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藺明易看向對方自信滿滿的模樣,并未出言打擊,淺笑著拍了兩下男人的肩膀,又回身面向正前方。
挑釁得不到回應時,就像是一口沒能舒出的氣哽在胸口處吐不出來。
“藺明易我會讓你這個小白臉好好看看,誰才是齊國橫掃千軍的武將。”
尾音剛落下,藺明易沒忍住嗤笑出聲。
李家長子氣得拳頭咔咔作響,卻又不敢在狩獵大典結束前惹出事端,目眥欲裂地看著藺明易的背影,身體在盛怒下微微顫抖著。
大典上,陸寧清射中了掛在頂端的紅綢后,站在正中央的覡士殺死一頭雄鹿,將鹿頸部流淌出的鮮血抹在了鼓邊緣的浮雕上。
而后沾著鮮血的雙手,握著鼓槌用力敲打著鼓面。
關在籠子里的飛禽猛獸被負責看守的人放入了獵場之內,隨著獵物進入獵場,遠處煙花綻開。
祭臺上的覡士兩個鼓槌同時落在鼓面上,舉起雙手振臂高呼。
剩余的鹿血已經染紅了前方雕著怪異圖文的石臺。
之后所有人站在寒風的風雪中,待生鹿肉分食完畢,才回到了各自的賬內。
藺明易剛回到帳里,就命人拿來了茶水漱口。
生肉的味道用茶水涮了四遍才從嘴里淡去。
他拿起了放在桌邊的糕點咬了一口,用來壓制剩下的腥味,待抬眸望向花白堇時,大狐貍雙眼放空,似乎還沒從凡人這詭異的儀式中醒過神來。
“狐貍。”
花白堇木訥地看著藺明易,感慨道:“你們冬獵原來是這樣的啊。”
“齊國的冬獵年年有,全靠屠戮山中原有的飛禽走獸,這山里還會有的活口嗎?”
花白堇道:“馴養過的野獸,早已失去了野性,就算真獵得大半,也算不上本事吧。”
“放入獵場的獵物身上都有標記,三只有標記的黑熊,比不上一只沒有標記的野鹿。”
花白堇茫然地點了點頭,心中仍不明白凡人這樣做的意圖,又提出了另外的疑問:“開場的儀式都結束了,既是圍獵,為何還不動身。”
“明日寅時起,一連十日都會在此地狩獵。”
外面雪還在下。
花白堇坐在了藺明易身旁,拿起白玉杯為自己滿上了一杯茶。
屋內炭爐還燃著,卻仍舊驅散不了大雪天里的寒意,厚實的門帳,被屋外的風刮得翻動,天氣冷得連不久前剛端上來的熱茶,入口都有些涼了。
藺明易微闔著眼,清俊的眉目中流露出幾分疲態。
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又隱約覺得身體不適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旁邊研究茶水的花白堇,心中明了并非結契就能使他的傷勢不藥而愈,這些日子花白堇每日都送著湯藥過來。
他也旁敲側擊地問過結契的原理。
花白堇含糊地應答了幾句,讓他聽得云里霧里,卻能從花白堇的口中琢磨出結契大概是能得到藺明易的妖力庇護。
花白堇喃喃自語:“一連十日啊。”
藺明易道:“有問題嗎?”
花白堇仰頭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瞇笑著眼,將白玉杯放下:“這茶回味有點苦,我不喜歡。”
“喜歡回甘的,我讓人換一種茶湯送來。”
“好。”
藺明易起身去喚門外伺候的小廝,正在與小廝說著今日賬內想要的茶水和膳食。
李家公子便帶著幾個面熟的世家公子朝著他營帳的位置走了過來。
“藺家長公子那模樣生得,嘖,你們說他在沙場上的威名,真靠打出來的嗎?”
“誰知道呢,藺小公子剛將商國王子迎入府中沒多久,商國便舉兵來犯,藺將軍連丟三城慘死,聽聞骨肉都被商國軍隊分食,說來這世間哪會有這么巧的事。”
他們口中妄議著藺明易慘死的父親,時不時哄笑聲響起,絲毫沒有將藺家放在眼里。
“合謀也難說,我聽聞商王早已垂涎藺將軍多時,此時難保……”
話音未落,疾馳而來的飛箭穿過那人的發冠,嚇得剛才還在侃侃而談的男人僵在了原地。
一行人望向前方,只見藺明易對向他們的位置拉了個滿弓,精致好看的眉眼此刻唯有瘆人的寒意。
“藺明易!你敢公然射殺……”
又是一箭,這一次蹭過了說話男人的頭皮,男人感覺頭頂一陣冷意,嚇得跌倒在了地上。
藺明易從身后的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架在了弓上,笑容輕蔑:“你死了嗎?”
李將軍之子,沖到幾人跟前,不滿地看向藺明易道:“你瘋了吧!公然對貴族子弟行兇,真以為自己是功臣?你父親不過只找回了幾塊殘缺的骸骨,誰知道他現在究竟是死是活。”
藺明易手中的箭已經對上了男人的額心,只要松開弓弦,箭便會穿透對方的額心。
李將軍的兒子就不相信藺明易真的敢對自己射箭,更加狂妄了起來,他指著額心:“藺明易你有本事就朝這射,殺了我,我父兄不會就此罷休,到時我要你們兄弟倆給我陪葬!”
藺明易拉著弓弦,沉默了半晌,似將收弓退縮。
“你現在只不過是靠著以色媚主才站在今時今日的地位,你藺家通敵叛國,我看單憑著這張臉你還能張狂到幾時。”
箭穿過了李將軍之子的發髻下方,鋒利的刃口,劃下了一道細小的血痕,不多時甚至有血滴順著對方額心上方流了下來。
對方僵著身子,瞪圓了雙眼,哪怕剛剛口出狂言,可當這一箭真的射過來時,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藺明易放下手中的長弓,淺笑道:“多謝諸位今日特意到此陪我練箭,今日藺某很是盡興。”
說完,藺明易拎著手中的長弓在隨行小廝的陪伴下回到了賬內。
待李公子回過神想要闖入藺明易營帳時,在藺明易營帳附近服侍的小廝已經擋在了門外。
“滾開,不然我連你一起弄死。”
小廝攔在門口道:“公子,藺公子說了,下一箭未必不能穿過公子的咽喉,他不殺你,只是為了冬獵著想,若公子一再咄咄逼人,奴只有將今日之事回稟攝政王了。”
李將軍抹了一把腦門上的鮮血,惡狠狠地看著藺明易的營帳,高大粗壯的身體氣得止不住地顫抖。
跟在他身旁的男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他才合上眼長呼出一口氣。
“到了獵場上,藺明易你不過就是占著攝政王的名頭,此次冬獵,我會將整個藺家都踩在腳下。”
營帳內。
藺明易的臉色有些蒼白。
結契并未能讓身體的異樣完全消退,山中大雪還在下著,冷風中的滿弓,還是能感覺到五臟六腑在隱隱作痛。
他喝了一口茶水,坐著緩了一盞茶的時間,身體才漸漸恢復。
這樣的身子骨,冬獵想要博得頭籌不難,可若是上陣殺敵,依舊難以支撐。
“今夜我就殺了他們。”
藺明易抬起頭,看著花白堇的臉色多了幾分疲態,疑惑地緊蹙著眉心:“臉色怎么這么差。”
花白堇愣了一下,剛維持好的嗜血表情繃不住了:“喂,我說我要去為你殺人,你就沒有一點點震驚和感動嗎?”
“你不喜歡我關心你,以后我就不問了。”
話音一落,花白堇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趕忙蹲在藺明易的面前,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藺明易摸了摸花白堇的臉,觸感冰涼,不知道是天氣寒冷,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這么冷的天,一只狐貍陪著你到這山上來感不感動?這帳篷里的炭爐一點都不暖,我都快冷死了。”
“是因為冷臉色才差的嗎?”
花白堇點了點頭:“夫君你心不心疼我。”
聽見花白堇這聲夫君,藺明易尷尬地收回手,頓時間后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怎么不摸了,我喜歡你這樣貼著我。”
花白堇拉過藺明易的手,讓那帶著溫度的掌心再度貼上自己的臉頰,才微闔著雙眸,喃喃道:“成親后也是得喚你夫君的,現在可以提前些喚兩聲嗎?”
藺明易想要拒絕,話到嘴邊,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得到他的默許,花白堇望向他笑容燦爛:“夫君!夫君!夫君!夫……”
最后那個君字還沒出口,藺明易捂住了花白堇的雙唇:“叫兩聲行了。”
不知是不是看慣了狐貍的獸體,現在這狐貍看著他撲扇著眼睛的模樣,竟有幾分可憐。
藺明易摸了摸狐貍的頭頂,狐貍發出一聲嗚咽,頭順勢靠在藺明易的腿上。
“他們對你不好,我把他們全殺了給你出氣好不好。”
“你只用好好待在我身邊。”
花白堇不解地看向藺明易:“我可以殺了他們。”
“只要我還能站著,我的仇不必假手于外人。”
花白堇愣了愣,許久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杵著椅面站起身來。
互不相欠,外人……
他這些日子走進藺明易心里一點了嗎?
想問的話,想知道的事,還是問不出口。
他彎起唇角,又露出了笑容:“那我就陪在夫君身旁做個柔弱的花大夫。”
藺明易頷首:“賬內搭的是火炕,冷的話,上去睡。”
花白堇點了點頭,火速地爬上了燒得暖烘烘地炕上。
藺明易攤開了圍場的圖紙,指腹摸索著圖紙上的線路,圖紙上的墨痕還沒有干透,在一旁的燭臺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陰狠。
地圖尾部夾著的一張紙條上寫著:“一切就緒。”
他輕笑了一聲,把紙條丟入了不遠處的炭爐中,看著橙紅色的火舌一點點將紙條吞沒。
在冬獵上大放異彩?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這里他可以暫時穩住藺家的局面,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屠殺,獵場本就是最好的狂歡地。
翌日的號角響起,他低眉整理著身上的盔甲。
沒有了長云在旁邊陪著,花白堇主動上前為他拉整著身上的勁裝。
他將護身玉佩遞到花白堇的面前:“藏在里面好好睡一覺。”
“恩?”
“今日我要獵林中最兇猛的熊,只能獨行。”
第42章
花白堇看著藺明易沉默了片刻,難得沒有再多問什么,隨著一縷青煙進入了眼前的玉佩里。
他摩挲著手中的玉佩,未曾想到這只狐貍平日聒噪又麻煩,在正經事前甚是乖巧。
“小將軍這才見不到我一會兒就開始想我了?”
花白堇的調笑聲詭異地響起,藺明易不住摸了摸耳廓,面露不解。
緊接著耳邊傳來了狐貍的輕笑聲:“這只是我與將軍的私房話,旁人聽不見的。”
藺明易無奈地嘆了口氣,用力彈了一下玉佩表面,花白堇這貨也不知是不是真疼,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聲哎喲的痛呼。
“會疼?”
花白堇忍俊不禁道:“叫一聲嚇嚇你。”
這只狐貍確實沒個正形。
外面又吹響了一聲號角,隨行的閹官在賬外喚了一聲藺將軍。
藺明易用紅線穿過玉佩頂端的鏤空紋路,將藏著狐貍的玉佩系上脖頸后,把玉佩放入了里衣內。
穿著衣袍時,只覺得是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當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貼近藺明易的胸膛時。
久經沙場的少年將軍,里衣下的肌肉輪廓緊致漂亮。
山上的雪還在下,賬外的積雪比起昨夜又厚了一層。
刺骨的寒風卷過衣袂,全身都透著寒意,唯有掛在胸口上的玉佩燙得厲害。
藺明易捂著胸口的位置,緊起了眉心。
哪怕花白堇不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都知道這只狐貍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藺將軍有哪里不適嗎?”
藺明易擺了擺手道:“無礙。”
馬匹上已經準備好了干糧,小廝將長弓雙手奉到藺明易跟前,他接過弓箭往背上一背,抽起馬鞭向獵場內跑去,隨行的小廝見狀,趕忙快馬加鞭緊跟其后。
天還沒亮,雪比起前兩日小了不少。
可馬蹄有時還是會陷在雪地里,某些地方還需要隨行小廝用鹽開路。
天氣惡劣,想要在這個時候獵得獵物,本就不是易事。
四周時不時傳來馬匹跑過的聲音,更容易擾亂視聽。
正在這時雪地里傳來異響,就連小廝都已經只是風吹過,沒想到藺明易抽出一支羽箭,朝著聲源處射去,箭嗖的一聲射出,隨著刀刃沒入皮肉的悶響。
小廝翻身下馬,趕忙跑去林中,不多時他拖著一只剛死去的鹿,又驚又喜地來到藺明易跟前。
“藺將軍好箭法,一箭斃命。”
藺明易淡淡瞥了一眼小廝拖拽著的雄鹿,繼續駕馬向前。
一路上,藺明易的判斷力和箭法,無不驚得身旁的小廝合不攏嘴。
還未到晌午,隨行小廝為藺明易拉送三次獵物,分別是兩頭雄鹿,一頭雌鹿,一頭野豬外,還有山雞野兔若干。
林中藺明易快馬加鞭又將一頭野豬射殺。
前一個小廝剛拉著野豬和幾只山雞趕回去,藺明易又獵得了一只野豬不說,且絲毫沒有等候他們的意思,繼續駕馬上前,手中的弓箭蓄勢待發。
“藺將軍……”
藺明易瞥眼看向身旁的小廝,長嗯了一聲,語調中略帶疑問。
見小廝面露難色,藺明易淺笑道:“先去吧,沿途我會留下標記,到時你循著標記過來。”
藺小將軍這狩獵還沒能盡興,做奴仆總不能說是主人不好,況且誰都知道藺明易是要在祭典上爭頭籌的,哪能被奴仆給拖累。
小廝身下的馬匹已經拖不動獵物了,抬頭看了看上空,雪還在下,比起前兩日已經小了不少。
“藺將軍一個人行嗎?”
藺明易拉著韁繩,回過身看向小廝面帶愁容的模樣,伏在馬背上時,唇角揚起的笑容別有深意:“你看不起我?”
小廝趕忙搖了搖頭:“藺將軍英明神武,在戰場上威名顯赫,小的欽慕還來不及呢。”
“那你還在擔心什么?”
小廝對著藺明易微微欠身后,拖著身后的獵物朝著身后奔去。
藺明易揉著吃痛的肩膀,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多時林中傳來一聲鳥叫,藺明易拉起韁繩在林中奔去,沿路斷斷續續用帶有紅綢的飛鏢留下了印記。
鳥叫聲還在繼續,藺明易似漫無目的在林中尋找著獵物。
正準備射一只雄鹿時,一個與李家公子相熟的男人闖進了藺明易的視線。
“藺公子救命!”男人慌忙跌倒在藺明易跟前,身上還帶著刺目的猩紅。
藺明易趕忙翻身下馬:“發生什么了?”
男人臥倒在地上,望著藺明易的方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口說話時,聲音還能聽出幾分驚魂未定:“我們幾人相邀想獵頭棕熊回去,誰知道射了兩箭后,那熊突然發了狂,我們根本制不住它……”
藺明易將男人從地上拉了起來:“邊走邊說。”
男人連忙點頭,與藺明易同乘一匹馬時順道交代著林中的情況。
他們狩獵的那頭黑熊突然發了狂,還把一個隨行小廝的一掌拍得肚破腸流,他說著說著連語調都哽咽了,一個大男人差點在藺明易的面前哭出來。
馬匹到了一處小樹林根本沒辦法再往下走。
藺明易取下弓箭后,拍了一下馬屁股,馬朝著樹林外跑去。
“藺將軍不把馬拴在這里嗎?”
“那棕熊如此兇猛,想必不是獵場放進去的獵物,耽誤了那么長時間,也不知會不會再增傷員,我的馬匹出去遇到了趕來的奴仆,對方察覺到出事了,一定會多帶些人趕到這里。”
男人眼中閃過一瞬的不耐煩,又對著藺明易肯定道:“藺將軍思慮周全,不愧能當得起戰神之名。”
藺明易微微頷首,似是對這句話很是受用。
樹林內傳來詭異的獸鳴。
男人帶著藺明易往更深處的樹林走去,身后有人將他們走過的腳印弄亂。
獵人已經在前方準備好了取人性命的陷阱。
早晨剛小下來的雪,又下大了,估計用不了一會,進來時留下的腳印就會被大雪所淹沒。
林中又傳來了鳥鳴。
藺明易拉起了弓弦,對上身后的樹林。
“藺將軍。”
藺明易彎起唇角:“沒什么,林中的聲音太聒噪了。”
羽箭闖入林中,消弭在霧氣里,很快有重物砸落雪地的聲音在百丈外響起。
不遠處的雪地上,一直在弄亂他們腳步的男人,被一箭射穿額心,躺在漫天大雪里沒了聲息。
男人瞪大眼睛,感慨道:“聽聲音那獵物還挺大一個,應該是頭野豬吧。”
藺明易活動了一下肩膀,淺笑回應道:“應該吧。”
走了很久的路程,對方似乎都忘了自己來尋找藺明易時的說辭。
就連剛才連滾帶爬的緊張感都沒有了。
藺明易很不滿意對方做戲不做全套的表現,出言提醒道:“他們被棕熊圍攻,你不擔心嗎?”
“啊?”男人趕忙掩上了緊張的神色:“當然擔心,好在遇見了藺將軍,藺將軍威名在外,我相信區區黑熊定不是將軍的對手。”
藺明易頷首:“你說得對,區區黑熊怎么會是藺明易的對手。”
驕傲、自滿、不可一世的傻子模樣,在這些人眼前似乎很受用。
畢竟男人可是用幾句花言巧語,把帶他走出了齊國獵場的范圍內。
突然男人跑了起來。
林中又響起了幾聲鳥鳴。
藺明易順著男人逃跑的方向趕了過去,很快就見到了四具隨行小廝的尸首,對方刻意在死人的手臂上臉上做出了被熊襲擊的痕跡。
一眼看過去像是被猛獸襲擊,可細看確實很拙劣的偽造傷口。
很快,李公子一行人就從樹林中竄了出來。
看見這幾張熟面孔,藺明易的眼中竟不見差異。
“藺明易你猜你死在這里,多久才能被人找到?”
藺明易淺笑道:“慢的話圍獵結束前應該就被發現了。”
“不,誰都不會找到你!你最后只會剩下被熊撕咬過的斷臂殘肢。”
還想分//尸,這群人看著沒什么大志氣,想要做的事情,倒像極了在沙場上殺慣人的將領。
“是個好主意,可我還是想讓李老將軍能留個念想。”
李公子微愣,聽見藺明易這樣說心中本就不滿,再看著那雙沒有波動的眼神,心弦更亂。
他知道藺明易的實力不弱,可藺明易若真敢殺了這些世家子弟,他會在藺明易被牽住時,駕馬趕回營帳附近。
今日不管藺明易會不會在此喪命,也都將是場死局。
李公子指著藺明易的方向厲聲道:“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么?誰要是能把藺明易拿下,我賞他黃金千兩。”
聽見里公子說出黃金千兩時,藺明易眼中才有了一絲波動,沒有恐懼,而是恨意……
那種恨不得將李公子敲骨吸髓的恨意。
他一抬手,熊的咆哮聲在林中響起。
隨著林中傳來的笛音,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狂奔而來。
李公子的小跟班都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去賺這一千兩黃金,從林中跑出來的三只棕熊,已經將最近的幾個世家子弟撲倒在地。
號啕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藺明易看著被熊沖散的人群,拉起弓弦,在混亂中射穿了那些人的小腿、手臂,亦或者穿過他們正在尖叫的咽喉。
濃烈的血腥味在樹林里散開。
在這里等著獵殺他的數十人,一個個慘死了熊掌之下,棕熊張大嘴撕咬著他們的肩胛,咬穿他們的頭頂。
樹林里的笛聲像是拴著木偶的線,讓熊隨著樂聲去行動。
正在這時把他騙過來的男人很精明,本想要趁亂逃走,藺明易回過頭看著那遠去的背影,拉起了弓弦。
一連兩箭穿過了男人的膝蓋骨,他整個人摔翻在了雪地里。
藺明易緩步走到男人跟前,男人涕泗橫流,雙手扣著雪地一點點趴到了藺明易的跟前。
“藺將軍,求你放過我,我不會把今日的事情說出去的,他們全是被野熊襲擊才會死的。”
藺明易蹲在了男人的跟前:“我很好奇,在你們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樣的?”
“藺將軍英明神武……”
藺明易一腳將男人的腦袋踏進了雪地里,眸光冰冷:“驕傲自滿的蠢貨?”
