    謝驚雪抿唇。

    “好吧,”許青墨妥協(xié),“其實我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探探那城主府。”

    “為了救那對師兄弟?”

    聞言,許青墨微愣,但他并沒有太多意外,謝驚雪向來聰穎,就算沒能聽到傳訊內(nèi)容,但目前為止得到的只言片語,也足以讓他拼湊出部分真相。

    “嗯。”

    許青墨點頭。

    “你倒是好心。”

    謝驚雪開口,自從部分秘密暴露后,他似乎便有些自暴自棄,雖沒有徹底放棄偽裝,但偶爾總會暴露出一些本性,比如現(xiàn)在,他同許青墨說話時,言辭便尖銳了不少。

    但又或許,謝驚雪并不是在自暴自棄,所謂的卸下偽裝、放下心防也只是他試探的一部分,他是在許青墨面前故意而為之,其目的就是想試試許青墨對他包容的底線到底在哪。

    “他們是我們的朋友,不是嗎?”

    許青墨并沒有因為謝驚雪的話而生氣,又或者說,他根本意識不到謝驚雪和往常到底有哪里不同。

    “……你的朋友可真多。”

    謝驚雪一頓,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陰陽怪氣道,若是許青墨仔細(xì)聽,必然能發(fā)現(xiàn)這人語氣里裹挾著的酸味。

    可惜許青墨在感知情緒這一方面上向來頗為遲鈍,也因此,他忽略了謝驚雪的不悅,謝驚雪聽他輕聲嘀咕道:“其實也不算多。”

    “在這個世界,我只有……”許青墨認(rèn)真地細(xì)數(shù)著自己每一個人朋友,“你、唐年、云溥心三個朋友。”

    許青墨前面的話說得很輕,謝驚雪只能聽見許青墨后半部分的話,不知為何,當(dāng)他聽見許青墨把自己與唐年、云溥心放在一起提起時,他竟倍感不悅,連帶著一雙黑眸里的墨色也濃了些,抿唇沉默片刻后,謝驚雪淡淡,刻意裝作不在意道:“只有三個,那確實……很多。”

    然而,話說到一半時,他卻終究違背不了自己內(nèi)心的欲念,他目光一滯,忽而話鋒一轉(zhuǎn)。

    “很多嗎?”

    許青墨疑惑,他心道他以前還在快穿局時,朋友可比這多多了。

    謝驚雪先是默了默,隨后垂著眸神色不變地忽悠許青墨:“嗯,很多。”

    ——只要有我一個就足夠了。

    貪婪的欲念在謝驚雪腦海中轉(zhuǎn)瞬即逝,快到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原來,他竟這般渴望獨(dú)占許青墨。

    說話間,兩人將話題越扯越遠(yuǎn),好在最后許青墨率先反應(yīng)過來,他及時剎車,硬生生將話題又拉回最初的問題上。

    他再次詢問謝驚雪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前往城主府。

    這一次,謝驚雪給出了回答。

    “好。”

    簡簡單單一個字落下后,謝驚雪的唇忽然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說:“反正如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城,而我這人向來又不喜歡坐以待斃,既然極州城城主打算對我動手,那我不如干脆反過來,先下手為強(qiáng)。”

    無論哪一次輪回,敢算計謝驚雪的人最后都沒什么好下場。

    “我也是這么想的,”許青墨點頭,正事一談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已經(jīng)挪到走廊盡頭的謝驚雪:“所以,在說這話之前,你能別離我那么遠(yuǎn)嗎?”

    “……不。”

    許青墨無奈,只好收回視線,正巧這個時候老翁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他招呼許青墨和謝驚雪:“兩位小公子,我做了些吃食,你們?nèi)羰遣幌訔墸氵M(jìn)屋來嘗嘗罷。”

    “多謝,麻煩您了。”

    許青墨謝過老翁,重新回到了屋內(nèi),過了一會,謝驚雪也在老翁的熱情招呼下進(jìn)了屋,但他依舊堅持與許青墨保持距離。

    許青墨也不在意,謝驚雪不理他,他便和老翁聊了起來,這一聊之下,許青墨還當(dāng)真得到了不少信息,比如——老翁從很久以前便一直住在這極州城。

    “那時我們這里還不叫極州城,也沒有不像這樣熱鬧。”老翁說著,許青墨以為他會像商鋪老板一樣感慨這幾十年間的變化,感慨如今生活好了不少,誰知,老翁卻什么都沒有說,許青墨只聽他嘆息了一聲,等許青墨抬眼望去時,老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神色卻分外難辨。

    許青墨愣了愣,忽而試探著問起:“您一直住在這,那您可知道幾十年前,那被極州城城主一劍斬下頭顱的惡蛟?”

    聞言,老翁怔然,還沒等他開口,門外卻倏地插/入另一道聲音:“不是惡蛟。”

    這聲音聽著熟悉,似乎是先前替許青墨和謝驚雪解圍的少年。

    許青墨向門口看去,發(fā)現(xiàn)原本消失不見的少年竟不知從何時起又去而復(fù)返,他用一雙烏黑的眼睛沉沉地盯著許青墨,眼中的戾氣濃郁得叫人心驚,許青墨聽他一字一句道:“她、不、是、惡、蛟!”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全修) 小紙人

    少年的下頜緊繃得厲害。

    他雖冷冷地站在門口, 可許青墨卻覺得他眼中仿佛有火焰正在躍動。

    那是因憤怒和仇恨而產(chǎn)生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燒,一刻也不會熄滅, 它只會逐漸壯大、再壯大, 直到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包括少年自己。

    許青墨微怔, 謝驚雪反應(yīng)比他快,當(dāng)即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擋在許青墨身前……明明這人方才還說要同許青墨保持距離, 如今卻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堅持。

    只是如此一來, 少年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了謝驚雪身上。

    兩雙如出一轍的黝黑眼眸對上,周圍的空氣忽然間便沉抑了不少。

    謝驚雪沉沉地望著少年, 眼中似有寒芒閃過。

    見狀, 少年冷哼一聲, 他收回視線, 徑直略過謝驚雪,抬步邁入屋中。

    許青墨以為這場小小的風(fēng)波就此結(jié)束,誰知, 從謝驚雪身旁經(jīng)過時, 少年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謝驚雪漠然抬眼, 卻聽少年刻意放輕了聲音,意味深長道:“你倒是護(hù)著他。”

    謝驚雪一愣, 反駁的話下意識便要脫口而出, 然而,很快,許青墨的視線卻又讓他反應(yīng)過來,他抿唇咽下那些原本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話。

    “怎么了?”許青墨不明所以。

    “……沒什么。”

    隨著許青墨的逐漸靠近, 謝驚雪身體一僵,此時的他終于又回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堅持。

    于是,接下來許青墨眼睜睜地看著謝驚雪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直到退至角落里,裝模作樣地對著一個平平無奇的陶罐發(fā)呆。

    “?”許青墨越發(fā)摸不著頭腦。

    他總覺得謝驚雪那樣子,不像是在欣賞陶罐,更像是在……呃,許青墨蹙著眉頭思考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個確切的形容——面壁思過。

    另一邊,見少年進(jìn)屋,老翁好似忽然間如夢初醒,他急忙迎上去,焦急道:“少……你怎么又到這來了?快回去罷!”

    說話間,老翁一改先前的熱情,他的余光時不時掃向許青墨和謝驚雪,渾濁的雙眼中深藏著些許戒備。

    然而,就算神情再焦急,老翁卻始終沒有動手,強(qiáng)硬地拉著少年回屋,許青墨觀他言語間對少年頗為恭敬,看著根本不像是爺孫,反倒更像是一對主仆。

    少年并沒有將老翁的勸告放在心上,他垂眸,從桌上拈起一塊老翁做好的糕點,放入口中。

    獨(dú)屬于糕點的甜味頓時在口中蔓延開,僅咬了一口,少年的神色卻徒然僵住。

    因為這塊糕點實在是太太太太甜了!

    少年擰著眉,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將手中的糕點放下,還是該將其繼續(xù)吃完,半晌,許是覺得浪費(fèi)食物不太好,少年只好皺著鼻子,勉強(qiáng)將剩余的糕點囫圇吞下。

    嫌棄咽下糕點后,少年又在桌上倒了杯水,他半垂著纖長的眼簾,將水一飲而盡,許青墨聽他低聲嘀咕道:“也只有她才喜歡吃這種東西。”

    她?

    她是誰?

    許青墨還未來得及細(xì)想,卻見少年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轉(zhuǎn)過身,嘴角揚(yáng)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說起來,那些人又來了。”

    那些人?

    起初,許青墨沒能反應(yīng)過來,直到他發(fā)覺少年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落在他和謝驚雪身上,他這才恍然大悟。

    少年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應(yīng)當(dāng)是追兵。

    說來也怪,許青墨明明已數(shù)次甩掉了那些人,可那些人最后卻總能像鬣狗一樣,聞著味再度跟上來。

    許青墨也曾懷疑過這其中是否隱藏著什么蹊蹺。

    不過因為逃跑時過于匆忙,許青墨也沒有時間仔細(xì)思考,如今少年這么一說,倒讓他想起了先前的懷疑。

    見許青墨終于起了疑心,少年淡淡提醒道:“你們身邊好像一只跟著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聞言,許青墨一愣,隨后視線飛快地掃過屋內(nèi)的桌椅、裝飾……

    沒有、都沒有。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許青墨抬眼,看向院里某個角落。

    銀色的雨幕里,一顆杏樹在狂風(fēng)暴雨中劇烈晃動著,那是老翁許久前栽下的,如今已長得極為高大,一部分枝丫甚至探出院墻,也因此,杏樹成了一處極好的隱蔽所。

    所幸許青墨眼尖,隔著風(fēng)雨,他在杏樹后看見了一小抹白。

    眸光微沉,許青墨心知就是這東西在給那些追兵通風(fēng)報信。

    難怪他和謝驚雪無論怎樣都甩不掉那追兵,原來是有這么一個東西一直跟在他們身邊!

    大意了。

    許青墨懊悔,他毫不猶豫出手要除掉那東西。

    誰知,那東西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暴露了,趕在許青墨出手之前,一個白色的小紙人飛快地從樹后竄出,扭身便要逃。

    許青墨自然不會讓它得逞。

    片刻后,塵埃落定,許青墨手里多出了一個不斷掙扎的小紙人。

    “這是……?”

    謝驚雪湊到離許青墨三步遠(yuǎn)的地方,皺眉遙遙地用目光打量著許青墨手里的紙人。

    “……要看著走近點。”許青墨幽幽提醒道。

    “不了,這樣就好。”

    謝驚雪溫聲拒絕。

    “……哦。”

    許青墨不說話了,但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謝驚雪,如此一來,謝驚雪自然也就看不了那紙人。

    謝驚雪:“……”

    謝驚雪心道許青墨當(dāng)真幼稚,但為了看清楚那小紙人,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湊到許青墨身邊,與許青墨一起低頭打量著那跟了他們一路的小紙人。

    小紙人乍一看之下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但它跟了許青墨和謝驚雪一路,一直呆在雨幕中,身上卻沒有一處地方被打濕,這邊足以證明它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這東西是誰留下的?”

    謝驚雪蹙眉,他用指尖捏起小紙人,上下翻看了好一會,卻始終沒能想明白究竟是何人在他們身邊留下了這個小紙人。

    從今早開始,他和許青墨便沒近距離接觸過什么人,那人能悄無聲息地留下這么一個東西跟著他們,想來本事必然不弱。

    這么一個人卻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這怎么想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謝驚雪這邊正沉吟,另一邊,許青墨聽謝驚雪喃喃低語,忽地?zé)o端想起了今早看見的那名戴著斗笠的神秘青年。

    不知為何,許青墨對那人頗為在意,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直覺告訴他——留下這個小紙人的人,正是今早那名戴著斗笠的青年!

    許青墨并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告訴謝驚雪,畢竟就算他再篤定,這也不過只是一個猜想,沒有經(jīng)過任何驗證,說出來謝驚雪也不一定會信。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想想如何把追兵引開吧。

    許青墨逮了一只不幸路過的雀兒,而后將小紙人綁在了雀兒身上。

    在這過程中,小紙人一直不停地掙扎著,它抗議這種極其暴/力的行為,但最后它的反抗沒有起到半點作用,在武力值面前,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的。

    等許青墨松開手,那受驚的雀兒便拍動著翅膀,飛快地竄了出去,最后消失在天幕中。

    雀兒離開后,遠(yuǎn)處響起的腳步果然齊齊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追兵們追著雀兒離去,想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不會再騷/擾許青墨和謝驚雪了。

    許青墨松了一口氣,而少年自從提醒了許青墨一句后便不再開口,他冷眼旁觀著許青墨將追兵引走,等外面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少年這才施施然地開了口:“坐。”

    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

    少年忽然間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讓許青墨頗為受寵若驚,他心道,這人方才不還對他橫眉豎眼,怎么如今卻又讓他坐下了?

