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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系統走的那天晚上,沈鶴州做了一場夢。

    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個與季延分別的機場。

    “我喜歡你。”

    季延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沈鶴州愣了片刻,將行李箱往自己的方向拖近:“小季總在開什么玩笑?”

    “沈鶴州,我喜歡你很久了。”

    他第一次從旁觀者的視角去看自己,那張臉上帶著笑,看起來溫和卻疏離:“想來要辜負小季總的一片深情了,我不需要誰來愛我,對我來說感情是這世上最不牢靠的東西,只有利益相互牽扯的同盟關系才最為牢靠。”

    說完,他對著季延揮了揮手,拉著行李箱轉身離開。

    從夢里旁觀者的視角來看,沈鶴州第一次看見了季延眼中的落寞,季延好像鼓起勇氣朝著他的方向奔跑,卻被他的無情和冷漠擊垮在了原地。

    不多時,夢境中的自己停下了腳步。

    “小季總你幫我通關系出國的八百萬我已經打在你的賬上了,記得查收。”

    說完,他頭都沒回,帶著行李進入了安檢口。

    季延在原地呆愣了很久,直到機場外的天色漸漸昏暗,張助趕來機場,才把季延接回了他們現在住著的大平層。

    停車場內,季延正準備下車離開。

    張助將一早訂好的外賣從后座拿過來直接塞到了季延的懷中:“小季總你這兩天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別餓壞了自己的身體。”

    季延低頭看著手中熱騰騰的外賣,低聲道:“他因為季臨做的事情,也討厭我了,是嗎?”

    張助想要開口說沈鶴州只是覺得您沒價值了,話到最后又咽了回去,只能先說一些虛假的話來安慰季延。

    “訂婚典禮鬧成那樣,換做誰心里都不舒服,你讓沈先生先冷靜一段時間再聯系他。”

    季延冷笑道:“來不及了。”

    “……季總,現在比起沈先生的事情,你更應該考慮的是之后怎么跟董事會交代,現在季昆泰正借著這件事想要罷免你。”

    季延打開車門:“隨便吧,要是我撐不住了,會給你介紹新的工作。”

    輸了,就無法再回頭了。

    能做的就是把和這些事情有關的人全部指摘出去,由他來扛最終的后果。

    好在沈鶴州已經出國了,為了不會有人再找上沈鶴州的麻煩,他花錢找了很多關系,讓人在沈鶴州一下飛機后就抹去他的行蹤,并為沈鶴州安排幾次轉機。

    季延回到臥室,把他珍藏的小箱子拿了出來,他坐在沙發旁一張張翻看著沈鶴州的相片,最后如珍寶般將那些死物抱在懷中入睡。

    而今的沈鶴州在夢境里無法和季延交流,他坐在床邊,想要摸一摸季延的頭發,掌心穿過了他的身體。

    沈鶴州看著自己透明的手,心里竟覺得難受了起來。

    看著愛人難過,竟連撫慰他都做不到。

    “沈鶴州,我喜歡你。”

    沈鶴州:“我知道。”

    可惜季延聽不見他此刻的回應。

    夢境一轉。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季延坐在咖啡廳內,那張臉上沒了血色,雙眼空洞地看著外面來往的車流。

    過了一會,季臨推門進屋,徑直走到季延身邊坐下。

    “叔叔,那些股份你握在手里也沒多大作用,你出個價吧。”

    季延回過神來,淡淡看了一眼季臨道:“我更喜歡拿分紅,穩定些。”

    季臨冷哼了一聲,從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砸在了桌上:“行,他人在國外,我要想買兇給小辛報仇,你覺得他能逃得了幾次?”

    桌面上的照片攤開全是他的照片。

    沈鶴州看向桌面擰緊了眉心,從這幾張照片的地點和穿著,他已經能估計出這幾張照片應該是在收到季延死訊的前一個月。

    他心里已經隱約猜到了季延的死,很可能與這件事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季延拿著桌上的幾張照片看了看,面上沒有一絲動容:“用你不要的白月光來威脅我?季臨這些年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別裝了,你那一盒子的照片我早就見過了,越是你想要的東西,我就越想跟你爭,可惜我現在才看清,你喜歡的人除了皮相外,跟你一樣臟得很。”

    季臨話剛說完,季延直接將一杯熱咖啡砸在了季臨的腦袋上。

    季臨側臉被燙得泛紅,額間青了大塊,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季延,還沒等緩過神來,一貫鎮定自若的季延,像瘋狗一樣將季臨壓在卡座里揮拳頭。

    兩個男服務員才把季延從季臨身上拉開,季延呼吸急促,摸出哮喘藥湊近唇邊大口大口地吸著。

    季臨被扶起來時,臉都被打腫了:“行!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你就等著給沈鶴州收尸吧!”

    季延連手中的哮喘藥都砸在了季臨的臉上。

    服務員害怕兩人再度打起來,趕忙將季延扶到了后臺休息。

    季臨沒有逗留,出事后就在助理的陪同下去了醫院。

    沈鶴州蹲坐在季延身邊,臉色沒比季延好到哪去,這些年季延的哮喘更嚴重了,服務員把藥瓶撿回來后,季延坐在地上仰頭吸了好幾口噴霧,粗重的呼吸才漸漸緩和下來。

    他在員工休息室里坐了十多分鐘后,才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沈鶴州一路跟在季延的身后,看著那人拿起電話聯系了幾個昔日與老季總有交情的人后,給張助打去了電話。

    “業星那邊缺個秘書,工作要比你目前在季家的工資要三千左右,明天去試試吧,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在那邊一定能很好。”

    “小季總我就想……”

    不等張助把話說完,季延就打斷道:“不用說了,良禽擇木而棲,你跟了我那么久,要是沒能幫你找到退路,我會不安的。”

    張助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還是同意了季延的要求。

    季延回到家,找渠道讓人幫忙帶點東西。

    沈鶴州不知道那是什么,季延電話里說得很隱晦,第二天早上就拿到了一個用報紙包著的瓶子。

    季延收到后就給季臨打了電話。

    “我的股權可以轉給你們,今晚再我們三個細談吧。”

    季臨冷哼一聲:“不是很囂張嗎?我還以為你不在乎沈鶴州的命了。”

    “你別動他!”

    “別激動,哪怕沈鶴州再惡毒,我到底是喜歡過他的,要是你肯低頭,看在我和他往日的情誼上,我會給他留條生路。”

    說到這里季臨停頓了幾秒:“小辛現在還住在療養院里,要不我托點關系把他也弄進去住幾年,算是賠償小辛……”

    “你還想要什么?”

    季臨笑道:“現在是你求著我談,我當然要往上加點價。”

    季延語氣激動,臉上卻沒什么變化:“只要你不動沈鶴州,我什么都能答應你。”

    “行,今晚我們三個人坐下來好好談談,價錢合適,我就放過他。”

    晚上,季延帶著那瓶用報紙包好的藥去到了季昆泰父子倆住的別墅。

    別墅里的傭人準備好晚飯后,都回去了。

    季臨從小到大恨季延恨得牙癢,好不容易能像下人一樣驅使季延心里暢快得很。

    “你把廚房的菜都端出去來吧。”

    季延沒有說話,徑直走進廚房,客廳里傳來季臨的譏諷聲,他只是將藥不慌不忙地倒入菜里,再用筷子慢慢攪拌。

    等一切處理好,他將瓶子藏到了櫥柜下方后,把廚房里的菜一道道端上了桌。

    季臨不屑地冷哼道:“你這樣的賤種,就只配在季家做傭人,那個老畜生還把你當作寶,到頭來為了個男人,連臉都不要。”

    季延充耳不聞將菜放上桌后,默默拉開了一旁的椅子。

    季臨伸出腳踹向季延的椅子。

    季昆泰冷聲道:“季臨夠了!”

    “爸!”

    “先坐下吃飯。”

    季臨狠狠剮了一眼季延,心里雖不情愿,卻還是沒有再針對季延。

    季昆泰夾起一塊肉放在碗中:“阿延啊,你能想通我很欣慰,既然今天你來了,我們就把話放在明面上說清楚。”

    季延沒有說話。

    季昆泰道:“你只要還在,總會給我帶來麻煩,等股權轉讓結束后,尋個體面的去法,我保證那個人余生在國外都能平安。”

    “好。”

    季昆泰沒想到季延能答應得這么干脆,他微愣了片刻,又偏頭看了一眼有些得意的季臨。

    他將股權轉讓合同遞到了季延面前,季延拿過筆,快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中間沒有一絲猶豫。

    “行,吃飯。”

    季昆泰夾起桌上的菜,一邊吃一邊和季延追憶往昔,看著季延只吃飯不吃菜,還往季延碗里夾了塊蝦肉。

    季延沒有動,只是默默扒拉著碗里的白飯。

    季昆泰沒有多說什么,現在股權轉讓已經簽了,只要事情辦妥哪怕季延不愿意去死,他有的是辦法送季延一程。

    飯吃到一半,季昆泰胃里突然抽痛了起來,緊跟著季臨臉色也白了。

    季延放下手中的碗,淺笑著將蝦仁夾到這父子倆的碗中:“就是點百草枯,你們吃下去的劑量應該還不夠致死,多吃點,待會就沒那么痛苦了。”

    季臨厲聲道:“季延你瘋了吧!殺了我們,你以為你能脫身嗎?”

    “我知道,我們一起走。”

    夢中沈鶴州不能聞見味道,又看不出瓶子里是什么,聽季延這樣說完,他想要阻攔季延,身體只能無情地從季延身體上穿過。

    季延從兩人身上搜出手機后,將剩下的菜灌入季臨嘴里,季臨被嗆得哭著求饒,卻沒有讓季延有絲毫的心軟。

    “你們死了,他才是最安全的。”他捏著季臨的下顎,“為什么要用他來威脅我,我們本可以相安無事的。”

    他將菜塞入季臨的喉嚨眼,動作粗暴,不留一絲余地。

    等地上的兩人都疼得動彈不得了。

    季延上樓拿出放在雜物間的柴油,在屋內潑灑。

    “季延不可以!你冷靜點……”

    夢境里的他像是一個局外人,他說的話,季延聽不見。

    他只能看著季延帶著那份股權轉讓合同與季昆泰父子一起葬身火海。

    沈鶴州想要從煙霧中將嗆得快要昏厥過去的季延拉起,手卻一次又一次從季延身上傳過去。

    “起來啊!”

    季延彎起唇角,朝著沈鶴州的方向伸出手:“沈鶴州,我喜歡你。”

    噩夢驚醒。

    他猛地睜開雙眼。

    看見身邊的季延時,緊緊將人抱入了懷中。

    季延揉著蒙眬的睡眼,疑惑道:“鶴州。”

    他吻上了季延的發絲:“別動,讓我抱抱你。”

    “好。”

    第32章

    棋差一招。

    藺明易被閹官壓在地上時,未曾想過與自己容貌并無二致的胞弟,竟會成為毀了多年謀劃的罪魁禍首。

    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上穿著帶有毛邊的裘衣,一臉病容地倚在商國新王的懷中。

    “哥,我們兄弟二人同為雙生子,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

    藺明易嗤笑了一聲:“藺則安你說呢?”

    這句話不知哪個字戳到了藺則安的痛楚,他指著藺明易怒吼道:“做錯事的人是你!你憑什么來質問我!”

    “做錯事的人是我嗎?藺則安。”

    藺則安倚在商國新王的懷中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本就容貌上成的一張臉配上病態,越發惹人憐惜。

    商丞川心疼地把藺則安抱在懷中,不斷為藺則安順著后背,那雙眼深情款款,仿若恨不得將藺則安身上的病痛分擔走一半。

    他攙著藺則安在他的王位上坐下,拿過放在一旁的湯藥小心翼翼地喂藺則安喝下,兩人相依在高位上,像極了羨煞旁人的愛侶。

    藺則安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撫平商丞川的眉心:“商郎我沒事,你別蹙眉,我不愿看到你為我難過。”

    商丞川將藺則安的手拉到臉畔,雙眼泛紅:“則安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把魚目當珍珠,哪怕傾盡孤的一切,我都不會讓你有事的。”

    被壓在地上的藺明易大笑了起來。

    商丞川:“你在笑什么。”

    藺明易笑道:“笑你們啊,看他現在這樣,你倆能好到幾時。”

    商丞川轉身看向藺明易冷聲道:“則安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就你這樣的蛇蝎,怎么配與則安長著同一張臉!”

    說著商丞川瞥了一眼閹官,為首的閹官拿著匕首走到藺明易身旁,提刀劃開了藺明易的側臉,白皙的臉頰上快速蔓延開一條血痕。

    “你現在跪下來與則安認錯,念在過往的情誼上,我可以放你一馬。”

    藺明易抬起頭,刀傷上滲出的血染紅了大半張臉:“他也配。”

    說著他咬牙掙脫開壓制著他的閹官,一把奪過眼前的匕首,與此同時手執長戈的侍衛,將利器刺入了他的肩膀,鈍器貫穿皮肉發出一聲悶響。

    他強忍著劇痛,用匕首將右半邊沒有淚痣的臉劃得面目全非,刀傷在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一道道浮現,像是上好的美玉被摔出了裂紋,血順著縱橫交錯的傷口處流出,把原本模樣上成的美人變成了面目猙獰的怪物。

    “想到這種不忠不孝的小人有同一張臉,我都覺得惡心。”

    說話時,靠近頰邊的帶上皮肉翻開,甚至能隱約看見牙齒。

    商丞川驚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厲聲讓人把藺明易這個瘋子拖下去。

    長戈沒落入了小腿,刺入了肩膀,無一處致命,卻讓藺明易再難站定。

    他咬著牙,強忍著臉上傷口所帶來的痛楚,低吼道:“藺則安,與商丞川歡好的時候,你會不會想起死去的父親,想起藺家軍的八千精騎!”