冰涼的雪凍得男人雙頰疼痛,甚至在藺明易的使力下被窒息所吞沒。
他漠然地注視著男人掙扎,拉起藏在袖口處的□□,對著男人的后腦勺射了一箭,看著那不再動彈的身體,收回腳。
“藺大哥。”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從樹上跳了下來。
很帥地出場,卻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
藺明易看著少年的背影,無奈道:“除了御獸一點長進都沒有。”
摔入雪地里的少年抬起頭來,對著藺明易嘿嘿一笑:“沒事的,反正它們都會護著我。”
“還是得學些自保的功夫。”
少年哭喪著臉道:“不是我不想學,藺大哥,我這小胳膊小腿的,非得要舞刀弄槍,還不如死了好。”
藺明易嘖了一聲。
少年一個翻身從地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和臉上的雪,朝著藺明易笑得一臉燦爛。
“說錯了嘛,以后我一定好好學,這樣才配站在藺大哥身邊。”
曾經熟悉的面孔于藺明易而言竟是久違。
他摸了摸少年的頭。
少年揮開了他的手:“藺大哥,你這樣摸我會長不高的。”
藺明易被這番話逗得笑了,許久才柔聲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那個姓李的公子,還留著他一口氣。”
藺明易頷首,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身后的少年:“鳥叫聲別那么頻繁,聽起來有些假,容易被人察覺。”
少年微微泛紅,手掩著唇發出兩聲尷尬地輕咳:“……知道了。”
藺明易點頭,對著少年擺了擺手,少年心領神會地回到了樹上,剛才沖入人群襲擊的三只棕熊在飽餐一頓后,拖著死于藺明易弓箭的那具尸體隨著笛聲離開了這個地方。
被棕熊襲擊過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
公子李的黨羽現只是地上一團團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
公子李還活著,被咬斷了一只手臂,臉上、胸口、四肢都留下了抓傷,最嚴重的幾道,都可以看見皮肉下的白骨。
藺明易緩步走到他跟前蹲下,看著那殘敗的身體,眉眼間帶著令人膽寒的笑意。
“李公子,雪下大了。”
公子李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神怒瞪著藺明易,無聲地張了張嘴。
“你猜你還有多久會死在雪地里?”
藺明易望著他笑,生得不俗的眉眼笑起來的模樣特別好看。
狼藉的雪地里,他不染塵埃,就連衣服上也未沾染一點鮮血。
公子李咬牙切齒道:“從、一、開、始、你、就是有意的!”
“撞上門的獵物,不一口吃掉,可惜了。”
“為、何?”
公子李說著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腳踝,他站起身來,往后退了半步:“等你父親到了九泉之下,你問問他,就知道你為何非死不可了。”
雪還在下。
藺明易站在雪地里呼出一口濃重的霧氣。
上一世李家通敵賣國,販賣軍糧、馬匹,之后接著藺明易傷重無法帶兵打戰,身居高位后所犯下的惡行更是數不勝數。
看啊,天都容不下這對父子。
公子李會在疼痛、失血中,一點點被大雪吞沒。
沿途回去時,藺明易撞見了一臉焦急的小廝。
“藺將軍,你跑去哪了!”
藺明易淺笑道:“沿途看見了一只熊,本想射殺它,奈何還是撲了空。”
“熊!藺將軍你一個人跑去追熊了?”
“有何不可?”
小廝心里想說的話哽在喉嚨里,終是嘿嘿干笑了兩聲:“藺將軍今日累了吧,王爺聽聞你失蹤的消息急得不行,正想要親自駕馬來尋你。”
“你回他話時,就說我沒事,有些累了,想先回營帳歇息。”
“王爺說了,若將軍歸來一定要去見他。”
藺明易瞥了小廝一眼,小廝低下頭不敢再多話。
待回到駐地,藺明易直接回到了營帳內,小廝多次想帶著他往陸文宣的營帳走,都敗在了他極有震懾力的氣場下。
最終只得伺候藺明易回營帳中休息。
待營帳內只剩下藺明易一人時。
藺明易取出胸口的玉佩放到了一邊。
今日為了找辦法支開隨行小廝,與他埋下的暗線將公子李的黨羽誅滅,對現在的身體來說負荷不小。
他躺在炕上,只覺胸口隱隱作痛。
“小將軍。”
花白堇已經從玉佩里跑了出來,趴在藺明易的身邊,單手杵著自己的下顎。
藺明易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懶懶道:“說。”
“我今日很不高興。”
藺明易緊起眉心,不解地看向花白堇,心中拿不準,這只狐貍又想要做什么。
花白堇拉過藺明易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頂:“以后你只許摸摸我。”
“……”
“說,你以后只可以摸摸我一個。”
藺明易無奈地嘆了口氣,揉了揉花白堇的頭頂,看著那只大狐貍舒服地瞇起眼睛。
心覺這順毛狐貍還挺好哄的。
花白堇躺在藺明易的身邊,兩人頭對著頭。
明明這只狐貍在玉佩里待了一天,看起來倒比他奔波了一日還累,不多時便在他的安撫下睡著了。
藺明易收回手,疲憊地合上了雙眼,偌大的炕上,兩人雖身子各朝一邊,臉頰卻貼在了一處。
待陸文宣掀開營帳時,剛開口喚了一聲明易,卻看著炕上的兩人僵住了身體。
第43章
陸文宣仍舊保持著掀開帳簾的動作,看著屋內兩個睡在同一張炕的身影,進也不是推也不是。
“王爺。”
身后的小廝輕喚了一聲,陸文宣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在旁伺候的小廝,眉眼間是難以遮掩的疲倦。
他想要上前拉著藺明易談天說地,來證明他才是與藺明易最親近的人,一時間雙足卻像是被冬日的冰雪凝在了原地,連往前邁上一步都覺得吃力。
“王爺,出事了。”
陸文宣緊抿著雙唇,許久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帳簾沉聲道:“怎么了?”
“公子李與幾名世家公子遲遲未歸。”
“先派人去林中尋找,謹慎些,不要驚動了其他人。”
營帳內。
藺明易雙眼拉開了一條縫,側耳聽著屋外的說話聲,直至陸文宣的腳步聲走遠,他才閉上眼繼續坐在炕上休息。
這一睡,再度醒來已是翌日清晨。
因戰場上留下的舊傷,五臟六腑仍隱隱作痛。
哪怕兩年前在城樓上打守城戰那段時間,也用弩箭多余長弓,昨日在獵場中跑了一日,又在短時間內拿下幾頭大的獵物,便是隨意動一動,肩膀與手臂都又僵又疼。
他坐在炕上活動著上身,偏頭看見花白堇的狐貍腦袋時,趕忙拉過被褥擋住了狐頭。
花白堇睡得朦朦朧朧,張大嘴打了個哈欠,雪白的身體撲在炕上,懶洋洋地伸張著后背。
那褐色的狐貍眼眸舒服地微瞇成一條線,爪子踩了兩下枕頭。
將軍的炕上突然出現一只狐貍。
嚇得前來伺候花白堇起身的閹官都沒能抓住手中的銅盆,隨著哐當一聲,銅盆在地上轉了幾圈后,盆中的清水灑了一地。
那個端著銅盆進來的閹官臉色蒼白,嘴里大喊著將軍的帳中有狐貍,往遠處跑去。
看著花白堇歪著頭,一臉懵懂地向著門外眨眼睛,藺明易無奈地揉捏著額角,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變回去。”
花白堇疑惑地看向藺明易,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臉上的驚恐之色不比剛逃一樣跑出門去的閹官少。
“我的狐貍爪子怎么漏出來了,不應該啊!”
他說著在炕上蹦跶了兩下后,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眼中驚懼之色更甚。
平日里總是嘻嘻哈哈的九尾狐,此時像是只無頭蒼蠅般在炕上走來走去。
“變不回去了,我可是千年的狐妖,這樣就變不回去了,我還有什么面子可言。”
說到悲傷處,他還坐在火炕上用兩只雪白的爪子捂住了臉,嘴里不斷喃喃著變回去的,快變回去……
屋外腳步聲逼近。
藺明易抓過被褥往花白堇身上一蓋,起身向帳外走去。
剛拉開帳簾,便迎上了陸文宣焦急的目光。
“沒事吧?我聽下人來報,說是你屋里闖進了一只白狐。”
藺明易瞥了一眼陸文宣旁邊的閹官,疑惑道:“狐貍?什么狐貍?”
這件事因這閹官邊跑邊喊惹來了非議。
想來現在參加圍獵的官員有不少都知道了他房中驚現白狐的事情。
陸文宣蹙緊眉心,拉著藺明易的手臂認認真真為其檢查了一遍身上的傷勢后,才扶著他的肩頭松了一口氣。
“你沒事就好。”
藺明易淺笑:“只是聽一個小閹官的信口胡謅就把你嚇成這樣,不過三年未見,攝政王這模樣倒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了。”
陸文宣垂下眼簾,沉默了幾秒后抬手屏退左右。
他拉開帳門一角看向屋內道:“花大夫在嗎?”
藺明易搖了搖頭:“一早便說要去四處看看,想尋些用得上的藥材。”
“這里是王室獵場,他一個白丁怎可肆意妄為!”
藺明易:“花大夫是我的人,他若做什么出格的事,一切責罰由臣一力承擔。”
陸文宣聽著藺明易如此維護那個來歷不明的山野村夫,眸色一沉,卻又不想因一個外人傷了他與藺明易之前的情誼,只得垂眸掩下了自己眼中的不悅。
“公子李失蹤了,隨他失蹤的,還有八名與他平日算得上交好的世家子弟。”
藺明易抬頭看了一眼天,雪已經不下了,日光透過云層灑下了幾縷光亮,看樣子是要雪后初霽了。
藺明易問:“昨夜下雪了嗎?”
“雪下到半夜才停的。”
“半夜啊……”
陸文宣遲疑地看向藺明易,總覺得他說這番話時,還有著另一層深意。
“是怎么了嗎?”
藺明易眺望著遠方,輕嘆了一口氣:“今日獵物恐怕不易獵得,希望前日放進林中的山雞野兔沒有被這場大雪給凍死。”
“這倒不像是你會發出的感慨。”
藺明易笑了,身子慵懶地倚在營帳邊緣,疑惑地問道:“那你覺得像我的話該說什么?”
陸文宣為藺明易順了順鬢角的碎發,望向他時眼底滿是溫柔:“一別三年,總覺得你變了太多,有些不像是當年我在城墻上送別的故友。”
“王爺覺得我該是什么樣子。”
陸文宣淺笑著搖了搖頭:“什么樣子都好,明易什么樣,我都喜歡。”
營帳內,變不會人身的花白堇側耳貼著門口,雙眼不快地微瞇成一條縫。
要是他能變成人形,非得跳出去給陸文宣一個大逼斗。
花白堇在營帳內又急又氣,九條大尾巴不安地來回晃動著,生怕已經和他談好婚事的藺明易會為了外頭的狐貍精拋棄自己。
藺明易偏頭看向陸文宣道:“王爺屏退左右就是為了和我談這些嗎?”
面對心儀之人疏離的態度,陸文宣眼底多了幾分落寞,他緩緩收回手,道:“進去說吧。”
“有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說。”
陸文宣沉下臉色道:“國事。”
藺明易蹙緊眉心,想到屋內那只連人性都變不回去的蠢狐貍,一時間進退兩難。
“我現在連你的營帳都不能進了嗎?”陸文宣看著藺明易臉上為難的表情,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鈍痛。
“一個山野村夫能與你同榻而眠,我與你十幾年的交情,為何到最后連個外人都不如。”
“君臣有別。”
陸文宣也不知怎的,竟會在君臣有別這四個字下紅了眼眶。
“數十年的情誼,而今只剩下君臣有別了,是嗎?”
藺明易沒心思和陸文宣繼續演這出苦情戲碼,面無表情地朝著陸文宣微微欠身。
“若王爺只想與臣敘舊,請恕臣今日身體不適,無法陪王爺繼續懷念往昔了。”
“半年前巫祝占算出主星黯淡,似有妖星作亂,起初我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可公子李一行人至今杳無音訊,讓我還擔憂起巫祝所占算的未來國運。”
這次開口陸文宣沒有再談兩人之間的少年情誼,藺明易才放下了已經掀起一半的門簾,回望向陸文宣。
陸文宣柔聲道:“明易,事關國事,現在可以進帳內詳談了嗎?”
確實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藺明易頷首,掀開門簾對陸文宣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見賬內已沒有了那只白狐的身影,藺明易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陸文宣徑直走到桌案邊坐下,用手背試了試茶壺的溫度:“茶都涼了,平日里是不是背著我在苛待你。”
“談正事,若還是說這些,便回去吧。”
陸文宣抿了抿雙唇,本想再抱怨兩句他與藺明易之間越來越淡的情誼,可看著那張臉上流露出幾分不耐,不得不把那些矯情的話咽了回去,正色道:
“派去尋找公子李一行人的侍衛回報在林中發現了隨行奴仆的尸首,想必是兇多吉少。”
藺明易斟上茶水,將其中一杯推到了陸文宣跟前:“何以見得?”
“那些奴仆身上被人刻意制造了野獸襲擊的痕跡,想來應該是有人沖著公子李去的。”
藺明易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什么人會這樣大費周章?”
“圍場幾乎不可能混進外面的人,我又想不到是誰與公子李有那么深的仇怨,非要將其置之死地不可。”
“發現尸首了?”
陸文宣搖了搖頭:“林場范圍太大,昨日又下了場大雪,要想找到他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擔心公子李和一眾世家子弟的死,會影響冬獵最后的祭祀,若無法收尾,瘋言瘋語一旦傳出,很有可能會有影響。”
陸文宣頷首,手指摩挲著白玉茶盞的邊緣:“來年冬獵時,從未見過那么大的雪,算著日子,這場雪恐在預示著來年不會太平。”
這場冬雪后,新的一年災禍頻發。
很長一段時間里,齊國四郡八縣都處在天災人禍,百姓流離失所的境地里。
齊國國庫被掏空,賑災用的銀兩層層剝削,流落災民手中,卻連一碗米湯都不夠。
而那時的藺明易才知道齊國不過表面風光,內底里早已被陸文宣的皇兄消磨了大半,留給他們的不過是一個被蟲子蛀空的虛殼。
以至于商國來犯,除了壓在手中的質子外,連軍中用的兵刃都因層層貪墨出了問題。
讓藺老將軍戰死沙場的,除了被盜走的軍事布防圖外,便是前線跟敵軍對戰時一折就損的兵刃。
藺明易盯著杯中冰冷的茶湯。
上一世他是顧念陸文宣的,因為陸文宣為他力排眾議,讓他得以披甲上陣。
也是陸文宣在收到關于兵器的線報時,命人快馬加鞭,讓臨近戰事的地區快速趕制了一批兵刃,送往前線……
他本該與陸文宣情誼深重的。
“明易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若祭祀出事,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便會借機圍上來將我和寧清一點點啃噬干凈。”
陸文宣無力地合上了眼:“你知道的,若沒有你,沒有藺老將軍助我們叔侄倆奪位,我們根本走不到今日。”
“你如何確定公子李死了。”
“昨夜雪下得那么大,那行人沒有一個能回來,若還活著,那群身嬌肉貴的世家公子,怎可能在林中熬那么久,找到他們的尸首,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藺明易道:“那就讓他們活到祭祀后。”
“活到祭祀后?”
“讓你的人制造他們回來的假象,先穩住外面的流言蜚語,待冬獵結束再將找到的尸首送回各家,就算真有什么問題,李將軍等人也不能將公子李一行人的死推到冬獵上,畢竟冬獵祭祀事關國運。”
“若他們因痛失愛子,而將完美結束的祭祀攪得不得安生,你便可以此做文章,鏟除一部分忌憚的勢力。”
陸文宣原本愁悶的神色舒展開來,幸喜地握住藺明易的手:“明易,好在我身邊有你。”
藺明易:“巫祝所言的星象,不必太過擔心,來年無論會起什么風雨走一步,看一步。”
陸文宣一把將藺明易拉到了懷中,喟嘆道:“若沒有了你,我該怎么辦。”
藺明易臉上卻沒有一絲波動,眼神漠然地輕撫著陸文宣的后背。
讓公子李自食惡果。
若只是想痛痛快快地殺死這些令他前世令他無比厭惡的人就太膚淺了,他所要的是牽連出的是整個世家大族。
來年的齊國,或許會比上一世的齊國還要風雨飄搖。
“先去安排,莫要等到事情難以收尾的時候再行動。”
陸文宣頷首,連離開時望著你藺明易的眼神滿是眷戀。
待陸文宣走后,藺明易端起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冬日的冷茶劃過頸部,沒入肺腑,像是一柄冷刃從咽喉處一路向下滑動。
他輕嘆了一聲,霧氣從唇邊呼出。
那只還無法變回人形的狐貍,身體輕盈地落在了桌案上。
“躲去哪了?”
花白堇搖了搖頭,將臉貼上了藺明易的臉頰。
藺明易偏過頭,與花白堇拉開了一段距離:“一吸氣,全是你身上的毛。”
“我哪有那么容易掉毛?”
藺明易捻起一根毛,遞到花白堇跟前。
花白堇瞪大眼睛,沉默了幾秒后,又厚著臉皮去蹭藺明易的臉。
“就要把毛黏在你臉上!”
藺明易試圖將花白堇的臉推開,卻還是拗不過眼前的狐貍腦袋,最后只能任由它將自己撲倒在地上貼貼。
那狐貍蹭了一會,頭埋在了藺明易的頸窩里,似是沒什么興致。
“怎么了?”
花白堇沒有說話,下巴上的軟毛在藺明易的頸部蹭了兩下。
“讓我抱抱你。”
他合上了眼睛,聞著藺明易身上淡淡的蘭香,用前爪難受地抓了抓眼睛-
原來他的小將軍也重生了。
第44章
這只毛茸茸的狐貍撲在藺明易懷中怎么都不肯起來。
大約是冬天天冷,身上又只穿著一套單薄的里衣,花白堇這樣趴著,對他而言,就像是蓋了一層厚重的被褥。
他無奈地摸了摸花白堇的毛發,花白堇小聲地嚶嚀了兩聲,腦袋往他的頸窩里埋得更深。
這副狐貍的模樣,因為不知道什么的緣故在藺明易跟前維持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晨起,變回人的花白堇趴在藺明易的胸膛上笑瞇瞇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結果被他毫不留情地踹翻在了地上。
花白堇捂著胸口,可憐兮兮地看向他:“前幾日我都能趴在你身上睡,為何今天就不行?”
“你說呢?”藺明易坐起身來拉好被花白堇勾開的里衣,“色狐貍。”
花白堇倒是個臉皮厚,被這樣說完也不生氣,捂著臉故作嬌羞地睨了藺明易一臉:“奴家就這點小心思還都小將軍給看出來了,羞死了。”
說完他還張開掌心,兩指間露出一條縫:“小將軍拉開讓奴家再看看吧。”
“花!白!堇!”
花白堇放下擋著臉的手,看著藺明易笑了起來:“小將軍總算是叫我名字了,我很喜歡呢。”
隨著話音落,花白堇已經趴在了炕邊,下巴抵著火炕,望向藺明易時,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亮晶晶的。
藺明易冷哼了一聲,給了花白堇頭頂一巴掌,才起身換上今日去獵場的勁裝。
帳外,天色晴朗。
大雪消融,山上的空氣比前兩日更冷。
藺明易命人又牽來了一匹馬,正欲與花白堇一同前往林中狩獵,剛翻身上馬,陸文宣身旁的閹官趕到了藺明易跟前。
“藺將軍,王爺有急事請你過去。”
藺明易抬頭看向藏在云間的暖陽:“化雪了。”
花白堇頷首:“恩,藏在冰雪下的獵物應該是重見天日了。”
被花白堇的話一點,藺明易笑了。
他拍了拍馬頭,遺憾道:“今日不能帶你去打獵了。”
“我抓只兔子回來,晚上你烤給我吃。”
藺明易微愣了片刻,看著花白堇笑道:“你倒能找到空子鉆。”
閹官看著馬上兩人蜜里調油的模樣,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小聲提醒道:“藺將軍,王爺那邊等得急。”
藺明易翻身下馬,跟在閹官身邊徑直朝著陸文宣休息的營帳走去。
如他所料,公子李一行人的尸首已經找到了,為了掩人耳目,尸首不能帶回來,只能暫時留在原地。
“公子李他們已經跑出了圍場,是在外面被熊襲擊的。”
藺明易視線落在了公子李的身上,在大雪中凍了埋了四日,皮膚被冰雪凍得青紫,雙眼睜大,甚至于還能從這張臉上看出他死前的不甘。
陸文宣駕馬到藺明易身旁:“跟著公子李的人無一幸免,他們身上的致命傷確實跟樹林里的野獸有關。”
“他們有可能為了追殺兇獸,一路行至此處,反被野獸反殺。”
“馴養的棕熊根本不可能如此兇悍。”
藺明易蹙緊眉心,故作疑惑地看著面前血腥可怖的畫面,許久才低聲道:“是熊嗎?”