    見許青墨遲遲不坐,少年揚(yáng)眉:“怎么,你不是想聽故事?”

    故事?

    許青墨恍然大悟,他原以為就少年的態(tài)度,惡蛟之事是不太好打聽了,誰知少年現(xiàn)在卻主動要講給他聽。

    機(jī)會白白送上門,許青墨自然不會拒絕,他和謝驚雪一同坐下,等著少年開口。

    見狀,少年卻沒有立刻開始講,他倒了杯水,但不是給自己,而是放在了老翁手邊,許青墨聽他說道:“我并不擅長講故事,所以這故事,便由我爺爺來講。”

    少年朝著老翁微微頷首。

    在少年的示意下,老翁只好清了清嗓子,他瞥了少年一眼,少年臉上的神色依舊不變,老翁這才嘆息著,用飽經(jīng)滄桑的聲音緩緩道起了某個發(fā)生于幾十年的故事。

    這個故事,與極州城一直以來所傳頌的故事截然不同——它褪去了被人為編織出來的光鮮外衣,褪去了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傳奇色彩,所有的虛偽謊言一并褪去,故事真相被人殘忍地揭開,于是許青墨看到的、聽到的,不再是歌頌英雄的傳說,而是人類的貪婪、人心的欲望,以及因為貪婪和欲望而產(chǎn)生的,叫人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我要說的故事,發(fā)生在五十年前的極州城。”因為年邁,老翁說話比普通人要慢上一些,但許青墨也不催促,他耐心地一點一點聽著老翁往下講,伴隨著老翁慢吞吞的敘述,五十年前的極州城仿佛也漸漸出現(xiàn)在許青墨眼前——

    那時的極州城只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小村莊就在無念海旁邊,于是村莊里的人大多以捕魚為生,他們并不富裕,不像有些富貴人家一樣,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大多數(shù)人依舊覺得這種生活沒那么糟糕——因為從很久很久以前,這里的人便一直受海神所庇佑,每逢出海捕魚,海面必定風(fēng)平浪靜,海中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漁船。

    也因此,村莊里的人吃穿不愁,為了感謝海神,他們?yōu)楹I瘾I(xiàn)上了豐富的祭品。

    “雖說是祭品,但其實也不過只是一些路邊采來的野果、從海里捕撈上來的魚……”說到這,老翁笑了笑,許青墨從他的神情中不難看出,這里的人與所謂的海神相處一直頗為融洽。

    至少,很久以前是這樣。

    “久而久之,人們獻(xiàn)上祭品的那一天便成了海神祭,每到那一天,一頭極為美麗的黑蛟便會從海底躍出,破開水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真相

    黑蛟?

    聽到這里時, 許青墨微愣,他隱隱約約間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沒有說, 只輕斂著眼簾, 聽老翁繼續(xù)說下去。

    “我也曾有幸見過那黑蛟幾回,我想她應(yīng)當(dāng)很愛美, 每回我見到她時,她身上的鱗片都閃閃發(fā)著光, ”說到這, 老翁眼里泛起點點笑意, 似懷念,又似追憶, 然而, 下一刻, 他話鋒一轉(zhuǎn), 臉上的笑意斂去,重重嘆息道:“可惜——”

    可惜后來,她死了, 被極州城城主一劍斬下了頭顱, 連死后都要受人唾罵, 成為了所謂英雄受人稱贊的最大功績。

    老翁搖頭,似乎不忍繼續(xù)再說下去, 但就算老翁不說, 許青墨也能輕而易舉地猜到結(jié)局。

    “人的欲望都是無窮無盡的。”

    忽然,老翁無可奈何道。

    許青墨正疑惑老翁這句話與黑蛟的故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時,卻聽老翁很快又說:“小公子可知,蛟龍的鱗片、筋骨、乃至血肉, 對不少人來說都是一等一的寶物?”

    許青墨點頭:“確有耳聞。”

    但這與故事內(nèi)容又有什么關(guān)系?見老翁越說越偏離原本的話題,許青墨正疑心老翁是不是忘了原本要說的故事,結(jié)果他一抬眸,便對上了老翁溫和的目光,老翁似乎看穿了許青墨子心中所想,他緩緩道:“小公子別急,且聽我繼續(xù)說下去——您可知,我這們這于五十年前,曾發(fā)生過一場災(zāi)禍。”

    “災(zāi)禍?”

    “是啊,災(zāi)禍的源頭至今還未能調(diào)查清楚,只是從某天開始,無念海的水忽然變得格外混濁,海里的東西不是發(fā)狂便是死去,而吃了從海里捕撈上來的魚的人也接連生了病,起先是變得虛弱,臥病在床,隨后又過了幾天,那些人的身體竟是開始潰爛。”

    “您也知道,我們這里以前是以捕魚為生,這魚吃不了,村里又不少人得了怪病,說來您可能要笑話,但我們當(dāng)時真是覺得天都要塌了,好在這時,海神大人出現(xiàn)了。”

    “她將她的鱗片贈予我們,讓我們帶著這些鱗片去換些食物,再買些清、清……”說到一半時,老翁忽然卡了殼,他想了好半天,都沒能想起那樣?xùn)|西的名字。

    見狀,少年淡淡提醒:“清心蓮。”

    “清心蓮?”

    聞言,許青墨眸光一凝,據(jù)他所知,清心蓮功效不少,能清心、養(yǎng)神,這也是它名字的由來,但除此之外,許青墨從未聽說有什么怪病是清心蓮能一治就好的,除了——魔氣!

    無念海極大,許青墨曾在那海云閣上遙遙望過一眼無念海,當(dāng)時波瀾壯闊的海面給他帶來的震撼至今仍未消散,可老翁卻說,五十年前,那魔氣侵染了海里的大部分生物!

    就算侵染的只是無念海的一角,這也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海底封印著一頭實力極為強(qiáng)大的魔物!

    僅僅是不自覺從身體里溢出的魔氣就能感染三分之一個無念海,這魔物實力近乎逆天,一旦放出,那必然便是整個凡界乃至整個修真界的災(zāi)難!

    許青墨思緒變換,越想越心驚。

    老翁不知許青墨心中所想,他終究不是修仙者,因此,他也意識不到五十年前那場災(zāi)禍遠(yuǎn)比他想象的要嚴(yán)峻得多,許青墨聽他用蒼老的聲音繼續(xù)往下說:“在海神大人的幫助下,我們總算渡過了難關(guān),但是……”

    但是,也許黑蛟自己也沒想到,她的鱗片,竟比她想象中要值錢得多,不過指甲蓋大小的一枚鱗片,便能換來數(shù)箱金銀財寶!

    村子里的人一直以捕魚為生,哪見過這么多錢,一來二去,便有人生了貪念。

    左右黑蛟身型巨大,想來一小枚自然脫落的鱗片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可人的貪欲是無窮的,起先,數(shù)箱金銀珠寶便能讓他們爭得紅了眼,可漸漸地,他們卻又覺得那不算什么了。

    貪婪和欲望就好像一個無底的沼澤,人一旦失足跌落,便會被拉著不斷深陷于其中,直至徹底墮入地獄。

    欲壑難填。

    既然黑蛟的鱗片不能滿足人們的欲望,那他們自然會轉(zhuǎn)而盯上其他,比如黑蛟的血肉、筋骨、乃至蛟丹!不知不覺,黑蛟所有的一切竟與金銀珠寶掛上了等號!

    當(dāng)然,起初,人們并沒有那么喪心病狂,在下手之前,他們總會猶豫上一番,畢竟黑蛟庇佑了他們這么久,他們那么做無異于恩將仇報。

    再者,黑蛟作為“海神”,自然具備一定實力,一群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打得過一條修煉了數(shù)百年的蛟龍。

    但在這時,一個人出現(xiàn)了。

    那人為村民指了一條“明路”。

    說是“明路”,其實也不過是以利說動了村里幾個潑皮,讓他們破壞掉村里某塊古怪的石碑。

    無人知道那塊石碑于何時出現(xiàn),也曾有人試圖破壞掉它,但說來也怪,無論人們換了多少種工具,用鋤頭敲,用錘子砸,那石碑都分毫未損,反倒是意圖破壞石碑的人被石碑的堅硬反震得虎口疼痛不已。

    久而久之,便無人再去破壞那塊石碑,漸漸地,人們遺忘了它的存在,直到某日,神秘人忽然出現(xiàn)——

    他給了潑皮無賴們一碗血,讓這些人把血澆在石碑上,并承諾這些人事成之后,將會有無數(shù)金銀財寶奉上。

    潑皮無賴們照做了。

    后來,神秘人每天都會送來一碗血。

    就這樣持續(xù)到第九天時,石碑轟然倒塌。

    也就是那一日,黑蛟像海里其他生物一樣,忽然發(fā)了狂。

    好在發(fā)狂時,黑蛟仍有一絲理智尚存,她極力控制自己不去傷害村民,偏偏村民們卻與黑蛟全然相反,誰也無法保證發(fā)了狂的黑蛟不會傷人。

    況且,只要黑蛟死了,它的鱗片、血肉、筋骨——

    恐懼和欲望讓人失去了最后一點良知,人們好像找到了正當(dāng)討伐黑蛟的理由,他們?yōu)楹隍怨谏狭恕皭候浴钡姆Q呼,為所謂的“英雄”搖旗吶喊,并在黑蛟轟然倒下時歡呼鼓舞。

    但這些人當(dāng)真不知道黑蛟為何而發(fā)狂么?也許并非如此,潑皮無賴的行為并非無人知曉,只是看到的人最后卻選擇了保持沉默。

    為什么?

    也許就連保持沉默的人也無法說清楚自己當(dāng)時的想法,可能是膽小,又可能是……其他,但無論如何,悲劇已經(jīng)造成,而沉默的人并不無辜,他們……也是兇手中的一員。

    “世人常說妖物狡詐陰險、兇狠毒辣,卻不想,有些人竟是比妖物還要可怕。”故事說完的那一刻,老翁忽地感慨了一聲。

    聞言,坐在老翁身旁的少年冷笑了一聲。

    謝驚雪則緩緩放下手里的茶杯,他微微頷首,對老翁的話頗為贊同。

    唯有許青墨聽完故事后,久久沒能回過神,他嘆息,似惋惜,又似同情,那黑蛟分明什么壞事也不曾做過,反倒還救了人,可最后卻落了個如此凄涼的下場,甚至就連死后都要被心虛的兇手們編排,受萬人唾罵。

    也難怪少年會那般忿忿不平。

    許青墨倒沒懷疑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畢竟老翁和少年看上去不像是在說謊。

    “抱歉。”瞥了一眼從剛剛起便緊抿著雙唇的少年,許青墨忽而說道。

    少年一愣,起初他不明白許青墨為何突然道歉,但很快,他又意識到許青墨是為了方才對黑蛟的稱呼而道歉,思及至此,少年的面色終于略微緩和下來。

    少年的態(tài)度正有些軟化,可這時,一道聲音從旁落入少年耳中,使得原本輕松了一點的氣氛再度變得劍拔弩張。

    “既然故事說完了,”謝驚雪漫不經(jīng)意地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他抬眸,意味深長地看向少年,“不妨我們再說點其他的,比如——你們的身份,我想,你們應(yīng)該不是普通人吧?”

    老翁正在喝水,一聽謝驚雪這句話,他一口水嗆在喉嚨里,猛地咳嗽起來:“咳咳咳——!”

    見狀,少年一驚,猛然去拍打老翁的后背。

    老翁好不容易緩過來,卻不敢與謝驚雪對視,他低著頭,眼神飄忽,只訕笑著道:“小公子別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買糖人的老叟罷了,哪有什么身份。”

    然而這句話稍微聰明一點的人一聽,都知道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謝驚雪唇邊的弧度揚(yáng)得更高,但他一雙鳳眸里卻沒有太多笑意:“是么?”

    他故意反問,而后頓了一下,忽然道:“可我怎么總覺得你身上有妖族的氣息。”

    “這——”老翁一哆嗦,他原本想假借喝水掩飾自己的緊張,然而謝驚雪這一開口,他手便抖了一下。

    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落地。

    老翁手里的杯子頓時摔了個粉身碎骨。

    “爺爺!”

