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疲力盡的白色雄蟲回到巢穴,一頭癱進伴侶的懷中。
所有版圖內星球的小信息巢全部設立完畢,管理分配方面的事務繁雜又冗長。閃紋種和鰲種極力要求設置大量雌蟲管理員,但格拉一口咬死了雄蟲的崗位配比。
整個第三第四象限,都在同步清理圍剿那些流竄在宇宙中的劫掠者,薩克帝偶爾會需要親自坐鎮,導致這半個大循環的時間他們經常短期分別。
在清理劫掠者這一點上,核心種同灰翅族群的武裝部隊達成了共識。
克里曼充分展現了何為腦袋一根筋,做出承諾之后就著手琢磨怎么實施,以棲息星球為起點開始逐步清算那群飛來飛去搶完就跑的強盜。
這項工作正好和薩克帝的專業對口,論起從隱蔽的犄角旮旯里掏蟲子,沒有人能比他更地道。
大批量的流浪蟲族在宇宙中亂竄,會帶來極大的隱患。
在所有核心基因族群被揉成一個整體聯盟的現在,薩克帝開始著手拔除游離于收編群體之外的劫掠者。
這些星際悍匪不僅打劫蟲,還偶爾會打劫人類,一切事物在它們的眼中都是可以啃食、搶奪的,放任這樣的玩意兒滿世界亂跑,無異于埋了一堆地雷。
剛從其它族群弄到足夠多的蟲,薩克帝便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新血打散重編,開始拉起完全屬于聯盟的隊伍。
灰翅的武裝種是一把最精尖的刀,但新組成的聯盟需要一支成員覆蓋面廣的自己的武裝力量。
否則次次紛爭次次出動灰翅,克拉克會毫不猶豫地拔了他的腦袋。
曾經黑色的雌蟲從閃紋種亞王蟲的手中要來信息。
那是非常簡短的一份描述,沒有圖片和視頻,甚至幾乎不需要占據內存。
在斗爭中失敗而被迫遷徙的小群體覆滅在大規模的劫掠族群手中,永遠都未曾抵達閃紋種的核心棲息星域、與同伴匯合。
很久之后才打開文件的格拉看完所有資料,沒有說任何多余的話。
但那段時間白色的雄蟲常常在深夜驚醒。
薩克帝聽見自己的伴侶于黑暗的靜夜中發出細細的哭聲,他合攏翅翼,將雄蟲藏在懷抱中,溫柔地親吻對方,撫摸著那具顫抖的身體。
靈魂與意識是奇妙而又矛盾的存在。
正如他一度厭惡人類飽含劣根性的部分、厭惡躺在病床上無力移動的自己,最終卻又不得不承認他依舊深愛著這個種族那樣。
格拉嘴硬地表明態度,說蟲族沒有愛恨,也不會因過去的事情感到困擾。
但事實上,安靜的巢穴,陳舊而斑駁的墻壁,枝葉搖曳的簌簌聲,一只空曠的窩,又或者是一盆從閃紋種的星球搬來的綠植,會讓對方在一個極度尋常的下午或是深夜,突然意識到構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早已自宇宙間消逝的事實。
對方在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兄弟和親眷了。
幸運的是,時間是最有效的修正帶。
它會覆蓋掉一些原本深刻的傷痛,讓帶來刺傷的細節逐漸模糊。
漸漸恢復精神的格拉快速投身于第一第二象限區的信息巢設置工作當中,他在很久之前失去了自己的小族群,但是那些同樣身為閃紋種的雄蟲需要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
這也導致最近同其余幾只亞王蟲吵得不可開交的白色雄蟲,每天每時都在感到疲憊。
他突然理解了薩克帝天天想要掀桌子的心情。
上班使蟲痛苦面具。
閃紋種的亞王蟲見縫插針地想要安排自己的直系親信雌蟲,大批量進入信息巢的運作體系,并因為算盤珠子打得太響而當場被格拉懟回去。
大信息巢的主導者微笑著說車轱轆話,轉來轉去只客氣地表達了一個核心思想:絕無此種可能,信息巢優先接收雄蟲,以及身負殘疾或者是步入衰老期的雌蟲。
年輕力壯的直系一個都不收。
回到巢穴,死死地扒拉住核心種,格拉深吸一口,瘋狂嗅嗅熟悉的信息素氣味。
他在對方的手臂間蹭來蹭去,一個字都不想說,然而身體的本能讓他尋求一個安慰。
薩克帝笑了。
在黑色的雌蟲很壞地捏一捏那雙無力撲騰的小翅膀前,巢穴里響起了一道聲音。
“唧?”