陸文宣頷首:“經侍衛查探,是熊,當時雪厚,地上沒能留下熊的腳印,不能確定襲擊公子李一行人的究竟是幾只熊。”
“會不會不是宮中馴養的,是混入林中的野熊。”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可結合這幾日的發現,我覺得公子李他們的死絕非意外。”
藺明易看著地上的殘肢斷臂點了點頭。
他不是傻子,當然不會以為單憑幾頭熊,就能將這行人的死歸咎于狩獵時的意外。
這起兇案處處都留有疑點,甚至于這些疑點會慢慢指到他身上。
當李將軍看見公子李的尸首,也會發現公子李的死沒那么簡單。
藺明易偏頭望向陸文宣,見陸文宣神色凝重,他調轉過馬身:“嚴防死守別讓公子李一行人慘死的消息流出去,待到冬獵結束,再來處理此事。”
陸文宣頷首:“也只能這樣了。”
接下來的幾日,陸文宣依舊派一隊人馬偽裝成公子李一行人在林中狩獵,每日早出晚歸,很難被旁人注意到。
就這樣,一直到冬獵結束,公子李的死,也沒能掀起任何風浪。
藺少將軍身受重傷,無法再披甲上陣的傳聞,也隨著藺明易奪下冬獵勇士的稱號,不攻自破。
一切結束后,那些世家公子的尸首被安放在封裝好的長木箱內,于宵禁運送回各世家。
李將軍出身世家,多年來李氏為齊國開疆辟土立下不少戰功,到公子李祖父那一代,李氏就已經人才凋零,再難從中出現讓王族器重的人才。
可祖上留下的榮光還在,王都中多的是愿意與李家交好的世家子弟。
根基深厚,在齊國有著不可撼動的人脈。
哪怕陸文宣而今貴為攝政王,面對這幾百年來世族大家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也有所忌憚。
所以公子李的尸首是由藺明易親自送回的。
是夜,庭院內樹影婆娑。
藺明易穿著深色的衣袍坐在正廳,隨行的幾人將裝有公子李尸首的木箱放下后,便安靜地立于一旁。
李將軍顯然是剛睡下,聽人上來稟報藺明易帶著一個木箱過來,便隨意披了一件斗篷匆匆趕到前院。
“藺明易你深夜帶那么多人到李府作甚?”
藺明易抬眸望向訊問而來的李將軍,看著燭火下對方的頸部沾有口脂的印子,他起身道:“看來今夜是壞了李將軍的興致了。”
李將軍冷哼了一聲:“藺將軍最好有事,不然私自帶那么多人進入李府,明日我定會在王上跟前參你一本。”
“我今日特意送李公子回家。”
“送我兒回家?”李將軍環顧了一圈站在院內的小廝,最后神色凝重地放在正中央的木箱。
藺明易抬手示意,負責運送木箱的小廝上前將頂端的木釘拆開,隨著木頭打開一條縫濃烈的尸臭味從箱子里傳來。
都是上過沙場的人,一聞味道,就明白箱子里放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李將軍難以置信地看著藺明易,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上,幸得身旁的奴仆眼疾手快,急忙攙住了他的身體。
藺明易站在原地看著李將軍慌神了片刻后,像是瘋了一般扒開正在拆卸木板的小廝,整個人趴在木箱邊緣。
沒多久李將軍凄厲的長嘯一聲吼,跌坐在了地上。
“李將軍節哀順變,令郎與好友昨夜去郊外狩獵,不慎死于野獸之口,直至今日關城門前有人看見了李公子的尸首后,趕忙通知了巡城的士兵,這才深夜造訪,將李公子送回李府。”
木箱中的尸體看變化已經死了幾日有余,李將軍看著藺明易睜著眼說瞎話的模樣目眥盡裂。
藺明易緩步走到李將軍跟前:“再往前推就是冬獵了。”
李將軍氣得微微顫抖,猛地站起身后抽出了身旁侍衛的佩劍,將刃口直直地對上了藺明易的咽喉。
藺明易垂眸看著泛著寒光的長劍淺笑道:“李將軍痛失愛子,一時行為癲狂,也能夠理解,可若再往前半步,為了自保,我只能冒犯李將軍了。”
跟來送公子李尸體的人,都是藺家軍的兵士,看著藺明易被人用劍指著脖子,紛紛握住了腰間的刀刃。
似有一種姓李的敢輕舉妄動,屋內的兵士便會立刻屠盡李家滿門的壓抑感。
在這樣的氛圍下,月光下那只拿劍的手開始顫抖。
‘咣當——’一聲。
長劍落地,李將軍面色蒼白地朝著藺明易欠身道:“多謝藺將軍將我兒送回。”
藺明易頷首,路過李將軍身邊時淺笑著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柔聲道:“節哀順變。”
說完,他朝著院中的侍衛一招手,一行人跟在他身后離開,獨留下痛失愛子的李將軍和木箱里愛子腐敗不堪的尸體。
尸體送到,藺明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將。
副將提起嗓音將眾人遣散后,跟在藺明易身旁,壓低聲音道:
“將軍,我檢查過尸首,你們這次做得并不干凈。”
藺明易勾起唇角:“總得留下點痕跡才行。”
“姓李的老狐貍難纏得很,要真被他發現了這件事跟將軍有關,想來往后會更加針對將軍。”
“痛失愛子,總要給姓李的找點事做做才行。”
副將緊蹙著眉心,不解地看向藺明易輕喚了一聲將軍。
“我向來良善,必然要讓他知道他要恨的人是誰。”
副將遲疑地看向藺明易,許久才壓低了聲音道:“齊國世族盤根錯節,將軍想對世族揮刀,難免會讓王上他們為難。”
“你在擔心,王上會為了護下世族而舍棄我?”
副將不再說話,只是看向藺明易時,眼中依舊是憂心忡忡。
藺明易搭上副將的肩膀:“你和藺家軍都是我最結實的后盾,我所行的每一步,斷不會讓兄弟們失望的。”
副將拍了拍藺明易的手背,他是藺將軍身邊的舊人,親眼看著藺家兩兄弟從圍著藺將軍膝下轉來轉去的小豆丁,長成鐵骨錚錚的少年郎。
更是在王上都打算放棄他們時,看著藺明易披甲趕往前線,與他們廝殺奮戰。
他輕嘆了一口氣:“無論小將軍要走哪一條路,藺家軍都會誓死跟隨,九死不悔。”
“我知道,我知道整個藺家軍都會陪在我身邊。”
原以為重活了一次,這顆心已經不會再被牽動,卻還是得看著故人的臉上憨厚的笑容紅了眼眶。
副將急了,湊近藺明易跟前,粗糲的指腹在藺明易的面頰下搓揉了兩下:“喲喲喲,小將軍不會是要哭了吧?”
藺明易拍開副將的手,偏頭看向一邊:“怎么可能,不過是風沙吹進了眼睛。”
副將笑著把藺明易一把拉進了懷里,用拳頭在藺明易的頭頂上鉆了兩下:“你小子口是心非的模樣跟你爹是真的像。”
說到這里副將眼中多了幾分落寞,不多時他松開了手,抹了一把眼睛:“要不是他為了護兄弟們先走,怎么會連個全尸都沒有……”
“知道你們無恙,我爹他九泉之下才能心安。”
副將沉默了良久后,拍了兩下藺明易的后背:“小將軍回吧。”
藺明易頷首:“路上就別買酒了,你一身酒氣回去,嫂子見了又得生氣。”
男人笑著對藺明易揮了揮手,朗聲應了一句知道了。
藺明易站在藺府門口,安靜地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不由發出一聲喟嘆。
上一世藺家軍陪他戰到了最后一刻,男人為他擋箭時,血從唇邊涌出,卻還瞇笑著眼說還好護住了藺將軍最后的血脈,終于是有顏面和藺將軍相見了。
血流成河的齊國城池。
在最后一戰中的血海里,他看著藺家軍一個個倒在了他的跟前,卻最終被商國的兵士壓在了商丞川的跟前。
“明易,齊國國君都降了,你還在執著些什么?”
他茫然地看著商丞川,一字一頓道:“陸文宣降了。”
商丞川輕嘆了一聲,將寫著血字的錦緞在他跟前展開:“此戰你身子損傷太重,莫要再強撐了,孤會對你好的。”
藺明易背靠著身后的石獅,眼神里滿是疲憊。
他帶著藺家軍在商國內亂拼死一戰時,沒有等到陸文宣的支援,卻等到了降書。
如何不恨!
狐貍蹲在藺家的圍墻上歪頭看著眼神空洞的藺明易,眸中滿是心疼。
月亮的光華灑在藺明易精致的眉目上,藺明易生得很好看,看容貌不像是上戰場殺伐的小將軍,花白堇第一次見到藺明易時,還以為是誤闖入他地界的小公子。
回想起往昔,花白堇垂下眼簾。
如果他細心些,原本第一次見面就該發現藺明易不對了。
當初躲在一旁研究著如何攻城的小將軍眼中滿是光亮。
那時他鮮少化作人身,高貴的九尾狐本就不屑于使用人類的皮囊。
所以它總是一副狐貍模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藺明易的面前。
誰能想到近乎化神的九尾妖狐,本以為早已厭倦了世間的風景,卻還是被藺明易的雙眼迷得失了神。
原來這世上竟會有那么好看的人,怪不得魂魄散發出的香味,足以勾出已經隱世了幾百年的狐妖。
可它還是懷念,懷念少年在滿懷希望時眼睛里璀璨的光亮。
“你還要看我多久?”
清冷的聲線入耳,將花白堇飄遠的思緒勾了回來,他歪頭看著藺明易搖晃了兩下身后的狐尾。
藺明易走到圍墻下,蹙緊眉頭道:“你就不怕你這樣會被人看見?”
“我有那么傻嗎?”
藺明易輕笑道:“那可說不準。”
花白堇從圍墻上輕盈地躍下,已變成了人的模樣,他雙手摟住了藺明易的脖頸,笑彎著眉眼。
“像我這么厲害的九尾狐,怎么可能讓凡夫俗子看見。”
藺明易挑眉:“你說的厲害不會是整整四日變不會人的模……”
話還沒說完,花白堇湊頭封住了他的雙唇,藺明易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待這匆匆一吻結束,花白堇飛快地化作狐身跳到了屋檐上。
他用狐爪點了點自己的嘴:“夫君的嘴好軟,吃起來甜甜的。”
說完,像是怕藺明易發脾氣,立馬跳進了院內。
藺明易食指擦了一下下唇,低聲道:“臭狐貍。”
院內,藺則安似乎是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打開門跑到了他跟前。
“哥,你總算回來了,為何府中藥材都不給我碰,丞川病得那么重,這些下人趁你不在欺負我和……”
藺明易開口打斷道:“那些藥材我讓下人看好的。”
“哥!你難道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丞川病死。”
“對,我就是要看著他死。”
藺明易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強忍著掐住藺則安咽喉的沖動。
現在的藺家軍還沒有對藺則安絕望。
在父親留下的舊部面前,他們依舊是兩兄弟,是父親留下的唯一血脈,所以不能兄弟相殘。
他用這些話提醒著自己克制住殺意。
“滾開。”
藺則安被藺明易的眼神嚇得往后退了兩步,活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小鹿。
待藺明易走遠,他才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寢室內。
也絲毫沒有注意到房中一晃而過的黑影。
藺則安慌忙地握住了商丞川的手臂:“丞川,哥哥想殺了我們,剛才他看我的眼神,明擺著是想殺我,想要我的命!”
商丞川沒有甩開藺則安的話,沉默了片刻后,冷聲開口道:“那你可以先發制人。”
第45章
在知道藺明易還能披甲上陣后,商丞川慌了。
一旦藺明易還能戰,還能回齊國效力,他便無法將人留在身邊。
為今之計,只有斬斷藺明易的羽翼,讓他真正淪為一個廢人。
藺明易才真正有可能屬于他。
此時的一句先發制人,讓正與商丞川訴苦的藺則安一時愣了神,他看著商丞川沉默了片刻,遲疑地開口道:“丞川,你的意思是讓我殺了哥哥嗎?”
商丞川冰涼的指尖將藺則安散亂的發絲順到耳后:“藺明易冬獵一騎當先,以他的才能,往后必會是齊王跟前的重臣,這次齊國與商國一役,他對我誤會頗深,想來他日在朝中站穩腳跟,斷不會留我性命。”
藺則安緊抿著雙唇,眉頭緊蹙著,許久才緊緊抓住商丞川的手腕,怯聲道:“丞川,你是在意哥哥的,無論如何都不要害了他的性命,好嗎?”
“放心,我不會殺他。”
說著商丞川從枕頭下摸出一包藥遞到藺則安的面前。
藺則安拿著手中的藥:“這藥……”
“不會要藺明易的性命,只會閉塞經脈,讓他身體變得孱弱,往后再無上沙場的可能。”
藺則安隨著商丞川的話,攥緊了掌心中的紙包,神色復雜,許久才下定決心地點了點頭。
今夜的商丞川對他難得溫柔。
將他拉到懷中,湊頭輕啄著他的唇瓣。
在商丞川主動地貼近下,他雙頰泛紅,手臂攀上了商丞川的腰身,忘情地觸碰著戀人的雙唇。
正在忘我之際。
商丞川捂住了藺則安的雙唇:“我還傷著。”
藺則安雙臂環著商丞川的腰身,低聲道:“丞川。”
“乖。”
藺則安不舍得盯著商丞川的雙唇,沉默了半晌后終是訕訕收回手。
離開時,他舉著手中的紙包,低聲道:“這藥什么時候給我哥合適。”
“越快越好,則安只有藺明易倒下,你才能代替他的位置,我們才能在府中有喘息的機會。”
藺則安頷首,趕忙將紙包收入了腰間的錦袋上,剛跑到門口,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跑到商丞川跟前低頭吻了一下愛人的臉上,才紅著臉跑出了寢室。
待腳步聲走遠,剛才的藏匿在橫梁上的黑影,才翻身躍到了商丞川的床邊。
商丞川面色陰沉地拿起一旁的錦帕惡嫌地擦拭著藺則安剛才碰過的地方。
“人馬此刻就在城外等候,兩國交戰,必定得休養生息,此時大皇子病重,主人拿到軍事布防圖后,王上除了保下主人性命外,遲遲沒有接回主人的打算,趁著目前的局勢,盡快離開才是上策。”
商丞川垂下眼簾,低聲道:“不行,我一定要帶他走。”
“屬下不明白,藺家兩兄弟生著同一張臉,主人為何非執著于藺明易不可。”
“明易與那個草包從來都不一樣。”
他想得到藺明易,折斷藺明易的翅膀,將那只漂亮的獵鷹困在牢籠里。
哪怕想著那張絕艷的臉上流露出不甘和憤怒,他都無比的興奮。
商丞川閉上眼睛:“我想得到的,從來都是最好的。”
……
東苑的燈還未熄滅。
藺明易穿著一件單衣坐在書桌上看著齊國的地圖。
他毛筆蘸了一下硯臺中的墨筆,在郊外圈上幾處后,又陷入了沉思。
正在此時,肩頭突然多了一件斗篷。
他回過頭正對上花白堇那雙笑盈盈的眼。
“大雪初融,這幾日正是最冷的時候,你穿得這么單薄,擔心著涼。”
藺明易垂下眼眸,拉了拉肩頭的斗篷:“結契后,你我相連,我若受傷你也會受影響,對嗎?”
說這話時,藺明易的目光仍舊落在桌案那張畫有齊國地圖的皮革上。
花白堇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身體壓在藺明易后背上,雙手杵著桌案,沉默了良久后,指尖點了點地圖上圈出來的地方。
“大晚上的,坐在這里畫什么呢。”
“商丞川的人馬,王都附近的人都在這幾個黑圈里,出了王都,齊國四十八郡都藏有商丞川的人馬。”
面前這張詳細地畫了從王都到離王都最近的永安郡畫得十分細致,有幾條道,幾條河,多少樹林,山勢如何……
哪怕是齊國王上手中的地圖,恐怕也比不得這張詳細。
“我家小將軍連這些都知道,真厲害。”花白堇這只不安分的色狐貍已經將臉貼在了藺明易的面頰上。
藺明易不快地睨了狐貍一眼道:“是我沒把你舌頭割了,讓你覺得無論怎樣輕浮孟浪,我都能一忍再忍。”
花白堇輕笑道:“小將軍好是兇悍,不過是親了一下,便想著要割了本尊的舌頭。”
說著他偏過頭,溫熱的雙唇擦過藺明易的臉頰。
貼得那么緊,這小將軍看起來仍舊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藺明易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花白堇。”
隨著花白堇忽而一笑,熱氣裹挾著千年狐妖的狐香噴在藺明易的面頰上。
“你什么時候迎我進門。”
“待事情結束,我便會讓王上賜婚。”
花白堇直起身子,不快道:“上次還說是冬獵后,現在又說是待事情結束,你們凡人陰險狡詐,說出的話果然不可信。”
藺明易抽出最下面的竹簡遞到了花白堇的面前。
花白堇斜眼看向藺明易遞過來的竹簡,遲疑了半晌后,才將用紅綢拴著的簡書打開,上面赫然是藺明易想用此次冬獵的恩賞讓齊王賜婚。
狐貍瞪大眼睛,指腹輕輕擦過竹簡上娟秀好看的字跡,許久才癡癡地把竹簡抱在懷中。
“明日我便會帶著竹簡上朝。”
花白堇蹲在藺明易跟前,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一只活了千年的九尾狐,竟因為要與凡人名正言順地成婚,開心得不行。
“往后我就是將軍夫人了嗎?”
藺明易靜靜地看著花白堇沒有說話。
花白堇拉了拉他的袖口:“等婚事定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要共結連理了,對不對?”
“為何?”
藺明易不明白,為何跟一個凡人結親,會讓這只狐貍能露出這副欣喜有期盼的模樣。
花白堇怔愣了片刻,像是護著珍寶似的把那賜婚的竹簡護在懷里:“別想抵賴,這是你自己要應承我的,我可沒有逼你。”
藺明易笑了笑,轉而又看著眼前皮質地圖。
一個山中的精怪,居然能因跟凡人成親高興成這般模樣。
齊王的賜婚不過是個名頭罷了,待他大事做成,那卷竹簡無甚用處……
花白堇抱著懷中的竹簡,剛才還滿是欣喜的雙眸中流露出了幾分落寞。
寢室內安靜了下來,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外,便只有窗外冰冷的風。
“花白堇。”
在藺明易轉頭的瞬間,花白堇落寞的眼神里再度掩上了笑意:“我在。”
藺明易道:“接下來還有很多場硬仗要打,此次冬獵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并不是因結契而好轉,而是因結契,我所受的痛苦被你承了大半。”
花白堇抱著懷中的竹簡,一時間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哪怕知道藺明易會猜出其中的緣由,卻也沒有想到竟會這么快。
“這次顯出狐身,跟我在冬獵第一日頻繁搭弓射箭脫不了關系,對嗎?”
花白堇道:“往后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出現。”
藺明易提起毛筆在地圖上的一個圓圈處打了一個黑叉:“這幾日辛苦了,睡吧。”
花白堇站在藺明易身后遲遲未動。
藺明易放下手中的毛筆:“那竹簡明日我會呈給王上。”
花白堇笑了笑,把手中竹簡放在了桌案上:“小將軍要歇息了嗎?”
“……”藺明易看向面前的圖紙,沉默了幾秒后,將皮革卷起用白色的綢緞系好,放入了桌案下方的密盒之中,“恩。”
“今日我還能與你睡在一起嗎?”
花白堇抿了抿雙唇,小聲道:“小將軍猜出了我因何變為狐身,能多疼疼我嗎?”
藺明易沉默了良久后,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站起身來,看向花白堇時,眸光一滯,明明現在的花白堇是人的模樣,卻總覺得有兩只狐貍耳朵委屈地耷拉著。
藺明易輕嘆了口氣,摸了摸花白堇的頭頂道:“變回狐貍的樣子,先進去。”
花白堇化身白狐的模樣,縱身一躍,在藺明易的枕頭邊躺下。
藺明易看著望向自己的眼神,遲疑了片刻用被褥蓋住了花白堇的身體,遮住了投向自己的目光。
“睡吧。”
花白堇輕輕嚶嚀著,狐貍腦袋湊到了藺明易的頸旁。
翌日清晨。
屋外傳來的敲門聲,讓花白堇嚇得趕忙變回了人的模樣。
待藺則安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著藺明易和男人躺在床上,險些連手中的白粥都端不穩。
“哥,你……”
藺明易坐起身來,抓過一旁的衣袍披上:“你敢宮宴與敵國質子廝混,還管得著我在房中做什么嗎?”
藺則安一時語塞,臉被藺明易這句話臊得泛紅。
他緊抿著雙唇,沉默了幾秒后,看著手中的白粥,又想起自己是來做什么的,將白粥放在了桌上后,便直挺挺地跪在了藺明易的面前。
“兄長,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明知道兄長大病初愈,還要逼著兄長去宮里救丞川,則安知錯了。”
藺則安身旁的小廝搭腔道:“大少爺,二少爺真的知錯了,一早就去廚房熬了粥水想求得你的原諒。”
第46章
藺明易看了一眼桌上的粥水,擰起了眉心。
若是上一世藺則安能跑來跟自己服個軟,藺明易定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如今不同了。
見識過藺則安為了維護敵國質子一次又一次將兄弟之間的情誼踩在腳下,藺明易就不相信藺則安在昨夜被拒后,那么快就能跑來低頭。
他起身下床,花白堇見狀正欲和他一起下床,他拍了拍枕邊輕聲道:“睡吧。”
花白堇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又躺回了床上。
秋松見狀趕忙俯下身子作勢要攙扶藺明易,卻在藺明易一個眼神下,趕忙收回手,額間頓時覆上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你滿心滿眼都是商丞川,能想起為兄來,還真是難得。”
藺則安低下頭,放軟了語調道:“哥,是我荒唐讓你為了我的事操心了。”
說著他把桌上的粥水往藺明易面前推近:“你肯不肯原諒我……”
藺明易攪動著碗中的白粥,他抬眸望向藺則安:“特意煮了粥水來跟我認錯?”