    藺則安瞪大眼睛嘔出一口血來。

    商丞川攙住藺則安:“把這個瘋子拖下去!”

    接二連三捅如皮肉的長戈,讓藺明易再也撐不下去,當半昏半醒的人被帶走后,地上還留著一道長長的血路。

    藺則安倚靠在商丞川懷里咳得厲害,原本的病容,而今又蒼白了幾分。

    “他是我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商郎你放過他好不好……”

    商丞川低頭吻上藺則安的額心:“則安,為何你心總是這么善良……”

    藺則安閉上眼睛,安心地依偎在了商丞川的懷里。

    自那日起,一碗碗令人痛苦不堪的湯藥,時常會送到藺明易的小院,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反抗,會砸掉藥碗,卻沒想到自那次商王跟前自毀容貌后,他安靜溫順,哪怕喝完藥后,會疼得像是瀕死的魚一樣抽搐著身體,他依舊每日將那碗腥臭的湯藥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說藺小將軍的傲骨終歸是被磨平了,往后只會是一攤爛在地里的泥。

    就連每日都要詢問藺明易現狀的商丞川慢慢地,都不再過問。

    那間敗落的小院里,飯菜吃食會少,折磨人的湯藥每日都會按時送到。

    閹官再一次看著藺明易將湯藥喝下,眼見他藥效發作,收拾好湯碗退出了院落里。

    不多時一只九尾靈狐從枯樹后跳了出來。

    縱身躍到藺明易身邊時,化為了一個英氣逼人的男子。

    他手中淡紫色的光緩緩渡入藺明易的體內,折磨人的痛楚,一點一點地褪去。

    藺明易坐起身來,臉色白得嚇人:“都安排好了嗎?”

    九尾狐淺笑道:“今夜整個商國都會被大火包圍。”

    “希望商國的血,能祭奠齊國的十萬孤魂。”

    “阿易,事成之后,我就要惡吞噬掉你的魂魄,往后藺小將軍再無來生。”

    說到這里九尾狐指尖點上了藺明易的胸口:“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不悔。”

    九尾狐彎起唇角,眼角余光看向藺明易的臉,哪怕那半張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刀口,他仍覺得藺明易舉世無雙。

    他淺笑著,指尖輕輕劃過藺明易臉上的結痂的傷口:“為何我的小將軍還是這么好看。”

    藺明易往后推開半步,躲開九尾狐的觸碰。

    “今晚的事成之后,你來取你想要的東西。”

    九尾狐訕訕收回手,閉上眼睛嗅了嗅:“我已經迫不及待嘗嘗美人的魂魄了,已經很久沒吃過那么美味的魂靈……”

    藺明易沒有理會他,拖著病體緩緩向屋內走去。

    是夜。

    滿城燃起了熊熊烈火,就連藺明易所在的小院都被熾熱的火光包圍,濃煙布滿了房間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站在庭院中,拿著一根樹枝如兒時一般舞劍,單薄的衣袍被滲出的鮮血染紅,當年策馬都城的小將軍,哪怕而今已成廢人,仍不輸曾經的光彩。

    屋外傳來喊聲、奔跑聲、求救聲。

    他在商國皇城絕望的呼喊中,一劍比一劍刺得更有氣勢。

    九尾狐捧著一顆帶血的心臟站在房梁,看著這濃霧中舞劍的藺明易,直至那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一個閃身將人護在了懷中。

    藺明易看著九尾狐手中的心臟,抬手摸了摸,他笑了,一如當年揚鞭策馬時那般明艷。

    “狐貍,多謝了。”

    九尾狐柔聲道:“小將軍,叫聲我的名字。”

    現在的藺明易已經昏昏沉沉,不多時他搭在心臟上的手慢慢滑落。

    九尾狐將人抱緊在懷中:“不叫狐貍,叫花白堇。”

    沒有人再能回應他。

    火舌快速地朝著這邊靠近,他擦掉唇邊滲出血,帶血的手指摸了摸藺明易眼角的淚痣后,他低頭吻上了滿是疤痕的臉頰。

    “安歇吧,我的小將軍。”

    ……

    那只狐貍沒有取走他的靈魂嗎?

    還是他現在已經在狐貍的肚子里了……

    藺明易緩緩睜開眼,看著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擺設,只覺得渾身疼得厲害,好似被熊熊烈火灼身。

    小廝急忙道:“大少爺醒了。”

    藺明易眼神朝著聲源處看去,卻被一個圓鼓鼓的大鐵球擋住了視線。

    他正想要用手指碰碰眼前的大球,那球突然冒出兩個黑漆漆的圓點,嚇得他趕忙收回了手,身上的傷口被拉扯了一下,疼得他咬緊了牙根。

    “宿主,疼的話叫出來就好了,不要憋著啊!”

    他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勢被牽動。

    還不等他說什么,隨行小廝趕忙攙著他躺下。

    “大少爺,你不要亂動,大夫說你傷得太重了,得好好休養。”

    傷得太重?

    什么時候的事情?他現在在哪?

    是瀕死前的幻覺嗎?

    一個個疑問浮現在他的腦內,可看著長云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了下來。

    如果這是那只狐貍造來吞噬他魂魄的幻境,他能陷死在這片幻境里……

    正在這時,有人過來敲門。

    “長云大少爺怎么樣了?醒了嗎?”

    長云蹙緊了眉心,快步走向門口道:“去去去,我家少爺好不容易才能從戰場上死里逃生,讓二少爺安分些吧!”

    “長云哥求求你了,二少爺一直跪在雪地里,勸什么都不聽,姑爺還在大牢里受著刑,二少爺食不下咽,就指望著大公子能救救姑爺了。”

    藺明易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前這一幕有些熟悉,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們的軍事布防圖被流出,父親戰死沙場,他為了保住藺家的榮光,披甲上陣,雖將失去的幾座城池給奪了回來。

    可還是遭了埋伏,受了重傷,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再也無法騎馬射箭,從跟在藺老將軍身邊戰無不勝的小將軍,淪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回想起這些藺明易揉了揉額角:“那只狐貍為何偏偏把我困在這個地方,這樣的魂魄才更好吃嗎?”

    在一旁飄了許久的404,趕忙飛到了藺明易身邊。

    “宿主你被改造黑月光系統選中獲得了重生的機會,只要你聽系統的話,脫離三個人的糾纏的命運,成為小皇帝的身邊的重臣,就能獲得新生。”

    “但如果和上一輩子慘淡收場的話,就會陷入無盡的輪回里直到徹底消亡。”

    藺明易對這顆鐵球的話將信將疑,為了驗證自己是否重生,他拿出藏在枕下飛鏢,刺入傷口,看著流出的鮮血和能明顯感受到的疼痛感,他默念了幾遍重生后,望向門外。

    “長云。”

    “大少爺,我在呢。”

    藺明易道:“藺則安還在外面雪地里跪著呢?”

    “是。”

    “把椅子搬到外面,我去看看他。”

    第33章

    藺明易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虛得厲害,他緊咬著牙根站起身來,接過長云遞來的斗篷披上。

    長云看著藺明易臉上沒什么血色,不由擔憂道:“大少爺你昏迷了半月有余,外面還下著大雪,二少爺身上還披著斗篷呢,我看著也不是真跪了那么久。”

    “椅子搬出去了嗎?”

    見藺明易的決定不會更改,長云招呼了兩個小廝去準備炭盆和手爐,待這些東西送到,才攙著藺明易來到屋外。

    藺則安就跪在不遠處的枯樹旁,衣裳單薄,比藺明易更為單薄的身軀冷得發抖。

    同樣一張臉,藺明易鳳眼下有一顆紅褐色的小痣,生來原要比藺則安多著些勾人的媚勁,這對雙生兒站在一起,藺明易的氣勢偏能壓藺則安一頭。

    差別不大的兩張臉,一個是有著萬千仰慕者的天之驕子,另一個卻淪為了陪襯……

    因為這點藺則安常常在他跟前顧影自憐,身為兄長藺明易念在胞弟身體孱弱,也縱著他做個富貴閑人,而把藺家的榮光扛到了自己一個人身上。

    哪怕這樣藺則安還是做出了荒唐事,中秋宮宴,與商丞川在宮中歡好被撞破,推開門時藺則安正匍匐在商丞川身上賣力得很……

    商丞川在宮中做出如此丑事,本是活不了的。

    藺則安這個逆子將丑事鬧大,讓藺父不得不去宮中向小皇帝求了這樁孽緣……

    想到往日種種,藺明易恨不得把藺則安挫骨揚灰。

    “哥,我求你了,丞川五歲就被送到齊國做質子,這么些年商王早把丞川視為棄子,此番貿然開戰,根本不顧丞川的死活,他又怎么可能是出賣父親的細作。”

    藺明易抱著手爐,慵懶地斜靠著椅背,重傷剛醒,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在暖烘烘的熱氣包圍下,腦袋昏昏沉沉的。

    “哥,丞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藺明易靜靜地看著藺則安沒有說話,被手爐斗篷里攏了攏,在周圍的熱流下,舒服地合上了雙眼。

    藺則安跪在地上拿不準藺明易的意思,又怕這個時候起來會功虧一簣,不得已下,只能繼續為商丞川說著好話。

    大雪還在下,沒一會就落滿了藺則安的肩頭。

    “哥,我求求你了,看在我是你而今唯一的至親,你就幫我這一會好不好?”

    藺則安的聲音已經啞了,雙膝跪在地上一點點向藺明易那邊靠近,膝蓋還沒落到臺階上,藺明易一抬手,守在屋外的兩名侍從拔刀攔住了藺則安的舉動。

    藺則安愣了兩秒,聲嘶力竭地怒吼道:“我是藺家二少爺,你們怎么能這樣對我?!哥,你看看你的侍從,怎么欺負我的。”

    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藺則安,還是沒有說話。

    那模樣就像是一個出來看小丑戲的看客。

    長云跟了藺明易多年,哪怕藺明易不說話,他也能讀懂自家主子的言下之意。

    他往臺階下走了幾步,無奈地笑了笑道:“二少爺,將軍他重傷剛醒受不得寒氣,還請二少爺要跪就往后再退幾步,別凍傷了將軍。”

    是人話嗎?

    藺則安的近身仆從秋松已經氣得瞪大了雙眼。

    “大少爺,我家公子身子骨從小就弱,你不心疼就算了,怎能容得府中的小廝來作踐他,可憐我家公子剛失去了父親,姑爺又被宮里的人給提走了,而今都生死未卜,大少爺是想要逼死我家公子嗎?”

    秋松說著趕忙拿著披風把藺則安護在懷里。

    藺則安面色蒼白,干裂的雙唇,身體往秋松懷里一倒,嘴里還喃喃念著哥。

    “公子!來人啊!二公子昏過去了!”秋松摟著藺則安大喊。

    藺明易這才開口道:“潑醒他。”

    秋松嚇得趕忙把藺則安護在懷里,哭喊道:“大少爺,公子是你的弟弟,別人糟踐他,看不起他,怎么連你也不心疼他!”

    話音剛落,剛打上來的井水潑在主仆二人的身上,刺骨的寒意刺激得藺則安猛地坐起身來。

    這時藺明易才強撐著站起身來在長云的攙扶下,走下臺階。

    藺則安縮在秋松的懷里瑟瑟發抖,看著藺明易的冷厲的目光連話都不敢再說。

    藺明易抬腳狠狠踹向藺則安胸口。

    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氣,直接把藺則安踹翻在了雪地里。

    他踩上藺則安的脖頸:“商國違反盟約,戰備圖丟失,導致父親戰死沙場,而今父親尸骨未寒,你就為敵國質子求情。”

    他說著,腳上的力度不斷加重,似恨不得碾碎藺則安的咽喉。

    藺則安躺在地上喘不過氣來,手無力地捶打著藺明易的腳背,一張臉已經憋得由紫變紅。

    秋松趕忙爬到藺則安身邊磕頭求情道:“大少爺,二公子是你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親。”

    藺明易扒出侍從的佩劍架在秋松的脖頸上。

    秋松是藺家買回來的奴隸,是可以隨意打殺的,此時冷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再是個忠心護主的,也不敢再多嘴半句。

    藺明易將刀刃往秋松喉頭上一壓,嚇得秋松尿了出來。

    臊臭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藺則安已經翻著白眼,眼看著就要在藺明易的腳下咽過氣去。

    長云靠近藺明易身邊低聲道:“少爺,老爺剛走,喪期還未定下,若外面傳出少爺殺死胞弟,會惹來非議的。”

    他沉默了片刻,松開了腳。

    能喘過氣來的藺則安按住紅腫的脖頸發出猛烈的咳喘聲。

    許久那雙帶著淚的眼,難以置信地望向藺明易,說話聲已經啞得不成樣子:“哥,你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

    藺明易沒有理會藺則安的質問,朝著秋松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拖下去軍棍三十。”

    “是。”

    兩個隨從點頭。

    拖著滿臉驚恐的秋松離開,秋松掙扎求饒,大喊著二少救命。

    聽得藺則安心里難受。

    藺則安抓住藺明易的腳踝苦苦哀求道:“哥,你不肯救丞川我自己想辦法,可父親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身邊的人給除掉,不怕被人非議嗎?”