緊接著,一只蟲沖過來,搖晃著尾巴撲入格拉懷中。
一雙手臂抱住對方,小鱗尾也在飛快地掃動。
利貝爾正處于幼年期和亞成年期的分界線上,體型變得比之前大上一圈,抬頭時高度剛好到達格拉的肩胛處。
目睹了整個互動場景的蟲崽急速擠進來,想要一并加入貼貼大軍。
薩克帝帶孩子,秉持著什么都能玩的粗糙放養原則,一大一小蹲在巢穴里掰木頭刨土。
動手能力過于強悍的男人削出大大小小的零件,拼湊出一個機甲模型,并且收獲了無數聲“哇”的贊嘆。
他們的巢穴中還堆著相當多的小馬、小牛、小狗的雕刻,貓咪形狀的木頭上有兩枚小小的牙印,那是兩年前,心態完全處于幼年期的利貝爾將玩具塞進嘴里咬出來的杰作。
蟲崽的鱗片光亮又美麗,呈現出流水般的銀灰色,是精心喂養的結果。
這只蟲的擬態顯然繼承了閃紋種的優異基因,尚未真正地達到亞成年期,便可以收斂起所有亂爬的四肢和觸須須。
但是對方看到親眷喜歡唧唧叫的習慣,一直沒有改過來。
只有剛出生不久的小蟲崽才會發出唧唧咕咕咪咪的聲音,利貝爾早年流落在足肢種的地盤時,被那位名叫格雷塔的雄蟲帶在身邊,然而對方拉扯著三只幼蟲生活得實在太過艱難痛苦,除了基本的通用語之外,無力再教授更多的行為習慣。
這也導致蟲崽的一些口癖一直沒有被糾正。
于是他對著克拉克和亞瑟會唧唧叫,對著格拉和薩克帝也會唧唧叫。
灰翅族群的亞王蟲原本想將這個習慣掰回正軌,但是幼蟲爬到他身上,一邊親親貼貼亞王蟲,一邊用腦袋去蹭那只兇殘的惡獸,發出細微的嗡鳴聲響。
表情嚴肅、試圖進行教育的克拉克最終敗北。
被摁住死穴的亞王蟲強硬了一分鐘,便放棄掙扎。
彼時正好身處棲息星球的人類親眼目睹全程,當場笑出聲。
惱怒的銀灰色雌蟲輕輕用尾巴掃開人類,卻在下一秒被亞瑟抱住。
“您不要生氣!
人類環抱著一大一小兩只銀灰色的蟲,溫柔的聲音里帶著難以遮掩的笑意:“求求你親一親我吧,我也想要同您貼貼!
好慘烈的一場敗仗。
亞王蟲在對上藍眼睛的青年時,次次硬起心腸,次次一敗涂地。
而稱呼教導也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宣告失敗。
利貝爾在克拉克身邊住兩天,又會跑到薩克帝的身邊住兩天,依舊是咪咪咕咕地一通亂喊。年幼的雄蟲在學習其他通用語時掌握得又快又機靈,新知識認真地聽幾遍就能夠理解,但仍舊一緊張或者一高興就會對著親眷蟲發出點響動。
眼下蟲崽同樣嫻熟地爬進格拉懷中,小鱗尾輕輕地甩。
剛歸巢的白色雄蟲被鬧了個臉紅加升溫。
大信息巢的管理者沒想到幼崽在這個時間被送過來,一進門就撲進薩克帝的懷中撒嬌,還不忘在伴侶的身上蹭蹭信息素,結果被撞了個正著。
實在是有失撫育者的高大形象。
“利貝爾這么早就來了?”