    少年一驚,連忙撲上前去為老翁檢查傷勢,確認(rèn)老翁沒受傷之后,少年猛地松了一口氣。

    但此事因為謝驚雪咄咄逼人而引起,以少年的性格,自然不會放過謝驚雪,他目光如箭一樣射向謝驚雪,眼睛因為憤怒變成了像蛇一樣的豎瞳。

    不知道是不是意外,少年眼睛變?yōu)樨Q瞳后,外面的風(fēng)雨忽地更大了一些,許青墨聽他陰沉道:“果然,你們?nèi)俗逡回炛粫鲗⒊饒螅 ?br />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你……不信我?”……

    屋外風(fēng)雨大作, 數(shù)道紫色的驚雷于天幕乍現(xiàn)。

    而相比之下,屋內(nèi)卻是無比安靜。

    安靜得仿佛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被聽見。

    少年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他眸光沉沉, 臉上的神色竟是比此時的天色還要可怕上幾分 , 許青墨抬眼望去時,發(fā)覺少年額頭竟不知從何時起多出了兩個小鼓包。

    小鼓包看著怪異, 但卻沒那么可怕,許青墨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即將要從里面生長出來。

    那是……角?

    許青墨隱隱約約從還未成型的小鼓包上看出了點輪廓, 至此, 他終于恍然大悟, 心里對少年的身份有了一個猜測。

    “原來,你也是蛟龍。”

    不等許青墨開口, 謝驚雪忽然說道, 他神色平平, 似乎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

    “這、這……”

    聽謝驚雪戳穿了少年的身份, 老翁急得滿額頭都是汗,他最初便一直笨拙地替少年遮掩著身份,為的就是避免少年身份暴露, 被心懷貪念的人知曉, 落得個與黑蛟一樣的下場。

    如今謝驚雪一言道破了老翁一直遮掩的事實, 老翁當(dāng)即驚得白了臉色,心急如焚, 生怕謝驚雪會傷害少年。

    另一邊, 少年與謝驚雪的對話還未結(jié)束。

    “難怪說起那黑蛟時你激動無比,”謝驚雪彎著唇角,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卻滿是薄涼,“原來你們是同族, 說起來,你與她是什么關(guān)系來著?”

    “與你何干?”少年嗤笑一聲。

    謝驚雪卻不在意少年的態(tài)度,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了下去:“我猜,她應(yīng)該是你的親人……”

    說著,謝驚雪瞥了一眼少年臉上的神色,而后唇角揚(yáng)得更高,只聽他篤定道:“你們是姐弟。”

    少年的唇抿得越來越緊,這種被窺探的感覺令他分外不適,直到最后,謝驚雪話音落下,少年的豎瞳更是緊跟著顫了一下,他面色愈發(fā)冰冷如霜,眼中怒火仿佛要燒盡一切:“我、說、了,這與你何干?”

    “看來我是猜對了。”

    謝驚雪對少年的怒火熟視無睹,他從剛才開始便一直在詐少年,少年越生氣,透露的信息反而越多。

    然而得到信息的同時,謝驚雪此舉卻也激怒了少年,他死死地盯著謝驚雪,一雙如蛇一般的豎瞳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半晌,他不怒反笑:“你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你覺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還能完好無損地從這里離開?”

    聞言,謝驚雪笑笑,只見他眉眼柔和,說出的話落入少年耳中卻無異于挑釁:“那也得你能做到。”

    少年心里本就燒著一團(tuán)火,如今謝驚雪這么一挑釁,少年的理智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只見他目光如刀,提身飛速逼近謝驚雪,而后單手一揮,數(shù)道由寒冰凝成的刀刃便殺氣騰騰地朝著謝驚雪而去!

    少年攻勢雖猛,可謝驚雪也不是吃素的,他側(cè)身躲過冰刃,任由冰刃擊碎身后的擺件,直至清脆的聲響傳來,謝驚雪冷然抬眸,也出手,迎上少年的攻擊。

    “你等會死了可別怪我。”兩人交手對上視線時,少年出聲諷刺道。

    “先看你能不能做到吧,如果做不到,不妨說說你前幾日為何一直跟著我,這樣,我也許可以稍微考慮放過你。”謝驚雪神色不變。

    兩個互相出言挑釁的人很快打成一團(tuán)。

    斗得最兇時,兩人甚至忘了屋內(nèi)還有其他人的存在,眼看兩人斗法即將波及老翁,許青墨連忙飛身上前,救下老翁。

    “砰——”

    一聲巨響,老翁身后的木椅炸開。

    “……”

    許青墨忍無可忍,他抽出身后的巨劍。

    片刻后,戰(zhàn)局被迫中途停止,而方才還游刃有余的謝驚雪臉上則多出了一道鮮艷的紅痕——不慎被許青墨用巨劍抽到了一下。

    所幸許青墨關(guān)鍵時刻收了力道,否則謝驚雪這張漂亮的臉就別想要了。

    “……”

    謝驚雪抿唇,他剛剛還漫不經(jīng)心地出聲挑釁少年,惹得少年發(fā)怒,如今被許青墨不慎打了一下,他倒是蔫了,不僅斂去了臉上慣有的笑意,眸中的神色更是分外陰沉。

    這是許青墨第一次對他出手,雖說打得不痛不癢,但謝驚雪心底卻不是滋味,尤其他心知許青墨這次對他出手,是為了那個老翁……不過是一個認(rèn)識不到幾天的人了罷了!

    謝驚雪的唇抿得越來越緊,此時他也品嘗到了少年方才的滋味——心底好似有一團(tuán)無名火在燃燒,火愈燒愈烈,叫謝驚雪難受不已,偏偏他無從宣泄,只能暗自忍耐著。

    許青墨冷眼瞧著謝驚雪,不知為何,他竟是從謝驚雪的神色里看出了些許委屈,但許青墨此時并不打算安慰謝驚雪,甚至謝驚雪抬頭時,便對上了許青墨冷冷的目光。

    “我給你丹藥,不是為了讓你逞兇斗狠的。”

    說話時,許青墨的聲音沒有太多波瀾,可謝驚雪一顆心卻在頃刻間沉入谷底,他知道許青墨是真的生氣了。

    為了一個認(rèn)識不到幾天的人,許青墨在生他的氣。

    謝驚雪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以往最厭煩別人的說教,按照前幾世的脾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冷冷地轉(zhuǎn)身離去,又或者殺了像許青墨這種膽敢對他的所作所為指手畫腳的人,可如今,對上許青墨的冷臉,謝驚雪雖依舊不高興,可這種不高興與厭惡不一樣,它更像是一種酸澀、慌張、無措的感覺,謝驚雪宛如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他垂著眼,第一次試圖與人解釋些什么:“這人跟蹤了我們好幾天,先前忽然出現(xiàn)的黑袍人也是他。”

    謝驚雪生性多疑,他向來習(xí)慣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人,而事實也證明,那些人的真面目與他猜測的相差無幾。

    謝驚雪和許青墨一進(jìn)城時,少年便跟在了他們身后,這人先是從許青墨手里救走了魔傀,可等他們被城主府的他追趕時,少年卻又現(xiàn)身相救。

    謝驚雪并不覺得少年救下他們是因為善心,這人很可能有著自己的目的。

    而老翁,這人也頗為奇怪,明明膽子不算大,處處想為少年遮掩身份,卻敢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救他和許青墨這兩個陌生人回家,明明外表看著像是普通人,身上卻有妖族的氣息,而這人自稱只是個賣糖人的老叟,卻偏偏與蛟龍一族有所關(guān)聯(lián)。

    老翁和少年秘密不少,也難怪謝驚雪會心生疑慮。

    許青墨聽著謝驚雪的解釋,臉上的神色卻仍是淡淡,不知為何,謝驚雪竟在許青墨眼中讀出了一點失望,他一怔,而后纖長的眼簾垂下,許青墨聽這人說:“你……不信我?”

    謝驚雪說不清楚如今心里的感受,他指尖陷入掌心,口中不知從何時起泛起了腥味。

    騙子。

    他想,許青墨明明不久前還說會信他的。

    “……”

    謝驚雪忍不住在心底譏諷自己,他心道,他現(xiàn)在早就不是當(dāng)初那個天真愚蠢的世家公子了,怎地還那么輕信旁人隨口說出的話?莫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許青墨不知謝驚雪心中所想,他看著忽地一言不發(fā)的謝驚雪,忍不住嘆息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看看周圍——”

    謝驚雪怔然,果真抬眼看了看周圍,周圍因為方才的打斗而一片混亂,宛如狂風(fēng)過境,屋內(nèi)的桌椅也損毀了不少。

    見謝驚雪不語,許青墨又道:“我不知道你先前遭遇了些什么,但我知你因為先前那些遭遇很容易對人心生戒備,可現(xiàn)在,你覺得你做的是對的么?”

    這事雖是少年沉不住氣率先動手,但真要追究起來,歸根到底還是謝驚雪言語挑釁在先,許青墨不信謝驚雪在挑釁時沒有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局。

    “我……”

    謝驚雪并不會輕易懷疑自己的判斷,可他余光瞥見許青墨臉上的失望,到了嘴邊的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最后,他只得硬生生改了口:“……不對。”

    “嗯,”許青墨頷首,他提醒道,“既然你覺得不對,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什么?”

    “……”

    謝驚雪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許青墨卻沒有心軟,在許青墨的眼神壓迫下,謝驚雪只得懨懨地同老翁道歉:“……抱歉,是我不對。”

    見謝驚雪道歉,一旁的少年眼睛咕嚕嚕轉(zhuǎn)了轉(zhuǎn),忽地也清了清嗓子。

    謝驚雪的目光頓時銳利地掃向少年。

    謝驚雪眸光陰沉,直到許青墨的手輕輕按在了他肩膀上,謝驚雪身體一僵,沉默了好半晌,這才不情不愿地吐出兩個字:“……抱歉。”

    少年哼了一聲,沒說話,許青墨則看向老翁,眼含歉意:“抱歉,您的所有損失我們都會賠償。”

    老翁是個心軟的,許青墨和謝驚雪多次道歉,他便擺了擺手,也沒有出聲責(zé)怪,只再三懇求許青墨和謝驚雪:“請兩位小公子千萬別把我們少主的事說出去。”

    既然身份已經(jīng)暴露,老翁也不再掩飾對少年的稱呼。

    “自然。”許青墨點頭。

    盡管許青墨再三承諾,態(tài)度又極為誠懇,可老翁在這件事上卻始終放心不下,不是說他不相信許青墨,只是,事關(guān)少年的性命,老翁不得不謹(jǐn)慎些,他猶豫了下,忽而說道:“兩位小公子若不介意,可在此住上幾天。”

    如此一來,接下來數(shù)天,只要許青墨和謝驚雪一告密,老翁和少年便能及時知曉,而老翁也不用心驚膽戰(zhàn),懷疑許青墨會不會告密。

    許青墨清楚老翁的盤算,但他不在意,只點了點頭說:“也好,這樣一來,也方便我們替您修補(bǔ)房屋。”

    聽許青墨這么說,老翁倒是一時有些愧疚。

    另一邊,少年依舊不喜許青墨和謝驚雪,但他并沒有否決老翁的提議,畢竟剛才的打斗讓他知道,他根本打不過許青墨和謝驚雪兩人。

    不悅地擰眉,少年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去,既然打不過,那他不跟這兩人呆在一起還不行嘛!

    而在少年離開后,老翁也緊接著離開去忙活其他事情,于是很快,屋內(nèi)便只剩下許青墨和謝驚雪。

    謝驚雪自從剛剛道歉后便一直一言不發(fā),許青墨回眸看他,那人便頂著臉上的紅痕偏過視線。

    許青墨無奈,他走到謝驚雪面前,攥住謝驚雪的手腕,作勢拉起他的手,謝驚雪一開始要躲,但最后還是沒能躲過,被許青墨半強(qiáng)迫地牽起了手。

    許青墨垂眸盯著謝驚雪攥成拳的手,忽然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并不覺得你做錯了。”

    “……我剛剛道歉了。”

    許青墨對謝驚雪這個回答沒有半點意外,他想要掰開謝驚雪的手指,謝驚雪的手指卻紋絲不動,許青墨眉心微跳,問道:“那你覺得你做錯了嗎?”