    “藺家可以有個殘廢了的二少爺。”

    藺則安心中一驚趕忙將手抽回,看著藺明易的背影時,不敢相信地搖著頭。

    他身邊服侍的小丫鬟們趕忙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他雙眼盯著藺明易關上的房門,喃喃道:“他不是我哥,不是,哥從不會這樣對我。”

    小丫鬟攙著藺則安離開,一個個也被剛才那一幕嚇得不輕。

    畢竟原先的藺明易最疼的就是這個弟弟。

    母親生下他們第二年,就因疾病離世,藺則安從小身體不好,文武都不算出挑,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父母留下的好皮相。

    可兄弟長得一樣,藺明易眼角的淚痣更添韻味。

    明明是雙胞胎兄弟,看著藺則安被人輕視,藺明易走到哪都會護著他,會帶著他結交更多的人,看到更廣大的天地。

    上一世不知道商丞川是偷走布防圖的元兇,卻因為昏倒在雪地里的藺則安,拖著病體去宮中求情。

    正因為從前種種,才會使得心中的恨意更甚。

    屋門關上的那一刻,剛剛還踩得藺則安喘不過氣來的人,連站著都難。

    長云剛想叫人進來,藺明易抬手制止住了長云。

    “找人把我今日責罰藺則安的事情傳出去,傳得越大越好。”

    長云不安道:“若讓人知道老爺剛走您就這般苛責二少爺,恐怕會惹人閑話。”

    “我得讓人知道,我藺明易依舊能撐起藺家軍。”

    上一世,因為心疼藺則安,拖著病體去宮中求情,在攝政王的殿前吐血昏厥,經宮里御醫整治后,他無法再上沙場的事情被有心人傳了出去。

    只因一子錯,滿盤皆輸。

    “公子,府中的大夫說了,你現在的身體就調養好了,也不能再長途奔波,更別提上陣殺敵了,以公子的才識就算不上戰場,也能在朝堂上另謀一番天地。”

    “長云,我不能把兵符交到別人手上。”

    “公子……”

    藺明易輕咳了兩聲,掌心里被鮮血洇紅了大片。

    長云看著藺明易的樣子,眼中滿是擔憂,又不知該如何勸藺明易。

    藺明易道:“若是把獠牙利爪都交出去,便會任人宰割。”

    這一世他要成為站在頂端咬斷所有野獸喉嚨的王。

    門外傳來敲門聲。

    長云道:“怎么了?”

    “攝政王過來探望少將軍,要不要請他到內院來。”

    長云看向藺明易。

    主仆倆四目相對,長云輕嘆了一口氣。

    “奉好茶水,公子換好衣袍很快就會過來。”

    藺明易在長云的攙扶下入座,神色復雜。

    上一世攝政王沒有出現過。

    難不成這人和自己一樣重活了一回……

    長云道:“公子你現在的身體出去見客,會不會太過勉強。”

    藺明易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幫我取一套勁裝來。”

    系統飄到藺明易身旁,怯聲道:“宿主,你受了很重的內傷不易走動的。”

    藺明易沒有理會小鐵球的勸阻,在長云的服侍下,換上衣服,大步朝前廳走去。

    系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前有宿主直面雷擊面不改色,后有宿主身受重傷面色如常。

    它的任務對象究竟是些什么人啊!

    第34章

    此刻攝政王已在前廳等候。

    知道藺明易要親自過來,他站在廳內惶惶不安,思忖了半晌他想先進后堂,前腳剛邁出正廳,后腳便剛好與藺明易撞上。

    上一次與藺明易見面時,藺明易躺在病床上生氣全無,沒想到半月不見,除了臉色尚未恢復外,精神已是大好。

    “明易……”

    攝政王就眼見藺明易已無大礙,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快步上前握住了藺明易的腕口,關切的目光將藺明易從上到下好好檢查了一遍,再開口時,連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前來診治的太醫都說你此番傷及肺腑,怕會纏綿病榻,現在看你行動自如,我這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下了。”

    藺明易欠身道:“有勞攝政王惦念。”

    見藺明易態度疏離,攝政王怔愣片刻,柔下聲音道:“怎么不喚我文宣了。”

    “不合適。”

    “你還在怪詔令的事。”

    藺明易掠過陸文宣身邊,徑直走向正座,長云看了一眼廳內服侍的小廝,對方立馬心領神會,將茶水點心送上桌來。

    屋內的人,早已習慣了藺明易這副張狂模樣。

    十二歲就敢在宵禁后縱馬長街的,除了他藺明易再沒有第二人。

    陸文宣也不惱,走到藺明易身旁坐下。

    藺明易雙眸微闔,沉默半晌后,為陸文宣斟上一杯熱茶。

    “與詔令無關。”

    陸文宣松了口氣,不等他開口,藺明易指尖將茶水往陸文宣跟前退了半寸:“糧草在詔令送到前線前,就已斷了三月有余。”

    他抬眸看著陸文宣臉上的笑意一滯,不在意地笑了笑:“現下計較這些,已沒了意義,被敵軍攻占的城池已一一奪回,商國軍隊大敗而歸,藺家也算是沒有辜負圣上與攝政王信任。”

    軍事布防圖被盜。

    導致藺將軍戰死沙場。

    藺明易趕赴邊關苦戰三年,戰事收尾時,卻斷了糧草,為了將商國軍隊盡早驅離,藺明易只得冒險火燒敵軍后方糧草,才受了重創。

    詔令下達了三道,軍心不穩,他不得不拖著病軀上陣廝殺,才在最后一戰時,打得敵軍節節敗退,又恐對方殺一記回馬槍,待到馮將軍帶著糧草趕赴邊關,他重傷昏迷的消息才傳出的。

    陸文宣道:“糧草的事情,我是真不知情。”

    藺明易笑了笑:“今日送了些什么藥材過來。”

    藺明易懶得對著陸文宣去追根究底糧草的事情,上一輩子都沒有定論的事情,現在揪著不放,又能從陸文宣口中得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糧草一事,我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藺明易端起茶喝了一口,沒有再多說什么。

    陸文宣輕嘆了一口氣:“你心里還在怨我,糧草一事,我當真不知,皇兄留下的爛攤子,不是短時間就能收拾干凈的,當年你說會站在我身邊,我也許諾過會成為你身后的壁壘,到頭來連文官的連諫言都頂不住,默許侄兒下達詔令,是我對你不起……”

    藺明易安靜地聽著,沒有開口打斷陸文宣的自怨自艾。

    兩人關系和親兄弟般親昵,藺將軍年輕時驍勇善戰,骨子里帶著一股子傲勁,深得無上皇喜愛,藺家從一個小小的世家,一躍成為新貴,藺將軍也不負盛寵。

    商丞川就是當年藺將軍與商國一戰后,商國送來的質子,并每年都有進貢送到齊國。

    藺明易和藺則安兩兄弟,因父親的榮光,有了與宮中王子在宮中讀書的機會,藺明易與陸文宣更是從小穿一條褲子的關系。

    倦怠讀書時,藺明易就會帶著陸文宣上樹摸鳥蛋,陸文宣在樹下望著風,他像只猴似的在樹枝上蕩來蕩去,因為行事過于荒唐,事后還被藺父喊回家,挨了頓板子。

    上一世,在藺明易看來他與陸文宣是生死之交。

    現在想來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君臣。

    藺明易吃了口糕點,聽著陸文宣話說完了,抬眸看向陸文宣無奈地笑了笑:“攝政王想太多了。”

    “阿易……”陸文宣早已沒了朝堂上威嚴,他拽了拽藺明易的袖口,像是兒時那個需要他護著的小病秧子。

    藺明易嘆了口氣,拿起一塊糕點湊近陸文宣唇邊:“都已經手握重權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

    陸文宣將藺明易的手拉到臉邊蹭了蹭:“阿易,你差點就死了……”

    “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陸文宣握著藺明易的手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藺明易放下手中的糕點:“戰備圖被盜和商丞川脫不了關系,好好審審,說不準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陸文宣道:“那則安哪邊?”

    “不用管,此事事關藺家聲望,若是商國那邊能交代,商丞川就是死了也無妨。”

    藺明易語氣淡淡。

    陸文宣不安地看著藺明易道:“阿易你好像與三年前不同了,聽說你今日因則安為商丞川求情責罰他了。”

    “不應該嗎?”

    他望著陸文宣笑了笑,上一世陸文宣也來過吧,那個時候怕撞上藺家兄弟的求情,連藺家的府門都沒進。

    現在這番擔憂,又想表明什么?

    他將陸文宣握著的手慢慢抽回。

    “時候不早了,回吧,王上看見你不在恐會憂心。”

    陸文宣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點了點頭:“今日送來的藥材記得吃,對你休養身體是極好的。”

    “好,冬獵時見。”

    陸文宣怔愣了一會,難以置信地看向藺明易:“一月后便是冬獵,你現在的身子骨如何使得?”

    “唯有冬獵現身,才能止住外頭的流言蜚語。”

    在他面前最是溫和的陸文宣氣得一拍桌子:“簡直胡鬧!你非得把這條命給賠進去不成。”

    藺明易冷笑道:“你也不信我?”

    陸文宣被他這句話堵得雙唇微張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藺明易站起身來,拍了拍衣上的褶皺:“今年冬獵我藺明易仍舊是第一。”

    陸文宣看著藺明易眼中的傲氣,一時回不過神來。

    藺明易偏頭對上陸文宣呆愣的目光,彎起唇角,看上去明艷張揚。

    這人就好似太陽,無論何時身上都有著讓人眩目的光芒。

    陸文宣想靠近藺明易身邊,又急忙壓抑住內心的沖動。

    “……我信你。”

    攝政王離開后,又送了不少名貴藥材到府中,還派來大夫來為陸文宣調養身體。

    系統看著流水一樣送到藺家的名貴藥材。

    想到讀取藺明易信息時,藺明易與藺則安有著相同的容貌,卻頗為惹眼,攝政王陸文宣喜歡他,商丞川口口聲聲喊著藺明易是他的白月光,在撕破臉之前,與藺明易也算是‘相愛’相殺。

    系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樣說不完全正確。

    畢竟從前世的軌跡來看,商丞川單戀藺明易,藺明易單純想殺商丞川……

    當系統飛到房間時,藺明易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看了看長云送來的藥材清單,只是順手擱置了一邊。

    系統飛到藺明易身邊:“我看著宿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藺明易眼神落在清單上:“有人這樣掛心我,自然是高興的。”

    系統歪頭看向藺明易的臉,本想要說什么,話到嘴邊他搖晃了兩下圓鼓鼓的身體,只是安靜地停在了藺明易的身邊。

    這個宿主很不一樣,完全猜不透他之后要做什么。

    藺明易偏頭望向系統:“你說我是重生的?”

    “對!我是改造黑月光部門派來協助宿主改變人生的系統,目前按照運算來看,宿主如果忠君愛國,待在王上身邊定能成為千古的賢臣。”

    忠君?愛國?

    藺明易雙眼微瞇成一條線,看著系統睿智的目光,后背靠上身后的椅子放聲大笑。

    胸口處隱隱作痛,他捂住痛楚,對著系統道:“做到這些可不易,你既然能讓時光逆流,那能幫我什么?”

    廢物統統愣住了。

    它沒辦法讀到宿主的心,也無法通過運算探測出藺明易這笑意味著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們部門除了用各種手段來改造宿主外,其他權限更是少得可憐。

    但……

    “我可以放小電影,讓你隨時隨地了解整個世界的最新資訊。”

    藺明易抬手摸了摸小球。

    統子看著宿主懵懂地眨巴著雙眼。

    沒多久,藺明易讓長云準備裝車,要出趟遠門時,藺明易讓系統在車里播放商丞川在牢里行刑的實況直播。

    藺明易懶懶地臥躺于獸皮上,看著商丞川被打得滿身是血的模樣,輕嘆了一口氣。

    系統飛到藺明易的跟前,小聲道:“宿主你不能可憐這種人,是他咎由自取,按照我以往的經驗,你現在應該搭上陸文宣,依靠陸文宣掌握實權,一步步成為齊國的權臣。”

    說完球球得意地朝著藺明易揚了揚下巴,它可不是曾經的球球了,它是跟上一個宿主學成歸來的球球。

    藺明易似笑非笑地看著它:“可是我想做萬人之上的帝王。”

    系統瞪大眼睛,很快就被藺明易的霸業給刺激死機了。

    藺明易伸手戳了戳已經變成黑屏的球球,不屑地輕笑道:“就這種東西竟能讓時間倒流……”

    正在這時。

    長云拉開厚簾一角:“少爺傷重未愈,為何要去往天絕山。”

    “去找一位故人。”

    第35章

    深冬,天絕山已經被皚皚白雪覆蓋。

    本就是一處無人問津的山峰,進山的路被大雪封死,此處沒有官道,馬車是進不去的。

    長云攙著藺明易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連日來的奔波,藺明易的臉色在漫山白雪的映襯下,白得有些嚇人。

    “少爺,馬車是進不去這山的,你如今這樣的身子骨,若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故友,斷不會讓你冒雪去尋他。”

    藺明易把手爐遞到了長云的面前:“你回去吧。”

    “少爺?”

    “我不會死的。”

    長云一個箭步攔在藺明易跟前:“少爺,我想攝政王若是知道你而今的情況,也會為你遍尋名醫,你斷不可放棄自己。”

    藺明易被長云這話逗得有些想笑,抬手輕輕敲了一下長云的額心:“你只需在府中等著,冬獵前,我會回藺家的。”

    話音落,藺明易看著長云擋在他身前遲遲沒有讓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后,輕嘆了一口氣:“你不相信我?”

