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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進了前廳,便見到端坐在一旁的陸文宣。

    桌上的點心已經被吃下大半。

    藺明易徑直走到陸文宣身邊坐下,順便脫下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遞到了長云懷中。

    “攝政王今日怎有時間到府中拜訪。”

    “聽聞陳府的妾室,撞死了在了堂前。”

    在前廳伺候的小廝已經為藺明易倒好了茶水,他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道:“王爺消息真靈通,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知道人已經死了。”

    陸文宣緊起眉心,略帶不安地去觀察藺明易如今的神色,見對方眼中未帶慍怒,才柔聲開口道:

    “陳家人在堂上有沒有為難你。”

    “聽驗尸的仵作說,致命傷都與熊有關,陳家卻不滿意這個結果。”

    陸文宣將手中的杯盞往桌上一擱,茶水從杯邊濺了出來:“這些世族仗著自己的勢力,行事是越發放肆!”

    “那王爺看是否借著這次機會,趁機將攀附在根上的蛀蟲一一拔除?”藺明易指腹輕輕摩擦著茶杯的邊緣,視線落在陸文宣那張神情怔愣的臉上,等一個回答。

    陸文宣沉默了良久,低聲道:“下手太急,對齊國沒有好處,朝堂上半數以上官員皆為世族子弟,明易先避避吧,現在不是處理世族最好的時機。”

    藺明易拿起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口:“藺府的糕點,果然都比不上宮里的。”

    聽著藺明易將話題轉開,陸文宣松了一口,淺笑著迎合道:“想念宮中的點心,那什么時候才進宮來坐坐?”

    藺明易淺笑:“再等上幾日吧。”

    “你重傷回京后,身子一直未大好,又遇了那么一遭,我心知不愿在宮中常住,便送了幾位醫師來為你調養身體。”

    “勞你掛心了。”

    陸文宣用眼神示意跟在身旁的小廝,小廝立馬將送到藺府照顧的人帶來上來。

    藺明易掃了一眼面前幾人,對長云交代道:“把他們安排到原先藺則安住的院子吧。”

    長云頷首,領著八名醫師朝內院走去。

    “你就不想和我打聽一下藺則安的事嗎?”

    “都算半個死人了,我打聽他做什么。”

    藺明易說著低頭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水。

    陸文宣道:“他在牢里喊著是你在冤枉他。”

    藺明易都被陸文宣的話給逗笑了:“他有沒有說怎么冤枉法?”

    他說這番話時,無法掩飾提起藺則安時,眼中所流露出來的輕蔑。

    陸文宣盯著藺明易的雙眼看了許久,才低聲道:“明易這次你從戰場上回來變了很多,似乎漸漸不再是我從前認識的樣子了。”

    “哪有人一輩子都一成不變的。”

    說著藺明易靠向身后的椅背,神情疲憊地揉捏著額角:“身子不適,今日就不留你在府中用膳了,回吧。”

    陸文宣輕聲嘆息,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正在閉目養神的藺明易。

    “我只是以為按照你的脾氣,無論如何都會護下藺則安。”

    藺明易嗤笑道:“攝政王是覺得你的臣子應當不分青紅皂白去維護一個通敵叛國的罪人。”

    “我……只是……”

    藺明易睜開眼,冰冷的目光與陸文宣對視:“還是你想要我求你?想做將我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恩人?還是想試探我藺家對藺則安通敵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哪怕坐在那里,說出口的話卻咄咄逼人,像是舉著鋒利的刀刃,朝站在崖邊的人步步逼近。

    陸文宣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了藺明易許久才喃喃道:“不是你想得這樣。”

    氣氛正在膠著之際,統子跑進屋來抱著藺明易的腿喊爹爹,奶呼呼的小孩子抬頭看向藺明易,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

    一旁的陸文宣都快忘了藺明易身邊有這樣一個好大兒,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勉強。

    “我也是時候該回宮了,你養病需要什么藥材直接派人到宮中來取便是。”

    藺明易低頭看著緊緊抱住自己小腿不放的奶團子,眉頭微蹙,心里拿不準這鐵疙瘩突然竄出來想要做什么。

    “明易……”

    聞聲藺明易看了一眼陸文宣后,敷衍地點了點頭。

    “……朝上現在都是參你的奏折,若你不愿應付他們,再告假幾日也是可以的。”

    “恩,攝政王早些回宮吧。”