摸摸幼蟲的頭,格拉輕聲問。他試圖將自己不成熟的一面掩蓋過去。
然而薩克帝真的是壞透了。
高大的核心種一把抱起自己的伴侶,連帶著對方懷中的蟲崽一起。有力的手臂繞過那雙垂落的美麗白色蟲翼,直接把格拉整個抱在懷中。
突然被一并舉高的利貝爾:“喔!”
因為害羞而全身變粉的白化種被嚇一跳,細長的鱗尾啪啪抽了薩克帝好幾下。
“放我下來!”
格拉的翅翼撲閃幾下,利貝爾好奇的目光讓他瞬間過燙。
“你怎么這樣壞!”
事實證明,薩克帝還能更壞一點。
不干人事的核心種笑著往門口走,一邊走還一邊攛掇小蟲崽:“恩和恩納回來了,想不想見他們?”
“想!”
幾乎沒有猶豫,利貝爾的尾巴唰啦啦地搖。
他也非常喜歡恩和恩納。兄弟倆之中的雄蟲每次見到他都會抱著他親親,還會帶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但可惜的是對方經常不在棲息星球,時不時就會跑去很遠的地方執勤。
現在他已經理解了工作和執勤的意思,對于雄蟲來說,那是一個很好的詞。
“那你親親羅克珊!
黑色的鞭尾悠閑地在身后晃來晃去,薩克帝不干人事的進度直接往前推進了一大截:“他同意了我就帶你們去,唧!
“不準亂叫!”
被對方一聲“唧”給喊熟了的成年雄蟲掙扎著想要跳下來,急到尾巴都在吧嗒吧嗒地纏卷。
但利貝爾的執行力實在是迅速,蟲崽縮在格拉懷中快速地親了親自己的親眷,邊親還邊抱住雄蟲的脖子不放:“想見恩!”
他牽著格拉的手,頂在自己的頭上,貓仔一樣用腦袋去拱,偏偏配合上一張認真的臉:“羅克珊,我們去見恩。”
格拉:“……”
白色的雄蟲也光速完敗。
他和克拉克在敗落速度上不相上下。
薩克帝大笑出聲。
黑色的雌蟲終于良心發現,把對方和蟲崽放下來。他同格拉貼在一起纏了纏尾巴,低頭親一下神情疲憊的伴侶。
“累了嗎?累了就休息一會,我帶利貝爾過去!
“我也去。”
格拉說,他還在因為片刻前的事情而害羞,露在外面的尾巴鱗片看起來粉粉的。
作為一只基因缺陷種,他永遠無法擁有自己的蟲崽。對于蟲族這樣注重繁衍的種群而言,這幾乎是完全違悖天性的事實。
“我很久沒見到恩和恩納了,有點想他們!
但好在雄蟲的身邊圍繞著一圈離群的黑羊。
無論是選擇和人類走過一生的灰翅亞王蟲,還是將喜愛照顧幼崽的天性放置于伴侶之后的短翅管理員,又或者是東奔西跑扎根在爭斗第一線的恩與恩納,這些蟲全都在某種程度上或多或少地自主與天性相抗爭。
所以他不再忐忑。
變得快樂起來的格拉搖搖尾巴,牽住伴侶的手臂。
薩克帝一手拉著格拉,另一只手則拐了個彎,將表情看上去十分嚴肅,但實際上小鱗尾唰啦啦晃動的幼蟲接過來。
獲得了很多愛的幼蟲不再害怕擁抱,被舉起之后會自動緊緊地摟住核心種。
薩克帝讓對方騎在自己的肩頭。
“走,我帶你去騎大馬!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