    長云緊抿著雙唇,低頭沉默了許久后,慢慢從藺明易面前推開。

    藺明易向前走了兩步,偏過身將自己的腰牌丟到了長云的手中:“藺家大小事務還需要你以我的名義去處理,府中的要處讓藺家軍看好了,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入內,放入私庫的藥材清點好數目,除我外哪怕是藺則安都不得調用。”

    原本長云還想偷偷跟著藺明易進山,這丟進手里的腰牌壓得他只能停在這里。

    他看著藺明易走遠,眼前的腰牌灼燒著掌心。

    遲疑片刻,他只得帶上干糧,解下兩匹馬,將兩匹馬綁在一處揮鞭往回王都的方向趕去。

    系統飛到藺明易身邊,看著藏在茫茫大雪下的前路,扭頭又探見藺明易臉色越來越蒼白,它不安地飄到藺明易的面前。

    “靠近天絕山的路上都看不見什么人了,宿主要是撐不住在雪山里暈倒了,會死在這的。”

    藺明易拉著小樹的樹身往上走,唇已經白了,那么冷的冬天,額頭還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透過縫隙鉆入體內的寒風,讓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一手抓著樹干,一手捂著胸口,仿若隨時會在風雪中昏厥過去。

    系統急的顯示屏里的眼睛不斷地改變形態,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來面對宿主的執拗。

    藺明易咬著牙手盤上一塊石壁,將自己帶到高處的平臺上,剛趴在石塊上,內臟的抽痛讓咽喉瘙癢了起來,他抑制不住地發出了幾聲咳嗽,鮮血從唇邊滲出。

    系統身體里發出藍色的淡光,痛楚在逐漸消退。

    系統看著藺明易又急又氣:“現在那只狐貍根本就不認識你,你貿然跑到這來就不怕那只妖獸吃了你嗎?”

    藺明易坐起身來,身上的斗篷已經濕了,披在身上也說不清冷熱,但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抓著小樹繼續往上爬,開口說話時,聲音都被冰雪凍得沙啞:“你會讓我死嗎?”

    系統:“當然不會!”

    藺明易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咬著牙繼續往上爬。

    系統跟在藺明易身邊沉默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什么,圓圓的腦袋湊到藺明易臉邊。

    “宿主你吃定我了!”

    藺明易道:“我活著你的任務才能達成,為了你想要的,我可是帶傷到此,說來我為了你的責任付出了這么多,你不該感激我嗎?”

    系統感覺有電流在腦海里滋滋滋地響,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藺明易這套理論,雙眼呆呆地望著前方。

    等再次回過神來,系統差點掙扎著長出一只手來,眼含熱淚地感謝宿主竟為他付出了那么多。

    藺明易看著系統那張傻臉笑了笑:“雖然我為你做了那么多,卻不要求你回報我什么,你只需要守好你的職責,護我性命無憂便好。”

    系統都快要感動哭了:“宿主,你真好!”

    藺明易:“相識一場,無須太過介懷。”

    躲在風雪中的白狐貍聽著二人的交談聲搖晃了兩下身后的尾巴。

    他盯著跟在藺明易身旁的圓球,冷笑著低罵了一句蠢貨又跑去了風雪中。

    雪還在下,似乎比進山時還要大。

    系統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默默用周身的藍光為藺明易撐起了能抵擋住風雪的屏障。

    茫茫大雪中,看不見路的盡頭在哪,也不知道藺明易最終的目的地又在何處。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藺明易已經搖搖欲墜,唇邊不斷滲出鮮血。

    系統也因為能量損耗過大,顱內不斷發出提示音。

    當一人一球都倒在雪地里時。

    一只漂亮的大狐貍從樹梢上一躍而下靜靜地落在了藺明易的身旁。

    ……

    再度醒來時,藺明易躺在了火堆旁。

    衣服已經換過了,被雪浸濕的衣袍,被掛在不遠處的木架子上烘烤。

    他坐起身來攏了攏身上的狼皮外披,五臟六腑疼得仿若快要裂開。

    “很難受吧,你這將死之人的殘軀,往后日日會如萬蟲啃噬,生不死如死。”

    說著一縷白煙拂過藺明易的臉龐,緊接著是煙霧騰起時浮現出的狐貍腦袋:“做個交易如何?我讓你恢復如常人,你死后,你的魂魄將成為我的食物……”

    藺明易笑了笑,臉色蒼白得宛如死過一會:“這個買賣不劃算。”

    煙霧卷過藺明易的耳垂,藺明易甚至能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揉捏著他耳垂上的軟肉。

    藺明易拔出腰間的匕首朝著煙霧騰起的地方一劃。

    一個俊俏的男兒身影輕盈地落在了他的跟前。

    交易并未達成,藺明易卻能感覺到身上的痛楚在一點點地消退。

    “談買賣哪有上來就動刀的。”

    說著狐妖軟弱無骨的身體倚靠在藺明易的身邊,勾魂的狐貍眼瞥向藺明易的同時,手指在藺明易的胸口打轉。

    “公子人生得這般好看,若是溫柔些,會更惹人憐的。”

    藺明易一個轉身,手中匕首抵上了狐妖的脖頸:“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大狐貍撇撇嘴:“兇巴巴的,還是在雪地里躺著時候最好看。”

    藺明易輕笑了一聲,原本抵住花白堇頸部的匕首已經收回了刀鞘中。

    花白堇往前一撲,雙臂搭在藺明易的肩膀上,身上帶著一股子混合的花香,味道濃郁。

    “看來美人有意跟我做交易是嗎?”

    藺明易:“你若再這般輕浮,我就不客氣了。”

    花白堇雙臂將藺明易往懷中一勾,淡粉色的唇與他貼得及近。

    修成大妖的狐貍身上沒有騷臭味,反而是一股能讓人沉醉的濃香,他呼出一口香氣:“我憐惜美人,美人就不能憐惜憐惜我嗎?”

    藺明易一擊頂膝,疼得花白堇立馬彈開。

    他捂著肚子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你打我!”

    藺明易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褶皺:“早知就不該把匕首收回去。”

    花白堇撇撇嘴,蹲坐在地上,望向藺明易時那眼神更加委屈:“你還想用刀捅我,你……你這是爬山上來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藺明易:“別往我身上貼。”

    這一聽花白堇就不樂意了,他猛地跳起身來,雙手叉腰道:“看你皮相生得極美,我才想跟你親近些的,你知道我是這附近山中最漂亮的一只九尾狐,別得妖怪求著跟我貼貼我都不愿意,我這是給你面子。”

    “不用,這面子你自己收好。”

    這只蠢狐貍,好像比前世相遇時還要聒噪。

    藺明易揉了揉太陽穴,正想跟花白堇談交易。

    一抬頭,那穿著一身粉的狐妖蹲在了黑暗的角落,手里握著一根樹枝不斷地畫圈圈。

    花白堇回過頭來偷看了一眼藺明易后,故作委屈地說道:“我可是尊貴的大妖,弱小凡人竟敢對我不敬,哼,大膽!我不會放過他的。”

    說完花白堇又回頭看了看藺明易,看對方沒有動容,他緊抿著下唇,用樹枝戳了戳地上:“若是那凡人肯向本尊低頭認錯的話,本尊可以看在他相貌合乎本尊心意,暫且原諒……”

    “過來,我數三聲,一!二……”

    花白堇猛地站起身來,氣得用樹枝指著藺明易:“你,你還敢威脅我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把你給吃了!”

    藺明易:“三!”

    花白堇一個閃身來到了藺明易的面前,看著藺明易兇巴巴的模樣,冷哼了一聲:“本尊是看在你的魂魄是難得一見的佳品,所以才愿意放下身段,若不然就你這樣的凡人,本尊一日便可吞下十個。”

    說著花白堇腦袋湊近藺明易眼前,卻被對方無情地推開。

    藺明易用手指抵著花白堇的額心,低聲道:“幫我殺了當今圣上和商國質子,我就把魂魄給你。”

    花白堇眼睛一亮,趕忙勾住了藺明易的小拇指:“一言為定。”

    說著一縷白煙飄出了洞口,不到一刻鐘后,又飄了回來。

    花白堇現出原形,尷尬地往藺明易身旁靠近:“美人啊,那兩人身上有紫氣,我雖是千年修為的大妖,但殺他們會被紫氣反噬,到時千年修為會毀于一旦,不如你換……”

    藺明易冷笑打斷道:“若早知你原是這般無用,我就不該費盡心思來此。”

    說著他抓過掛在木架上的斗篷,向洞外走去。

    “等等,小看我是吧,美人我告訴你,我從今日起便跟著你,終有一日,你會有拿著你魂魄求我的那天。”

    藺明易眼神晦暗不明,他唇角上揚,把斗篷披在了身上-

    狐貍,上鉤了。

    第36章

    山洞內。

    花白堇在火堆旁烤著野兔,目光時不時往藺明易身上瞟。

    火光下,藺明易縮在厚重的斗篷下雙眸微闔,濃密的睫毛在青黑的眼底打下一層陰影,那顆紅褐色的小痣點綴在眼尾,任誰都沒辦法想到這樣一個宛若瓷娃娃的美人,竟是征戰沙場的將軍。

    藺明易被狐貍盯得有些不適,抬眸對上狐貍的目光的一瞬,無奈地偏過頭去。

    見狀,花白堇就將烤好的兔子湊到藺明易的鼻前晃了晃:“美人想吃嗎?想吃的話……”

    話音未落,藺明易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花白堇把后半句拿你的魂魄跟我換咽了回去,把串著烤兔子的木棍用綢布包裹著直接塞進了藺明易的手中。

    “小小凡人吃我的,喝我的,連個笑臉都沒有,藺小將軍你怎么這么難伺候。”

    說完花白堇沒忍住掐了一把藺明易的臉。

    “你怎么知道我姓藺?”

    花白堇慢慢收回手:“……我是神通廣大的狐仙,只要我想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你肯定也是聽過本尊的威名才會跑到這來求我的吧。”

    藺明易視線落在兔肉上自嘲地笑了笑。

    有一瞬間,他竟會懷疑花白堇也跟自己一樣重來的一遭。

    花白堇將另一只兔子放在火上烤的同時,伸手去撕藺明易手上那只烤兔的兔腿,藺明易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他還是厚著臉皮把那條兔腿給撕走了。

    之后邊吃邊厚著臉皮跟藺明易說:“我得幫你嘗嘗味道,要是烤得不好吃,你在意面子不跟我說,非得把它給吃了,我心里該多愧疚……”

    說完花白堇品了品味道,滿意地點頭:“一嘗我就知道,不愧是千年狐仙的手藝,得虧我活得夠久,手藝才能這般絕妙。”

    藺明易這兔肉都快吃得噎死了。

    他拿著手中的兔肉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就連串著兔子的樹枝都被指尖的力度捏成了兩段。

    就這樣花白堇還十分不要臉地摟住了藺明易的肩膀:“美人,別生氣啊,你現在的身體最忌動怒,我去挖兩壇我藏在山中的好酒,讓你暢快暢快。”

    說完花白堇拍了拍藺明易的肩頭,便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了洞內。

    藺明易放下手中的烤兔子,指尖輕輕揉著額角,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上一世時,藺明易遇見花白堇的時間沒有那么早,那時的花白堇似乎也沒那么吵。

    而兩人的相遇是在他決定將錯就錯頂替藺則安的身份,被商丞川帶回商國的路上。

    狐貍看到他和藺則安爭執,他想尋時機殺死商丞川,藺則安不止破壞了他的謀劃,還打算拿著證據去商丞川面前當面對質,還說找到了自己才是商丞川心上人的證據。

    為了報仇,藺明易在被圍剿中,把藺則安推到了土匪窩里。

    從那一刻起,藺明易完完全全頂替了藺則安的身份。

    一切追根究底在商丞川一直欺騙藺則安的感情,心中早就認定了藺明易才是當初到關押質子的宮苑去接濟他,幫助他的人。

    誰讓藺則安每次去見商丞川都會在眼下點一顆淚痣。

    那時藺明易問藺則安原因時,藺則安總會說因為哥哥哪哪都比自己優秀,如果被宮人發現,裝作是哥哥的樣子,就不會被苛責。

    只因如此,終造成了一出藺則安看著心上人苦戀雙胞胎哥哥,自己卻無法言說的虐戀。

    而當初血脈相連的兄弟,最后卻走向了刀劍相向的結局。

    “這可是我用靈果釀成的好酒,若非看著你合眼緣,我還不舍得呢。”

    花白堇的說話聲把藺明易從上一世的回憶中抽離。

    “呀!兔子都燒焦了,你怎么都不幫我看看火。”花白堇放下懷中的酒壇子,對著那著起火來的兔肉吹了兩口氣,“你這小將軍往后可不好養活,家里的事是一點都不操心。”

    藺明易聽著這只臭狐貍說胡話,撿起地上的石子往花白堇腰上一彈,疼得大狐貍跳起身來對著他齜牙。

    他正等著花白堇露出獸性,不料花白堇揉了揉腰,嘴里暗暗嘀咕了句什么,被樹枝燃燒時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所淹沒。

    狐貍也不生氣,樂呵呵地跳到藺明易跟前,把那壇酒像是獻寶般地晃了兩下。

    “這酒喝了身體會舒服些。”他說著把蓋著酒的紅布掀開后,把那壇酒塞到了藺明易的懷里,“你傷了脾臟,單靠這些是養不好的,只能延長你的壽數,若你肯留在此處溫養,不出三十年,傷勢必能痊愈。”

    三十年……

    藺明易猛灌了一口壇中的酒水:“我明日就要下山了。”

    花白堇拿起燒得焦黑的兔肉嗅了嗅,很久才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藺明易本想說什么,話到嘴邊,便不再說了,低下頭吃著兔肉,品著花白堇送來的佳釀。

    酒水清洌帶著一股子淡淡的花果香,喝起來沒有燒刀子的烈味,酒氣也很淡,嘗起來像是在喝甜果中溢出的汁水,偏是這樣一壇酒,后勁卻猛烈,不一會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了起來。

    花白堇拿著獸皮走到他身邊,雙唇一張一合,他卻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

    唯有昏睡前,隱隱約約聽見一句:“睡吧,我的小將軍。”

    從醉酒中清醒時,已是翌日中午。

    冬日的太陽光落在書桌上,空氣中仍帶著徹骨的寒意。

    藺明易捂著腦袋起身,眼神環顧著四周的陳設,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回到了藺家的宅院里。

    “少爺。”

    長云的聲音傳來,藺明易坐起身,才確信自己已經回到了藺家。

    “我怎么會在這里?”