話音剛落,藺則安一抬頭正對上了他的雙眼,瞬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般匆匆低下頭,眼底是難以遮掩的心虛。
看著藺則安反常的態度,藺明易倒沒有剛重生時,恨不得將藺則安碾碎的怒意,他看著藺則安笑了,單手托腮思慮了一陣后,從桌子下方拿出一把鑲有寶石的匕首丟到藺則安腳邊。
藺則安看著眼前的匕首,雙腿發軟,險些跌坐在了藺明易跟前。
白粥里摻了藥,藺則安心虛得不行,又生怕被藺明易看出來他的鬼心思,只能梗著脖子故作鎮定地開口道:“哥,你……你為何突然丟一把匕首出來。”
“用它,解決我二人不合的源頭,過往你做過的蠢事我都可以一筆勾銷。”
藺則安沉默了片刻,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柔聲道:“我不是很明白兄長的意思。”
“殺了商丞川,我就接受你這碗粥。”
只要提到傷害商丞川,藺則安臉上的表情便繃不住了,他愕然地看著藺明易道:“藺明易,商丞川是我的夫婿,跟商國已經斷了聯系,你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藺明易道:“不殺是嗎?”
“藺明易你不過就比我早出生半個時辰,才占了兄長的名頭,若是我比你早出生,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頤指氣使嗎?”
藺明易起身一腳把藺則安踹翻在了地上。
藺則安后背撞向身后的木架,原本放在上面架子上的瓷器掉落下來碎在了藺則安的腳邊。
屋內的動靜,驚得剛回到院內的長云急忙將門推開。
在看見藺則安時,長云也傻了眼,呆愣片刻后,立馬在藺明易的面前跪了下來。
“少爺,是屬下失職,才讓二少爺未經通傳進了你院內,請少爺責罰。”
藺明易睨了長云一眼,知道長云跟了自己多年,明知前些日子他差點讓藺則安在自己的腳下扼斃,也斷不會放這主仆二人大清早給自己找不自在。
“長云,讓人伺候著二少爺把這碗粥喝了。”
長云點頭,站在屋外使了個眼色,在院內值守的家丁便進了屋。
“你們幾個過來攙好二少爺。”
幾個家丁互相看了一眼,遲疑半晌后,還是上前按住了藺則安的雙手雙腳。
藺明易在椅子上坐下后,看著長云揚了揚下巴,長云立馬心領神會,端起桌上的白粥近前去服侍藺則安用早膳。
藺則安雙眼泛紅,對著藺明易怒吼道:“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父親剛死,你就找這由頭羞辱我,藺明易你根本不配做我哥哥。”
如果是上一世的藺明易聽到藺則安的話也許會痛心。
他只比藺則安打半個時辰,卻要在藺父身死后扛下整個藺家,身上刀傷箭傷數不勝數,還要因藺則安與商丞川的情事,時不時聽見藺家通敵賣國的流言。
藺家的榮光,是藺父在沙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拼搏而來的,如今三代未過,基業薄弱的藺家,全憑著他賣命才能保住榮華富貴。
上一世藺則安卻一次又一次讓他寒心。
“就為了一個商丞川。”
藺則安怒吼道:“我們走到今天,跟丞川有什么關系,都是你占著比我大些獨斷專行!”
他將桌上的茶杯反手砸在了藺則安的腦袋上,頓時間藺則安的額頭鮮血如注。
長云站在一旁端著白粥低聲道:“少爺……”
“喂。”
長云端著白粥上前,藺則安緊咬著雙唇躲避,白色的粥水灑在了藺則安的衣領上。
藺明易看向一個家丁冷聲道:“你把二少爺的嘴給捏開。”
秋松見狀,趕忙連滾帶爬地跪在了藺明易的跟前,看模樣上回的三十杖還沒讓這廝害怕。
“大少爺,你不能這么羞辱二少爺,他怎么說都是你的弟弟,你今日這樣,讓二少爺日后在府內該如何自處。”
藺明易目光落在了秋松身上。
秋松在藺明易的眼神下渾身發顫。
藺明易冷聲道:“你告訴我,這碗粥里放著什么。”
秋松臉色泛白,卻還是用力搖了搖頭:“少爺他一心想與大少爺求和,知道大少爺今日要上早朝四更天不到就親手為你熬粥,完全是想緩和兄弟間的情誼,大少爺疑心如此深重,怪不得寒了我家少爺的心。”
藺明易淺笑道:“里面什么都沒有是嗎?”
秋松點了點頭。
藺明易揉了揉額角,低聲道:“喂藺則安喝完粥都磨磨唧唧的,再過一會,我便要騎馬上朝了,全部給這個叫什么松的灌下去。”
幾個家丁聽令松開了藺則安,將秋松狠狠按在了地上。
眼前的人不再是藺府的少爺,這些人也不再手下留情,直接將秋松的下巴給拽脫臼了,長云放下手中的勺子,更是要將碗里的粥水直接往秋松喉嚨里灌。
“哥!”藺則安厲聲。
藺明易看著藺則安焦急的模樣,淺笑道:“怎么你熬的粥,我喝得,你喝不得,你的仆從也喝不得是嗎?”
藺則安想說的話哽在喉嚨里,整個人頹然坐在了秋松的身邊。
那碗粥水灌入了秋松的食道,秋松大睜著眼,不斷有淚水從眼眶里滑落,看起來好不凄涼。
待到碗中粥水見底。
秋松歪在地上,臉上已是一片死色。
“少爺。”長云端著手中的空碗對著藺明易微微欠身。
藺明易低聲道:“你們幾個送二少爺和他仆從回房。”
“是。”
幾個家丁把屋內的主仆倆拖了出去。
藺明易看著長云手中的粥碗:“看看是誰把人放進來的,杖五十,發賣出去。”
“是。”
藺明易神色疲憊。
“少爺,今日要不要跟宮里告假說你身子不適……”
長云話還沒說完,見藺明易搖了搖頭,他才欠身道:“屬下這就去為少爺準備熱水洗漱。”
剛才喧鬧的寢室,隨著長云的關門聲又變得冷清了起來。
花白堇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攥緊了雙拳道:“我把藺則安的心掏出來給你。”
藺明易淺笑:“這樣死太便宜他了。”
兩世的恨意積累到現在已不是藺則安殞命就可以抹平的。
他在商國那些年,被毒藥折磨,被欺辱,一樁樁一件件,在看著那碗粥水是仿佛歷歷在目。
花白堇不知何時下了床,從身后抱住了藺明易。
藺明易和藺則安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從還未降生時就一同在母親的肚子里生活,本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
“你在安慰我?”
花白堇抱著藺明易,柔聲道:“小將軍你身上好冷。”
還會冷嗎?
藺明易嗤笑了一聲:“血緣這東西還真是奇妙,我以為事到如今已經就習慣了。”
花白堇將藺明易抱得更緊,他們結契相連,所以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某一刻藺明易被氣得血氣翻涌。
若沒有遇見花白堇,沒有和花白堇結契。
重病的藺明易是否會在房間里嘔血昏厥。
花白堇輕嘆了一口氣:“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藺明易輕笑:“在向我表忠心嗎?”
花白堇沒有再說話,側頭吻上了藺明易的側臉,這一次對方沒有避開他,任由著花白堇柔軟的唇瓣在他臉頰上輕啄。
長云推門進來,看見眼前這一幕愣了片刻,卻還是裝作什么都沒發生般,端著洗漱用品來到藺明易跟前。
花白堇松開手,對著藺明易淺笑道:“我來伺候吧。”
藺明易沒有說話,默許了花白堇的貼近。
長云在旁邊站了一會,正打算離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過身道:“聽人來報,秋松好像是吐血了,屬下要不要查一查粥碗里的毒。”
“不用,就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少爺?”
藺明易:“得給他一個機會。”
花白堇看著藺明易柔聲道:“你覺得這一次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他還能翻身。”
“想做什么就做吧。”
藺明易偏頭看向花白堇,對方越是貼近,他就越是不知所措。
他要的原本就不是一個精怪的情誼,可再這樣下去,日后又該如何取這九尾狐的性命。
第47章
既然答應了花白堇,藺明易便不打算將此事再拖下去。
待早朝過后,被陸文宣單獨拉到陸寧清跟前詢問賞賜的時候,藺明易便將那請求王上賜婚的竹簡遞到了王上跟前。
陸寧清接過竹簡,剛打開掃了一眼,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來:“少將軍竟是要孤賜婚?”
這話一出,站在旁邊的陸文宣愣了一下,趕忙湊頭去看陸寧清手中的竹簡。
“明易!你要娶花大夫進門?”
“是。”
陸文宣奪過王上手中的竹簡,眉頭深鎖:“你們兄弟二人接連娶男子過門,就不怕藺將軍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心安嗎?”
“在商丞川進入藺府時,父親說過,他戎馬一生,不過是為了天下太平,若我與藺則安喜歡,無論對方什么身份,何等家室,只要真心相愛,便不必顧忌藺家榮光。”
說起這些時,藺明易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哪怕宮宴那夜藺父看著在床上不知檢點的二人,氣得吐血昏厥。
卻又在書房內靜坐了七日后,招藺明易過來,說的就是這些。
那時藺父拍了拍藺明易的手臂:“則安從小身子骨便不好,為了這個弟弟,你將整個藺家的榮辱都扛在了肩上,她生下你們不足一年便撒手人寰,若能讓我重新再選一次的話,我寧愿與她一生無子。”
這對雙生子的出生,奪走了他愛妻的性命,又成了他留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他看向窗外,眼中流露出幾分落寞:“也許我曾想過藺家榮光,可年紀越大,我就越容易想起你們阿娘的模樣。”
說到這里他無力地合上了雙眼:“明易,答應為父,哪怕往后隱居山野,你與則安都要好好的。”
說起藺將軍曾經說過話,他不由想起那個在阿娘死后,從未再娶的父親,想起那個總會在藺家后院擺弄夫人曾經用過的鋤頭、鏟子,亦或者那把木柄粗糙的短劍。
回府后。
藺明易便回到了后院,拿起了一旁的鋤頭為后院的田地松土。
府中服侍的家丁見狀,趕忙跑來搭手。
藺明易冷聲道:“讓開。”
在旁服侍的家丁僵在原地,許久才后退了幾步站在一邊。
藺明易的鋤頭第八次沒入泥土時,額間便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
果然,只要花白堇不在身邊,而今的身子骨隨便動上兩下,都覺得有些吃力。
正在這時,一只手搭上了鋤頭。
藺明易低聲道:“滾出去。”
“哎呀,夫君好兇,嚇得我的小心肝忽地一跳,你要不要摸摸看。”
藺明易偏頭就撞上花白堇臉上的笑容,冰冷的臉上被破開了一條縫,隨手將鋤頭一放,走到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花白堇站在原地嗅了嗅,彎下腰將擱置在泥地里的鋤頭順在了墻邊:“君舅以前常到這來吧。”
“還沒過門就那么著急叫上了。”
花白堇瞇笑起眼:“現在叫和以后叫又沒什么差別。”
藺明易起身低頭拍了拍朝服上的褶皺,往前走了幾步后,又回頭看向已經這一片已經荒蕪的田地。
透過眼前荒草雜生的田地,依稀能回憶起很久之前,兄弟倆在這片種滿綠植的地上,圍著藺父嬉笑的畫面,可惜世事變遷,往昔早已不可追憶。
“明日我就會帶藺家軍去城外剿匪。”
花白堇道:“剿匪?”
藺明易頷首:“恩。”
花白堇跟在藺明易身邊,沉默了許久,低聲開口道:“決定了嗎?”
“對。”藺明易拍了拍花白堇的肩膀,笑起來時,眼中是遮不去的疲憊:“要辛苦你了。”
花白堇深吸了一口氣,像作保似的在胸口拍了兩下。
藺明易深深地看了花白堇一眼,想要說什么,話到嘴邊,反而變成了一聲輕輕地嘆息。
終還是沒有和花白堇說交心的話,出了院門后,藺明易徑直向藺則安的居所走去。
院內。
藺則安正帶著商丞川坐在院內曬太陽。
回府時,藺明易就聽說秋松吐血不止,藺則安在外頭請了好多大夫回來。
原以為應該藺則安院內怕是人仰馬翻,誰料進院還能看見這樣愜意的畫面。
“藺明易你來做什么!今日還沒有羞辱夠嗎?!”見到他出現,藺則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站起身來,一雙眼怒瞪著藺明易。
商丞川輕咳了兩聲:“則安,不要因我和兄長生出嫌隙。”
藺則安紅著眼睛,小聲道:“可秋松……”
“則安。”
藺則安緊抿著雙唇,在商丞川的注視下,雖還有幾分不甘,卻還是慢慢軟了下來。
這副模樣,好像商丞川養的一條狗。
要不是這里還是藺府,藺明易都要懷疑他現在還在商國的宮闕里,若非如此,怎么還能見到藺則安這副自甘下賤的模樣、
“藺將軍回藺府后,一直未踏足則安的院中,今日為何有雅興來此。”
在藺父戰死沙場上,藺明易對商丞川多有尊重,他雖厭惡藺則安在宮宴時做出這種不顧家族顏面的事。
但到底是一家人,之前了解商丞川的情況,那時他以為商丞川不過是棄子,既然已經成了藺家人,他不該因商丞川的身份看低對方。
可又喜歡不起來,兩人之間的關系淡漠疏離,起碼的尊重藺明易是有的。
而今……
藺明易冷冷地瞥了一眼商丞川:“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藺則安趕忙擋在商丞川面前開口維護道:“藺明易!你欺人太甚了!”
“這幾日我會讓人清點庫房和藺家的地契商鋪,待剿匪歸來便分家。”
藺則安難以置信地看著藺明易,許久才囁嚅著開口道:“哥,你要跟我分家?”
“分家,屬于你那份我一分都不會少。”
藺則安急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商丞川,快步來到了藺明易的跟前:“藺氏族老,也不會同意我們分家的。”
“你說的是那群在父親有威望后,跑出來吸血的米蟲?”
藺明易向來最看不起的便是那群人,當初藺父從山里出來時,一個個都在看笑話,藺家軍也是在齊國內憂外患的環境中遇到一群有相同志向的人一點點組織起來的。
之后藺父這群人在幾場大戰中打出了名號,這支隊伍逐漸壯大,藺父也得到了無上皇的青睞。
藺家這群親戚,沾著一丁點的血緣關系也貼了上來,那群米蟲,全都指望著藺父的血脈來維持他們的富貴,所以……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藺則安那副天真又愚蠢的模樣:“藺家而今的榮光全靠我這三年在戰場上廝殺才留下的,他們誰敢跑來駁我。”
說完他離開了藺則安的院落。
花白堇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中的兩人,小步跑著跟在藺明易身后。
“小將軍,你來這里該不會就為了和他分家吧?”
藺明易彎起唇角:“想給他一個機會,可細想后不該操之過急,他最終會來求我的。”
兄弟倆在這件事結束后,直到藺明易出征都沒有再見過。
出征前,藺明易從長云那里得到了秋松死了的消息,說是之前的杖傷未愈,又在藺府遭了磨難,才會得疾病離世。
坊間開始傳出瘋言瘋語,說是藺明易掌管了藺家軍后,想要杜絕藺則安往后撼動他地位的可能,已經在府中立威了,妄圖把藺則安在府中的心腹一點點拔除。
那天,藺明易剛率軍拿下商丞川在齊國皇都北郊的一個據點。
破屋內的尸體血還沒有涼,藺明易收起沾血的長劍,走出院外。
長云看著城中心腹寄來的信件緊蹙著眉心:“秋松根本就是自作自受,那對主仆如果不是誠心想要奪取將軍的性命,又怎么會把自己害死。”
“那碗粥查出問題了嗎?”
長云搖了搖頭:“可二少那日的模樣粥水里分明是有鬼。”
藺明易道:“不急。”
藺明易的一句不急。
導致商丞川七日內四個據點被滅,他與藺家軍扎寨在城外,一小簇一小簇的人馬,坐在火堆旁炙烤著獸肉。
他坐在一旁擦拭著劍身。
花白堇轉動著木架上的烤魚,偏頭看向藺明易時,火堆旁的火焰在精致的面龐上印下橙黃色的光。
風動,火焰跳躍,躍動的光與影像是在藺明易面頰上紛飛的蝴蝶。
他湊過頭去想要吻藺明易的臉頰,身體剛貼過去,耳邊就傳來了對方冷冷的說話聲。
“魚要焦了。”
“啊?”花白堇趕忙回頭去看火,誰想到棍子上的魚肉都燃了起來,他立馬將烤魚拿了起來,起身晃了兩下,魚身上的火光才熄滅。
魚頭已經烤得碳化了,魚身現在狀況同樣好不到哪去。
藺明易抿唇微笑,抬手拍了拍花白堇的肩膀:“別浪費。”
花白堇委屈巴巴地看著藺明易道:“都烤成這樣了,不能丟嗎?”
“誰讓你烤肉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
花白堇怔愣了幾秒,瞇笑著眼湊近藺明易身邊:“小將軍是不是也在看我。”
藺明易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花白堇湊過來的腦袋推開了一段距離:“被你盯得我后背都毛了。”
“怎么可能!我那么溫柔,那么炙熱的眼神,小將軍現在心口應該是怦怦亂跳。”
說著花白堇這只臭不要臉的狐貍,掌心貼上了藺明易的胸口,感知到那沒有什么巨大波瀾的心口,他也不難過,轉而拉過藺明易的手,讓藺明易的掌心貼上自己的心口。
“小將軍的心跳的厲害,我的心卻跳得厲害,你能感覺到嗎?”
藺明易看著花白堇的雙眼,一瞬間啞然失笑。
副將剛端著烤肉過來,看著兩人坐在篝火旁舉止親密的模樣,他舔了舔干裂的雙唇,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端著木片上的烤肉,眼神在藺明易和對面兄弟這兩邊回來看。
許久才輕咳了兩聲道:“少將軍。”
藺明易抬起頭目光對向副將時,把花白堇的臉推向了一邊:“什么事。”
副將偏頭看了一眼篝火旁的弟兄們,尷尬地蹭了蹭鼻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著眼前人不自在的模樣,藺明易順著副將的眼神望去,坐在那邊的都是熟面孔,細算起來藺明易都要喊他們一聲叔叔。
他垂下眼簾,心中已經對副將想要說什么有了大致的了解。
“花白堇你先回帳子里休息。”
花白堇無聲地張了張雙唇,本想說什么,看著面前的兩聲,沉默了幾秒后,還是識趣地離開。
副將目視著花白堇的背影無奈道:“少將軍是真打算娶男妻嗎?”
“恩。”
“你是這樣,小少爺也是這樣,往后誰來傳承藺家的香火。”
藺明易拿起地上烤焦的魚,低頭挑著魚身上還能吃的部分:“藺家的香火斷了就斷了,繼續下去,到最后還是會落得功高蓋主,不得善終的結局。”
副將蹙緊眉心:“少將軍,只要藺家軍還在一日,斷不會讓藺家走到那樣的結局。”
“男妻過門,我便不會考慮再迎女子進門。”
“少將軍,哪怕你對花大夫情義深重,也得為藺家的香火考慮,納幾個妾室進門……”
藺明易冷聲道:“我意已決,馮叔不必再勸。”
眼前五大三粗的男人被藺明易這句話哽住了,指著藺明易想要用長輩的語氣說幾句話教訓對方,到頭來,只是笨嘴拙舌地說了幾次你呀、你呀,就恨鐵不成鋼的喘了一口氣粗氣。
藺明易道:“如果馮叔只是為了勸我找個女子生兒育女,這話便談不攏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坐下!”
藺明易還沒端著挑好的魚肉起身,就被副將一句話呵斥在了原地。
副將沒好氣地白了藺明易一眼:“算了,要是你父親還在,聽見你這番話怕惱幾日,也便任由著你,你們藺家人一個兩個都是癡情種,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癡情種。
藺明易想起藺則安為了一個敵國質子的要死要活的模樣,確實反駁不了。
可對他來說,若沒有想要疼惜一個女子的心,只為了藺家后嗣,將一個無辜的人鎖在一方庭院里,他做不出來。
當時商丞川宮中,他便身處在一個小小的院落里,若非有花白堇這只九尾狐陪著,他可能早就熬不住了。
不過癡情種……
他不是,此生也不會是。
藺明易這樣想著,從副將木盤里挑了兩塊烤好的肉到自己的器皿中。
副將伸手護了個空,指著藺明易搖頭道:“你小子賊得厲害啊。”
藺明易笑了笑:“馮叔端過來,不是特意讓我嘗嘗你的手藝?”