    藺明易語氣淡淡地回應完,拎著面前的奶團子朝內院走去,絲毫沒有送一送陸文宣的意思。

    誰能想到在朝堂上深不可測的攝政王,站在前廳里的模樣,像極了被人遺棄的小狗。

    “王爺,藺明易這樣分明是占著戰功不把王爺放在眼里。”

    陸文宣搖了搖頭:“是我惹惱了他,回吧。”

    小廝道:“王爺怎么會有錯,我看就是那個藺明易不識好歹。”

    “若你說話再這般口無遮攔,以后就不必在我身邊照顧了。”

    那小廝緊抿著雙唇,雖心有不甘卻還是低下了頭、

    離開時,陸文宣又轉頭看了一眼藺明易消失的位置,無奈地長嘆了口氣。

    跨出門檻的時,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一貫端莊有禮的攝政王在藺府門口摔了一跤,路過的小童咬著口水淋淋的冰糖葫蘆站在街對面看了許久。

    這一幕,還是長云安置好宮里的醫師后看見的。

    生怕攝政王會保全面子殺人滅口,他默默地藏在暗處沒敢露面,就是連聲笑都沒敢發出來。

    長云回到內院時,像當初演修羅場一樣,給藺明易又演了攝政王怎么在門前摔倒的。

    藺明易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木匣,不用想都知道,誰是攝政王摔倒的罪魁禍首。

    “攝政王帶來的人都安排好了嗎?”

    “在二少……藺則安院里住下了,不過少爺,攝政王安排在我們藺家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沒事,既然把人安置好了,先下去休息吧。”

    長云向他畢恭畢敬地欠身后,轉而離開了內院。

    待長云走后,藺明易才來到床邊彈了一下木匣,花白堇露出半個腦袋,眼中還透露出幾分狐貍的狡黠。

    “你絆的。”

    花白堇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厲害吧。”

    “能把陸文宣安排進藺家的人都趕出去嗎?”藺明易回想著那幾個醫師的模樣,復言:“這中間有為齊國占算國運的巫祝。”

    花白堇從木匣里跳了出來:“那就先避開他們,把其他人給嚇走。”

    “你怕那些巫祝?”

    花白堇搖了搖頭:“不過就是群繡花枕頭罷了,但被我而今還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里,若被他們察覺府中有妖物……”

    “那就讓他們察覺,鬧得人盡皆知也無妨。”

    花白堇不解地看向藺明易。

    藺明易淺笑道:“若皇都瘋言瘋語多了,就帶著你的身體去天絕山去避禍。”

    話音落,眼前的木匣突然被一陣白煙包裹,藺明易語氣略帶疑惑地喚了聲狐貍,花白堇從白煙中出現時,與他安放在隔壁屋內的軀體身量相當。

    他湊近藺明易的跟前,手明明觸碰不到實物,掌心卻按壓在椅面上,半透明的面頰與藺明易的鼻尖貼得極其緊,只要藺明易往前靠近,兩張臉都會交疊在一塊。

    “你真要和我回天絕山。”

    藺明易彎起唇角:“若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不勉強。”

    “去的,去的!到時候小將軍會抱著我上山嗎?”說著花白堇站直身子,對著藺明易做了個托舉的動作,“就這樣抱著。”

    “長云會把你背上去的。”

    花白堇額頭抵住藺明易的肩膀,沒什么實感,半透明的狐耳搭在腦后,顯然一副大仇挫折的模樣;

    “其他人抱著我,你不會吃醋嗎?”

    “我為何要吃醋。”

    花白堇猛地抬起頭,故作哽咽道;“小將軍我可是你未過門的狐貍。”

    若是花白堇現在不只是靈體,說這番話時,必會用手指卷動著藺明易額間的碎發,露出一副嫵媚勾人的模樣。

    而現在,看起勾人,實則那半透明的靈體有一半已經穿過了藺明易的身體,若是長云現在進來,說不準得被藺明易身上多長出一個花白堇的畫面給嚇暈過去。

    統子坐在桌邊默默地吃著糕點。

    從鐵球意外進化成人類的模樣后,404在雪山上又冷又餓,因為是上等位面創造的系統,他不會在惡劣環境中死去。

    又因為擁有了人的軀殼,他會感覺到疲憊、寒冷、饑餓、疼痛,這些本該屬于人類的感官。

    統子清掃著桌上的糕點,直到打了聲嗝后,那齊齊朝他投來的目光卻讓他不自在了起來。

    花白堇變回巴掌大小的模樣,漂浮在了空盤子的上方;“你什么時候進來的,怎么不出聲。”