    長云將湯藥端到藺明易的跟前:“是一位姓花的大夫上山采藥時看見你昏迷在了雪地里,才趕忙把你給送回來的。”

    姓花的大夫?

    藺明易無奈地笑了笑,真沒想到這只狐妖連待在府中的身份都想好了。

    回想起來,花白堇上一世也對自己的命格和魂魄很感興趣,說是吃下去是大補,對他問道仙途極為有利,所以死皮賴臉地跟在藺明易身旁,怎么都不肯離開。

    他也問過花白堇身為大妖為何不強行剝離他的魂魄。

    那時狐貍說,只有心甘情愿獻身的靈魂,才是大補,反之,便是浪費了這千年難遇的補品。

    不知道,那個時空的花白堇最終有沒有借著他的魂魄飛身成仙。

    不過,這一世。

    怕是貪心不足,反而要折在他這凡人的手上了。

    懷揣著心事,藺明易喝了一口碗里的湯藥,濃重的苦味在他舌尖炸開的一瞬,他差點沒忍住把藥吐出來。

    可是唇瓣被外力封住了,無奈之下他只得忍著苦味把藥給咽了下去。

    花白堇也在這時施施然地走了進來:“良藥苦口利于病,將軍若還想重新上戰場,必得好好調養。”

    除了這妖邪,確實沒人有本事封住他的嘴,讓他把那口苦藥給咽下去。

    長云見花白堇進屋,朝著花白堇的方向欠身道:“花大夫。”

    他微微頷首后徑直走到了藺明易的身邊坐下,為藺明易像模像樣地把脈。

    藺明易雙眼微瞇,低聲道:“花大夫可看出什么了嗎?”

    花白堇一臉嚴肅道:“心火太旺,小將軍要少動怒,才能將身體慢慢養好。”

    藺明易靠近花白堇的耳邊:“苦藥是你故意的。”

    “怎么能說是故意的?藺小將軍是喝過我熬到藥了嗎?”花白堇說著雙眼無辜地眨巴了兩下,緊跟著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良藥苦口,這治病的藥,總不能像喝糖漿一樣吧。”

    這話堵得藺明易一時語塞。

    他又不能說上一世花白堇為他準備的藥分明沒那么苦,許久他冷哼了一聲,端起臺子上的湯藥一飲而盡。

    花白堇對著藺明易豎起大拇哥道:“藺小將軍豪杰啊!”

    藺明易將花白堇的腦袋推開了一段距離。

    “一日三次,這樣調養上半年,你就不容易吐血了。”

    藺明易剛想開口刺花白堇兩句,就聽外面的人喊姑爺回來了。

    他臉色一沉,握在手中的瓷碗頓時被捏得裂開了一條縫。

    原來就算沒有他的求情,商丞川也死不了了。

    緊接著屋外有小廝喚長云出去,沒一會,長云回到殿內,徑直走向藺明易身旁俯身道:“少爺,攝政王來了,你要不要見一面。”

    不等藺明易開口,狐貍的耳朵動了動,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見什么見,小將軍正是養傷的時候,誰來都不見。”

    長云無奈地看了一眼花白堇剛要開口提醒他看清自己的身份,藺明易一個眼神就把長云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花白堇捋起袖子往門口走了兩步,想到什么又折返了回來,對藺明易道:“還有你,好好躺在床上,要靜養,外面的事情我這個做大夫的來處理,知道了嗎?”

    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花白堇后,拿過枕邊的兵書翻閱。

    按照上一世的記憶,半死不活的商丞川也會跑來探望他。

    不知這三人撞到一處,會是怎樣的場面。

    ……

    與之同時,能量用光的統子,現在化身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在雪山中一臉苦逼地打轉。

    “滴!正在充能中,暫且無法連接終端,請稍后再試。”

    第37章

    長云踮起腳尖,試圖看清屋外的情況。

    “看見什么了?”藺明易說著翻過一頁書卷。

    長云身體又往門邊的位置探了探:“站在這什么都看不清,隱約聽著外面有些吵,人約莫是被花大夫攔在了外院。”

    藺明易:“要不要出去看?”

    長云一聽,轉向藺明易的位置,興奮地開口道:“那少爺我這就去幫你去打探打探外……”

    話音未落,藺明易抬眼看向長云的一瞬,長云嚇得立馬站直了身子,原本興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藺明易輕嘆了一口氣,對著長云罷了罷手。

    長云整個人才松懈了下來,他對著藺明易像模像樣地欠了欠身:“我這就去幫少爺看好他們,絕不會讓他們在藺府打起來的。”

    說完趕著去看熱鬧的長云三步并作兩步朝著外院跑去。

    此時。

    攝政王與花白堇正站在前院。

    陸文宣身旁的小廝拎著大包小包的名貴藥材,氣鼓鼓地瞪著花白堇。

    “我們家王爺是來探望少將軍的,什么時候藺府養著一條狗,也敢出來攔著王爺的路。”

    陸文宣低聲道:“放肆。”

    跟在身旁的小廝趕忙低下頭,嘴里還小聲嘀咕著:“明明就是嘛,王爺尋了那么多名貴藥材過來,哪有不讓人看望的道理。”

    花白堇雙眼微瞇成一條線,他一把奪過小廝手中的藥材放在鼻前嗅了嗅。

    “我當是什么稀世珍寶,就這還要送來丟人現眼。”

    說完他把藥材往小廝懷里一丟,惡嫌地拍了拍手:“阿易喝完藥剛睡下,見不了客,閣下請回吧。”

    饒是陸文宣是個有修養的人,也被花白堇這番沒教養的話和那聲阿易氣得臉色發白。

    跟在一旁的小廝不悅道:“你是什么東西,也敢這樣跟王爺說話!以下犯上就是殺了你都不為過。”

    這只跳出來替主人吠的狗,看得花白堇心煩。

    他勾了勾手指那小廝突然平地摔了個狗吃屎,那小廝想要坐起身來,后背仿若被一塊巨石壓著,在地上掙扎了好一會,都沒辦法坐起身來。

    花白堇對著陸文宣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回吧,今日我是不會讓你進內院的。”

    陸文宣往前走了兩步:“本王今日非見明易不可。”

    小狐貍本想故技重施給陸文宣一點教訓,指尖微動,施展二區的妖力被一股無形之力給打散。

    與之同時陸文宣已經掠過他身邊向著內院的方向走去。

    花白堇沒有退讓,緊接著一個瞬移擋住了陸文宣的去路,他背靠著圭門,抬腳踩向正前方,堵住了去后院的路。

    陸文宣面對花白堇一而再再三的冒犯,已是忍無可忍。

    唰的一聲。

    他腰間的佩劍直接抵住了花白堇的咽喉,本以為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大夫會嚇軟了腿,沒想到花白堇瞇笑著眼,兩指夾住了劍身。

    “攝政王是想一劍了結了我這個普通百姓嗎?”

    陸文宣面對花白堇的挑釁,心中不悅加深,可手中的劍無論是向前刺,還是向后拔,劍都像是卡死在了花白堇的掌心般無法動彈。

    眼見二人局面逐漸僵持,站在一旁看好戲的長云頓時不知道該偏向哪一邊。

    正在焦灼之際。

    滿身是傷的商丞川匆匆趕來,連走路都要靠藺則安扶著的人,仍要強硬地躋身到戰局之中。

    他沒有理會堵在院門口的兩人,一來便直奔著長云的走近。

    “少將軍如今怎樣了?醒了嗎?傷得重不重?”

    藺則安看著商丞川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攪過一遍,疼得無法呼吸,卻又不得不裝作落落大方的樣子攙扶著商丞川的同時,還得柔聲安慰。

    “阿川,我前幾日見過兄長,他已無恙,你才應當好好休息……”

    話音剛落,商丞川毫不留情地甩開了藺則安的手:“我知道你懷著什么的心思,我與明易之間的事,還用不著你來嚼舌頭。”

    藺則安緊抿著下唇不再言語,卻仍討好地攙扶著商丞川因傷重站都站不穩的身軀。

    原本與花白堇針鋒相對的陸文宣像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敵人,矛頭立即指向了商丞川。

    “質子還真是有心,前腳剛從刑律司,后腳就拖著病體前來探望明易,只可惜藺老將軍剛因商國來犯戰死沙場,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恐怕就是你。”

    商丞川捂著胸口,惡狠狠地瞪著陸文宣道:“別忘了,明易受那么重的傷,全都拜你所賜,若明易有什么好歹,我商丞川絕不會放過你。”

    這句話不知點燃了陸文宣那一根神經,哪怕被花白堇多次挑釁都維持著那副溫柔做派的攝政王,此時如瘋了一般沖上前緊緊攥住了商丞川的衣領。

    “若非商國用三座城池來保你性命,你以為你而今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此處嗎?”

    藺則安在一旁急得不行,試圖拉開陸文宣的桎梏。

    陸文宣本就看不慣藺則安,眼見藺則安拼死都要護著眼前的敵國質子,怒上心頭,把剛才所有的不快都發泄在了藺則安一個人的身上。

    他一把將藺則安揮倒在地,那身體前幾日剛挨了凍,現在身體還虛著,他手一揮,藺則安猛地跌倒在地。

    兄弟倆到底生著同一張臉,看著藺則安蒼白著臉的模樣,他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一甩袖口對著身旁的小廝低聲道:“藺二公子病了,送他回房歇息吧。”

    藺則安咬著牙站起身來:“王爺,丞川只是關心哥哥罷了,你何苦咄咄逼人。”

    長云站在旁邊看著眼前這一出大戲,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已經不僅是修羅場那么精彩了,二少爺一參與進來比前些日子望月樓出的新話本都沒有藺府今日這一幕精彩。

    花白堇站直身子,不屑的目光環視了一圈面前的眾人,若非不想暴露妖族的身份,還真想設個結界將這些人擋在屋外。

    陸文宣這個時候想到了剛才阻攔他的花白堇:“質子,大夫說了明易喝藥后睡下了。”

    商丞川扶著一旁的墻壁連站都站不穩,身上的氣勢卻一點不弱:“少說這些話來搪塞我!若明易當真歇息了,你又為何要執意闖入。”

    “吵死了,長云派人過來把你家少爺的院子給圍了。”花白堇不快地揉了揉耳朵。

    看戲時突然被點到的長云一臉蒙的指向自己。

    “我是你家少爺拖著病體,也要上山求來的神醫,他而今的病情需要靜養,在明易養病期間,希望不會有人來打擾。”

    說著花白堇指尖點上長云的胸口,彎起唇角:“你應當也希望你家少爺快些好吧?”

    長云聽著花白堇的話,整個人一愣一愣的,許久才看著花白堇茫然地點了點頭。

    眼下陸文宣只把商丞川當作勁敵,也不再強求現在就要與藺明易相見,瞥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小廝。

    小廝點了點頭將藥材送到了長云的手中。

    陸文宣:“質子還是好好養病,要是不幸死在藺府,商國國君用三座城池換下的這條命,怕是不值了。”

    商丞川怒瞪著陸文宣轉身離開的背影,身體已經倒入了藺則安的懷里。

    陸文宣帶著小廝上了馬車后,又派了幾個得力的人手在院外看守,打定了心思他進不去,商丞川也別想那么輕易地靠近藺明易身邊。

    “剛才倒在地上為何不動。”

    小廝緊抿著下唇,許久才低聲道:“身后像是背著一塊石頭,根本起不了身,說來也奇怪,直到商丞川出現,壓在背上的力這才突然泄了的。”

    陸文宣把玩著手中的翡翠珠串,拉開車窗上的布簾若有所思地看向藺府的大門。

    “王爺,今日沒能見到藺少將軍該怎么辦?”

    陸文宣淺笑著搖了搖頭:“明易會明白我的。”

    ……

    寢室內。

    藺明易躺在榻上翻看著兵書,哪怕長云跑回來將外面的發生的事演得繪聲繪色也沒能勾起他多大的興趣。

    “我讓你打探的事,你打探清楚了嗎?”

    “除了城池還送來了很多奇珍異寶,所以出了那么大的事后,商丞川還能全身而退。”

    藺明易雙眼晦暗不明,許久才慢慢將手中的書卷合上,放置在一旁。

    “知道了,退下吧……”

    這個答案。

    在商丞川被放出來的時候,藺明易就已經猜到了。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商國也同樣出面求和過,可那時陸文宣卻是看在商丞川而今與藺則安成婚的份上,才順道收下了商國送來的東西。

    實則無論他去不去求情,商丞川都不會死在刑律司中。

    他揉著吃痛的太陽穴,許久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少爺……”

    聽見長云喚他,他微微側頭,拖著長音嗯了一聲。

    長云:“那花大夫到底是什么人?今日他與攝政王對上那身法快的,連我都沒能看清楚。”

    藺明易看向長云:“能治我病的人。”

    長云想起花白堇脂粉氣極重的模樣,尷尬地撓了撓頭:“他還真是大夫啊?”

    藺明易沒有說話,杵著床榻坐起身來。

    見狀,長云趕忙上前攙扶。

    “還有九日便是冬獵了。”

    長云:“少爺你現在的身子骨莫要逞強,明年的秋獵再去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這次的冬獵我非去不可。”

    話音剛落,狐貍就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了。

    想到那苦藥的滋味,藺明易不由緊起了眉心。

    “來,喝藥。”

    藺明易雙唇緊繃成一條線看著碗里黑漆漆的湯水,不久前那苦到發麻的滋味還在口腔中蔓延。

    花白堇笑了笑,端著藥在床邊坐下。

    站在一旁的長云剛要開口厲呵一聲放肆,看見藺明易朝他擺了擺手,他頷首俯身退出屋內,將獨處的空間留給了藺明易和花白堇。

    花白堇低頭吹了吹瓷勺中的湯藥,用唇瓣碰了碰瓷勺邊緣,才將盛著藥汁的湯勺送到了藺明易的嘴邊。

    藺明易眉心緊蹙:“日日服藥,九日后能騎馬射獵嗎?”