    謝驚雪這下又不說話了。

    許青墨點了點謝驚雪攥成拳頭的手:“松開。”

    謝驚雪不動,許青墨便抬起眼睛一直盯著謝驚雪,半晌,謝驚雪終究還是松開了手,露出掌心里被指甲掐出來的斑斑傷痕,嚴(yán)重的傷口處甚至流出了血珠。

    許青墨一看就知道這人用了多大力氣掐自己的手,他無奈罵道:“狗脾氣。”

    罵完了卻又替這人上藥。

    “黑蛟被殺,你既知那少年與黑蛟是姐弟,你就不該那么咄咄逼人,去揭他的傷口。”

    聽過老翁講述的故事,許青墨不難推測出黑蛟死狀凄慘,被扒皮被抽筋,連血肉和鱗片也不放過,難怪少年那般憎恨人類,黑蛟便是他的逆鱗,他曾經(jīng)親眼目睹最親之人被人類殘忍地殺死,他怎能不恨。

    謝驚雪提到了黑蛟,許是讓少年回想起了那段回憶,如此,也難怪少年大打出手。

    除此之外,老翁也有恩與他們,謝驚雪懷疑老翁,可老翁至今為止都沒對他們表現(xiàn)出惡意,謝驚雪再懷疑,也不能挑這種過于極端的方式去套出信息。

    謝驚雪聽著眼前的人絮絮叨叨,他余光微不可查地從許青墨臉上掃過,許青墨如今倒放緩了神色,明明不久前一張臉還冷得嚇人。

    謝驚雪想,他不過失神了片刻,便被許青墨捕捉到了,許青墨也不生氣,只抬指戳了戳這人眉心:“好好聽著,不許走神。”

    謝驚雪捂著自己眉心,一雙鳳眼倏然睜大,他從未被人這么對待過,也從來沒人敢這么對他。

    替謝驚雪的手上完藥,許青墨又開始觸碰謝驚雪印著紅痕的臉頰。

    許是不慎觸碰到了痛處,謝驚雪倒吸了一口冷氣,許青墨動作一頓,隨后輕咳道:“方才那少年知道躲,你怎么不知道躲?”

    許青墨又沒有下死手,按理來說,那少年都躲得過,更別提謝驚雪。

    謝驚雪垂眸:“你拿劍對著我。”

    這話牛頭不對馬嘴,但許青墨竟從中品出了一絲控訴和委屈。

    “……好吧,是我不對,至少我不該拿劍對著你。”

    半晌,許青墨利落道歉,謝驚雪卻又不說話了,他感受著許青墨抹著藥膏的手在他臉頰上輕輕移動,于是謝驚雪的眼簾也跟著顫了顫,心里好像有一根羽毛在輕撓著,這陌生的感覺令謝驚雪難得有些茫然。

    許青墨不知謝驚雪低著頭在想些什么,他以為謝驚雪沉默是不肯接受道歉的意思,這令他不由得有些苦惱,在腦海里思索起哄謝驚雪的辦法。

    正好此時,外面?zhèn)鱽砹藘蓚稚童玩鬧的聲音,一個稚童不慎在玩鬧中跌倒了,另一個稚童便連忙安慰他。

    “呼呼,吹吹就不痛了。”

    孩童稚嫩的聲音傳來,許青墨忽然福至心靈,于是,等謝驚雪回過神來時,便見許青墨湊近他,在他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謝驚雪驚愕,心底泛起的淺淺漣漪忽然就變成了滔天巨浪。

    偏偏許青墨一無所覺:“吹一下就不疼了——好了,這樣還痛嗎?”

    許青墨側(cè)著臉看謝驚雪。

    謝驚雪很想嗤笑這種幼稚的行為,畢竟他又不是小孩,可一對上許青墨的目光,那些不坦率的話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尖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一點一點變紅,謝驚雪忽然覺得剛才的壞心情淡了不少,他點了點頭,可動作剛進(jìn)行了一半他卻又頓住:“不疼了……你再吹一下,我就不疼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五百歲的小孩?”……

    隔日。

    許青墨清早醒來時, 便聽說老翁因著昨日受到驚嚇而生了場病。

    好在病情不算嚴(yán)重,好好休息個幾天應(yīng)該就能恢復(fù)如初。

    只是,老翁一休息, 這糖畫攤子自然無法繼續(xù)再開下去。

    ——起初, 許青墨是這么想的。

    直到他發(fā)現(xiàn)少年一大清早就背著老翁悄悄出了門。

    為了不引起老翁的注意,少年出門時難免遮遮掩掩了些, 好在最后他成功達(dá)成了目的,一路來到集市。

    來到集市后, 少年正忙活著要支開攤子, 然而就在這時, 他眼前卻落下兩道黑影。

    ……

    因為城主府的人還在到處搜捕許青墨和謝驚雪,所以許青墨和謝驚雪出門前, 特意用了點小法術(shù)遮掩住原本的面貌, 但這點伎倆能騙得過凡人, 卻騙不了少年。

    少年是妖族, 能夠極為敏銳地感知到各種氣息,人的容貌能變,氣息卻不能, 因此許青墨和謝驚雪一出現(xiàn), 少年便認(rèn)出了兩人。

    “……你們來干什么?”

    做了一半的事忽然被打斷, 少年面色不虞,顯然不怎么待見許青墨和謝驚雪。

    面對少年的質(zhì)問, 許青墨倒是不慌不忙, 少年聽他說:“你爺爺很擔(dān)心你。”

    這話不假。

    少年能瞞著老翁出門,可老翁也不是傻子,少年出門不久后,老翁便發(fā)覺少年根本不在屋中, 于是等許青墨趕到時,老人正焦急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說什么都要拖著生病的身體出門去找少年。

    不得已,許青墨只好勸了幾句,他再三承諾老翁,表示會替老翁找到少年,老翁這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繼續(xù)待在家里休息。

    聽許青墨這么說,少年的面色有片刻不自然,他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太妥當(dāng),許青墨看他低下頭,也不說話,手里的動作卻不停,飛快地將各種制作糖畫的工具擺在攤位上。

    許青墨見狀有些意外,畢竟老翁對少年極好,有什么活寧愿自己動手,也不肯讓少年去做,許青墨原以為少年被老翁這般寵著,應(yīng)當(dāng)不怎么會干活,誰知道少年干起活來倒是有模有樣,手腳麻溜。

    瞥了一眼少年認(rèn)真的模樣,許青墨若有所思:“原來你這么早出門,是為了替你爺爺繼續(xù)開這攤子。”

    這幾日臨近海神祭,城里來了不少外地人,實乃賺錢的好時機(jī),其他小販都鉚足了勁,恨不得干脆日日住在集市,唯獨(dú)老翁因為生病,不得不臥病在床。

    老翁平日里以賣糖人為生,日子一直過得頗為拮據(jù),他原本指望趁著這幾日好好賺上一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老翁的算盤因為意外而落空,也因此,老翁一直顯得有些憂愁,獨(dú)自一人在屋內(nèi)時,更是接連嘆息,想來是少年是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所以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少年別扭,明明做的是好事他卻半點不愿承認(rèn),許青墨一問,他便冷哼道:“畢竟我和我爺爺可不像你們那般有錢,一出手,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皆可隨意贈人。”

    許青墨早就習(xí)慣了少年這說話的語氣,因此他并不在意,反而是謝驚雪撥弄了一下攤位上的器具,而后眼中含笑:“話說得不錯。”

    “不過這糖人——你真的會做嗎?”

    “怎么不會?”比起許青墨,少年更討厭謝驚雪這樣把笑容和親切掛在臉上,看似好親近,實則外熱內(nèi)冷,句句話都別有深意的家伙。

    一把搶過謝驚雪手上的工具,少年飛快瞪了謝驚雪一眼,謝驚雪的話令他倍感不悅,于是為了證明自己,少年當(dāng)場便要演示給許青墨和謝驚雪看。

    只論速度和技巧,少年其實沒有太大問題,看著少年的手在攤位上飛快移動,許青墨正要點頭……直到他看見了少年做出來的成品。

    看著那成品,許青墨動作一頓,他忍不住默了默。

    偏偏少年毫無察覺,他將做好的糖人遞到謝驚雪眼前,小尾巴頗為驕傲地悄悄翹起:“怎么樣?這下你可以閉嘴了吧?”

    謝驚雪倒沒說什么,他笑吟吟接過那糖人,問少年:“這是什么?”

    聞言,少年難以置信地瞥了謝驚雪一眼,他不斷衡量謝驚雪這話的真假,謝驚雪聽他狐疑道:“這你都看不出來?這自然是龍——”

    “哦,是龍啊……”謝驚雪恍然大悟。

    許青墨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下一刻,謝驚雪便又說:“龍自古都是祥瑞的象征,可你這龍,怎么看著卻像是能止小孩夜啼的怪物呢?”

    許青墨連連暗示,都沒能阻止謝驚雪說出真話。

    其實也不怪謝驚雪這么說,畢竟少年這龍——眼睛小、身體扭曲、爪子尖利,怎么看都的確像是……怪物。

    咳咳。

    許青墨輕咳了一聲,偏開視線。

    少年原本還不信謝驚雪說出來的話,以為謝驚雪是故意嘲笑他,把白的說成黑的,直到許青墨把視線移開,他這才意識到什么,頓時大受打擊。

    偏偏就這樣,謝驚雪還不肯放過他,少年聽謝驚雪又故意問道:“你今日,應(yīng)該是替你爺爺來這賣糖人的吧?”

    “……”

    少年抿唇不說話。

    謝驚雪一副替他發(fā)愁的模樣:“可你這糖人做成這樣,真能賣得出去么?”

    少年惱羞成怒,劈手奪過謝驚雪手里的糖人,他在許青墨和謝驚雪兩人面前栽了個大跟頭,耳尖漲得通紅,嘴上卻依舊不服輸,只聽他對謝驚雪說:“你有本事,你來!”

    聞言,謝驚雪當(dāng)真微微頷首應(yīng)道:“好。”

    少年一怔,還沒回過神,謝驚雪卻已經(jīng)接過他手中的工具,站到了攤位后。

    謝驚雪之前是世家公子,自然從未嘗試過糖畫,他學(xué)著少年方才的模樣開始作畫,少年見他動作生疏,以為這人也不過嘴上厲害,他正想諷刺謝驚雪幾句,誰知,不過片刻后,謝驚雪的動作卻變得越來越行云流水,直到成品出爐后,在場的人便又是一靜。

    “如何?”

    謝驚雪唇角微揚(yáng),故意將糖人遞到少年眼前。

    平心而論,謝驚雪做出來的糖人的確比少年做出來的要好上許多,雖比不得老翁,但多多少少也能稱得上是好看。

    這下少年漲紅的不只是耳朵,還有他整張臉。

    許青墨無奈,他視線從謝驚雪臉上掃過,而后將謝驚雪提溜到一旁,壓低聲音教育道:“你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欺負(fù)一個小孩?”

    謝驚雪揚(yáng)眉:“五百歲的小孩?”

    “他這個年紀(jì)在妖族里自然只是個小孩。”

    “嗯,你說得對。”

    謝驚雪不反駁許青墨,甚至許青墨一說什么,他便溫和地連連附和,這下反倒讓許青墨不知該說些什么。

    另一邊,被謝驚雪打擊到的少年灰心喪氣,許青墨一轉(zhuǎn)身,便發(fā)現(xiàn)少年一言不發(fā)開始將擺出來的東西收回去。

    許青墨輕嘆,只好上前安慰少年:“不是說要擺攤么?怎么又把東西收回去了?咳……其實我覺得你做得糖人也挺好看的。”

    “你不用安慰我。”少年動作一頓,他冷聲拒絕了來自許青墨的安慰。

    可過了好一會,這人卻又忽然開了口:“真的……好看嗎?”

    “嗯。”

    許青墨昧著良心點頭。

    “你覺得有人會買么?”

    “嗯。”

    許青墨繼續(xù)睜眼說瞎話,許是接連兩次肯定讓少年的心情好轉(zhuǎn)了不少,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指了指謝驚雪,問許青墨:“那我做的是不是比他做的好?”

    許青墨一默,這時,旁邊一道視線灼灼落到了他身上,可最終,迎著少年期待的目光,許青墨終究說不出否定的話,他點了點頭。

    謝驚雪唇邊笑意頓時一僵。

    見許青墨肯定自己,少年臉上神色淡淡,好像沒有因為這一點肯定就立馬興高采烈,然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落里,少年卻一直緊抿著唇,似乎擔(dān)心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嘴角的弧度便會高高揚(yáng)起。

    眉間的郁色散去,少年又開始在攤位后忙活,很快,小攤迎來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我、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女孩睜著一雙大眼睛怯怯地站在攤位前,她手里緊緊握著兩枚銅錢,在說完自己想要的東西后,女孩先是一陣隨后,隨后便小心翼翼地將手撐在桌上,墊起小短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滿都要期待。

    許青墨與女孩對視,余光瞥見少年正要動手開始作畫,他一頓,而后迅速壓住少年的手。

    “?”