副將伸手打了藺明易腦袋上一下:“前幾日聽人說你大勝而歸后,變了不少,我看著還是跟三年前還是一個樣。”
“所以來找我,不是為了說該娶個女子進門的事。”
“你們兄弟倆一個兩個娶男妻過門,我跟你父親那么多年,自是擔心藺將軍的血脈在你們這一代就斷了,可你都這樣說了,我不好再用長輩的口吻來壓你,看那花大夫也算是個良人。”
藺明易頷首:“馮叔是看著我長大的,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是則安的事,我知道他是個不爭氣,后來一意孤行丟了藺將軍的臉面,你們是雙生子,他生出來時,就比你弱,比你小,你這個做兄長的莫要跟他置氣。”
“商國害得父親尸骨無存,他還是護著商丞川不放。”
副將長嘆了一口氣,想起藺則安這段荒唐的情事,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怨憎:“要是旁的什么人,我非得奪了他的性命,可小少爺一直都被庇護著,不懂人心復雜,他若是歷練一番,往后會分出好歹來的。”
分不出來。
趕往商國的路上,看著商丞川的冷眼,藺則安還是愛得難以自拔。
哪怕知道了父親的死跟商丞川脫不了關系,他還是捂著耳朵,咬死有人陷害商丞川,商丞川那么在意他們兄弟倆,絕不可能會是害死父親的元兇。
最后大不了在藺明易被關入院中日日受盡折磨時,借著父親的死與商丞川演了好幾次虐戀情深的戲碼。
聽說有一次還用刀刺傷了商丞川,后來又倚在商丞川懷中嗚咽,讓商丞川說不是他偷了軍事布防圖。
藺明易從花白堇口中聽見這些時,只覺得可笑。
原來就連國破家亡,也能成為這二人調情的戲碼。
思緒飄遠,副將在旁邊喚了藺明易好幾聲,藺明易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那粗糙的大手在眼前晃動了兩下,藺明易才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偏頭望向坐在一旁的副將。
“小將軍,你細細想來,是不是覺得我說的那番話有理。”
藺明易彎起唇角:“有理。”
“小少爺其實心地不壞,這些年你在外征戰他經常會寫信讓我們注意你的冷暖,讓你不要熬夜,警惕你的傷勢,字字句句都是對你的關心。”
藺明易笑了笑:“我知道。”
“這次杖殺小少爺身旁的奴仆真的過了。”
藺明易故作疑惑道:“杖殺誰?”
“秋松。”
藺明易笑了起來:“馮叔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我何須跟則安身旁的奴仆過不去,被打死的是潛伏在藺府中的奸細。”
聽見藺明易這樣說,副將瞪大了雙眼,許久才沉下臉色道:“所以邊境軍事布防圖被盜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查到那個叫秋松的奴仆處便斷了,不把事情說明,就怕打草驚蛇。”
副將拍了拍藺明易的肩膀:“少將軍一點都不輸藺將軍,這段時日的剿匪也是,那些人看著像普通人,可身上的兵刃和身手一點都不簡單,像是被訓練過一樣,深不可測。”
“馮叔突然這樣夸我,今日肯定有事想求我。”
副將站起身來,對著旁邊篝火的兄弟們揚了揚下巴,幾個人立馬心領神會,從帳篷后將還在別扭的藺則安從樹林里拉了出來。
“哥。”
藺明易冷哼了一聲,怪嗔道:“我以為你心里有了商國質子,哪里還容得下我這個哥哥。”
藺則安低著頭上前,在藺父曾經的兄弟面前給藺明易跪下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我氣了,從今日起我會跟在你身邊好好學,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演得如今的藺明易心里止不住的惡心。
卻不得不裝出身為兄長嚴厲又不失慈愛的偽善面容:“秋松是敵國安插的奸細這件事,你還跟我犟嗎?”
藺則安渾身一僵,本想開口為秋松辯駁,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厲的目光軟了下來:“我只是不愿相信。”
“你認了,對嗎?”
藺則安咬牙道:“對。”
藺明易想到為藺則安連命都丟了的奴仆,忍不住笑了。
看吧,藺則安這顆心連為他而死的人都捂不熱,上一世在還沒有看清藺則安之前,他也曾責怪過自己的不是。
卻不知藺則安早就爛了。
藺則安不安地看了一眼他道:“哥,你在笑什么啊?”
藺明易道:“高興我弟弟總算是懂事了。”
“我不會讓你再失望。”
藺明易將藺則安從地上攙了起來:“我拭目以待。”
說完,他松開手,轉頭看向身邊笑得一臉欣慰的副將:“幫他安排住處吧,明日跟我們一起上陣剿匪。”
“哥,我們明日要去哪剿匪。”
“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藺則安眉心蹙起,又在下一秒舒張開來,像是生怕會被藺明易懷疑,他沒有開口再問什么,任由著副將幾人將他安排在了人最多的營地。
美其名曰,藺則安剛從藺家出來,應該好好歷練一番。
藺明易則端著那盤肉走進了帳內。
剛進門,花白堇就撲上來抱著他蹭了蹭,差點連木盤里的肉都被兜住。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為了我拒絕他們倚老賣老的威壓,你一定很愛我。”
藺明易艱難地拿起了一塊肉,直接塞到了花白堇的嘴里:“吃東西。”
花白堇嚼了嚼嘴里的魚肉后仰頭咽下:“你還重新烤了魚?你果然還是……”
“從你烤煳的肉里挑出來的,不用謝。”
花白堇羞澀一笑:“討厭,還挑魚肉給人家吃,外面的人知道小將軍那么貼心嗎?”
“再這樣,今夜就把你丟出去了。”
花白堇瞪大眼睛,趕忙收斂了這副沒什么正行的模樣,松開手的同時接過了藺明易手中的木盤。
“小將軍還是這么不解風情。”
藺明易尋了一個還算舒服的位置坐下:“外面的事情你都聽見了吧。”
花白堇道:“藺則安來得還真快。”
“一連毀了四個據點,商丞川果然急了。”
第48章
不到五天,商丞川潛伏在齊國皇都外的據點又被端了五個。
藺明易每次都會安排兩隊人馬,讓藺則安跟著另一隊人馬去歷練,他則去剿滅商丞川埋藏在皇都附近的眼線。
才十幾日,商丞川就已經在城內愁得心都亂了,今日托人一連給藺則安送了三次家書,美其名曰是擔心藺則安,實際上這幾日的線報,讓商丞川輾轉反側,徹夜難安。
是夜,藺則安坐在篝火旁看家書,哪怕依著火光的映襯那張臉仍舊白得嚇人。
副將在藺則安身邊坐下:“小將軍讓我帶著你,只是擔心前往匪窩太危險,你連馬都騎不穩,還想著要跟小將軍一樣掃匪患,命弄不好,都得丟了去。”
說到這里副將長嘆了一口氣:“就說今日若非我發現你偷跟著小將軍的隊伍,打斗間,真出了意外,我以后怎么有臉見藺將軍。”
藺則安連笑容都很勉強,順勢把商丞川寄來的書信丟入了火堆里。
“在你們心里我是不是什么都比不上藺明易。”
副將一把摟住藺則安的肩膀,安慰似地輕拍了兩下:“現在比不上,不代表將來追不上小將軍,就算你這輩子都不如他,他和我們這些做叔叔的,都會護著你。”
這人說話太直,幾乎句句話,都像是一把刀往藺則安的胸口捅。
藺則安冷下臉來,直接拍開副將的手,徑直朝著他休息的帳內走去。
奔波了十多日,一群人擠在一起的營帳里帶著濃重的汗酸味,他緊蹙著眉頭,強撐著不適尋了一個靠門的位置躺下。
藺明易拉開營帳漠然地看了一眼遠處藺則安休息的地方,又緩緩放下了門簾。
“長云,幫商丞川送信的,二十棍后,賣出府去。”
長云頷首:“這次信里摻了東西,恐會對少爺不利,少爺要不要帶人查營,想來應該能從二少爺身上搜出點東西來。”
“我會處理,你回去盯著他們。”
“是。”
長云趁著夜色離開。
營帳內,狐貍模樣的花白堇從被褥里鉆了出來,前爪伸直,懶散地撐直了后背,歪頭看向藺明易時,那雙漂亮的狐貍眼微瞇著。
藺明易走到榻邊坐下,花白堇頭鉆過整個他的手臂,毛茸茸的腦袋一直頂起他的手臂。
這模樣哪里像是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倒像是巷口那只見到人就會吐著舌頭,求著別人來摸它的大狗。
他被花白堇蹭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伸手揉了揉花白堇的腦袋,花白堇舒服地瞇著眼睛,身子趴在了他的腿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樣。
他摸著摸著忍不住彈了一下花白堇的額心,大狐貍委屈地抬起頭去蹭他的手心,獸眼濕漉漉地望著他,這模樣倒真像極了故事里會勾魂攝魄的精怪。
“明日要辛苦你了。”
花白堇喉嚨里發出小聲的嗚咽,頭埋在了他的大腿處,抬起獸爪扒拉了兩下他的手背,無聲地示意他接著摸。
想到狐貍明日要因自己受罪,他沒有拒絕,帶著一層薄繭的掌心拂過花白堇柔軟的皮毛。
不多時,小狐貍圈在他懷中睡著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圈在懷里的狐貍抱到了枕邊。
狐貍身體蜷成一團,九條尾巴將臉包裹住,時不時因為夢魘發出細小的嚶嚀聲。
他在花白堇身邊躺下,本以為勞累了幾日,而今沾上枕頭便可入睡,卻仍舊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伙房那邊送來了早膳。
這些日子藺明易習慣了先練兵再回營帳用膳,很多時候膳食已經備好,他則帶著一隊士兵在林中操練。
說是雖然外出剿匪,可每日的操練不可攜帶,經常讓兩隊人馬借著林中的地勢作戰。
每日天不亮便會出去,又會在晌午前回來。
而這段時間,花白堇會借著需要上山采藥出門,實則藏在了藺明易的玉佩內。
今日則不同,藺明易跑了幾圈馬后,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他取下馬腹上的獸皮水袋,仰頭灌了一口水,頓時間連喉嚨口都泛著一股子腥味。
身邊的隨侍一拉馬繩,靠近藺明易的身側,擔憂道:“將軍沒事吧?”
藺明易雙唇泛白,看模樣與前幾日帶著兵士剿滅匪徒判若兩人,額頭滿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搖了搖頭:“繼續。”
“是。”
新一輪演練開始。
哪怕他極力掩飾,可身體外顯出來的狀態騙不了人。
演練行至一半,副將看著藺明易慘白的臉,急忙叫停。
“少將軍。”
藺明易握著馬繩,眼前已經浮現出了色塊,卻還是強撐著道:“繼續。”
副將緊蹙著眉頭:“將軍這幾日連日操勞,歇歇也無妨。”
“是軍令。”
藺明易咬了一口唇邊的軟肉,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思緒也因為疼痛變得逐漸清晰。
他認認真真地體會了一回沒有花白堇伴在身旁的真實狀態,對自己而今這副廢人的模樣,深惡痛絕。
結契并不能讓身體好轉,哪怕花白堇日日備了湯藥給他調養身子,當真用上這身子一回,卻看不見一點起色。
難道真的要被桎梏一身嗎?
他抓著馬繩的手在力度逐漸收緊時,連骨節都在咔咔作響。
副將駕馬靠近他身邊:“還是一樣逞強,你的身子剛恢復,哪怕懈怠些也沒什么的。”
“沒什么的。”
他雙腿用力一夾馬腹,揚鞭向營帳的方向趕去。
疾馳而過的冬風,像是冷刃般從臉上劃過,五臟六腑仿若也被凜冽的風攪動,有血涌上喉中,又被他硬生生吞下。
到最后口腔里只剩下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他拴好馬繩,強忍著不適拉開了軍帳的門簾,往前走了兩步,軟下來的身體倒入了花白堇溫暖的懷抱。
花白堇從懷中手忙腳亂地掏出了一顆丹藥塞進藺明易血色全無的雙唇。
“都說了離我太遠便不要輕易動武!你這樣我如何放心睡上幾日。”
藺明易對上花白堇焦急的目光,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苦澀。
是啊,少了花白堇,他便是個連騎馬跑上幾圈都能昏厥的廢人,又何談上陣殺敵……
內臟的痛楚在丹藥的作用下減輕。
一刻鐘后,藺明易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他從花白堇懷中慢慢起身,視線落在了桌案上的餐食上。
花白堇握住了藺明易的手:“還要繼續嗎?”
“往后不一定還能尋到這么好的時機。”
花白堇緊抿著雙唇,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此時臉色陰沉,連掌心的力度都抑制不住地一點點收攏:“在我醒來前,不可再這般胡鬧。”
他盯著藺明易看了許久,沒有得到對方肯定的大夫,沉默了幾秒后,終是擰不過對方,便從懷中掏出了兩個瓷瓶塞入藺明易的手中。
“實在需要動武,便將同時服下兩粒藥丸,切不可多用,知道了嗎?”
藺明易將兩個小瓷瓶收入了掛在腰間的香囊里。
花白堇摸出一粒藥丸服下。
藺明易才坐在桌案邊,開始享用早膳。
半個時辰后,副將按照約定的時限來到藺明易的軍帳中商談后續的安排,一進門就見藺明易伏在桌案邊吐血不止。
一時間營帳內大亂。
聽見動靜的藺則安,掀開門簾看著一地的猩紅也嚇傻了眼。
就連軍醫背著木箱擦過他肩膀時,他仍沒有回過神來。
“將軍這是中毒了。”說著軍醫再低頭聞了聞未喝完的粥水,又在桌案上發現了一些殘留的白色粉末,頓時間臉色大變:“有人在這粥水里下了斷腸散!”
藺則安聽見斷腸散三個字,渾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不等副將分出神來招呼他,他便已經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軍帳。
帳內,軍醫讓人趕忙把藺明易扶到榻上,又是為藺明易施針,又是讓人快馬加鞭去王宮請宮中的大夫來診治。
整個軍營內因藺明易中毒的事人仰馬翻。
還有人在找跟隨藺明易身邊的花大夫。
副將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花大夫人呢?他最了解將軍的身體。”
“我們今日一直沒見花大夫回來。”
“他天還沒亮的時候,與將軍一同離開的軍營,朝著與藺家軍相反的方向去采藥了,你們順著那條路去找,見到花大夫,務必快馬加鞭匠人帶回來。”
“是。”
軍中幾隊人馬已經去林內尋找花白堇的下落。
帳內,軍醫一直用銀針幫藺明易排除身體里的毒素,藺明易伏在榻邊吐了幾口血,臉色灰白,躺在榻上時,呼吸仿若隨時會停止。
軍醫時不時詢問宮里的醫師什么時候過來,一直陪在藺明易身邊的花神醫現在有消息了嗎?
天色擦黑。
攝政王帶著宮中數十名醫師快馬加鞭趕到了藺明易他們駐扎的營帳。
陸文宣下馬直接帶著一眾被馬匹顛得面色蒼白的大夫進了藺明易所在的軍帳。
地上的血還沒有清理,刺目的暗紅色,看得陸文宣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慌忙趕到了藺明易的身邊。
榻上的人,臉上血色全無,雙唇淡紫,除了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陸文宣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回攝政王,有人在將軍的吃食里下了斷腸散。”
陸文宣聽見斷腸散三個字時,若不是有身旁的閹官扶著,恐怕此時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
“查!給我好好查!查到底是誰下的毒,本王要將此人挫骨揚灰!”
陸文宣雙唇緊繃成一條線,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慌亂的心緒慢慢鎮定下來,環視了一周后,冷聲道:
“那個花白堇呢?”
“花大夫今早去采藥,便沒了蹤跡,卑職已經派人去林中尋找花大夫的下落了,想來用不了多時,便會有消息。”
陸文宣陰沉著臉:“那大夫說不定就是敵軍安插在明易身邊的細作,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話音剛落。
外面就有兵士大喊道:“花大夫找到了。”
陸文宣掀開門簾正打算上前興師問罪,眼見花白堇是被兵士抬著回來的,臉色蒼白,身上還有多處傷口。
“來人,為花大夫把脈。”
陸文宣身旁的醫師趕忙上前去探花白堇腕口的脈象,趕忙道:“快把人放到榻上。”
陸文宣拉住醫師的手臂:“怎么回事?”
“回王爺,花大夫脈象微弱,得盡快醫治。”
陸文宣看著花白堇緊閉的雙眼,恨不得把這個莫名闖入他與藺明易中間的人丟出去,話到嘴邊,又轉變了口風:“你們幾個去花大夫帳中醫治,無論用什么方法,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他說完,看著花白堇被人抬入了另一個軍帳內,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身旁的閹官低聲道:“王爺,你本可趁著這次機會要那廝的性命,事發突然,就算將軍醒來見花大夫身死,也怪不到王爺身上。”
“藺家軍的雙眼又不是瞎了,再者……”他回頭透過軍帳的縫隙,能看見里面刺眼的燭光,“我不愿讓他難過。”
閹官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安靜地立于陸文宣的身側。
陸文宣道:“派人盡快把在將軍帳內下毒的賊人給找出來!若找不到人,守營的士兵一個都別想好過。”
得了陸文宣的命令,陸文宣帶來的人馬還是排查詢問早上有哪些人靠近藺明易的軍帳。
藺明易是將軍,早晨又帶著身邊的心腹去林中練兵,平常能靠近藺明易營帳的人都在外面,普通的小兵誰敢私自進將軍的軍帳。
沒多時,藺則安進入過藺明易的軍帳的事情被挖了出來。
陸文宣聽見這個消息時,臉上流露出了幾分愕然:“藺則安呢?”
“藺則安不見了。”
“去找。”
陸文宣坐在椅子上,那副攝政王的模樣足以震懾在場眾人。
藺家軍的人在藺明易昏迷不醒后,全憑陸文宣調配,很快就有人在林中找到踩到獸夾的藺則安。
當藺則安被兵士拖到陸文宣跟前時,右腿已經被獸夾夾得血肉模糊,他坐在地上面色蒼白,還不等陸文宣問話,身體便軟了下去。
陸文宣冷聲道:“來人用水把他給潑醒。”
跟在陸文宣身旁的閹官,趕忙從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潑在藺則安的身上。
眼看險些要昏過去的人,在冬日的冰水下,猛地坐起身來,陸文宣冷哼了一聲,一腳踩在藺則安的肩膀上。
“你以為今日之事裝暈就能掩過去嗎?”
藺則安不知道是冷還是疼,唇瓣止不住地顫抖著:“文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你為何要跑。”
藺則安強撐著身體道:“我……我看著哥哥吐了好多血,我害怕,所以我才……”
話音未落,陸文宣身旁的閹官揚手給了藺則安兩個大嘴巴子。
陸文宣道:“是嗎?我有的是時間,打到你說真話為止。”
閹官扇藺則安嘴巴的動作就沒停過。
陸文宣冷冷地看著藺則安被扇得雙頰泛紅的模樣,再回想起商丞川當初挑釁的話,就覺得好笑。
至少在這一刻,陸文宣根本看不出藺則安和的藺明易是雙生子。
哪里像,相同的眉目,藺則安只會讓他更覺厭惡。
而站在外面的藺家軍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有些動容,跟在藺父身旁多年的兄弟,有人想上去勸兩句。
還沒開口,藺則安便大喊道:“是我,是我在他粥里下的毒又怎樣?”
藺家軍的一眾老人聽著藺則安將這事認下心涼了半截。
副將更是快步走到藺則安跟前:“你說什么?”
坐在地上的藺則安,臉頰被打得高高腫起,唇角都滲出血來,嘴里還是含糊不清地吼道:“是我做得有怎么樣,若是藺明易死了,我就是藺家唯一的血脈,你們要殺了我不成?”
陸文宣起身一腳將藺則安踹翻在地。
站在營帳外的藺家軍在藺則安這番話下愕然,誰都沒想到一向窩囊的藺則安,竟敢弒兄!
藺則安倒在地上,仿佛已經感知不到腳腕上的痛楚,一雙眼冷冷地看著陸文宣:“他躺在軍帳內生死不明,可是我還活著,要是我也死了,攝政王以后想要看看這張臉都難。”
陸文宣恨不得現在就拔劍殺了藺則安,可一貫的理智卻提醒著他先靜下來:“是誰指使你的。”
藺則安道:“沒有人指使我。”
“商丞川嗎?”
聽見陸文宣這樣問,藺則安頓時急了起來,他爬向陸文宣腳邊搖頭道:“跟丞川沒有關系,是我恨毒了藺明易,是我想他死的!他死了,我才能出人頭地,我不愿意一輩子被人提起來時,只是一句藺明易的弟弟!”
陸文宣沉下臉來,看著藺則安這個時候還在維護商丞川,氣得渾身顫抖。
哪怕是一直跟隨藺老將軍的兵士,也被藺則安這番話寒了心。
“藺則安,我再問你一遍,是誰讓你這么做的,你現在說出來,可以免于皮肉之苦。”
藺則安咬牙切齒道:“我就是恨他,為何什么都屬于他,若他沒有出生,我又何至于生來羸弱,繼承父親衣缽,在王都中被人稱贊艷羨的人本該是我!”
陸文宣最后還是沒忍住抬腳踹向藺則安的臉,怒罵道:“瘋子!”