    “先喝藥。”

    花白堇說著,瓷勺的邊緣在藺明易的下唇上輕輕摩擦了兩下,藺明易倒沒有和他死犟,一口一口將碗里的湯藥喝完。

    “這次的湯藥沒那么苦了吧?”

    “上次那碗果然是你故意的。”

    花白堇把裝藥的碗放在一邊:“小將軍這句話就不對了,我這是看你畏苦,醫者仁心,特意調整了一下藥的味道,這怎么能說是故意呢?”

    說這番話時,花白堇揚起不真誠的笑容,就差把我是故意的四個字直接刻在臉上。

    藺明易蹙緊眉心,總覺得這只狐貍跟上輩子不太一樣,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賤兮兮地不說,看著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還有些惹人生厭。

    他疲憊地靠在床架上:“藥喝了,你是不是該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

    “不能,山上時我就說過你這身體想要恢復如初,至少得溫養上三五十年。”

    “我如今二十又一。”

    花白堇坐在藺明易面前掰著手指道:“我算算啊,等你五十歲的時候射只猛虎給他們看看,這何嘗不算是一種驚喜呢?”

    藺明易的臉肉眼可見地黑了下來。

    花白堇像是沒看見般還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說:“這種事情急不來的,得慢慢調養,我最是有耐心的,別說是三十年,哪怕是五十年,我都能陪著小將軍將養。”

    那邊話才說了一半,這邊藺明易就用被子捂住了腦袋。

    黑暗中那雙漂亮的眼眸顯露出了殺意。

    花白堇俯身搭在藺明易的肩膀上:“小將軍真想去冬獵嗎?”

    “你能幫我?”

    花白堇眉眼彎彎,修長的手指順著藺明易身體的曲線緩緩劃過:“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藺明易低聲道:“這樣就想拿我的魂魄?”

    花白堇拉開被子一角,湊近藺明易的耳廓低聲道:“我想成為小將軍的夫君。”

    藺明易聽著花白堇賤兮兮的話猛地坐起身來,拳頭差一些就揮在了花白堇的面門上,好在狐貍身姿輕盈,縱身一躍,就落在了不遠處的桌子上。

    他腳尖踩在圓桌的正中央,雙手像是被無形之力撐著般向兩邊抬起。

    “小將軍……”

    藺明易在對方的混賬話下咳嗽了起來:“荒唐!”

    花白堇腦袋轉移到了一個詭異的位置,望向藺明易的眼神略帶不解:“藺則安都可以娶男妻進門,為何你不可以。”

    “將敵國質子娶進藺家已經夠荒唐了,身為藺家長子再娶一個妖邪過府,往后又有何顏面去見藺家列祖列宗。”

    藺明易又止不住低咳了兩聲,面色比起剛剛更加蒼白。

    花白堇摸出一粒丹藥丟到藺明易懷里,轉身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了寢室內。

    藺明易拿起床邊的丹藥含入口中,咳嗽聲漸漸平緩,五臟六腑中的痛感也逐漸消退。

    這不是能讓他在冬獵大展拳腳的藥,他知道。

    所以他才更需要花白堇的妖力加持,來助他度過此次困境。

    長云敲了敲門。

    藺明易回過神冷聲道:“進。”

    長云端著晚膳進到屋內。

    他一進屋見到屋里只有藺明易一人,趕忙放下了吃食,在屋子里繞了一圈。

    “花大夫呢?”

    藺明易淡淡道:“出去了。”

    長云瞪大眼睛,一時間更是難以置信般又環顧了一圈屋內:“不……不可能啊!我一直守在院里都沒有出去過,花大夫不能從我眼皮底下溜走吧!”

    說著他又趕忙打開另一邊的窗子看了看,見窗臺上沒有腳印,自己未曾在院中聽見有動靜,一轉頭又急匆匆跑到了藺明易的床邊:“花大夫該不會是從窗子出去的吧?”

    藺明易拉開被子,緩緩坐起身來:“你說呢?”

    長云用力拍打了兩下腦袋:“少爺我自幼跟在你身邊習武,雖比不得少爺您這般厲害,但武藝也算上乘,這花大夫功夫到底有多高,連我都不曾察覺。”

    藺明易已經起身走到了飯桌前,默不作聲地吃著桌上的餐食。

    平日素來穩重的長云還在屋里尋找著花白堇究竟是從什么地方離開的。

    突然‘啪’的一聲脆響。

    長云瞥見藺明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嚇得立馬直起了身子:“少爺。”

    “備馬,我要去一趟慶云山。”

    長云看向藺明易勸解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在藺明易的眼神下閉上了嘴。

    他俯身稱是后,趕忙讓府中的人幫忙準備馬匹。

    藺明易起身換上勁裝,躍上馬身的動作一點都不含糊。

    長云翻身上馬,要跟著藺明易一同前往慶云山,韁繩還沒有牽起,藺明易伏在馬背上,低聲道:“無須他人陪同,我自己去。”

    “少……”

    藺明易:“這是軍令。”

    天色已近黃昏,馬蹄踏過青石板路發出嗒嗒的聲響,長云握著韁繩,看著藺明易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不安,又不敢貿然跟上去。

    正在此時,花白堇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長云的身邊。

    “我去看著他。”

    長云緊抿著雙唇,一番思慮后,還是翻身下了馬:“那就有勞花大夫了。”

    花白堇點頭,躍上馬背后,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這骨子倔勁倒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他循著藺明易的氣息追了半個時辰,才在郊外樹林見到了坐在馬上的藺明易。

    藺明易伏在馬背上止不住地咳喘,臉上已沒了血色。

    “小將軍何苦如此……”

    藺明易擦了擦唇角的血跡,繼續拉著韁繩向前。

    花白堇大喊道:“藺明易!”

    對方充耳不聞,雙腿一夾馬腹,那馬匹跑得飛快。

    花白堇蹙緊眉心,不再管身下的馬匹,若青煙般落到了藺明易的馬背上。

    “你這人怎就這般執拗,我一個千年的九尾狐你娶我吃虧嗎?只要你娶我進門,我不會讓你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綻的。”

    第38章

    花白堇貼近藺明易的耳畔,體內的妖力緩緩注入了藺明易的體內,藺明易的臉色才稍有些緩和。

    他伏在馬背上氣息依舊粗重,抓著韁繩的指節微微泛白,待體內的痛楚在慢慢消退,他偏頭看向坐在身后的花白堇笑容輕蔑。

    上一世認識的狐貍可沒那么好心。

    對方本就沖著他的魂魄來的,每每都要等到他的撐不下去時才會出手相助,今日反倒是轉了性。

    又或者說,這次從他遇見花白堇起,花白堇就和前世不太一樣……

    花白堇湊近藺明易臉邊,柔軟的唇瓣曖昧地貼在藺明易的臉龐上:“小將軍這樣看著我,是想通了,覺得可以把我迎進門了。”

    他邊說邊用手指勾著藺明易鬢邊的發絲打轉,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狐香。

    藺明易冷哼了一聲,轉回身子,雙手一扯韁繩身下的馬匹舉起前蹄后,飛快地朝前跑去。

    若非花白堇是狐妖,非得摔個狗吃屎。

    他飄浮在半空注視著藺明易的駕馬離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和當初一樣,我這只千年狐妖的狐香在他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嘖……”

    藺明易的馬匹在慶云山山腳停下,他抬眸看向前方的山路,取下掛在馬腹上的弓箭,雙腿一夾馬腹,駕馬朝著山中深處走去。

    馬蹄踏著泥土緩步向前,藺明易抽出羽箭,箭頭對準在百步外覓食的野兔,忍著五臟六腑撕裂般的劇痛,硬是對著遠處的獵物拉了個滿弓。

    羽箭射出,直接穿過了野兔的腹部,倒地的兔子弱弱地蹬了兩下腿,很快便沒了聲息。

    藺明易伏在馬背上喘息聲粗重,兩鬢的發絲已被滲出的汗液浸透,狼狽得不成樣子。

    曾經百步穿楊的藺少將軍,如今連拉個滿弓都這般艱難。

    他不甘心,不甘心余生都只能是個廢物。

    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咬牙直起身子,再度拉起弓弦,將箭頭瞄準了更遠處的小鳥。

    這一次疼得胸腔像是快要裂開,箭射出去的那一刻,隨著手臂的顫抖,箭頭沒入了那只鳥身下的樹枝。

    再難支撐的身體,歪倒在馬下,隨著猛烈的咳嗽聲,不斷有鮮血從他唇瓣滲出。

    花白堇趕到時看見奄奄一息的藺明易,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的小將軍到底是個瘋子,明知不能,卻還是要把自己折騰成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

    藺明易躺在地上,就連看向花白堇時,眼眸都有些渙散:“為何要回到這個時候……”

    回到需要用湯藥來溫養著這副身體的時候,他本該像一只自由翱翔的獵鷹,無懼狂風。可而今卻變成了一只羸弱的兔子。

    花白堇趕忙掏出藥丸塞到藺明易的唇邊,又將源源不斷的妖力灌入藺明易的體內。

    “不娶了,不娶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幫你。”

    藺明易看向花白堇笑容苦澀了起來。

    你看啊,藺明易。

    當初敵人聞風喪膽的藺少將軍,而今也淪落到了需要一只狐妖來可憐自己的地步。

    偏偏身上背著血仇,連死都死不得。

    絕望和痛楚慢慢將藺明易的意識吞噬,當他再度醒來時,一如這一世初見花白堇般,眼前是溫暖明亮的篝火。

    花白堇走到藺明易身邊坐下,又拿出一顆丹藥喂到藺明易的嘴里:“你還真愛胡來。”

    藺明易從地上坐起身來:“我沒求你。”

    “是我求著你,讓我幫你去冬獵。”花白堇劃開了腕口,熱血從傷口處滲出,“還是想自己贏,對嗎?”

    藺明易雙唇緊抿成一條線沒有否認。

    花白堇將流血的腕口遞到藺明易面前:“那來吧。”

    “做什么?”

    “你不能再騎馬射箭是因為五臟六腑受損,你我結契,便可讓將軍恢復往日雄風。”

    藺明易眉心微蹙,有些遲疑地看向花白堇,久久沒有說話。

    花白堇撇撇嘴,不快道:“我都對你掏心掏肺了,你是不是還懷疑我?”

    怎能不懷疑。

    上輩子花白堇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藺明易也嘗試過尋找恢復身體的法子,可除了慢慢調養外,別無他法。

    畢竟臟器受損能活下來極為不易,若不是他多年習武身體底子硬,興許這次重傷就死在回齊國的路上了。

    在和商丞川回商國的路上,曾聽遇見的巫醫說過,他若想要恢復如初,可以尋找一顆大妖的妖丹入藥。

    記憶回到當初。

    商丞川大手一揮,要為他尋找大妖治病。

    眼前的巫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哪怕尋到大妖,若是強行將妖丹從其體中剝離讓病患服用,極有可能在大妖的怨氣的沖撞下淪為不人不妖的怪物,往后恐要生啖人肉來維持人性。”

    那時商丞川滿臉心疼地望向他:“既然你說了,那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巫醫點了點頭:“有兩個法子,一是那大妖心甘情愿獻出自己的妖丹……”

    “取走妖丹,妖物千年修為終將毀于一旦,怎可能會甘愿。”

    “還有第二條路,只需日日飲用妖血,喝上一年再剝離其妖丹入藥,便可極大程度減少妖性對藺公子的影響。”

    聽到還有法子,藺明易的雙眸有了光亮,緊接著巫醫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得他透心涼:“怕是怕,妖血飲不上一年,被捉來的大妖就會自爆妖丹……”

    就算巫醫這樣說,藺明易還是幻想過走這條路,直到遇見了花白堇,一只千年修為的九尾狐妖。

    他才知道凡人想要困住一只大妖,日日飲其血肉,終歸是種妄想。

    思緒漸漸回到如今。

    花白堇憤憤不平地蹲在藺明易的跟前,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頰:“喂,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你不會真以為老子要害你吧?”

    說到這里他蹙緊眉心,不快地揉捏著藺明易的臉頰:“像你這樣身體孱弱的凡人,本尊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用得著對你耍什么陰謀詭計嗎?”

    藺明易看著花白堇那張臉眸光陰沉。

    花白堇長嘆了一口氣:“行,是我不好,不該逼著你娶我進門,我一只弱小的狐貍,想要將軍給個名分罷了……”

    藺明易:“少看些人間的雜劇。”

    花白堇本還假意地擦了擦沒有淚水的眼角,聽見藺明易這樣說,他朝著藺明易狡黠一笑:“小將軍真沒意思。”

    “我該怎么做。”

    花白堇已經止血的傷口上重新割了一刀后,拉過藺明易的手腕,那沾染著鮮血的指尖輕輕摩擦著藺明易腕口。

    凡人腕上的血液在他指腹下流動,溫暖且令人眷戀。

    藺明易見花白堇遲遲未動,不解道:“怎么了?”