    少年困惑地看向許青墨。

    許青墨咳了咳,他難得不太熟練地開始忽悠人:“你……做得糖人好看雖好看,但卻少了一點東西。”

    “??”

    少年愈發(fā)迷惑。

    許青墨握住少年的手,沉聲道:“沒事,我教你。”

    說罷,許青墨就著這個姿勢,帶動少年的手腕,讓他手里握著的勺子微微傾斜,而勺子里裝著的糖漿也隨著勺子的傾斜開始落下。

    很快,一只可愛的兔子成型。

    謝驚雪看了看許青墨,又看了看少年,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沒出息

    “這、這是我畫的?”

    看著手底下那靈動可愛的兔子, 少年好半晌沒能回得過來神,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議,而后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哇!”

    小女孩一直眼巴巴地在等糖人做好, 直到許青墨將糖人遞給她, 她更是歡呼一聲,滿眼都是止不住的喜愛。

    “謝謝哥哥!”脆生生道了聲謝, 小女孩將手里緊握著的銅板遞給許青墨。

    許青墨點頭,收下銅板放入少年用來裝錢的袋子里, 而后目送小女孩離開。

    小女孩離開后, 另一些羨慕女孩許久的孩子連忙圍到攤位前, 將小小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

    “哥哥,我、我想要一只蝴蝶!”

    “我想要要一只大老虎!”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 看著眼前這堆小豆丁, 許青墨點頭, 不緊不慢地一個個記下來, 而后拉著少年的手作勢要繼續(xù)繪制下一個糖人。

    誰知,這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一旁伸了過來, 打斷了許青墨。

    許青墨疑惑, 他抬頭, 卻剛好對上了謝驚雪黑沉沉的眼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驚雪的眸色好像比剛才要深了些。

    看許青墨不解地望著自己, 謝驚雪一頓, 而后唇角忽地?fù)P起:“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

    許青墨總覺得謝驚雪語氣怪怪的,讓他一時有些摸不準(zhǔn)這人話中的意思。

    想著,許青墨不免有些遲疑, 但很快,謝驚雪的動作給了他答案,他先是掰開許青墨的手,而后毫不留情地將少年的手撇到一邊,最后,他把自己的手塞入許青墨手中。

    做完這一切,謝驚雪卻仿佛跟個沒事人一樣,他站到許青墨身邊,“不經(jīng)意”地少年擠開,等許青墨朝他看過來時,他卻又淡笑道:“說起來,我也覺得我畫的糖人少了一點東西,不知……你能不能教教我?”

    “好。”

    雖然謝驚雪的行為有些奇怪,但許青墨不會拒絕謝驚雪這個要求,他握緊謝驚雪的手,帶著謝驚雪的手腕在攤位上飛快移動。

    “看好了。”

    謝驚雪低著頭,注意力卻完全不在糖畫上,他感受著手背處傳來的溫度,眼簾忍不住輕顫了幾下。

    ——他似乎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謝驚雪失神地想。

    “怎么了?不是說要學(xué)嗎?”

    似乎是發(fā)現(xiàn)謝驚雪走了神,許青墨擰眉問到,他說話時,淺淺的呼吸蹭著謝驚雪的耳尖拂過,謝驚雪眸光閃了閃,嘴上卻道:“抱歉,我走神了,不如……你再教教我?”

    許青墨不疑有他,當(dāng)即握著謝驚雪的手開始繪制第二個糖人。

    謝驚雪同樣的招數(shù)用了好幾次,許青墨這才略微看出端倪來,他瞇眼,目光銳利掃向:“你當(dāng)真學(xué)不會?”

    謝驚雪神色如常,只見他面上浮現(xiàn)出些許苦惱:“是啊,我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會,難不成是我太笨了?要不然你再多教教我,好不好?”

    “……可是我累了。”

    許青墨收回目光,難得拒絕了謝驚雪。

    謝驚雪一噎,卻又聽見許青墨說:“不如我以后再叫你,現(xiàn)在既然你也沒什么事,不如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謝驚雪下意識問道。

    “一個小忙罷了,”許青墨淡淡道,他反問謝驚雪,“你不覺得這攤位上缺了些什么嗎?”

    謝驚雪不明所以,他開口真要問,卻見許青墨的目光落在了攤位前那群小豆丁身上。

    這攤位上,什么都有,唯獨(dú)缺了——客人。

    小孩子可以買糖人,大人自然也可以。

    許青墨一旦開始做事,便總想把事情盡可能做好,如今也是,在許青墨的注視下,謝驚雪眼皮一跳。

    不巧,這跳的還是右眼。

    謝驚雪向來不信民間這些說法,直到……許青墨讓他站到攤位前去招攬客人。

    謝驚雪:“……”

    許青墨話音剛落,謝驚雪從早上一直困惑到現(xiàn)在的問題終于被解開,他就說,早上許青墨施法掩蓋面容時,為什么特意給他變了一張與原本不同、但也算好看的臉,原來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怎么,你不愿意?”

    見謝驚雪遲遲不動,許青墨佯裝猜不透他的心思。

    “沒有……不愿意。”

    謝驚雪勉強(qiáng)地笑了笑,在許青墨的視線壓迫下,他不得已,還是站到了攤位前。

    謝驚雪如今的臉雖然沒有原來好看,但他周身總有一種與旁人不同的氣質(zhì),一看便叫人覺得是從世家里出來的翩翩公子,雍容不迫,談吐優(yōu)雅,一舉一動更是叫人移不開眼。

    雖說這只是表象,但也足夠唬住那些只看相貌的人了。

    很快,因為謝驚雪的存在,糖畫攤位前匯聚起了越來越多的人。

    謝驚雪笑得一張臉都快僵了,就連一直以來不喜歡他的少年也忍不住對他心生同情。

    少年悄悄用手臂捅了捅許青墨:“喂,這樣真的好嗎?”

    聞言,許青墨眼睛卻抬都沒抬一下,只聽他輕描淡寫道:“無妨。”

    “你爺爺生病這件事,與他也有一定關(guān)系,既然做錯了事情,那他自然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顯然,謝驚雪的代價就是站在攤位前招攬客人。

    謝驚雪發(fā)誓,就算是之前輪回最落魄的時候,他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偏偏這么對待他的人是許青墨,他雖不高興,但卻無論如何都生不起半點氣來。

    不過雖然不生氣,但也不代表謝驚雪愿意繼續(xù)這樣,他的目光悄悄飄向許青墨,眼中似乎帶著點莫名的委屈。

    許是終于注意到了謝驚雪的小動作,許青墨動作一頓,謝驚雪眸光亮了亮,以為許青墨總該讓他休息了,誰知,許青墨淡淡瞥了他一眼,溫暖的身體說出來的話是分外冰冷:“傻站著干什么?你到現(xiàn)在總共只賺了30枚銅錢,也就比云溥心和唐年他們稍微好了一點。”

    許是被“30枚銅錢”深深刺痛,謝驚雪眸中的亮色一滯,然后他咬牙收回了目光。

    許青墨滿意點頭:“很好,繼續(xù)保持這個狀態(tài)。”

    說罷,許青墨看著謝驚雪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心里又有些不大滿意,謝驚雪聽他教訓(xùn)道:“面對客人時,要笑得更真誠點。”

    “……”

    謝驚雪眸子微彎,而后嘴角上揚(yáng),笑得……更假了些。

    許青墨無奈,只好搖搖頭,不再說話。

    見狀,少年頗為幸災(zāi)樂禍,反正他也阻止不了許青墨,那就只好看謝驚雪笑話了。

    看自己討厭的人的笑話,少年心情分外舒暢,等謝驚雪向他看來時,他更是趁許青墨不注意,悄悄對謝驚雪做個鬼臉。

    此時的少年,不再沉著一張臉,故作沉穩(wěn),他身上終于稍稍流露出了一絲孩子氣,然而這絲孩子氣等許青墨看向他時,卻又消散的無影無蹤。

    “你、你干嘛?”

    少年嚇了一跳,卻還是不得不故作冷靜,然而許青墨盯他越久,少年心底便越發(fā)毛,生怕許青墨像對謝驚雪一樣對他,把他趕到攤位前去招攬客人。

    光是這么想想,少年便忍不住驚得身上寒毛直直豎起。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好在許青墨最終沒有那般對待少年,他只是問少年:“說起來,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原來是問名字。

    少年松了一口氣,他本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訴許青墨,可看了看站在攤位前,臉都快笑僵了的謝驚雪,少年莫名有種被威脅了的危機(jī)感,于是,他咽了咽口水,沉默好半晌之后,還是不情不愿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燭。”

    “阿燭?”

    “嗯。”

    許青墨眸色更溫和了些:“那阿燭,你之前為何跟著我們,先是救走那魔傀,而后卻又在城主府的人追趕我們的時候,現(xiàn)身救下我們?”

    許青墨說話時,嘴巴未動,但聲音卻一直落入阿燭耳中,這是一種特殊的法術(shù),若是對話不想被旁人偷聽,那對話的兩人便可以用這種法術(shù)進(jìn)行溝通。

    許青墨話音剛一落下,阿燭原本還算和緩的神色飛快冷卻,他倏然望向許青墨,眼帶審視:“你為何會知道?”

    昨日謝驚雪也說過相同的話,但是那時阿燭沒有聽見,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阿燭目光陰冷,許青墨卻不在意,他從阿燭解釋:“因為聲音。”

    “聲音?”

    “對,你一開始穿黑袍見我們時,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修者的耳力異于常人,我們還是能夠大致地根據(jù)你的聲音判斷出你的年齡。”

    “再后來,你和你的爺爺再次救下我們,那時我便認(rèn)出了你。”

    所以昨日不用謝驚雪提醒,許青墨也知道阿燭的身份非同尋常。

    “……原來如此。”

    阿燭抿唇,似乎不大高興。

    “你的問題我回答了,所以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那么多人都盯上了謝驚雪么?”

    “……”

    阿燭又是一陣沉默,好半晌,他忽然問許青墨:“你很在乎他嗎?”

    “嗯。”

    許青墨點頭,沒有半分猶豫。

    可惜這一幕謝驚雪并沒有看到。

    阿燭面色怪異,許青墨聽他嘟囔道:“你倒是他一樣。”

    先前阿燭面色不善地看著許青墨時,謝驚雪也是像許青墨現(xiàn)在這般,毫不猶豫地就護(hù)在許青墨跟前。

    不知為何,許青墨從阿燭這話中聽出了些許羨慕和哀傷。

    但這種感情只持續(xù)了一瞬,阿燭很快便斂去了臉上的神色,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許青墨,好像在眼前這個人,過了一會,許青墨看他又恢復(fù)了最初相遇時的冷漠:“我可以告訴你,但要在回去之后,在那之前,我有另外一件事想問你。”

    少年原以為許青墨會對此表現(xiàn)出不滿,誰知,許青墨卻沒有半點不滿,他頷首:“你問。”

    “你是不是要去救那兩個被關(guān)在城主府的劍修?”

    聞言,許青墨有些意外,沒想到阿燭連這種事情都知道,但這并非是不能承認(rèn)的事,于是許青墨再次點了點頭。

    “好,那你們?nèi)サ臅r候帶上我,我對那里的地形很熟悉,想來應(yīng)該能夠幫上你們不少忙。”

    說著,阿燭眸中閃過一道暗色,他以為許青墨會追問他的目的,誰知許青墨問都沒問,便答應(yīng)了他。

    “好。”

    阿燭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許青墨問都不問他,他用極為古怪的視線注視著許青墨:“你就不問問我的目的么?”

    許青墨神色不變,反問阿燭:“我問了你會說嗎?”

    “……不會。”

    阿燭忍了忍,沒忍住說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

    阿燭眼角跳了跳:“我不是在夸你。”

    許青墨“嗯”了一聲,阿燭聽他說:“正好,我也不是。”

    阿燭眼角跳得更厲害了,他忽地就沒有與眼前這人繼續(xù)交流下去的欲望,偏偏這個時候,許青墨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干什么?”