鼻血噴出,藺則安現在的臉又紅又丑,看起來就像是個滑稽的小丑。
當跑入林中時,他從一開始的驚懼,想不通為何商丞川會給自己一包斷腸散,再到后來的欣喜,回想著藺明易在桌案邊嘔血的模樣,他開始想如果藺明易死了就好了。
他不想再籠罩在藺明易的陰影之下。
想著賬內人蒼白的臉色,他匍匐在地上笑了起來:“我樣樣都不如他又如何,他還不是會死在我的手上,我倆一同來又一同去死,真好……”
陸文宣看著藺則安這副瘋狀,只覺得惡心,他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閹官把人拖下去后,才起身進到了藺明易的軍帳。
“王爺,藺將軍已經沒有生命之危了。”
陸文宣點了點頭,罷手道:“你們都退下吧,本王想單獨與明易待會。”
軍帳內的大夫們微微欠身后,相繼離開。
陸文宣走到藺明易的身邊坐下,他握住藺明易的手,柔聲道:“手好冰。”
屋內突然傳來一陣陰風帶到了榻邊的燭臺,燭火灼傷了陸文宣的手背。
陸文宣捂著手背,看著倒在腳邊又莫名熄滅的蠟燭,疑惑地緊起了眉心。
“這陣風怎么回事……”
一個透明的靈體蹲在藺明易的上空,朝著陸文宣的方向做了個鬼臉:“摸什么摸,再摸把你給燒了。”
陸文宣自然看不見花白堇的靈體,俯下身把倒在地上的燭臺扶了起來。
看了一眼燭臺倒下的位置,眼中的疑惑更甚。
這個位置怎么看倒下時,都不應該燎到他的手背,更奇怪的是,那燭火倒下的時候,火光連藺明易的衣角都沒有點燃,像是沖著他來的。
陸文宣環顧了一圈周圍后,起身為藺明易掩了掩被褥:“明易,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昏迷的人自不會答復他。
離開時他想要再摸一摸藺明易的臉,那陣妖風又刮了起來,驚得他猛地站起身來。
許久才收斂了臉上驚慌的神色,匆匆離開了藺明易的軍帳。
“王爺,將軍他如何了。”
陸文宣剛走出來,就撞到了在外等候的副將,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發白。
見狀副將顧不上君臣利益,一把握住了陸文宣的手:“王爺!將軍是不是不行了!”
陸文宣沉思了片刻,答非所問道:“明易有沒有說他被什么東西給纏上了。”
“啊?”副將驚得瞪大了雙眼。
“戰場上的惡鬼,又或者山間的妖物。”
副將緊起了眉心:“王爺今日將軍的事,是不是嚇著您了。”
陸文宣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軍帳,想到了那詭異的風,想到了帳內到底的燭臺,一股冷意攀上了后背。
“算了,我會處理,你們好好照顧明易,藺則安那邊本王會審清楚的。”
“王爺,關于藺則安……”
陸文宣道:“別跟我求情!”
“不是!卑職希望王爺莫要顧忌少將軍和藺老將軍的情分,他今日膽敢毒殺兄長,明日便能通敵賣國,還請將軍好好審,絕不可輕易放過!”
第49章
藺明易身上的余毒消退得很快,三更天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他旁敲側擊從前來照顧的人口中得知了目前的情況。
無論是藺家軍的態度,還是藺則安現在的處境,讓這出苦肉計沒有白演。
沒有斷腸散,藺則安下的藥只會使經脈阻塞,對于一個身體已經恢復的藺明易自不是致命的,可對于一個重傷未愈的藺明易而言,那種劑量的藥散,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既然結果都一樣,他干脆讓花白堇把藥散換成了斷腸散,直接坐實了藺則安想要毒殺兄長的事實。
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明易,你總算是醒了。”
陸文宣掀開門簾,快步走向藺明易身邊。
燭光下,藺明易的臉上仍舊沒有太多的血色,眼底因剛中過斷腸散有淡淡的青黑。
藺明易憂心忡忡地看向陸文宣:“下毒的人找出來了嗎?藺家軍中是不是混入了細作。”
陸文宣幾番欲言又止后,他握住了藺明易的手:“先不用想這些事,你剛醒,好好休息便是,這件事我會處理好。”
屋內那股詭異的陰風又刮了起來,陸文宣眼角余光瞥見搖晃的燭臺,下意識往藺明易的身邊靠了靠。
藺明易道:“此事既然是在藺家軍剿匪途中發生的,我就應該知情。”
陸文宣此時還在觀察身后的燭火。
“王爺。”
“啊?”
藺明易:“你在看什么?”
陸文宣想起不久前吹過來的妖風傷口的位置還隱隱作痛,他指腹摩擦了兩下水泡的邊緣,雙唇微啟,本想要說什么,許久又強撐著笑搖了搖頭。
“我中毒一事,真就那樣難以啟齒嗎?還是說你陸文宣聽信外面的瘋言瘋語,對藺家,對我都有所忌憚。”
陸文宣疾言厲色道:“怎么可能!”
“那有什么不方便說的?”
陸文宣蹙緊眉心,許久才艱難道:“是則安。”
藺明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演戲天賦,也不知這一刻是否演出了訝異,他看著陸文宣久久說不出話來。
陸文宣輕嘆了一口氣:“是斷腸散,一開始就奔著取你性命來的,若非你身體比常人健壯,恐怕連命都無法保全。”
“斷腸散,齊國境內缺少做斷腸散的藥材,他準備了多久?為何會選在這幾日下手?”
陸文宣被藺明易的話一點思緒頓時清明了不少。
才開始聽藺明易那些荒唐的言辭,陸文宣氣急了,都無法思考到深處去。
“我即刻派人去審。”
藺明易握住了陸文宣的腕口,想要說什么,話到嘴邊,神色落寞,慢慢松開手。
“就勞煩攝政王了。”
陸文宣溫柔地拍了兩下藺明易手背,似在做無聲的安慰。
又喚來宮里的醫師為藺明易開了些溫補的湯藥后,陸文宣摸了摸藺明易的臉頰。
“旁的事不必多想,我會審出藺則安背后指使的人是誰,給你一個交代。”
藺明易牽扯出一個略帶勉強的笑容,微微頷首。
陸文宣走的時候,又命人燉了不少溫補的吃食為藺明易溫補身體。
藺明易現在只需等著事情一點點發酵。
不只是毒殺親兄,又或者說毒殺親兄不過是事情的開頭,為的是讓藺家軍失望。
可接下來的事,斷不會就此結束。
晌午。
藺明易去了一趟關押藺則安的軍帳。
掀開門簾,軍帳內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淡淡看了一眼被綁在木架上鼻青臉腫的男人,合攏了身上的斗篷。
聽著逐漸走近身邊的腳步聲,被打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藺則安,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強忍著痛意晃動著身體,不時有血從他身上的傷口上滲出。
昨晚被獸夾夾過的地方,現在已經發膿潰爛,看起來好不可憐。
“哥,你既然醒了,你跟他們解釋,這只是我們兄弟之間的玩笑。”
藺明易站在藺則安跟前長舒了一口氣,這間軍營太冷,唇邊都浮起一團白色的霧氣:“斷腸散也是玩笑嗎?”
“我怎么可能對你用劇毒,是有人誣陷我,我沒有下斷腸散!就……就是一點會讓身體虛弱的藥物而已……”
說到最后,藺則安那張腫脹的臉都變得有些滑稽,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接下來像是肯定了什么。
“是讓人身體虛弱的藥,我……我以為只要讓你虛幾日,我便得可以試著頂替你的位置,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是藺明易的弟弟,我承認我這種想法是自私,但我真的沒想過傷害你。”
字字句句說得情真意切。
藺明易往前走了兩步,伸手去摸那張曾經與自己相仿的臉,指腹落在藺則安面頰上時,藺則安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似是感覺到了委屈,隨著臉上的疼痛,眼淚沒忍住落了下來。
“哥,的都是陸文宣打的,他們趁你昏迷都欺負我,你要幫我討回公道……”
要是藺則安現在還能動,他狠不下去拉扯兩下藺明易的斗篷,又在藺明易面前做出那副乖巧順從的模樣來試圖讓對方心軟。
卻不知,對方早已不是受用于他示弱討好的兄長,再見面兩人不過是模樣相似的仇人。
“我沒死,陸文宣應該會看在藺家和藺家軍的面子上判你流放。”
藺則安試圖掙開手腕上的繩子,去拉扯藺明易,卻只是徒勞無功,粗麻繩將他的腕口磨得通紅。
一個平日養在府中身嬌肉貴的小少爺,平日里連油皮破一點都會淚眼婆娑,今日被打成這樣,又聽說自己接下來要去流放,失聲痛哭道:
“哥,你和攝政王是兄弟,你幫我求求情,我不想去流放,我現在這樣流放會死的。”
藺明易笑彎了眉眼,手上的東西從摸改為拍了拍藺則安的臉頰:“不會流放的。”
藺則安聽見這個激動得鼻涕都噴了出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父親不在,你也會照拂我的。”
“會收監,斬首。”
“不可能!”藺則安臉色大變,那顆心還沒有完全落下又被提了起來:“不可能,只是毒殺你而已,你還站在這里,我為何要死?!”
說到此處,藺則安沉默了幾秒,再看向藺明易時,已是目眥欲裂,他瘋狂地掙扎著:“你和陸文宣合起伙來陷害我!沒有什么斷腸散,藺家軍、陸文宣和你一唱一和,就是想讓我死!”
見到藺則安這副瘋狂攀咬的丑態,藺明易只覺得可笑。
現在連這張臉都不像自己了。
就仿若一個即將崩潰的瘋子,他也不惱,略帶涼意的指腹將藺則安鬢角凌亂的發絲順到耳后。
“也不會斬首。”
藺則安怨毒地瞪著藺明易道:“你故意來折磨我,不就是下了毒嗎?你不也活得好好的!真要繼續追究,九泉之下你有何顏面見父親……”
“通敵賣國,按齊國律法當處以凌遲。”
“藺明易你想污死我!”
藺明易冷笑了一聲,揚起手狠狠抽了藺則安一嘴巴,血從藺則安的唇角滲了出來。
他淺笑著看向那張又紅又腫的臉,為藺則安整理著衣襟:“待到罪名定下后,我會向王上請旨,將你的刑罰定在我大婚前,就當是則安送給哥哥的賀禮。”
“藺明易你以為污死我父親的舊部就不會知道嗎?”藺則安還在嘴硬,可卻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顫音。
他此刻才發覺,藺明易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逗趣他的意思,哪怕是要他死,都說得如此認真。
“則安,你敢說你沒有通敵賣國嗎?”
藺則安無聲地張了張雙唇,他心里自然知道他為何要跑到軍營里毒害藺明易。
腦袋嗡的一聲炸開。
前一秒還罵罵咧咧的人,下一秒在木架上掙扎,看向藺明易的眼神多了幾分乞求。
“哥,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幫幫我,你幫我跟攝政王求情,我只是犯了個小錯,你是哥哥,這樣都不肯原諒我嗎?”
“別害怕,到時我會親自觀刑。”說到這里藺明易伸手掩住了上輩子自己刮花的半張臉,“則安你說先從臉割好不好?”
那雙漂亮的眸子帶著笑意,藺則安甚至能從他眼中看到期待。
“瘋子!藺明易你這個瘋子!你會不得好死的。”
藺則安一邊像是感覺不到痛楚般拼命掙扎,一邊大聲咒罵著藺明易。
聲音大到傳出了營帳外。
不多時,陸文宣身旁隨行的閹官走了進來,拿著手中的木片狠狠抽向藺則安的臉頰。
藺明易回頭看了一眼藺則安此刻的慘態,眉眼中都帶著笑意。
他享受無能者怨毒的目光。
若這世間死去的靈魂真能化為惡鬼,那為何藺家軍慘死的弟兄,齊國被屠戮的郡縣,沒有惡鬼將藺則安拖進地獄。
所以只有活著的人,才能把惡人踩入泥濘里。
出了軍帳。
匆匆趕來的副將又為藺明易披上一件獸皮:“昨日才吐血昏厥,今日天氣寒涼,跑到這里來作甚?”
藺明易故作擔憂地看了一眼軍帳:“我現在已無大礙,讓他受點罪,便也罷了。”
“少將軍,此時不只是毒害你那么簡單。”
藺明易緊起了眉心:“他不是說因為怨恨我,才會想要毒殺我的。”
“將軍,攝政王有事想邀你詳談。”
藺明易沉默了幾秒后,微微頷首,與副將一同前往了陸文宣的營帳。
陸文宣看了一眼藺明易身旁的副將,低聲道:“退下吧。”
副將沒有動,目光望向藺明易等著他們跟從的小將軍發號施令,眼見藺明易微微頷首,他才離開了營帳。
陸文宣拍了拍自己身邊,示意藺明易坐過來。
“明易,此次匪患你究竟是從哪里得知的。”
藺明易從懷中掏出一封匿名信遞到陸文宣的跟前:“這是有人放到將軍府門外的,我本意也想借著此時出城操兵,也好避過李將軍,誰知道那些人果然不對勁。”
“明易看那些人真的只是偽裝成普通百姓的匪徒嗎?”
藺明易垂下眼簾:“和他們有關的事情確實很奇怪,可那對方的身手又不像是尋常百姓……”
陸文宣掏出一塊商國的令牌丟到了藺明易面前。
藺明易緊起眉心,低聲道:“什么意思?”
“這是我派人去搜了你們剿滅的幾處匪地找到的東西。”
藺明易拿起桌上的銅牌輕輕摩挲著,很久才難以置信地開口道:“這就是藺則安要下毒害我的原因。”
陸文宣怕藺明易身子剛好,又因為此事傷了心神,趕忙握住藺明易的手腕道:“也不一定,我的人還在查探,若則安所作所為與商國無關,我會還他一個清白的。”
藺明易沉默了,他看了一眼陸文宣,眼底流露出遮掩不去的疲憊。
直到陸文宣捏了兩下他的手背,他才如同恍然初醒般,看向陸文宣道:“若藺則安真的不顧家國,不顧慘死的父親為商國謀算,便按齊國律法處置吧。”
“明易……”
藺明易站起身來,面向陸文宣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我藺明易教弟不嚴,竟讓他做出此等通敵叛國的惡事,還請攝政王責罰。”
陸文宣趕忙起身去拉藺明易:“明易,就算有錯,也是藺則安一人的過失,你為了齊國險些殞身,藺老將軍也慘死沙場,尸骨無存,哪怕藺則安真的通敵買賣國,王上斷不會因藺則安一人所為,禍及藺家。”
“臣代藺氏全族謝過攝政王的寬宥。”
說完,藺明易才緩緩站起身來。
雖斷腸散的毒被花白堇承擔了大半,可這身體本就虛弱,又迎著冷風演了那么一遭,早已支撐不住。
此刻當著陸文宣嘔出一口朱紅,身體一軟便倒了下去。
見藺明易吐血昏厥,陸文宣趕忙喚人來為藺明易診治。
今夜直接就宿在了陸文宣的營帳中,更是被前來診治的醫師架著灌下了幾大碗苦澀的藥汁。
陸文宣坐在榻邊,伸手輕輕撥開藺明易額間的發絲,心口止不住地鈍痛。
“來人。”
外面守著的閹官急忙走進帳內。
“讓人好好招呼藺則安,留著條命便可。”陸文宣勾起藺明易散在枕邊的發絲,“明易的身體才見好轉,又被那個蠢貨害成這副模樣,若非他是明易的親弟,本王恨不得拔了那廝的舌頭。”
閹官對著陸文宣微微欠身:“奴定會好好招呼那毒害藺將軍的逆賊。”
陸文宣道:“別吵擾到明易,昨夜那人便吵得本王頭疼。”
“是,王爺。”
在陸文宣這番話后,藺則安被人用木棍堵住了嘴,被人在軍帳內狠狠磋磨了一整夜。
而陸文宣本欲與藺明易同榻而眠。
剛要在藺明易身邊躺下,帳中那股妖風又再度刮了起來,立在榻邊的燭臺倒下,險些把陸文宣的衣袍給燎了。
陸文宣站起身來,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竹簡也飛了過來,他偏身避開,正想到躺在榻上的藺明易會不會被飛來的竹簡傷到。
未料那竹簡竟穩穩落在了藺明易的臉邊。
陸文宣皺起眉心環顧了一圈四周,明明房間里什么都看不見,可藺明易身邊詭異的現象不由讓他后背發涼。
他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地上火光熄滅的燭臺,低聲道:“來人。”
在外守候的侍從聞聲進屋。
他沉聲道:“你們幾個看顧著藺將軍,若藺將軍身有異樣,即可讓人來喚我。”
侍從點頭后,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軍帳。
跟在他身旁服侍小廝剛好端著晚膳過來,見他從軍帳了出來,趕忙迎到了他身邊:“王爺今晚不在帳中入眠嗎?”
“我去明易的軍帳歇息。”
“將軍的軍帳哪里比得王爺這里安排得驚喜,況且地上的血污一直沒有清理干凈,榻上還都是藥味。”
陸文宣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軍帳:“待回宮后讓幾個巫祝偽裝成奴仆的樣子到藺府好好看看。”
“王爺?”
“明易他或許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給纏上了。”
小廝沒有再往深處問,微微頷首后,找了幾個隨行的侍衛去收拾藺明易的營帳。
與此同時。
花白堇坐在了藺明易的身邊,他抬手想要戳一下藺明易的額心,透明的指尖從藺明易的腦袋上穿了過去。
他懷抱著手臂冷哼了一聲:“小負心漢,本尊為你受了那么大的罪,你一起身就忙著跑來跑去地演戲,都不想著來看看本尊,本尊為了裝成路遇匪徒在身上割了多少下你知道嗎?”
榻上的面色蒼白,雙眼緊閉著,聽不見他說的話,也無法回應他。
他看著藺明易的臉,心又軟了下來:“我果真是敗給你了,好不容易調養好的身子,又垮了,往后別再使這樣自傷的計謀了,好不好?”
說著他在藺明易身邊躺了下來。
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小院。
只有他和藺明易一起住小院里,小將軍每次被灌完折磨人的湯藥,都會在他的妖力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本就孱弱的身體,在日日的磋磨下,幾乎很難看到活人的生氣。
商丞川身上有真龍之氣,又有商國祖上王氣庇佑,他根本近不了商丞川的身,已無法殺了日日宿在商丞川宮中的藺則安。
那時他猶豫過要不要殺了藺明易,盡早結束小將軍的痛苦,可小將軍不想死,而他同樣也狠不下心來。
“如果我早一點冒死沖撞龍氣,殺了他們,你上一世也許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花白堇側浮在榻上,半透明的指尖描摹著藺明易的輪廓。
“要是你沒重生就好。”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算了,有些厭惡我也罷,至少不會再被他們欺負了。”
畢竟上一世一只費盡心思想要奪去魂魄的妖怪,與一個被妖糾纏又深陷困局的凡人之間,能給互相留下什么好印象。
只不過在藺明易的認知里,狐妖是沖著他的魂魄來的,二人沒有交情,哪怕絕境時狐妖都高高在上地等著對方的低頭。
在感情沒有萌芽時,他所關注的唯有眼下美味的食物,何時會自愿獻出自己。
花白堇發出一聲喟嘆,緩緩收攏掌心的同時,半透明的身體漸漸消失在了軍帳內。
……
藺明易在帳內昏昏沉沉睡了兩日,才自覺有所好轉。
等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回城的馬車上。
馬車是陸文宣備好的,車內一切陳設都是王親才可享受的規格,窗子四周已經被厚毯子封上了,一絲涼意都滲不進來。
藺明易剛坐起身來,在旁服侍的閹官趕忙近前來。
“將軍想拿做什么吩咐奴去做便是。”
藺明易道:“花大夫呢?”
半透明的花白堇瞇笑著眼:“還算你有良心,一醒來就想到我了。”
“回將軍的話,花大夫受了重傷,至今還未醒來,王爺說花大夫是將軍心尖上的人,會把花大夫送回宮中最好的大夫醫治。”
藺明易緊起了眉心道:“現在他在哪?”
“安置在馬車內。”
“停車,我要去看看他。”
閹官看向藺明易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難色:“將軍外頭風大,等到了宮里,將軍隨時都可以去查看花大夫的情況。”
藺明易冷聲道:“停車。”
上過戰場的人,哪怕眉目生得再清俊,臉色一沉,仍舊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閹官沉默了幾秒,只能掀開簾子讓外面的車夫停下馬,又回頭對藺明易道:“將軍,奴家先去把載著花大夫的馬車叫停,外頭風大,你在馬車內稍坐片刻。”
見藺明易頷首,閹官才跳下馬車,對著陸文宣所在的馬車比了個手勢,馬車才慢慢停了下來。
閹官上車剛拉開門簾,陸文宣清冷的聲線便從馬車內傳了出來:“明易那邊出什么事了?”