    花白堇忽然笑了起來:“想到馬上就要跟小將軍結契,我好激動,以后我身體里也能感覺到你血液的流動……”

    藺明易緊抿著下唇不說話。

    他就知道這狐貍不會說出什么讓他覺得舒心的話,恨只恨自己就不該多這個嘴。

    正在這時花白堇拉過他的手,他猛地回過神,眼見那只狐貍低頭親上他的手腕,他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回,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他拖著重傷的身體去天絕山找狐貍,不就是為了從這只妖狐身上得到更多的助力……

    上一世與商丞川都能虛以為蛇,重活一世又為何不能容忍一只狐妖。

    花白堇抬眸望向他笑了笑:“等一會劃開腕口會有些疼,忍一忍。”

    藺明易道:“用不著像哄幼童般與我說話。”

    “也是,小將軍都敢拉弓射箭,又怎會怕這點疼。”

    說著花白堇指尖劃破了藺明易的腕口,他將自己的傷口壓在藺明易腕口處,嘴中念著凡人聽不懂的咒文。

    一瞬間藺明易能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暖流順著手腕處的傷口注入體內。

    過了很久,花白堇才將手收回,臉色比起剛才蒼白了不少。

    藺明易正要開口詢問狐貍的狀況,對方已經枕在了他的腿上。

    “狐貍。”

    花白堇懶洋洋地睜開了一只眼:“只是躺一躺,別小氣嘛。”

    藺明易輕嘆了一口氣,抓過放在火堆旁的斗篷蓋在了花白堇的身上。

    花白堇輕笑道:“我的小將軍真可愛。”

    藺明易本想一掌把花白堇的臉推開,看著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不得不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中的不滿咽下。

    千年的老妖怪靠在藺明易的腿上毫無防備地熟睡。

    藺明易指尖順著花白堇的胸口一路滑到丹田處,不知是不是與花白堇結契的緣故,他似乎能透過皮肉感知到對方體內的妖丹在運轉。

    似乎是對妖丹的貪戀,讓他沉浸于那種熱流在指腹中流動的奇妙感。

    突然,他的手掌被花白堇攥住。

    他不由錯愕。

    “小將軍你要再摸下去,我就有反映了。”

    他急忙收回手,把斗篷拉到花白堇的臉上:“閉眼,睡覺。”

    這只不要臉的狐貍環住他的腰身,鼻尖在他小腹上蹭了蹭,他身體一僵,忍無可忍地推開了臭狐貍的臉。

    “別蹬鼻子上臉。”

    花白堇坐起身來,不滿地盯著藺明易的下身:“不公平,小將軍摸一摸我的小腹我都快受不了了,我都這樣蹭蹭了,小將軍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兩秒,微微彎曲的食指指尖落在唇瓣上,抬眸對上藺明易仿若覆了一層寒冰的眼眸淺笑道:“小將軍該不會是不行吧。”

    藺明易雙眼微瞇,被這狐貍氣得不輕。

    忍無可忍下,上前一把攥住花白堇的衣領,將這臭狐貍壓翻在了地上。

    花白堇這只賤兮兮的狐貍露出了自己的肩頭,雙眸中含著水霧:“將軍終于在本尊的美貌下難以自持了嗎?”

    胸口不疼了。

    藺明易還是感覺到一口淤血直沖到了喉嚨口,他揚起攥緊拳頭砸在了花白堇的臉邊,許久憤憤地站起身來向林中走去。

    饒是重活了一世,還是會被這只臭不要臉的狐貍氣得不輕。

    他狠狠打了樹干幾拳,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為何要壓制自己。”

    狐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藺明易緊握著拳頭沒有說話。

    月光下花白堇走到他身后:“我倒希望你能痛痛快快和我打上一架。”

    藺明易收回手,冷聲道:“我沒興趣。”

    說完他轉身朝著馬匹的方向走去。

    花白堇環抱著雙臂,看著篝火旁的人影躍身上馬,微闔的雙眸中滿是落寞。

    明明他遇到藺明易的時候,對方還是個會同他廝打在一塊的小將軍,兩人打到最后,他會忍不住變回狐貍的模樣,用獸爪狠狠撓一下藺明易的肩膀。

    時間不是已經回溯了嗎?

    為何藺明易身上的死氣,卻比當初被重要的人背叛時還要重。

    藺明易駕馬來到了花白堇面前:“你要坐我的馬回去,還是自己飛回去。”

    花白堇搭上藺明易的手臂:“本尊可以坐在將軍懷里嗎?”

    藺明易額間暴起了條青筋。

    真想用馬鞭抽這只狐貍。

    花白堇長哦了一聲:“我懂了,小將軍想要坐在本尊的懷里。”

    藺明易握緊手中的韁繩,真想要拋棄這只狐貍一走了之。

    花白堇道:“忘了告訴將軍了,若將軍想要靠本尊緩解體內的傷勢,就不可與本尊的距離不得超過一尺。”

    藺明易沉默了幾秒后,朝著花白堇伸出了手。

    花白堇瞇笑著眼,躍身坐進了藺明易的懷里。

    月光下,花白堇靜靜感受著藺明易的氣息,舒服地合上了雙眼。

    待二人來到城外時,城墻上燈火通明。

    在城墻上的士兵喊了一聲少將軍回來了,沒多時緊閉的城門向兩邊打開。

    火光下商丞川和陸文宣都在門外候著,約莫是聽聞了藺明易進山的消息,都趕了過來。

    藺明易翻身下馬。

    花白堇坐在馬上怯生生地開口道:“將軍,你扶我一把,我怕。”

    藺明易在另外兩道目光的注視下,毫不避諱地攙著花白堇下了馬。

    他又不是傻子,上一世的這個時候確實看不明白另外兩人是什么心思,可現在都已明了。

    狐貍自愿要做靶子,他就成全它。

    花白堇故作虛弱地倚在藺明易懷里:“將軍下次還會帶著我去山上看螢火蟲嗎?”

    藺明易淺笑不語,任由狐貍自己發癲。

    “將軍不說話就是答應我了,能跟著將軍來到皇都,真好。”

    長云站在一旁都在花白堇的話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陸文宣溫柔的笑容都險些在花白堇一臉嬌嗔的模樣下沒有撐住。

    卻還是強忍著不快走到藺明易身邊關切道:“又胡鬧,身體還沒有大好,怎能獨自縱馬!”

    藺明易淺笑:“花大夫醫術高明,有勞攝政王擔憂,已無大礙。”

    陸文宣聽著藺明易的話心中一陣酸澀,卻也只得強顏歡笑道:“無礙就好。”

    說完他又望向花白堇:“花大夫只要能讓明易恢復如初,不管什么靈丹妙藥,本王都會傾盡全力尋來,明易的身體就勞煩你多費心了。”

    花白堇抬眸掃了一眼陸文宣:“不牢攝政王費心,只要明易能夠痊愈,哪怕是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藥材,我也會為他親自采摘。”

    在這場詭異的競爭里,商丞川只能緊咬著下唇。

    現在的他,什么都不能為藺明易做,他需要得到更多東西,才有能力把最好的碰到藺明易的跟前。

    藺明易不愛看這樣的鬧劇,拉著花白堇的手臂向前道:“該回去歇息了。”

    花白堇緊跟在藺明易身后,走出一段距離時,還轉過頭挑釁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兩人。

    好似無聲地宣示著自己的主權。

    黑夜中,陸文宣叫住了要跟藺明易一起離開的長云。

    “這花大夫是什么人?”

    長云欠身道:“回王爺的話,是專治少爺病的大夫。”

    陸文宣頷首,對著長云罷了罷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不多時,商丞川來到陸文宣身邊道:“可憐我還有個替身在旁,你陸文宣與他相識那么多年,最終還抵不上一個突然出現的外人。”

    陸文宣揮拳砸在了商丞川的臉上:“砧板上的魚肉,也配與本王叫囂,若非看在藺家的顏面上,你以為你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嗎?”

    與之同時。

    藺明易和花白堇已經來到了藺家門外。

    門口,藺則安像是望夫石般眼巴巴地站在門外等著,見到藺明易回來,他匆忙來到藺明易跟前。

    “哥,丞川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藺則安,徑直向院內走去。

    藺則安看了一眼藺明易的背影,想要說什么,最后不快地錘了一下門邊,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

    他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恨不得現在就剝了藺則安的皮。

    曾經哪怕藺則安再無用,他都沒有厭惡過那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皮囊,可而今想到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放下顏面討好仇人,他就覺得惡心。

    帶著怒意,他一把推開了房間門,正要轉身將門合上,花白堇伸出一只手臂擋住了他關門的動作。

    “小將軍你忘了嗎?你不能離我一丈遠。”

    藺明易低聲道:“什么意思。”

    花白堇故作羞澀地埋在了藺明易的懷中:“我們當然是要一起睡了。”

    第39章

    藺明易杵在門外,遲疑地看著面前笑容滿面的大狐貍。

    不等他開口答應,花白堇倒是一點也不客氣,趁著他愣神的工夫,已經通過縫隙輕盈地落在了藺明易的床榻上。

    藺明易回過身,眼見花白堇靠在他枕頭上來回輕蹭,雙眼舒服地微瞇成一條線,不由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來壓制心中的怒意。

    “今晚我要跟小將軍同床共枕嗎?”花白堇說著雙臂將藺明易平日靠著的枕頭攬入懷中:“那多不好意思,想想我還有點小害羞……”

    就這只千年狐妖沒臉沒皮的模樣,竟能觍著臉說出害羞兩字。

    藺明易快步走向床邊,一把拽住花白堇的手臂沉聲道:“出去。”

    花白堇的身體拖出了一半,小腹已經搭在了床沿上,另一只手還緊緊地抱著藺明易的枕頭:“歲暮天寒,我不過是心疼將軍,想要為將軍暖床罷了,有我這樣貼心的可人兒,將軍難道就不覺得心里暖暖的。”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他緊抿著雙唇意圖將這貧嘴的狐貍從床榻上拖下來,隨著青煙彌漫,只聽砰的一聲,他抓在手中的變成了一條雪白的狐貍腿。

    待包裹著花白堇的煙霧散去,剛還死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只通體白皙的九尾狐,它晃動著九條蓬松的大尾巴,濕漉漉的獸眼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時不時發出嚶嚶的哼哼。

    他抓著狐貍的前爪沉默了。

    花白堇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沒有剛才那么強硬,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那九條蓬松的大尾巴搖晃得更加歡實。

    “不準變回人身。”

    花白堇聽著對方松口,輕嚶了一聲后,趕忙讓出了足夠他躺下的位置,搖晃的尾巴,時不時掃過他搭在床鋪上的手。

    正在這時,長云推門而入。

    他趕忙拉下床帳將狐貍的身軀擋住。

    長云疑惑地看了一眼床榻,沒有問太多,只是俯下身來伺候他洗漱。

    藺明易問:“怎么那么晚才回來?”

    長云道:“回少爺的話,攝政王拉著我問了一些你的近況,還有一些花大夫的事。”

    “你是怎么答的。”

    “少爺的身子多虧得花神醫診治,而今已是大好。”

    藺明易頷首。

    長云淺笑道:“不過那花大夫當真厲害,就連攝政王身邊的大夫都說少爺就算能救回這條命,日后也無法再騎馬打戰,原來只不過是他們醫術不精的說辭罷了。”

    藺明易淺笑著沒有說話。

    長云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花大夫才來時,我還以為少爺莫不是遇見了藏在山野中的騙子,沒曾想還真是個能人。”

    “睡吧,那只兔子,明日你們幾人分了。”

    長云笑著點了點頭,端著洗漱的東西退出了寢室。

    藺明易回頭看了一眼被幃帳遮住的床榻,腦海里已經能想象出在長云夸獎下花白堇會是怎樣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

    走近床邊時,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該如何潑這只狐貍一盆冷水。

    他伸手拉開一邊的床幃,花白堇蜷曲著獸體睡在枕頭邊的畫面映入了眼簾。

    小狐貍的小腹隨著呼吸起起落落,九條大尾巴將腦袋團團包裹,時不時還會發出兩聲嚶嚀,那抱著尾巴的獸爪隨著他的嚶嚀聲緩緩張開,又慢慢收攏。

    藺明易上床后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狐貍敏感的雙耳顫了顫,兩只前爪將尾巴露得更緊。

    “妖怪也會做噩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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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輕聲問道。

    在安靜的寢室內,回應他的唯有花白堇的呼吸聲。

    他指腹輕輕撓著花白堇的額心:“上輩子顯出獸形把我壓倒在地上的時候,可不是這些模樣,你倒會討巧,知道什么樣子才更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自顧自地說完,他忍不住彈了一下花白堇的額心。

    小狐貍約莫是在睡夢中感覺到了疼痛,小爪子用腦袋上一搭,又弱弱地發出兩聲嚶嚀。

    狐貍的哼哼聲聽起來就像是嬰童弱聲弱氣地啼哭……

    他拉過被褥在花白堇的身邊躺下。

    沒想到這只狐貍睡著了,也如清醒時一樣不安分,嚶嚶地哼著,沒一會就將毛茸茸的身軀擠到了他的懷中。

    他皺起眉頭,試圖將花白堇推開,可每次將小狐貍推遠,用不了多久又會嚶嚶地黏到懷里……

    看狐貍的模樣,又不像是假睡。一來二去下,他竟擁著這只毛茸茸的狐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

    藺明易莫名感覺到有一股力度壓得他渾身難受,一睜眼便迎上了花白堇燦爛的笑容。

    “小將軍早啊。”

    話音剛落,藺明易坐起身便給了花白堇一個過肩摔。

    花白堇被摔下床后,好一會才扶著腰坐起身來,朝著藺明易笑道:“這身體恢復得不錯,想來冬獵當日必會大放異彩。”

    藺明易瞥眼看向花白堇道:“今夜起,不準再上床。”

    花白堇上半身往床榻上一搭,不滿道:“為何?”

    “你說呢?”

    “你不覺得我現在這副模樣比狐貍的樣子更迷人嗎?”