    雖說不想同許青墨繼續(xù)交流下去,但阿燭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沒什么。”

    許青墨將做好的東西包裹起來。

    許青墨不愿意說,阿燭也會不識趣地繼續(xù)問下去。

    三人繼續(xù)在糖畫攤位前忙活。

    時間悄悄流逝,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此時前來購買糖畫的人已經(jīng)所剩無幾,阿燭便開始收拾起攤位上的東西。

    此時,許青墨終于掏出了先前藏起來的東西。

    一個做好的糖人被遞到阿燭面前。

    糖人被許青墨用法術(shù)保存得很好,一條漂亮的小龍腳踩著祥云,頭顱高昂,體態(tài)矯健,一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仿佛下一刻便能長嘯一聲,踏著祥云騰空而去。

    “這……這是給我的?”

    阿燭愣了愣,許久沒能回過神來,直到許青墨把塞入他手中,他這才忽地“驚醒”。

    “嗯,今日辛苦了,”許青墨先是慰問了阿燭一句,然后又問道,“如何?喜歡么?”

    “還、還可以,”阿燭接過糖人,他將糖人攥在手中,但嘴里卻說,“我自己也能做。”

    “嗯。”許青墨附和他。

    阿燭飛快瞥了許青墨一眼,他猶豫了好一會,好不容易別扭道:“不過,謝謝了。”

    許青墨便笑了笑,笑得一旁的謝驚雪連連抬眼看他,目光好像能在許青墨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謝驚雪今日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賺了幾百文,臉都快笑僵了,沒想到收攤時,許青墨卻偏偏去對著另外一個說辛苦?

    那他呢?

    謝驚雪難以置信,也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如今他滿心滿眼都是不平衡,甚至因此嫉妒起一個五百歲的小孩來。

    見許青墨始終沒有要同他說話的意思,謝驚雪垂眸,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借此引起許青墨的注意。

    聽見動靜,許青墨果然看向謝驚雪,當(dāng)觸及謝驚雪隱晦的期待時,許青墨頓了頓,為難道:“你也想要糖人?可是我沒有準(zhǔn)備你的。”

    謝驚雪默了默,許青墨見他一雙鳳眼垂下,眉眼間滿是說不出的委屈和失落,如此一來,倒使得許青墨忍不住心生愧疚。

    許青墨只得變戲法地將另一個糖人遞到謝驚雪面前,謝驚雪聽他輕咳一聲,而后笑道:“騙你的。”

    謝驚雪一愣,沒想到許青墨竟會騙他,他抿唇,取走許青墨手里的糖人,耳尖發(fā)燙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要。”

    畢竟他都是二十多歲的成人了,怎么可能會像小孩一樣喜歡這種幼稚的東西。

    謝驚雪心道,全然忘了剛剛自己因為沒有拿到糖人而失魂落魄的模樣。

    “既然不想要,那便還給我罷。”

    許青墨失笑,裝模作樣要取走謝驚雪手里的糖人,謝驚雪連忙按住許青墨的手,改了說辭:“也不是不想要。”

    “算了,”謝驚雪輕嘆一聲,許是唯恐許青墨真的拿走糖人,他拿出了同少年比試時做的糖人,而后將糖人遞給許青墨,“我拿這個同你換。”

    這是謝驚雪第一次做的糖人,畫的正是許青墨的生肖——一頭漂亮的駿馬。

    駿馬自由自在地奔騰于山川之間,令人不禁對其擁有的灑脫和自由心生向往。

    許青墨一怔,沒想到謝驚雪也給他做了糖人,他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總算松開了手,轉(zhuǎn)而去接過謝驚雪手里的糖人。

    謝驚雪松了一口氣,他低頭注視著手里好不容易保住的糖人。

    許青墨畫的也是他的生肖。

    看著那只活潑可愛的兔子,謝驚雪心道這東西可跟他完全不一樣,可沒由來地,一種隱秘的歡喜在他心底升起,令他的忍不住……高高揚(yáng)起了唇角。

    沒出息。

    謝驚雪暗暗罵了自己一句。

    可當(dāng)許青墨詢問他喜不喜歡的時候,他先是頓了頓,隨后在許青墨期待的目光下,還是忍不住沒出息地點了點頭,吐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謝謝,我很……喜歡。”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鬼王將現(xiàn)

    回去的路上, 阿燭兌現(xiàn)了承諾,他將城主府盯上謝驚雪的緣由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你們知道宋凡利用邪術(shù)在活人身上提煉靈氣么?”

    阿燭冷不丁開口,說出的內(nèi)容叫人悚然一驚。

    自幾百年前天道消亡后, 這世間的靈氣便越來越稀少, 有些人雖有天賦,但卻苦于沒有靈氣可供修行, 終生修為都無法再進(jìn)一步,可這些有天賦的人哪個不是天之驕子, 哪個不是氣傲心高, 這樣的人, 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修為因為靈氣限制而始終無法突破,一來二去, 有人便生了邪念——

    這世間, 萬物皆有靈, 所有生物自生來體內(nèi)便蘊(yùn)藏著靈氣, 而人類作為萬物之靈長,體內(nèi)蘊(yùn)藏的靈氣更是其余生物的數(shù)倍。

    據(jù)許青墨所知,這個世界便有不少邪修將主意打到了普通人身上, 他們利用邪術(shù)在普通人身上提煉靈氣, 再將提煉出來的靈氣用于自身進(jìn)階, 絲毫不顧普通人的死活。

    許青墨蹙眉,他沒想到極州城里也有這樣喪心病狂的邪修, 不過先前魔傀、魔物都出現(xiàn)了, 想來這極州城里應(yīng)該藏了不少臟污,會出現(xiàn)這樣的邪修也不奇怪,只是……這宋凡是誰來著?

    聽見許青墨無意間吐露出來的心聲,阿燭一言難盡地看了許青墨一眼:“你被城主府的人追了那么久, 卻連下令追捕你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原來是極州城城主。

    許青墨頷首:“現(xiàn)在知道了。”

    阿燭翻了個白眼,他收回目光,繼續(xù)上一個話題:“聽說宋凡在當(dāng)上城主前,曾是某個知名門派里的弟子,不過后來他因為修行邪術(shù),墮入了魔道,自此被那個門派除名,逐出山門。”

    阿燭說了一些常人所不知的隱秘,緊接著,他又略帶諷刺地嗤笑道:“一個被逐出師門的邪修,如今倒是搖身一變,成為了這極州城的大英雄。”

    聞言,一旁的謝驚雪忽然接過話頭,只聽他若有所思道:“說起來,我先前還在太初仙宗時,確實聽說過有這么一號人物。”

    沒想到極州城城主竟出身于太初仙宗。

    阿燭側(cè)過臉,上下打量了一番謝驚雪:“聽說太初仙宗向來被譽(yù)為天下第一仙宗,門下弟子能人輩出,可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什么天才,明明不是傻子就是……”

    “就是?”聽見阿燭的喃喃自語,謝驚雪挑眉,露出一個微笑。

    “沒什么,”阿燭頓了頓,他隱晦又忌憚地瞥了一眼謝驚雪,“就是忽然覺得比起你們這些仙宗弟子,反倒是這家伙更像是名門正派出身。”

    穿著合歡宗弟子服的許青墨:“?”

    聽阿燭這么說,謝驚雪也不惱,他笑吟吟地點頭:“好巧,我也這么想。”

    許青墨:“??”

    不知這兩人打什么啞謎,許青墨只好將越來越偏的話題引回正途:“所以說了這么多,城主府的人為什么要抓謝驚雪?”

    “與宋凡用活人提煉靈氣有關(guān),你應(yīng)該知道活人被提煉靈氣后的下場,”阿燭回答,見許青墨點了點頭,他便繼續(xù)說下去,“宋凡已經(jīng)瘋了,為了提升自己的修為,他什么都能做得出來,他不光殺普通人,就連修士,他也照樣會殺。”

    “極州城每晚響起的怪聲,便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所發(fā)出來的。”

    “這些人死前經(jīng)歷的極大的痛苦,死后怨氣不斷,久久徘徊在極州城里,而這樣的冤魂越來越多,最后……”

    阿燭沒有把話說完,但許青墨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他面色沉重地接上阿燭的話:“鬼王會誕生!”

    “對,鬼王即將誕生,但宋凡絕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畢竟由怨氣所化的鬼王一旦誕生,宋凡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必死無疑。”

    說著,阿燭停下腳步,他意味不明地看向謝驚雪:“所以,宋凡需要你。”

    “想要化解那么多怨氣,宋凡必須為冤魂們獻(xiàn)上祭品,而這個祭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擔(dān)任的,宋凡必須千挑萬選,找出最合適的那一個,比如——生來便身懷大氣運(yùn),被天道、世間萬物所寵愛的……”

    謝驚雪面色不變,卻在最后打斷阿燭,似笑非笑道:“你該不會想說這個人就是我吧?”

    “那不然呢?雖然我也覺得那早就消亡的天道眼神不太好,選了你這樣一個人成為氣運(yùn)之子。”

    “氣運(yùn)之子?”謝驚雪聲音極輕地反復(fù)念著這幾個字,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們城主應(yīng)該是找錯人了,真不巧,我這人生來別的什么都沒有,只有這運(yùn)氣——一直不怎么好。”

    這次就連許青墨都附和地點了點頭,他疑惑地看向阿燭:“你確定極州城城主真沒找錯人?”

    作為看過“原著”的人,許青墨非常贊同謝驚雪的話,就“原著”里那些情節(jié),謝驚雪怎么可能是氣運(yùn)之子,說是超級倒霉蛋還差不多。

    許青墨見過其他位面的氣運(yùn)之子,那些人無論長相、性格如何,都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氣運(yùn)之子只要出去“散個步”,就能帶回來一大堆,就算是不慎摔下懸崖,氣運(yùn)之子都能找到絕世秘籍,成為第一強(qiáng)者。

    總之,一切好的東西,無論氣運(yùn)之子想不想要,都會被天道像大白菜一樣送到氣運(yùn)之子面前,可謝驚雪……

    許青墨忍不住默了默,他走過這么多世界,就沒見過比原著里的謝驚雪還要倒霉的人。

    聽許青墨也跟著附和自己的話,謝驚雪眼中笑意微滯,明明是他先開的頭,可此刻他又有些后悔開口了,于是片刻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試圖挽回些許顏面:“其實我的運(yùn)氣也沒那么糟糕……”

    話音未落,謝驚雪被許青墨拍了拍肩膀,許青墨目光同情,看得謝驚雪微哽。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他曾是問世榜第一,如今卻修為盡失?

    知道他曾是太初仙宗內(nèi)萬眾矚目的天才,名噪一時,如今卻成了合歡宗買下的爐鼎?

    知道他本是來極州城散去,可剛一進(jìn)城,卻被人盯上了性命?

    謝驚雪往日里自嘲慣了,如今一回想,他竟忍不住默了默,驚覺自己往日里的自嘲竟是實打?qū)嵉氖聦崱?br />
    見謝驚雪無話可說,許青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

    “誰知道,”見許青墨和謝驚雪齊齊質(zhì)問自己,阿燭聳肩,“這你們就得親自去問問宋凡了。”

    說著,他卻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起來,只見他湊近謝驚雪,故意問道:“你真那么倒霉?”

    謝驚雪垂眸看阿燭,回以微笑,卻并不回答,見狀,阿燭了然:“看來是真的。”

    得知自己討厭的人倒霉,阿燭頓時神清氣爽了不少,連帶往前走的腳步都愈發(fā)輕快有力。

    三人在太陽落下之前趕回到老翁家。

    許青墨本以為,以老翁對阿燭的重視程度,只要他一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必定說什么也要出來迎接阿燭,再訓(xùn)上阿燭幾句。

    然而這一次,許青墨想錯了,直到阿燭推開門的那一刻,門口依舊空無一人,整個院子空蕩蕩的,分外寂靜。

    “……爺爺?”

    阿燭覺得奇怪,他往前走了幾步,呼喚著老翁。

    無人回應(yīng)阿燭。

    阿燭一腳踩入院內(nèi),這時,一根纖細(xì)的被踩斷,清脆的聲音響起,阿燭忽然瞳孔微縮,盡管視線里空無一物,但阿燭卻提身飛快往后倒退!

    又是幾聲脆響。

    但這一次阿燭不再被動,一柄巨劍擋在他身前,為他擋去了所有攻擊,不過,院子里的杏樹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只聽一聲巨響,杏樹從樹身處斷裂,一分為二。

    看著倒塌的杏樹,阿燭的面色逐漸陰沉,他捂著手臂,猩紅的血液緩緩從他指縫中滴落。

    另一邊,許青墨與來人交手?jǐn)?shù)回后,那人眼中似有驚訝之色浮現(xiàn),畢竟許青墨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小小的筑基修士,而他的修為卻早已步入元嬰,按理來說,這人一招就能置許青墨于死地,可實際上,許青墨卻與他打得有來有往,甚至隱隱約約壓了他一頭。

    見狀,奉命前來抓拿阿燭的邪修心里驚疑不定,心道難不成許青墨隱藏了真正的實力。

    越打,邪修心底便越發(fā)怵,而他一分神,許青墨的攻擊便毫不留情地落下,巨劍嗡鳴,飛快砸像邪修,邪修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招架,不知從何時起,他腳下的地面竟已出現(xiàn)數(shù)道裂痕。

    眼看再繼續(xù)下去自己便要敗了,邪修只好咬牙扭頭大喊:“你們再不出來,那小子可就要跑了!”