“回王爺,將軍說要與花大夫同乘。”
陸文宣微微緊起了眉心,想要拒絕,又心知花白堇是藺明易的人,最后的去處還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也沒必要因為一個花白堇,而和藺明易之間產生嫌隙。
“你帶藺將軍過去吧,天有些冷,為他披好斗篷,他現在身子弱,莫要著涼了。”
閹官畢恭畢敬地欠身應是。
此時陸文宣身旁服侍的小廝,陰陽怪氣地開口道:“王爺對藺將軍這般上心,藺將軍竟還掛念著那鈴醫,論品貌、論能力、論地位,王爺都勝過那鈴醫,藺將軍怕不是瞎了眼。”
陸文宣冷冷地瞥了身旁的小廝一眼,小廝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頭。
“本王確實不明白,明易與那人相識的時間并不長,為何偏為了那樣一個人跑到宮內請旨賜婚。”
小廝輕聲道:“或許將軍另有心儀之人,那鈴醫不過是將軍為了掩飾用來當幌子的。”
“為何這樣覺得。”
“王爺人那么好,將軍與王爺從小一起長大,若非有什么旁的緣由,將軍怎可能會看上那鈴醫。”
這話倒是很合陸文宣的心意,他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馬車內的木邊,仿若小廝猜測中那個真正心儀的人是自己。
可惜,決定和花白堇成親確實是為了當幌子。
但與情愛無關。
藺明易跟著閹官來到了花白堇的馬車內。
“馬車不用去宮里了,直接回將軍府。”
馬夫看了一眼面前的閹官,兩張為難的臉面面相覷。
半晌,閹官才拉開門簾賠笑道:“將軍,王爺說了將軍的身體最好去宮中調養。”
“那你幫我去回了攝政王,說我只想回將軍府養傷。”
“將軍……”
藺明易半點面子都沒給眼前的閹官留,直接伸手將轎簾蓋上。
馬車內。
花白堇身上的傷一看便是藺家軍的軍醫幫忙包扎的,看起來不似宮中醫師那么小心精致,卻足夠為花白堇的傷處止血。
他為花白堇掩了掩身上的被褥,捏在兩指間有些太薄了,馬車里時不時還有寒風刮進來,環境糟糕得要命。
“怎就被安排在這樣一輛馬車里。”
花白堇的靈體坐在旁邊委屈巴巴地說道:“你個姓陸的小子壞得很,他就是嫉妒你要娶我過門,故意苛待我。”
狐貍現在的狀態,還剩一點靈力能帶動實物,卻沒辦法與藺明易說話,甚至于藺明易若是遇到危險,也無力去保護。
正在這時藺明易脫下了身上的斗篷給花白堇披上。
靈體狀態的花白堇圍著藺明易繞了一圈:“你披上,我不冷的,別看我身上是人的模樣,但還是狐貍,小將軍披上吧,別著涼了。”
他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可看著藺明易波瀾不驚的雙眼,還是泄氣般地低下了頭。
這一次本體傷得厲害,又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用丹藥來維持人的模樣,想來要有一段時間才能回到本體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最后只能認命地落在了藺明易的身邊,透明的魂體虛弱地貼在藺明易身邊。
“小將軍能摸摸我嗎?”
藺明易揉了揉花白堇的發頂:“你也沒說自己會睡到什么時候,我還要等你多久……”
花白堇彎起唇角,腦袋虛虛地落在藺明易的肩頭:“小將軍你說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呢?”
這句話預料之中地沒能聽見任何回應。
花白堇眼神落寞,他開始討厭這種感覺了,討厭明明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對方卻完全不會感應到他的存在。
馬車一路狂奔,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后才停在了將軍府外。
候在門外的長云看見藺明易回來趕忙上前搭了把手。
藺明易才將花白堇抱下了馬車。
明知道待在本體內會讓自己的靈體不適,花白堇還是沒忍住鉆回自己的身體內,哪怕還沒辦法睜開眼,可在藺明易的懷抱里待上一會也是好的。
藺明易感覺懷中的身體動了動,趕忙低下頭看了一眼花白堇,狐貍歪在他懷里,蒼白的臉色下看不出生氣。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在想什么呢,他不是說過會昏上很長一段時間。”
花白堇很想回話,可身體因為吸收了太多斷腸散受損嚴重,需要妖力一點點調息才能恢復。
靈體在這具身體里待得難受,還不等藺明易抱著他跨進大門,他就從體中彈了出來。
花白堇剛離開本體,一個僅有藺明易膝蓋高的小豆丁從轉角處跑了出來,雙臂直接抱住了藺明易的小腿,漂亮的眉眼巴巴地看向藺明易。
旁邊的閹官見狀快步走到藺明易身旁:“哪里來的小乞丐,也敢冒犯了藺將軍。”
閹官剛伸手要把抱著藺明易腿不放的小男孩拉開,沒想到這小男孩轉過頭一口咬住了閹官的手。
“啊!松開!快松開!”
小男孩瞪大眼睛,任由閹官怎么甩動手腕,嘴都死死地咬著對方的掌心不肯松開。
奇怪的是,抱著藺明易的手也沒有松開。
許久那閹官被咬得受不了了,才柔下聲音道:“小祖宗,求求你別咬了,再咬這手就要斷了。”
男孩聽到這話遲疑了片刻后,才松開了嘴,肉嘟嘟的小臉貼著藺明易的腿,奶呼呼地大喊了一聲:“爹。”
隨著這一聲洪亮的爹,剛準備下馬車的陸文宣一個踉蹌,險些從馬車上摔下去。
“爹。”
藺明易微瞇起雙眼:“你在叫我。”
小男孩認真地點了點頭:“爹爹,你還急不急的,你和花爹爹相會的時候把我忘記在山上了,那山里下了好大很大的雪。”
是那個奇怪的鐵球。
藺明易倒吸了一口涼氣,若非今日在將軍府門外又見到這東西,他都快忘了,他的重生全虧了一個鐵球。
男孩對著藺明易咧開嘴笑:“我可以跟爹爹回家了嗎?”
還不等藺明易同意,陸文宣便快步趕到了藺明易的身邊,看著那孩子的模樣,越看越覺得與藺明易相似。
這孩子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模樣,長得若是快些,應該和這個孩子的個頭差不了多少。
又想起小廝說藺明易娶花白堇只是為了掩蓋什么,不好的念頭鉆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藺明易,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模樣姣好的孩子,許久才艱難地問出口道:
“明易與這孩子……”
藺明易淺笑道:“攝政王還不回宮復命嗎?”
陸文宣:“這件事已經處理好了,寧清那邊也已經知會過了。”
“嗯,商丞川呢?”
“派人捉拿他時,他已經不在藺家了,不過畫像已經傳下去了,想來在他回商國前,定能拿下他。”
藺明易蹙緊眉心:“我也可以一起搜尋那逆賊的下落。”
陸文宣長嘆了一口氣:“你身上余毒未清,當好好養病才是,莫要為這些事影響了心神。”
“藺則安會怎么判?”
“他畢竟通敵賣國,本應該重重責罰,以儆效尤,不過你與他畢竟是兄弟,只要你想,本王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他一條性命。”
藺明易冷聲道:“以儆效尤吧。”
“明易,那藺家怎么辦?藺則安若是被拉出來,往后你將面對多少瘋言瘋語。”
藺明易:“藺則安與商丞川一起放出來,父親才能清白,他可以是生下逆子,導致軍事布防圖被泄露才慘死的藺將軍,但絕不能是與敵國勾結,生死不明。”
藺父而今只剩下幾塊殘骨,他不愿意看著慘死的父親,成為旁人口中猜忌的對象。
陸文宣看著藺明易輕嘆了一口氣:“是我不好,此事我會盡快處理妥當,斷不會讓你,讓逝去的藺老將軍失望。”
藺明易點了點頭后,懷里抱著花白堇,腿上掛著孩子模樣的系統走進了藺家的宅院。
偌大的藺家而今冷清得要命。
長云道:“少爺,這位小少爺該如何安置。”
“在我院子附近,備一處小院給他住下。”
“是,少爺。”
長云剛才在門口聽了聽攝政王說的話,也知道這是少爺要放棄二少爺了……
重傷的花大夫,被關入死牢的二少爺,連夜消失的商丞川。
一場剿匪后,藺家變了太多。
藺明易將昏迷不醒的花白堇安放在了院里的空房,系統也被家丁帶下去更換衣物。
待放下花白堇后,藺明易杵在花白堇的床邊久久沒有言語。
長云緊跟在藺明易的身邊道:“少爺,二少爺今日的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你身子還未好,切莫太過神傷。”
話音剛落,藺明易突然笑了起來,他抬手覆上了雙眼,笑得渾身都在顫抖。
長云覆上藺明易的肩頭:“少爺。”
“這一次藺則安翻不了身,對嗎?”
長云被藺明易這話驚得愣了幾秒。
“我不會讓他翻身的。”藺明易疲憊地合上了雙眼,“哪怕陸文宣有所顧忌,我也會把藺則安通敵賣國的罪責給坐實。”
長云看著藺明易臉上的笑意,沉默了幾秒后,才柔下聲音道:“少爺,你這次受了不少罪,先回去休息吧。”
藺明易頷首:“商丞川怎么樣了?還有你們聯系上嘉柔公主了嗎?”
長云道:“商丞川已經跑到了云嶺郡,此番折損了不少部將,派去聯系嘉柔公主的人馬,不會那么早就傳來消息的。”
“恩,一旦有消息便及時告訴我,我要和嘉柔公主見上一面。”
長云不解道:“將軍,此番藺則安通敵的罪責坐實,與商國極有可能會再戰,嘉柔公主是商國人。”
“我知道。”
長云本想再問什么,話到嘴邊只是朝著藺明易的方向微微欠身:“少爺舟車勞頓,長云這就去為少爺準備熱水,沐浴更衣。”
藺明易點了點頭,待到長云離開,他才疲憊地坐在了花白堇的床邊,看著那張蒼白的臉,伸手摸了摸花白堇的丹田處,似在思慮了許久后,從懷里摸出一顆藥,喂到花白堇嘴里后,才起身離開了房間。
剛關上房門,換好衣服的系統又抱住藺明易的小腿。
“宿主!我那么辛苦地溫暖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丟在雪山上不管不顧。”
藺明易道:“我醒來你就已經不見了。”
此時靈體狀的花白堇哼哼了兩聲:“我又不認識你這個鐵球,就不把你撿回去。”
球球愣了幾秒,轉頭看向飄在自己身邊的魂魄,大喊了一聲鬼呀,瘦小的身軀跳到了藺明易的身后,只露出了半個腦袋去看漂浮在半空中的花白堇。
小狐貍又驚又喜,快速地飛到了系統的身邊:“你能看到我是不是?你能不能幫我和小將軍說話。”
系統看著小狐貍,圓溜溜的大眼睛微瞇成一條線。
藺明易看著系統怪異的舉動,不安地問道:“你看見了什么?”
系統乖巧地搖了搖頭:“統統什么都沒有看見呢。”
說完他還趁著藺明易沒有注意到,對著藺明易做了個鬼臉。
“呸,你才不是我兒子,我沒有你這個不孝子。”花白堇氣得都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小豆丁給掀翻在地。
系統輕哼了一聲,用口型回應道:“就是要報復你。”
花白堇忍不住上前對著系統的腦袋揮拳,可無一例外都從系統的腦袋上穿了過去。
藺明易牽著系統回到屋內:“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那天在天絕山上能量耗盡后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不過我還是一直在觀察著宿主哦!”
藺明易蹙緊眉心,生怕系統說教自己,直接從桌子上拿了一塊糕點塞到系統的嘴里。
系統咬著糕點,美滋滋地咧嘴笑。
在雪山這幾日他就發現了,藺明易做什么他都阻攔不了,原先是太空金屬,哪怕說些宿主不樂意聽的話,宿主就算真生氣劈它,它也壞不了。
可現在是凡胎□□,他還不知道怎么變成球球,如果被宿主用刀劈了,他豈不是要頂著一半血肉模糊的身體到處走。
想到這些他就不禁咋舌。
為了活著,忍辱負重一些也沒事,任務完不成,但球球活著不就好了嘛!
“是我不好,我應該把你一起帶回去的,你就幫我告訴小將軍,我在他旁邊好不好。”
系統咬著糕點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花白堇氣得忍不住用妖力把桌上的糕點給掀了。
藺明易正在看兵書,只聽哐啷一聲,原本放在桌上的糕點灑了一地,他遲疑地看了一眼旁邊認真吃東西的系統。
“桌子上的糕點是你掀翻的嗎?”
統子舔了舔沾著糕點沫的手指,對著藺明易乖巧地搖了搖頭。
藺明易蹙緊眉心,不確定道:“花白堇,是你嗎?”
第50章
花白堇聽見藺明易這樣問,立馬飄到了藺明易的眼前晃了晃去。
那雙漂亮的眼眸中裝著窗外的漆紅柱子,裝著更遠處的草木,卻唯獨沒有裝著自己。
靈體本就是半人半獸,此刻耷拉下耳朵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可憐。
404輕嘆了一口氣,還是軟了下來,手拉扯了兩下藺明易的衣袖,指著飄浮在半空的大狐貍,奶聲奶氣地開道:“宿主,他就在你眼前。”
藺明易聞言微愣了片刻道:“你看得見他。”
404乖巧地點了點頭。
藺明易在桌邊坐了下來,從托盤里拿出兩個杯子裝上了茶水,將另一杯茶水推到身旁的空位處。
“你要睡上多久。”
花白堇指節蹭了蹭鼻翼:“傷得有點重,人界靈氣稀薄,不如天絕山的洞府,興許得睡上半年。”
“要半年那么久。”
“恩,若不然你陪我回趟天絕山,說不準能快些好起來。”
藺明易輕嘆了一口氣:“慢慢養吧。”
系統杵著下巴在兩人中間充當傳話筒。
“宿主,狐狐看著你不肯陪他回娘家,咬著手帕要哭了哦。”
說完系統還嘖嘖了兩聲,配著這副奶團子的模樣,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
花白堇怔愣了幾秒,對著統子的方向豎起一個大拇指:“等以后我會報答你的。”
404看向花白堇感激的眼神,無奈地用手擋住了半張臉,心中暗自腹誹道:等你能活到報答我的那天再說吧。
坐在一旁的藺明易喝了一口茶水,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等忙完這陣子,再看吧。”
“好,我不急得,小將軍什么時候忙完了,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其實三朝回門也行,我們妖族沒多少規矩,一切按照凡人的禮數便好。”
花白堇說這番話時,靈體虛浮地坐在桌邊,臉上帶著笑,好像下一秒便能與藺明易成親了。
系統都不知道怎么轉述花白堇的話,手指尷尬地擦著額頭,雙眼無奈地看向花白堇的方向,正在試圖組織著語言。
見系統神色有異,藺明易無奈道:“他還在難受嗎?”
系統無聲地張了張嘴,把剛才的話從腦袋里順一遍,正在努力精煉語句,又覺得這只九尾狐說的話好像句句都帶著感情,缺少了那句都形容不出來九尾狐這副不要錢的模樣。
話還沒說出口,藺明易輕嘆道:“朝中接下來有許多事要處理,待事情鬧大,我確實要避開一段時間,到那時跟你回去吧。”
于藺明易而言,花白堇若能早些醒來于他而言沒有壞處,再者一點小的退步,便能讓那只狐貍心中歡喜。
對方畢竟為了自己承了那么大的苦楚,一點甜頭都不給,便顯得過于涼薄了。
雖他這顆心早就冷了,但想要演出幾分感情來,又不算難事。
花白堇湊近藺明易面前,唇角揚起的幅度更是壓都壓不住:“真的嗎?那到時我帶你去我的洞府看看,那地方靈氣充足是我五百年前,跟一個大妖打下的,我可喜歡那里了。”
小狐貍說是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可浮在桌面上與藺明易夸夸其談著自己藏在天絕山中的寶貝時,那雙眼里都透著光亮。
他是歡喜的,歡喜地訴說著山上的奇珍,說著到哪里一定會為藺明易養病,把他種的仙草都拿出來給藺明易看。
“喂,鐵疙瘩,你快把我這些話復述給小將軍聽啊!”
“我聽見了。”
藺明易的聲音傳入耳內時,花白堇愣了一瞬,又在對上藺明易雙眼時,羞澀地化作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狐躲在了花瓶后面,偷偷地去看藺明易。
“你藏在哪里作甚?死皮賴臉在我床榻上不肯起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副模樣。”
花白堇怯怯地露出了半個腦袋,對著系統的方向尷尬地開口道:“他真的能看見我嗎?”
系統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板著臉看著花白堇,顯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對對對,我用上一個宿主那里的積分換的能量,幫了你一點小忙,我還要去吃糕點,才不想待在你們兩個中間當傳話筒。”
說完系統背著小手大搖大擺地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對著花白堇拋了個眼神。
改造反派是改造不了了,藺明易這副背負著血仇,且上輩子死時還憋著氣的模樣,勸宿主做個善良友愛的好青年,一定會被宿主劈成兩半的吧!
想著這些小孩模樣的統子回頭看了一眼藺明易,對方正坐在桌邊不動聲色地品著茶水。
接下來腦海里就閃出了,藺明易在戰場上一箭射穿敵人額頭的資料印象,他用力搖晃了兩下腦袋,還順勢摸了摸冰涼的后脖頸。
“太殘忍了。”
藺明易還在逗趣躲在瓶子后的花白堇,聽見統子的一聲感嘆,他偏頭望向不遠處的統子,疑惑道:“什么?”
系統往后跳了半步,對藺明易禮貌地鞠了一個躬:“爹爹,我去吃糕點了,你和狐狐慢慢聊哦。”
說完系統跳出了房間,轉身時還不忘將門關上。
花白堇站在瓷瓶后道:“小將軍現在真的能看見我了嗎?”
“騙你做什么?鐵疙瘩不也說了嗎?”
那個鐵疙瘩離開后,藺明易還是能和自己說話,他心下狂喜,忍不住躍到藺明易的跟前。
站在桌子上時,身體還是半透明的,看起來只有巴掌大小,他想去摸一摸藺明易拿著杯子的手,果然半透明的手掌還是從藺明易的腕口穿了過去。
他小手搭在腦后,朝著藺明易的位置尷尬地笑了笑:“因為靈體的關系,還是不能碰到東西。”
“那桌子上的糕點是怎么被掀翻的。”
花白堇眨巴著眼道:“妖力啊,我妖力很強的!”
說著他得意洋洋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胸膛,九條尾巴得意地在身后搖晃著。
“我可是修行上千年的狐妖,就算本體還昏迷著,陸文宣那個混蛋玩意想摸你的臉,還不是被我燙了一手背的水泡,還有啊……”
藺明易不想笑的,可看著只有花白堇巴掌那么大,卻還得意洋洋地訴說著他如何掀翻燭臺燙陸文宣手背,燎陸文宣衣角,有時還會把當時的畫面給演出來。
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在桌子上跳來跳去的樣子,看起來多了幾分滑稽和可愛。
藺明易輕輕彈了一下花白堇的狐貍耳朵。
花白堇捂著耳朵,紅著臉低下頭,嘴里還小聲喃喃道:“小將軍怎么可以亂摸,你這樣亂碰本尊,是要對本尊負責任的……”
他邊說邊用手扒了兩下狐耳。
“你不是靈體嗎?我碰你時連感覺都沒有,你能感覺到。”
花白堇手上的動作一頓,心虛地看向藺明易:“小將軍連這都能察覺到,嘖,有點難騙呀。”
藺明易無奈地笑了笑,哪怕變成巴掌大小,花白堇還是那個臉皮厚,還嘴貧的丑狐貍。
也不知道這一千年是怎么走過來的,竟沒被遇到的妖怪給打死。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花白堇道:“平日我們都在一間房里睡的。”
“你的靈體應該無法緩解我的傷勢吧。”
花白堇怔愣了一下,淚眼汪汪地看向藺明易,哽咽道:“小將軍用完我,連遮掩一下都不肯,就把我給拋棄了……”
說到這里,花白堇深吸了一口氣:“人間話本里的負心漢都會騙上一二,你怎連騙騙我都不肯。”
“那便說明我并非負心。”
花白堇巴掌大的身軀往地上一倒,神色悲傷道:“這些時日的感情終究是錯付了。”說完,小狐貍就倒在了地上,悲傷之余還露出了一只眼睛來觀察藺明易的神色變化。
藺明易看著這只愛演的狐貍,揉了揉吃痛的額角:“離開本體太遠會不會影響你的恢復。”
聽見這話,小狐貍立馬從桌子上跳了起來,瞇笑著眼看著藺明易搖了搖頭。
藺明易起身從被子里拿出一個木匣,又墊上了一些柔軟的布料在里面。
半透明的花白堇湊到木匣身邊,一臉疑惑道:“這是什么?”