    藺明易冷哼了一聲:“不覺得。”

    正在這時,長云剛好推門進來。

    眼前的一幕根本來不及遮掩,就全然落入了長云的眼中。

    花白堇上半身沒有遮掩,卻慵懶地趴在藺明易的床邊,藺明易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羞得,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眸中帶著怒意。

    以至于長云對上藺明易的眼眸時,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了起來。

    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長云出去備馬,拿我那把最好的長弓。”

    “是。”長云重重點頭,轉身跑出了寢室。

    花白堇站起身來,將長發挽到腦后,輕嘆道:“小將軍還真是毫不懈怠。”

    “花白堇,你為何想入藺家門楣。”

    “就是想嫁。”

    藺明易微闔著眼簾,思慮了半晌后,道:“你我之后不能分開一丈遠,是嗎?”

    花白堇點了點頭:“我不會騙你。”

    “待冬獵后,就成親吧。”

    “成親?”花白堇眼睛都亮了,不由自主湊近了藺明易的身旁。

    想要貼近,卻還是被對方無情地一把推開。

    藺明易道:“你確實讓我恢復如初,我現在允你婚約,便不相欠了。”

    第40章

    便不相欠了。

    在這番話下,花白堇隱約覺得胸口的微微抽痛了一下,面上卻斂上了笑意,用笑來遮掩住眼底生出的落寞。

    “我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花白堇瞇笑著眼,邊說這番話,邊試圖往藺明易身上掛,未料小臂沒能碰上藺明易的肩膀,藺明易與他拉開了距離。

    藺明易無奈道:“還要說媒的話,確實麻煩……”

    上一世不曾聽聞花白堇有什么狐貍親戚在世,他與花白堇成婚是礙于不能分隔一丈下,不得已做出的決定。

    一來像是此番之事承了狐貍情,二來有了這層身份在,無論帶著花白堇去哪都方便些。

    也好過身邊隨時帶著一個大夫,多少會惹來外人對他傷勢的猜疑。

    只是如果花時間去應酬花白堇的親戚,往后跟一大家子妖物牽扯,這門婚事便沒有意義了。

    藺明易思索完此事的利弊后,已經開始捉摸著當如何反口。

    “說媒?說媒是什么?”

    花白堇的疑問將藺明易走遠的思緒又重新拉了回來:“不是你說的要明媒正娶。”

    他看向狐貍滿是疑惑的模樣,苦笑了一聲:“你其實不知道凡人的婚嫁事宜,對嗎?”

    花白堇輕咳了兩聲,食指指節在鼻尖上蹭了兩下:“昂,都是聽來的,這……這不是最高規格的結親嗎?都說好了要成親的,你不能敷衍我吧。”

    藺明易笑了笑:“放心,一切我會準備,定會讓你風光地嫁入藺家。”

    “小將軍為何突然改了主意,在山上時,不是不肯跟我低頭嗎?”

    藺明易剛要回答花白堇的疑惑,下一秒這只大狐貍笑容燦爛地湊到他跟前:“你終究被我的美色所獲,對不對。”

    藺明易毫不留情地推開了花白堇的臉:“就你?我不如對鏡自照。”

    “我家小將軍竟知道自己有多好看!”花白堇捧著臉故作驚訝的模樣,演得著實有些做作。

    藺明易都險些在花白堇這副做作的模樣下憋出內傷了。

    “待會隨我上山,你還是變回狐貍吧。”

    “將軍剛與我說要成親,轉頭就不愿抱著我坐了嗎?”

    藺明易道:“不變,就不必跟去了。”

    “離我一丈遠,將軍的傷勢恐怕……”

    “我情愿疼死。”

    最后還是花白堇妥協了,他變回小狐貍的模樣委委屈屈地窩在藺明易的斗篷下,像只受了氣的小狐貍。

    可聞著衣袍下淡淡的熏香味,又覺得不虧,終在藺明易的懷里舒服地瞇起了雙眼。

    伴著馬蹄聲,他前腳扒拉著藺明易的衣襟:“小將軍,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何突然會改變主意。”

    “不想成親,我之前說過的話可以作罷。”

    話音剛落,狐貍腦袋從斗篷里鉆出來,那雙濕漉漉的獸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他將花白堇的腦袋按回了斗篷里:“想就閉嘴。”

    懷中發出了幾聲嚶嚀,像是有所不滿,卻還是乖巧地窩了回去,不再多話。

    四周安靜到只剩下駿馬奔馳而過的風聲。

    理由嗎?

    是發現自己本不該太過古板執著。

    藺家的顏面,早在藺則安與敵國質子的風流韻事中丟得干干凈凈。

    他彎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飛鳥盡,良弓藏。

    上一世落得一個凄涼慘死的結局,既然都決定了要離經叛道,又何須再同庸人般執拗于世間俗事,只要能走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與這妖物短暫為伍又如何。

    懷中的狐貍全然不知道他的心事,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懷里輕輕蹭了兩下。

    藺明易摸了摸狐貍的顱頂,小狐貍心滿意足地撲在他懷里發出細小的嚶嚶聲。

    果然還是變成狐貍的樣子看起來要順眼得多。

    ……

    冬獵時,齊國皇室圈起的獵場在前一天夜里下了場大雪。

    冬獵是齊國先祖定下的規矩,通過冬獵來獵得的獵物,在最后三日舉行祭奠,以此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在冬獵中獵得獵物最多的人,將會成為齊國的勇士。

    上一輩子藺明易身受重傷,無法再披甲上陣后,便是由這次冬獵的勇士慢慢接手了他的兵權。

    前往獵場的路上。

    花白堇裹著厚重的衣袍,冷得搓著雙臂:“馬蹄都陷在雪里了,這樣的天氣哪里會有飛禽猛獸出來。”

    大雪還在下,花白堇轉頭看向藺明易,雪花落在了那人鴉羽似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層薄霜,在這張模樣不俗的臉上,都成了點綴。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藺明易的眼簾。

    藺明易:“坐穩。”

    花白堇指腹輕輕掃過藺明易的睫毛道:“雪下得這么大,也不改改日子。”

    “狩獵的日子都是覡士通過卜算定下的,若是吉時過了,便預示著不祥。”

    花白堇歪頭望著頭頂飄飄揚揚落下的雪花,微啟的雙唇呼出了一團熱氣:“這么大的雪還要瞎折騰,你們凡人可真有意思。”

    “為了來年國泰民安。”

    花白堇道:“人間少一些生靈涂炭,天上的神仙看見自會庇佑,反之世間民不聊生,自會鬧得天怒人怨的結果。”

    藺明易彎起唇角,柔聲道:“這些事你知道得很多。”

    “我好歹也是只活了千年的狐貍,自是比凡人區區幾十年見識的東西要多。”

    藺明易湊近花白堇的耳邊:“那這一千年,你想從別人那里取魂魄,也是這般嗎?”

    寒冷的冬日里,藺明易唇畔呼出的熱氣掃過了他被凍得麻木的耳廓,哪怕是花白堇這只活了千年的狐貍,在那股熱氣下縮緊了脖頸,心臟處似有東西要跳出來。

    “哪般?”

    藺明易借著拉馬繩,把花白堇往懷中摟得更緊了些:“又是要成親,又是拼命撩撥,是不是這樣就會有人把魂魄心甘情愿地捧到你跟前……”

    “……那我能勾引到你嗎?”

    藺明易輕笑了一聲,冰涼的面頰貼在了花白堇的臉邊,正欲開口說話時,身后陸文宣喚了一聲明易,他不得不坐直身子,回頭望向快馬與他并行的男人。

    此時的花白堇咽了口吐沫,心臟猛烈地敲擊著胸骨。

    “我以為明易的馬從不會載人。”

    藺明易淺笑:“花大夫柔弱,大雪天騎馬我不放心。”

    說罷,他伸手為花白堇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后,貼心地靠在花白堇耳畔,關心道:“冷嗎?要不然再往我懷里靠近些。”

    難得從藺明易口中聽見關懷,花白堇又怎么客氣,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直到整個后背都貼上了藺明易的胸膛。

    “小心點,別摔著。”

    花白堇回過頭看著藺明易笑。

    這兩人的互動,看得陸文宣抓握住韁繩的手都爆起了青筋,偏臉上還得維持著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明易對花大夫還真是細致入微,讓本王都不禁懷念起小時候了。”

    不等藺明易開口回應,花白堇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口,小聲道:“阿易我們什么時候到營地,我困了。”

    “快了,再忍忍。”

    陸文宣淺笑道:“花大夫這么嬌弱的身子骨還要跟著明易山上。”

    花白堇笑了笑,主要就突出一個正房夫人的落落大方:“阿易傷剛好,他若不許我陪著他來,我怎么睡得著。”

    說到這里,花白堇似動了情一般,拽住了藺明易的袖口,眼眶里含著水霧:“阿易我現在閉上眼睛都是你渾身是血的模樣。”

    藺明易安撫地貼上花白堇的臉頰:“不怕。”

    待藺明易牽著馬匹走出一段距離后,花白堇偏過頭朝著陸文宣的方向露出一個極為挑釁的笑容。

    陸文宣氣得僵在原地,兩手死死地攥著韁繩,仿若是在掐著花白堇的咽喉。

    一旁的小廝見藺明易的馬匹走遠,趕忙拉了一下韁繩趕上前來。

    “王爺,你特意想與藺將軍同行,他只顧著懷中的狐貍精,絲毫沒有把你放在眼里。”

    陸文宣抬起手來,示意隨行小廝閉嘴。

    小廝緊抿著雙唇,沉默了兩三秒后,像是沒忍住般繼續開口道:“若非王爺力排眾議,藺老將軍連失三座城池后,他哪還有披甲上陣的機會,藺將軍不感激王爺不說,還跟一個不知道哪里找來的野男人,多次掃了王爺的顏面。”

    “挽靈!”

    那叫挽靈的小廝低下頭,望著陸文宣時,眼神里帶著不甘。

    這張臉細看起來,與藺明易還有那么幾分相似。

    陸文宣看著挽靈本想要說幾句苛責的話,最終只是輕嘆了一口氣:“商丞川說得沒錯,他身邊至少還有個和明易模樣相似的替身。”

    反倒自己,與藺明易相知相識多年,到頭來還比不得藺明易認識不久的男人。

    挽靈道:“王爺現在權勢滔天,想要將一個武官囚在身邊又有多難。”

    陸文宣蹙緊了眉心,沉默許久后,才低聲道:“回宮后自己去刑獄司自領掌嘴三十。”

    挽靈還想到說什么,可看著陸文宣陰沉的眼神,對著陸文宣欠身道:“是。”

    獵場內。

    王上坐在正中間的位置,身旁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火爐。

    大雪之中,這一點暖意頂不上太大的用處,還是凍得王上鼻尖發紅。

    他才八歲,一直以來齊國的大小事務都由陸文宣代理,那么大的場面下,遲遲沒能出現的陸文宣,讓他威嚴的表情下,多了些許的不安和局促。

    待藺明易上前行禮時。

    王上壓低了聲音,怯聲道:“藺哥哥。”

    藺明易抬眸對上陸寧清膽怯的雙眼,他輕嘆了一口氣,走近了陸寧清身邊,畢恭畢敬地俯下身子。

    王上不敢有太大的舉動,想要伸手去攥藺明易的衣角,又怕動作太大,引來朝臣的目光,掌心死死扣著王座上的龍頭,壓低了聲音道:“皇叔什么時候才來,我怕。”

    已經在位五年,陸寧清卻依舊離不得陸文宣在旁,讓藺明易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慨。

    這樣的齊國難怪最后會走向滅亡的結局。

    “藺哥哥……”

    藺明易柔聲道:“快了,寧清你得學會自己主持大局。”

    陸寧清若非是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此時怕都要癟嘴哭出聲來,他抓著扶手頂端時,掌心都滲出了汗液。

    藺明易朗聲道:“臣此番冬獵定不負圣上厚望。”

    陸寧清坐正了身子,看著藺明易微微頷首,努力表現出帝王的威嚴。

    待藺明易欠身退下,陸文宣也剛剛好趕到了獵場。

    不多時,祭祀臺上已經有覡士和巫女跳起了祭祀的舞蹈,他們臉上戴著怪異的獸紋面具,嘴里吟唱著聽不懂的咒文。

    大臣們在寒風中矗立了許久,才由陸寧清拉弓射下掛在高處的紅綢。

    這是陸寧清繼位多年,第一次開場射箭,握著弓的手都止不住地微微發顫,還要強撐著帝王的威嚴。

    “皇叔,我怕我射不中。”

    陸文宣站在陸寧清身旁,壓低了聲音道:“連了那么多日都沒有問題,你究竟在怕什么?”

    陸寧清在皇叔看似溫和的目光下,比剛才更緊張。

    藺明易記憶中,陸寧清第一次冬獵射箭便偏了方向,一連三箭,連紅綢的邊緣都沒有射中。

    緊接著冬獵上發生了許多荒唐事,哪怕最后成功收尾。

    齊國來年天災人禍也都怪在了王上無能,竟能冬獵開場的紅綢都射不到上。

    天災人禍,就算沒有開頭的射紅綢也會出現。

    藺明易不愿齊國民眾把目光放在冬獵不順,所以才會來年不順這樣的說法上。

    他偏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花白堇。

    花白堇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不一會他耳邊傳來花白堇的輕笑:“小將軍想讓我幫幫他。”

    他看向花白堇,無聲地回答了對方。

    花白堇點了點頭頰面,雖沒有張嘴,但那聲音又一次傳入了他耳內:“我幫他,小將軍還能再貼貼我的臉嗎?”

    他微微頷首。

    很快陸寧清的第一箭將掛在遠方的紅綢射了下來。

    一時間就連陸寧清自己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他彎起唇角,偏頭看向了得意洋洋的大狐貍。

    “藺將軍。”

    一個令人不適的聲音響起。

    藺明易轉身看向說話的人。

    此人是上一輩子的勇士,并自小與藺明易格格不入。

    “聽說你都快死了,沒想到還能強撐著冬獵來,不過也好,將你親自踩入地底才痛快。”

    對方高昂著下巴:“我李家,終會壓得藺家永無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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