    這人竟還有其他同伙!

    邪修話音剛落,果然又有一道黑影從陰影處走出,只聽那人笑道:“你方才可是說只憑你一人就行,怎么,現(xiàn)在又需要我了!”

    邪修抹掉唇邊的鮮血,惡狠狠道:“別廢話了,趕緊來幫我!”

    “可以是可以,但你這樣可就又欠我一個人情了。”

    話音落下,陰影里那人終于進(jìn)入許青墨視線中,許青墨一愣,隨后眉頭緊緊皺起。

    因為這人……竟是許青墨接任務(wù)那日值守寒霜堂的弟子!

    似乎發(fā)覺許青墨的視線,那弟子緩緩轉(zhuǎn)過頭,朝許青墨笑了笑:“少宗主,好久不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弟子其貌不揚(yáng), 與在合歡宗時一樣,但許青墨卻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也因此,許青墨很快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邪修。

    沒想到當(dāng)初值守寒霜堂的弟子竟會是一名邪修, 許青墨蹙眉, 他并非蠢笨之人,這弟子一出現(xiàn), 許青墨便想清楚了事情前后的聯(lián)系。

    從一開始,她決定帶著謝驚雪來極州城時, 便已一腳踏入了敵人早已設(shè)好的陷阱中。

    所謂的高價懸賞也只是極州城城主用來引獵物上鉤的誘餌罷了。

    這弟子應(yīng)該是極州城城主那邊的人, 難怪這人先前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許青墨要帶謝驚雪一起來這極州城。

    也不這極州城城主從多久前便盯上了謝驚雪, 想到這,許青墨的余光不免微微撇向謝驚雪, 他心里輕嘆, 心道謝驚雪雖因為他的出現(xiàn)避免了……咳, 某些事情, 但這人的運(yùn)氣倒是與書中一樣……嗯,一樣的倒霉。

    謝驚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關(guān)注戰(zhàn)局,準(zhǔn)確的說, 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許青墨身上, 因此, 他沒有錯過許青墨眼中淡淡的同情。

    見狀,謝驚雪微頓, 心底難得有些迷茫, 許青墨近來似乎經(jīng)常用這種眼神看他,想著,謝驚雪第一次反思了一下自己,他究竟做了什么, 才給許青墨造成錯覺,以至于許青墨一直以來都覺得他很可憐。

    雖然……這種感覺還不錯就是了。

    “喂,你不去幫他么?”

    見謝驚雪遲遲不動,一旁的阿燭捂著傷口多看了他一眼,隨后奇怪地說道:“我原以為你很在意他,現(xiàn)在看來是我感覺錯了?你其實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聞言,謝驚雪卻依舊沒動。

    阿燭皺眉:“罷了。”

    說完,他抬手,正想出手幫助許青墨,他雖然不喜歡人類,可這次眼前兩名邪修顯然是來抓他的,許青墨方才在那名邪修偷襲時幫了他,如今兩名邪修一起圍攻許青墨,他再不出手,卻是說不過去了。

    然而,阿燭一抬手,一只節(jié)骨分明的手卻從一旁伸了過來,輕輕按下他伸出去的手。

    阿燭一愣,隨后眉頭皺得更緊,他扭頭去看謝驚雪,然而謝驚雪卻沒看他,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遠(yuǎn)處某道身影,片刻后,阿燭見他微微揚(yáng)起唇:“對付那樣的角色,他可不需要人幫。”

    這話說得篤定。

    阿燭面色古怪,在謝驚雪的阻攔下,他只好暫且按捺住出手的想法,與謝驚雪一起抬眼看向戰(zhàn)局。

    明明謝驚雪連許青墨真正的實力如何都不大清楚,可他說的話卻一字未錯,兩人實力不低的邪修加起來,卻依舊無法戰(zhàn)勝許青墨,許青墨從頭到尾都游刃有余,就是中途多看了謝驚雪一眼,導(dǎo)致邪修誤以為抓住了許青墨的破綻。

    “小心!”

    眼看邪修揮刀砍向許青墨的要害,阿燭連忙驚聲提醒。

    邪修獰笑:“竟敢在打斗中走神,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機(jī)會!”

    聞言,許青墨卻連眼皮也沒抬,他手腕微動,手里的巨劍便跟著抬起。

    巨劍輕而易舉地?fù)踝×诵靶薜囊u擊。

    一擊落空,邪修咬牙,他已經(jīng)收起了先前輕視許青墨的念頭,可一與許青墨交手,他的額頭卻依舊忍不住滲出些許冷汗。

    明明許青墨看上去只是一個筑基期的小修士,可真正一交手,邪修才知道許青墨的恐怖!

    巨劍僅僅只是一揮下,邪修兩條手臂便忍不住顫抖,他額角暴出青筋,卻依舊抵擋不住許青墨的攻勢。

    邪修平時自認(rèn)力氣不小,可那柄巨劍一壓下來,邪修便覺得頭頂仿佛壓著一座大山,而與大山相比,他不過是一只渺小的螻蟻,只要許青墨想,頭頂那柄巨劍隨時能將他擊潰、壓垮。

    想到這,邪修不免背后發(fā)涼,心生懼意。

    可在這樣的戰(zhàn)斗中,邪修的退卻便意味著他主動選擇了落敗,許青墨抓住破綻,邪修整個人便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倒飛出去,狠狠撞在院墻上,將院墻砸出一個深坑,而邪修也“哇”地一聲猛吐出一口鮮血。

    許青墨收回巨劍,邪修聽他淡淡道:“對付你,我還用不著太過認(rèn)真。”

    言外之意就是——走神又如何?反正你依舊打不過我。

    “……”

    邪修氣急攻心,差點又嘔出一口鮮血,偏偏他無法反駁許青墨,畢竟他與許青墨交手不過片刻,便已被許青墨擊敗。

    急促地喘了好幾下,邪修強(qiáng)撐著從地上站起來,他陰森森掃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同伴,厲喝道:“柳縉,你還愣著做什么?”

    原來那名合歡宗弟子名叫柳縉。

    許青墨的目光落到柳縉身上,這人倒是“聰明”,不過與他交手了數(shù)招,便心知兩人合力也打不過他,當(dāng)即撇開同伴,急急退出戰(zhàn)局。

    “你要同我打?”許青墨問道。

    “怎么會?”柳縉輕笑,他眉梢微挑,那張平凡的臉竟一下變得有些惑人。

    “少宗主這般厲害,我可不敢與您打。”

    這便是要丟下同伴的意思了。

    似乎是察覺到柳縉的意圖,那邪修氣得雙眼赤紅,他死死盯著柳縉,聲音嘶啞難聽:“柳縉,你這混蛋!”

    柳縉卻恍然未聞,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許青墨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這人忽然笑道:“少宗主藏得可真深,難怪宗內(nèi)的弟子個個想同您雙修,原先我還不以為然,可現(xiàn)在見了您這幅模樣,我當(dāng)真是……一見傾心。”

    說罷,還給許青墨拋了個媚眼。

    “……”

    這下無言的人成了許青墨,原本許青墨還懷疑柳縉并非合歡宗出身,他心道這人說不定是極州城城主派去混進(jìn)合歡宗的人,但現(xiàn)在,許青墨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柳縉的的確確就是合歡宗弟子,與柳縉相比,許青墨才是那個冒牌貨。

    見許青墨默了默,柳縉笑得更歡:“少主怎的這般害羞,不妨我們約個時間,晚上一起……”

    柳縉眸光閃爍,聲音卻越來越曖昧,在許青墨看不見的地方,他一只手悄悄探向身后,袖中則滑出兩根銀針。

    柳縉指尖一彈,那兩枚銀針便悄無聲息地飛了出去,一枚正中紅心,沒入破口大罵的邪修的要害,那邪修頓時便沒了聲息,而另一枚則朝著許青墨的方向直奔而來,這時,一柄長劍忽然出現(xiàn),橫在許青墨身前,替許青墨擋下了那枚致命的銀針。

    柳縉眸光微沉,他抬眼,恰好對上謝驚雪含笑的雙眸:“用這種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太好吧?”

    “……”

    柳縉沒有回話,但眼中的暗色卻越來越濃。

    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謝驚雪,許青墨愣了愣,他有些奇怪,因為他并非不知道銀針的存在,以他的實力,這枚銀針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謝驚雪應(yīng)該也清楚這一點才是,不然這人剛剛也不會在他被圍攻時默不作聲,可現(xiàn)在,這人為何又突然出手?

    是因為擔(dān)心他?還是……

    許青墨還沒想明白,謝驚雪卻已對上柳縉陰冷的目光。

    謝驚雪臉上神色不變,他手中的劍嗡鳴,劍鋒上有冷芒一閃而過,不多時,他便與柳縉交上了手。

    柳縉原以為謝驚雪會比許青墨好對付一點,然而,很快他就改變了這個想法,許青墨雖厲害,但下手卻較為溫和,至少他并不打算取邪修和柳縉的性命,但謝驚雪不一樣,這人下手是一等一的黑,招招式式都直奔要害。

    謝驚雪就像惡劣的貓,不斷戲弄著狼狽的老鼠,不過片刻,柳縉便混身皆是傷痕,刺眼的鮮血順著傷口落下,柳縉被謝驚雪狠厲的打發(fā)打得心驚不已,心道這人看似溫和,實則卻比他們這些邪修還狠。

    柳縉被謝驚雪打得灰頭土臉,謝驚雪卻連衣角都還是干凈的,他不知柳縉心中所想,柳縉聽他嘆息道:“看你先前那么能說,我還以為你本事不錯,沒想到原來……就這點本事?”

    另一邊,聽著謝驚雪挑釁柳縉,阿燭“嘖”了一聲:“這家伙,剛才明明還說不需要去幫忙,現(xiàn)在倒是第一個沖上去,打得比誰還狠。”

    在謝驚雪狠厲的攻勢下,柳縉節(jié)節(jié)敗退,他咬牙,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好在他雖實力比不過謝驚雪,但逃命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厲害。

    目送柳縉狼狽遠(yuǎn)去,謝驚雪垂眸,他收起劍,一旁許青墨問他:“不追?”

    “不追。”

    聞言,阿燭奇怪問道:“多好的機(jī)會,為什么不追?”

    謝驚雪眼皮都未掀:“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你!誰是小孩!”

    眾所周知,小孩子最不喜歡被人說是小孩,見阿燭和謝驚雪又要吵起來,許青墨只好出聲緩和氣氛,他比阿燭更了解謝驚雪一些,于是他問謝驚雪:“你可是有什么大事?”

    聽許青墨這么說,謝驚雪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不同于剛才,謝驚雪現(xiàn)在笑吟吟的模樣要真切上許多。

    他抬手,一個水鏡憑空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與此同時,已經(jīng)逃走的柳縉的身影也隨之出現(xiàn)在水鏡了。

    許青墨有些驚訝,一旁的阿燭更是瞪大眼睛,因為此時畫面中,柳縉身上竟是多出一只小紙人,小紙人藏著柳縉的衣服里,而柳縉本人對此一無所知。

    “你什么時候下手的?”

    “這……”似乎記起什么,許青墨啞然,他有些哭笑不得,而謝驚雪則是豎起修長的手指,抵在唇邊,對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而后微勾起唇角。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罷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絕望值

    水鏡畫面隨著柳縉的移動而移動。

    不多時, 水鏡里出現(xiàn)了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青年。

    青年背對著柳縉,于是許青墨和謝驚雪這邊也只能看見青年的背影,垂眸望著水鏡里的畫面, 許青墨微微蹙眉:“他是……?”

    “怎么, 你認(rèn)識?”阿燭有些奇怪地問許青墨。

    “也不算認(rèn)識,只是……先前見過一面。”許青墨回想起在城門口與青年的初遇, 心底怪異的感覺更甚,不知為何, 許青墨總覺得青年身上某種氣息與他頗為相似。

    但在此之前, 許青墨很篤定自己從未見過青年。

    “事情辦完了?”