“你回去前睡的小床。”
靈體碰不到里面的東西,哪怕躺下也只能漂浮在木匣里,可花白堇臉上還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若能碰到藺明易的皮膚,他真想抱著藺明易的手背蹭一蹭。
藺明易把小床放在枕頭邊,輕聲道:“也不知為何一定要與我睡在一塊。”
“我一只狐貍睡不著嘛。”
“那沒遇到我之前,你在天絕山和誰一起睡。”
花白堇輕咳了兩聲,漂浮到木匣上躺下,靈體是落不到柔軟的布料上的,只能虛浮在半空。
“我困了,小將軍也快些就寢吧。”他邊說邊拍了拍身邊,眼睛微微拉開一條縫,臉上還帶著笑。
正在這時,長云敲了敲房門后,推門而入道:“少爺,已經為你備好熱水了,請移步右廂房沐浴更衣。”
花白堇聽說藺明易要去沐浴,立馬從木匣里跳了起來:“我也要去。”
長云盯著那跳出來的半透明靈體,嚇得瞪大了雙眼,沒有尖叫出聲,整個人卻嚇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此時這兩人還沒有發覺,因系統的緣故,靈體般的花白堇,不只能被藺明易一個人看見。
藺明易用眼神示意花白堇待在房里。
花白堇興致缺缺地落入木匣中:“我在外跑了好多日,身上還都是血口子,怕都已經有味道了。”
“鬼……鬼啊……”長云嚇得身體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花白堇立馬反應了過來,躲進了木匣里。
藺明易無奈地瞥了一眼花白堇,想要脫口而出的苛責,到最后變成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不是說準備好熱水了嗎?還不領我過去。”
長云大張著嘴,看著前方已經消失的透明靈體,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少爺,鬼……鬼……”
“我看是最近藺家發生的事太多,已經讓你昏頭了。”
長云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向前方,花白堇的靈體比剛才又縮小了些,捂著嘴,蹲在木匣里不敢出聲。
“剛才我看見這個半透明的東西躺在少爺的床榻上,而且那東西還開口說話了……”
藺明易蹙緊眉心道:“什么東西?你在說什么昏話。”
長云用力拍打了兩下自己的臉頰后,看著藺明易木訥地點了點頭,才開口道:“我帶少爺先去沐浴更衣。”
此時的木匣內,花白堇憤憤地咬著衣領,身體在木匣內來回打滾。
他也想去看小將軍沐浴更衣!
要不是本體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還想去跟小將軍鴛鴦戲水,千萬種不甘匯集心中,卻連哼哼都不敢發出來。
長云陪著藺明易出門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屋內。
“長云。”
聽見藺明易的喊聲,長云趕忙來到藺明易的身邊:“將軍最近有沒有覺得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的?”
長云緊抿著雙唇,不安地環顧了一圈周圍:“攝政王身旁的小廝,臨走前還問過我,少爺身邊是不是跟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不干凈的東西。”
藺明易沉默了幾秒,想到花白堇對攝政王做的事情,也漸漸回過味來:“你覺得能有什么?”
“少爺,你這些年一直征戰沙場,我在想,會不會是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了,又或者在重傷后,招惹了邊境的孤魂野鬼……”
說到這里長云湊近藺明易身邊壓低了說話的聲音:“要不要請個道士來藺府看看,我知道少爺一身正氣,肯定不怕這些,可藺家這些時日一直出事,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藺明易沒有說話,依舊朝著放有浴桶的廂房走去。
身旁長云還在勸,時不時說出幾個他在民間聽過的鬼怪傳說……
“少爺我說的這幾件事,最后被鬼怪招惹上的人,最終都落得慘死的下場。”
“幫我找幾個真正有道行的,不過府,我單獨去見。”
長云遲疑了片刻,又急忙點了點頭:“少爺思慮的是,藺家剛發生了那么多事,若被人發現與那些人來往,指不定會被人在背后說閑話。”
藺明易看著長云的呆樣本想要解釋什么,話到嘴邊變成了一聲無可奈何的輕嘆。
……
在藺則安出事后,藺明易在府中告病了五日。
好在陸文宣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回王都的第五日,便將藺則安被商國質子蠱惑,出賣軍事布防圖,導致藺老將軍戰死沙場的惡事公布天下。
藺則安關在木牢籠內游街那日。
藺明易戴著斗笠站在街邊看著。
那張與他相似的臉仍舊高腫著,身上的囚衣已經結了血痂,一副狼狽頹然的模樣。
“藺將軍一生為人磊落,怎么會生下這個不忠不義之徒。”
“可憐藺將軍為這個逆子還背上了罵名,藺則安死不足惜。”
“藺則安這個逆賊不只害死藺將軍,竟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放過。”
藺明易站在人群中聽著那些恨不得謾罵,滿意地閉上了雙眼。
這個人說一生都活在了他的陰影中,不知而今關在木囚車里,終于聽見有人喊藺則安三個字,是否能如了他的愿。
看著關押著藺則安的囚車走遠,藺明易轉身離開了人群。
剛走到僻靜處,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從人群中跟了出來。
“小將軍。”
聞聲,藺明易轉過身,來人是父親的舊部。
他脫下頭上的斗笠,對著趕過來的人微微欠身。
“小將軍,藺則安那逆賊如今的下場不過就是咎由自取,你切勿太過神傷。”
藺明易淺笑頷首:“多謝擔心。”
“我們藺家軍以后永遠都會站在小將軍身邊,小將軍于我們而言,便如藺將軍一樣重要。”
“我保證,此生我定不會辜負藺家軍的追隨,也不會辜負父親的希望。”
這一把雖說傷了身體,又許久無法動武,但終歸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他回到藺家后,便摸出一粒花白堇遞來的丹藥吃下。
站在院中看著枝頭上冒出的嫩芽。
“初春近了。”藺明易搓了搓雙手,眼神中帶著幾分疲憊。
他不后悔一步步迫使著藺則安走向身敗名裂的結局,這一切都是藺則安應得的,而今的下場,不過是前世今生報應在了一塊。
接下來便是商丞川,便是整個齊國皇室。
“怎么那么久才回來,又不帶我去,回來又不馬上來找我,我心都疼了。”
聞聲藺明易看向頭頂的樹干,只見花白堇小小的身軀坐在樹干上來回擺動著雙腿。
藺明易道:“你現在出了藺府必然會被周圍的人當作妖孽。”
“那個鐵疙瘩挺無能的,就不能只讓你一個人看見我嗎?”
還不等藺明易回應,長云就抱著斗篷走了過來。
花白堇見狀立馬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了樹枝上。
“少爺在跟誰說話呢?”
藺明易搖了搖頭,指著枝頭的嫩芽道:“長新枝了。”
“初春也冷,出去時不披上一件斗篷,若是著涼了該怎么辦。”長云邊說邊為藺明易把衣服披上。
藺明易淺笑著道:“何須那么小心,我身子骨向來硬朗。”
“再硬朗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少爺得愛惜著自己的身子,老爺的血脈就只剩下你了。”
藺明易轉開話題道:“吩咐你們做的事情,做好了嗎?”
長云眼神環顧了一圈四周,見院內沒有其他人,微微頷首后,靠近藺明易身旁道:“少爺,確定要這樣做嗎?”
“對。”
他在等著下一次的風浪。
引線早已經埋好了。
現在正是燃爆的時候。
如他所想的那樣,藺則安已經叛國罪被捉后,李家就想借著這件事讓藺明易難堪。
公子李畢竟是李家這一代的單傳,李將軍身旁那么多女子,卻那么多年都不見能懷上一個孩子。
外面都在傳李將軍的身子出了問題,這些年也一直都在尋醫問藥,可惜直到公子李死,李家都沒有傳出喜事。
哪怕公子李是在冬獵時出的事,而將公子李尸首送回的人是藺明易。
再加上……
他留下了一些漏洞,讓李將軍知道公子李的死跟他有關系,卻又拿不出決定性的證據到王上面前頂他的罪,此時藺則安出事,無疑是給李將軍抵了刀。
李府內。
李將軍看著桌上的斷箭,沉下了臉色。
自公子李死后,李將軍像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僅幾日便已蒼老了數十歲。
“老爺,人已經帶回來了。”
李將軍輕咳了兩聲,手帕里還沾染著血絲:“把人帶上來。”
兩個粗壯的男人拖著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走進了前院。
男人看見李將軍后,都嚇出尿來,不等對方開口說話,便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跟小人沒有關系。”
李將軍輕咳了兩聲,在旁的兵士狠狠踩向男人的手臂,男人在地上痛呼,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加難看。
“我兒當初帶去的侍從就只剩下你活著了,冬獵后,你為何會失蹤,若是說不出原因來,我便將你活生生拖去給院子里那幾只狼狗加餐。”
男人連滾帶爬地接近李將軍身邊,還沒等拉到惡李將軍的衣擺,就被身旁的男人踩在了地上。
劇烈的痛楚下,男人痛哭流涕道:“公子本意是去殺藺將軍的,還邀了幾個世家公子,可狩獵剛開始的第一日,公子他們便沒再回來了。”
李將軍緊蹙著眉頭,回想起公子李的尸身的情況,確實像是已經死了多日。
“為何他們都說,日日都能見到我兒回帳內。”
“是……是攝政王派人偽裝成公子一行人,我之后偷偷藏在人群中打聽過,這個主意是藺明易提的,而且公子打算殺了藺明易那日,對方的行為也很奇怪,狩獵的單子應該能看得出來。”
李將軍緊蹙著眉心,他已經把這次冬獵中能知道的信息都查探清楚了。
在公子李失蹤的那一日,藺明易確實獵得獵物比剩下的幾日都要多,身旁跟著的侍從為了運送獵物,一并離開了藺明易的身邊。
之后藺明易失蹤,又在臨近傍晚才被隨行的侍從找到,一樁樁一件件都在預示著藺明易跟公子李的事情脫不開關系。
可跟在公子李身邊的除了眼前的男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哪怕跟李家親近的世家子弟,在公子李死后也有意回避李家。
李將軍在得知這些事情后,便想著用商丞川和藺則安的事情把藺明易拉下馬,可誰能想到藺明易出城剿匪的功夫,藺則安便以通/敵罪成為階下囚,商丞川也早已不知去向。
在藺明易回來的第八日,李將軍便帶著人到藺家拜訪。
藺明易受到拜帖時,沒有拒絕,不過還是把李將軍在前院晾了一個時辰。
當他出現時,身上穿著寬大的斗篷,臉上沒有血色,便連走路都靠長云在旁攙扶著。
“想必我的事,李將軍已有耳聞,身體還未大好,怠慢了將軍,將軍莫要見怪。”
李將軍冷哼了一聲:“藺將軍都敢在我府中露兵刃,遲一些又能如何。”
藺明易用手帕掩面輕咳了兩聲,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長云,長云心領神會,立馬為正廳的兩人奉上茶水。
李將軍抬起茶水剛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好你個藺明易,敢用冷茶來招待我!”
“將軍明知我家少爺中毒未愈,藺家又出了那么大的病故,哪怕是與少爺相識的舊友,都不便來府中打擾少爺養病,府中現在人心惶惶,將軍能喝上口冷茶就已經不錯了,還想奢求什么。”
長云站在藺明易身邊底氣都足了不少:“要我家少爺擺大宴來招待李將軍嗎?”
李將軍登門本來是想找藺明易不痛快的,剛看見藺明易病得需要人攙扶,他心里又驚又喜。
誰曾想下一秒就被藺明易身邊的下人給數落了一通。
氣得他狠狠將桌上的茶盞砸了地上:“藺明易!我李家是世家大族,祖上跟著齊珣王開疆擴土,你藺家不過是鄉野出身,得無上皇器重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
“也總好過李家后繼無人。”
“藺明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兒的死跟你脫不了干系!”
藺明易喝了口冷茶,淺笑道:“都那么多日了,李將軍竟還未從愛子慘死的悲痛里走出來。”
李將軍氣得想要上前去抓藺明易的衣領,地上的碎瓷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腳底。
比牛皮還厚的鞋底被瓷片穿破,鋒利的一角扎破李將軍鞋底時,剛才氣得恨不得過來掐藺明易脖子的男人,抬起腳痛呼出聲。
藺明易故作關切道:“李將軍該不會是被自己打翻在地上的茶盞給扎了吧。”
“藺—明—易!”
“府中有攝政王特意留在這里為我調養身體的醫師,李將軍要不要進院內看看?”
李將軍強忍著痛楚,一瘸一拐地走到藺明易跟前厲聲道:“姓藺的,別以為這件事便這么算了,我們來日方長。”
“李將軍出去的時候小心些,若兩腳都扎進……”
話還沒說完,李將軍又發出一聲痛呼。
藺明易垂下眼簾,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啜了一口。
李將軍疼得面色蒼白,本想再說些什么,奈何兩腳疼得厲害,最后只得一瘸一拐地往藺府外走,嘴里還不停地低吼著欺人太甚。
見李將軍走遠,長云趕忙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瓷片。
“牛了,這瓷片真是牛了。”
藺明易站起身來,把斗篷脫下來搭在一旁:“驚訝什么呢。”
長云蹲在地上給藺明易比劃:“李將軍腳上穿著的是軍靴,底要比普通的鞋底都厚,沒想到竟被瓷片給扎破了。”
說到這里長云還抬腳踩了踩地上的碎片,又抬起腳來看了看鞋底,嘴里喃喃道:“不應該啊,是不是李將軍那雙靴子磨損太嚴重了,我這普通的靴子都能擋住這些碎瓷片。”
“惡事做多了,報應罷了。”
藺明易抱著斗篷返回了后院。
寢室內。
花白堇比藺明易先一步回到了房內,他靠在木匣邊:“解不解氣,那混賬老兒兩只腳底都戳得血肉模糊。”
藺明易淺笑:“解氣。”
“小將軍就該多笑笑,你笑起來的模樣好看。”
“不想問我,為何要三番四次去挑釁李家嗎?”
花白堇笑著搖了搖頭:“不重要,無論小將軍想做什么,我會陪著小將軍一起。”
藺明易無奈地笑了笑,只覺得這大妖有些怪,還有些癡。
與此同時。
馬車上的李將軍伸著鮮血淋淋的腳讓大夫上藥。
身旁的侍從道:“將軍既然知道少爺的死跟那個姓藺的脫不了關系,怎么不提劍殺了他,左右不過是占著王上重用才出的頭,一條賤命。”
“你以為我不想嗎?嘶……輕點。”李將軍狠狠踹向大夫的肩頭,看上去六旬的老人,被李將軍踹得許久都起不了身,“廢物,把他丟下馬去。”
老大夫對著李將軍接連磕了幾個;“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李將軍冷笑道:“要是從馬車上滾下去還能活著,就記住,你今日是為藺明易受過的,來人,把他丟下去。”
在車上的侍從,拖著老大夫的雙手將人硬生生丟下了疾馳的馬車。
沒有人敢說李家罔顧人命。
對方畢竟是齊國王都的世家大族,哪怕是作威作福,也是外面那些普通人比不上的,除去世家大族的血脈,在城中活著的百姓,不過是命如草芥的螻蟻。
侍從回到李將軍身邊:“將軍,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藺家手上握著的兵權遠超于我們,陸文宣雖然并未在明面上讓世家大族難堪,暗地里已經在打壓我們了,得讓朝中的三人離心,我們才能將他們一個一個慢慢打殺了。”
“將軍英明。”
李將軍合上雙眼,喘著粗氣:“傳話給那幾個死了公子的世族,讓他們知道,這些人的死跟藺明易脫不了干系。”
“是,將軍。”
“雖然商丞川和藺則安的事情平了,風波還是能再吵起來,第一步要的便是離心,只要有了裂縫,我們世家就可以一點點滲透進去,把權利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幾日后。
已經有幾個不懂事的世家,挖出家里孩兒的尸體到藺家門外鬧騰,一口咬定了是藺明易殺了他們的孩子。
藺明易跟著幾人去了趟官府。
仵作驗尸后,確定了幾人是被野獸所傷,用來當作槍頭的仆婦,嘴里大喊著不可能后,惡狠狠地瞪著藺明易道:
“是你!就是你殺了我的孩子!天理昭昭,竟無一處可以申冤,攝政王獨斷專行,只手遮天,藺明易草菅人命,橫行霸道,今日我愿血濺三尺,望老天有眼,讓殺人兇手不得好死。”
話音落,那仆婦撞向了公堂上的柱子,血灑了一地,死的時候還瞪圓了眼睛。
藺明易看著那仆婦的死狀深吸了一口氣。
在官員的安撫下走出了公堂。
坐上馬車后,花白堇才從馬車的一角鉆了出來:“小將軍,別怕哦,他們那些話做不得數的。”
藺明易雖然知道碰不到花白堇的腦袋,還是忍不住彈了一下那看上去毛茸茸的獸耳:“要毒誓真的有用,我又何必這般辛苦,我只是可惜,一條命,就被世家這樣推了出來,這些大族就像是依附在國之根本上的蛀蟲,惹人生厭,又無法全數殲滅。”
因為那群人把齊國的根啃得千瘡百孔,也是他們站在腐爛的根上,才讓已經岌岌可危的齊國沒有瞬間傾塌。
花白堇認真地點了點頭。
藺明易笑道:“你又聽得懂了?”
“不就是你們這些凡人打來打去,爭來爭去。”花白堇說著伏在藺明易的肩頭,雖然感覺不到藺明易的體溫,他還是執著地貼在藺明易的臉邊,“小將軍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會陪著你,一直到你不需要本尊為止。”
藺明易忍不住彈了花白堇一下,花白堇配合得很,哎喲叫了一聲就從藺明易的身上滾了下去。
他歪倒在馬車的位子上,可憐巴巴地看向藺明易道:“我那么好,小將軍就不能對我溫柔些。”
“都這么小了,這貧嘴毛病一點都沒有變。”
花白堇跳起身來,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將軍不覺得我這樣也很可愛嗎?”
“看著有些蠢。”
花白堇浮在藺明易的面前,用妖力拉扯著藺明易的臉頰:“藺明易,說點好聽的話怎么你了,啊?你就不能哄哄妖怪嗎?”
在外面駕馬的長云,聽見馬車里有人說話,趕忙拉開簾子往里面看。
看見馬車里只坐著藺明易一個人,他就覺得后背發涼:“少爺在跟誰說話呢?”
藺明易裝作在看窗外風景的模樣,聽長云這樣問,只是淡淡瞥了長云一眼后,漫不經心地回應道:“我能與誰說話?若是累了,可告假幾日,我會允的。”
長云不安地抿了抿雙唇:“少爺,最近有沒有覺得府中有什么異樣……”
“累了就好好歇息,少想那些有的沒的。”
長云摸了摸有點冷的后脖頸,緩緩放下了馬車簾子后,又拉扯著馬繩向前。
藺明易見長云不再問,才舒了一口氣,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藏在自己袖口中的花白堇小聲道:“非要讓人知道,花大夫現在醒不過來,是因為變成鬼纏著我嗎?”
花白堇對著藺明易賠笑道:“我會小心些的,小將軍莫要生氣。”
藺明易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輕輕彈了一下花白堇。
花白堇每次都會裝作被彈到的模樣,捂住腦袋對著藺明易露出乖巧的笑容:“藺將軍今日能不能像上次那樣為我擦拭身體,在床上躺了幾日,身上都有汗了。”
上次花白堇抱怨完身上有傷口,藺明易就命人打了一盆水幫花白堇清洗身子,一邊洗著還一邊嘀咕身為妖怪著怎能臟成這樣。
那時的花白堇蹲在浴桶邊,又委屈,又開心,嘴里小聲地嘀咕著,他在泥地里滾了一圈,身上臟點怎么了?
不過看著藺明易為他清洗干凈身上的血污,又搓揉干凈沾著泥巴的頭發,他才貼在藺明易身邊說:“若小將軍日后變成這樣,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藺明易當時就用布堵住了花白堇本體的嘴:“閉嘴,不然你醒來后,舌頭就沒有了。”
想到那時的畫面,花白堇自覺心癢貓抓,只恨不能回到那具身體里感受一下,小將軍輕撫著他身體是什么感覺。
帶著繭子的掌心貼著他,會不會也很舒服。
馬車上,藺明易看著花白堇那副想入非非的模樣,立馬打斷道:“想都別想,初春寒涼,你身上怎可能會有那么多汗。”
花白堇辯駁道:“都臭了。”
藺明易冷哼了一聲道:“有沒有可能是尸臭,尸體停放了那么多日,有點味道很奇怪嗎?”
花白堇瞪大眼睛看著藺明易,許久才難以置信地說道:“小將軍你壞掉了。”
藺明易背靠著身后閉目養神道:“都是你這只狐貍教得好。”
花白堇看著藺明易的側臉,臉上帶著笑。
自從藺則安定罪后,他的小將軍好像突然就卸掉了背上背著的巨石,雖事情還未接受,卻多了些許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花白堇落在藺明易的肩頭,貼著藺明易的臉頰,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怎么不說了?”藺明易問。
花白堇打了個哈欠道:“有些累了。”
“睡吧,一會馬車回府,我再叫醒你。”
花白堇點了點頭,轉而跳入了藺明易的懷中,他靈體虛虛地浮在藺明易身上,安靜地合上了雙眼。
一刻鐘后,馬車在藺府外停下。
還沒等到藺明易走下馬車,長云便拉開了車簾,壓低聲音道:“少爺,攝政王的馬車在外面。”
藺明易緊起眉心:“他來做什么?”
長云道:“少爺若是不想見攝政王的話,我再帶著少爺在外面走幾圈。”
“ 不必,都已經到了藺府,此時避開就太刻意了。”
想來現在他殺死公子李和幾個世家子弟的事情已經鬧到了陸文宣的跟前。
只是藺明易不明白,既然陸文宣都知道了,今日庭審為何沒有出現。
都不愿出現,又為何要跑來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