    水鏡里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 打斷了許青墨的思路。

    許青墨抬眼望去,便看見背對著柳縉的青年緩緩轉(zhuǎn)過身, 露出了一張極為平凡的臉。

    青年身上應(yīng)該使了某種障眼法, 許青墨一眼看過去, 只覺得青年長了一張沒什么特色的臉, 很容易叫人看過后便忘了,除了……那雙眼睛——

    青年的眼睛很黑、很沉,宛如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明明他唇邊帶著笑, 可許青墨感受到的卻只有最極致的冷。

    一見到青年, 柳縉臉色頓變,他額頭開始滲出冷汗, 方才與謝驚雪交戰(zhàn)都不曾太過緊張的人此時眼底竟寫滿了恐懼。

    “大人, 很抱歉……”

    柳縉垂首,恭恭敬敬地對青年行了一禮,他不敢直視青年,身上的衣衫不知從何時起早已被冷汗打濕。

    “沒辦完?”青年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

    “是的, 大人,”柳縉聲音艱澀,話音未落,他急匆匆便想要解釋,“我和黑巖差一點就能得手了,但中途……”

    “有兩名修士突然出現(xiàn),那兩名修士修為高深,你和黑巖敵不過他們,”柳縉話只說了一句,那神秘青年卻忽然慢悠悠地接上,柳縉大驚,不知青年從何處得了這部分消息,但他什么也不敢說,只能依舊恭敬地垂手站著,見狀,青年挑眉:“我說得對么?”

    “對……對。”

    一滴冷汗順著柳縉臉頰落下。

    青年又笑道:“黑巖呢?”

    “回大人,黑巖已經(jīng)……死了。”

    青年恍然大悟:“你殺的。”

    “是。”

    聞言,青年抬手,輕輕搭上柳縉的肩膀。

    柳縉大駭,他身體瞬間變得僵硬,明明青年的掌心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溫暖,可柳縉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上,毒蛇隨時都有可能毫不留情的取走他的性命,于是柳縉一動也不敢動。

    “別那么緊張,”青年輕笑,“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好。”

    “不過你這次倒是帶回來了一個有趣的小玩意。”

    青年目光淡淡,柳縉微怔,而青年已經(jīng)收回了手,在他手里,一個白色的小紙人正不停的掙扎著。

    垂眸看著小紙人,青年喃喃自語:“從我這學(xué)去的?倒是有趣。”

    看著青年手里的小紙人,柳縉好不容易回過神,卻是慌張地想要請罪。

    但這一次,青年這懶得再理會柳縉:“行了,你退下吧。”

    “……是。”

    柳縉如蒙大赦。

    柳縉離開以后,青年依舊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手里的小紙人。

    青年的臉在水鏡里放大,許青墨眉心微跳,他忽然生出一種古怪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覺得——青年正在注視著他和謝驚雪。

    可青年應(yīng)該看不到他們才是,反倒是他和謝驚雪透過水鏡在觀察青年。

    但這種錯覺并不止許青墨一人有,一旁的謝驚雪似乎也和許青墨產(chǎn)生了相同的想法,他眸光微暗。

    半晌,水鏡另一端的青年微勾起唇角,他指尖燃起一點火光,火光漸漸吞噬了不斷掙扎的小紙人。

    “謝驚雪。”

    輕輕地、溫柔地念著這個名字,青年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扭曲惡意,與此同時,另一道誰也沒能聽見的聲音響起。

    【叮——目標(biāo)謝驚雪,絕望值收集99%任務(wù)即將達(dá)成,請宿主再接再厲!】

    火光徹底吞噬小紙人的那一刻,青年唇角的弧度也越發(fā)上揚(yáng),但這時,水鏡另一邊的謝驚雪也笑了。

    “轟——”

    只聽一聲巨響,水鏡顯示的畫面震了震,緊接著,畫面中止,許青墨和阿燭面面相覷,一時有些弄不清楚青年那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看著謝驚雪收起用法術(shù)幻化出來的水鏡,許青墨試探著問道:“你做了什么?”

    謝驚雪看上去頗為愉悅,他不會拒絕回答許青墨的問題,于是他答道:“只是一個代表感謝的小禮物罷了。”

    感謝?

    許青墨面色古怪,心道謝驚雪的感謝真是不同尋常。

    似乎是看出許青墨的憂心,謝驚雪眉眼微微柔和了些,他承諾道:“放心,我不會那樣感謝你。”

    “……那可真是謝謝你啊。”許青墨難得微惱,他沒好氣地瞥了謝驚雪一眼。

    謝驚雪頷首:“不客氣。”

    “……”

    許青墨懶得和謝驚雪廢話,他轉(zhuǎn)眸看向阿燭:“你爺爺呢?”

    話音剛落,阿燭如夢初醒,他開始滿屋子尋找老翁的身影。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焦急,對老翁的稱呼也從“爺爺”換成了“李叔”可自始至終,老翁都沒有現(xiàn)身。

    阿燭懊惱,他篤定道:“定是被城主府那些人帶走了。”

    許青墨對這個結(jié)果倒不意外,城主府的人沒抓到阿燭,又知道老翁對于阿燭來說極為重要,他們自然會用老翁來逼阿燭現(xiàn)身,自投羅網(wǎng)。

    “看來今晚的計劃不適合再繼續(xù)下去。”

    許青墨嘆息,他本打算今晚去探一探那城主府,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計劃也許并不適合再進(jìn)行下去,畢竟城主府那邊的人抓了老翁,又知道阿燭一定會去救老翁,如此一來,今夜……不,這幾天的城主府,恐怕府內(nèi)的戒備會極為森嚴(yán)。

    “不,我要去,”聽許青墨要重新制定計劃,阿燭雙唇微抿,他緊攥著拳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其他的人……也是這樣一個個離開他的。

    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阿燭眼簾顫了顫,他垂眼,許青墨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他總是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能留下,總有人包含惡意地將他珍視的東西一件件帶走。

    “你們?nèi)绻裢聿缓臀乙黄鹑ィ铱梢援嬕粡埑侵鞲牡匦螆D給你們,那里布了很多迷陣,密道也很多,你們要是自己去肯定會迷路……不用感謝我,”說到這,阿燭頓了頓,他垂眸,別扭道,“就當(dāng)是之前糖人的謝禮了。”

    許青墨微怔,還沒等他開口,一旁的謝驚雪卻率先接了話:“不,我們和你一起去。”

    許青墨愣了愣,他有些驚訝地看向謝驚雪。

    謝驚雪卻沒有與許青墨對視,他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眸光幽深,許青墨聽他說:“沒有時間制定所謂周全的計劃了,再不快點,鬼王可就要現(xiàn)世了,到時候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許青墨順著謝驚雪的目光望去,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座城對海神祭的籌備也逐漸接近尾聲,許青墨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喜慶的紅色,人們沉浸在即將迎接慶典的歡樂里,卻不知巨大的災(zāi)難即將降臨。

    宋凡這幾日想來又殺了不少人,這座城里匯聚起來的怨氣多得叫人心驚,仿佛平靜的海面下隱藏著洶涌的暗潮,雖然許青墨此刻什么也看不見,但他知道被壓抑許久的浪潮終有一天會高高掀起,直至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按怨氣如今的匯聚速度,許青墨在心底估算了一下,而后得出結(jié)論——鬼王會在海神祭那一日現(xiàn)世。

    該說明冥之中自有注定嗎……?許青墨暗自嘆息,心道確實沒有時間再制定所謂周全的計劃了,想到這,許青墨看向阿燭,頷首同意了謝驚雪的提議:“我們今夜與你一起去。”-

    幽暗的地牢。

    云溥心正對著手里一根臟兮兮的筷子發(fā)呆,一旁的唐年催促他:“師兄,快挖啊。”

    “……我覺得我還是用手挖比較快。”云溥心語氣幽幽。

    而密謀中的兩人腳下,有一個大約成人手臂長的深坑,這是云溥心和唐年奮斗了許久的成果。

    許是唐年的嗓門大了些,被隔壁牢房里的人聽見了,又是隔壁牢房頓時傳來一聲嗤笑,那人涼涼道:“我勸你們還是放棄吧,就你們這樣,至少還得幾百年才能出去。”

    聞言,唐年立馬怒氣沖沖懟了回去:“你瞎說什么,以我和我?guī)熜值膶嵙Γ枰獛装倌陠幔孔疃鄮资昃托校 ?br />
    聽唐年這么說,隔壁牢房里的人頓了頓,半晌后,他氣笑了:“真不知道爹為什么要派你們兩個傻子來救我!”

    原來這人就是云溥心和唐年此行的重點營救對象。

    “宮遙,不許你說我?guī)熜质巧底樱 碧颇昃X,開始在言語上維護(hù)云溥心。

    云溥心再次幽幽提醒:“師弟,他說的是兩個傻子。”

    唐年扭過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云溥心,他面色悲切:“師兄,雖然你真的傻,但也不能說自己是傻子!”

    云溥心:“?”

    云溥心毫不留情地給了傻子師弟一拳。

    宮遙人懶得聽這對師兄弟耍寶,他敲了敲墻面,沒什么耐心地問:“喂,你們說的那個人真的會來救你們?”

    “當(dāng)然!”唐年毫不猶豫地回答。

    “真的嗎?”宮遙表示懷疑,“要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那為什么這么多天過去,我連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這個……”唐年剛剛因為得意而挺起的胸膛漸漸縮了回去。

    “說到底,你們到底和那個人認(rèn)識了多少天?”

    唐年開始掰著手指數(shù),最后他不太確地回答:“三、三四天?”

    “你們指望一個認(rèn)識了三四天的人冒險來救你們?”宮遙難以置信。

    唐年撓撓臉頰,而后便聽宮遙又給他們潑了一盆涼水:“我看你們還是放棄吧,那個人不會來的。”

    “青墨才不是那種人!”唐年立刻反駁,聞言,云溥心也跟著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宮遙翻了個白眼:“真不想和傻子說話。”

    “算了,就算真如你們所說,那個人會來救你們,但你們確定他能闖的進(jìn)來嗎——”許青懶洋洋地用手指指了指牢房外。

    黑暗中,一只又一只怪物被鐵鏈捆綁著,鎖在牢房里,這些怪物怪物體型巨大,眼睛泛紅,指尖更是異常銳利。

    聽著怪物的低吼聲,宮遙有些嫌棄地捏住鼻尖,試圖屏蔽那些不斷傳來的腐臭味:“真臭,想不到這極州城里竟藏了這么多魔傀,嘖——真是倒霉,要不是剛好撞見那些人抓了不少散修,否則本公子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有一個長老曾祖父,宮遙在門派里向來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公子哪受過被人關(guān)進(jìn)牢房這種苦。

    看了看周圍異常糟糕的環(huán)境,宮遙沒忍住,又是一聲嘆息。

    這時,一直沉迷挖坑的云溥心終于開了口:“可以。”

    宮遙揚(yáng)眉:“可以什么?”

    “這些魔傀的修為不算高,就算到時候真有人將它們放出來,以許兄的實力,應(yīng)該也能輕松解決。”

    說到這,云溥心頓了頓,忽然感慨道:“雖極少見許兄出手,但許兄的實力應(yīng)該遠(yuǎn)遠(yuǎn)高于我,平日師父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我倒是真的信了。”

    一聽云溥心這么說,宮遙來了些興致,畢竟云溥心傻雖然傻了點,但宮遙卻不會否認(rèn)他的實力,太初劍宗弟子數(shù)以千計,其中也有不少自幼便被譽(yù)為“天才”的天之驕子,而云溥心能勝過這些人,在所有弟子里脫穎而出,成為人人稱道的“絕世天才”,其實力自然不會低。

    除了謝驚雪,宮遙便再未見過比云溥心更厲害的人物,可如今云溥心卻說有一個人遠(yuǎn)勝于他,這人該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宮遙面色古怪,他問云溥心:“那人真有這么厲害?”

    云溥心頷首:“自然,以許兄和謝兄的實力,定能把我們從這里救出去。”

    “謝兄又是誰?”

    宮遙很難想象云溥心和唐年這兩個傻子數(shù)月來都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認(rèn)識這么兩個“怪物”。

    唐年沒心沒肺地?fù)尨穑骸爸x驚雪啊。”

    宮遙微怔:“他也來極州城了……不對,他不是修為全失,被賣到……”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宮遙神色愈發(fā)古怪,但他沒有再提問,反而是笑了笑:“這事情倒是越來越有趣了,行吧,既然你們相信那個許青墨會來救你們,那我也就再信你們一回,希望他趕緊——解決掉外面那些怪物和陷阱,爭取早點將我們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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