    系統舔了舔手指上的糕點屑,大眼睛眨巴了兩下:“一直都在呀,你們繼續,不用管我的。”

    說著統子又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在醉人的甜味下幸福地閉上了雙眼:“好吃。”

    “我和陸文宣談話時,為何要闖進來。”

    藺明易早就想問系統這個問題了,奈何剛坐下沒多久,緊跟其后的長云將他的思路給打斷了。

    “宿主把情緒表現得太明顯了,我上一個宿主喜怒不形于色,宿主剛才……”

    藺明易低聲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剛才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呢?”

    系統盯著藺明易的雙眼,剛咬了一口的糕餅掉在了桌上。

    他渾身一震,頓時如一陣風般消失在了寢室內。

    如藺明易所言。

    他所要的從來不止這么一點。

    在陳家妾室撞死在公堂上后,世族間對藺明易便多有敵對,他們沒有實證,可心里已經認定了冬獵的慘案與藺明易之間的關聯。

    可眼下公子李等人的死,無法放在冬獵那段時日,身上的致命傷確實跟猛獸有關。

    唯有一處箭傷和藺明易冬獵時用的箭很像,卻又沒有關鍵的人證或物證將藺明易的罪責敲定,所以在誰都不愿意去擔來年流年不利的責任下,無人敢出面說公子李他們死在了冬獵的第一日。

    而朝中參劾藺明易的奏本,多是圍繞著藺則安通敵,藺老將軍死因蹊蹺,藺則安通敵賣國藺家不可能不知情等,一件件上奏的。

    朝中揪著這幾件事不放。

    誰都以為在這種情況下又遇到陳家妾室撞柱而亡,藺明易多少會借著中毒一事再躲上幾日。

    未曾想陳家妾室死的第二日,藺明易便出現在了朝堂上。

    一眾人等正候在待漏院中。

    見到藺明易出現,出自世家的官員臉色垮了下來。

    “我還以為藺將軍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應該會再歇上十天半個月呢。”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藺將軍在剿匪途中身中劇毒,本以為怕是不行了,而今看到藺將軍出現,看起來比冬獵時身子骨還更康健。”

    “聽說是兄弟相殘。”

    同樣是平民出身的文官,低聲道:“藺將軍大義滅親,本就是壯舉,他現在能安然無恙在此,諸位說這些風涼話,難道是與那牢中的逆賊存了一樣的心思。”

    幾人不悅地白了一眼那不知趣的文官,又湊在一起小聲地蛐蛐著藺明易的家事。

    院內的漏斗漏凈,鐵球砸落在銅盤上發出長鳴。

    那些竊竊私語的世族官員才安靜了下來。

    在閹官的引路下,在侍漏院等候的官員們走進了大殿。

    朝堂上還是再參藺明易的。

    陸文宣瞥了一眼王座上的陸寧清,陸寧清輕咳了兩聲,正色道:“若還是這些莫須有的事情,便不必再說了。”

    一個文臣上前道:“臣有本參奏。”

    “準奏。”

    “昨日藺將軍在公堂上逼死陳族妾室。”

    陸寧清看了一眼陸文宣,見陸文宣微微搖頭,陸寧清才清了清嗓子道:“那妾室因何而死。”

    文官嚴聲道:“這便要牽扯出一樁命案了,命案牽涉公子李等一眾世家子弟,共十余人。”

    竟還真有人敢在朝堂上把這件事拿出來說的。

    “胡說八道,孤對此事早有耳聞,這行人分明是在宵禁后,出城狩獵才會被猛獸所傷,與藺將軍有何關系?”

    這句話陸文宣教陸寧清背了十多遍,以至于陸寧清拍案而起時,還真有了君王不怒自威的氣勢。

    那文官在王上跟前跪了下來:“若藺將軍與他們的死真沒有關系,何當面對質。”

    “藺將軍還未痊愈……”

    藺明易冷聲道:“有何不敢。”

    “藺將軍敢說公子李的死跟你毫無關系嗎?”

    “那我敢問,吳少府有證據證明公子李死于我之手?”

    藺明易站在那文官面前,久經沙場下,周身的氣場便已震得對方連直視他時,眼神都有些閃躲。

    見吳少府久久沒有說話,他冷笑了一聲:“昨日公堂上已經審得很清楚了,公子李等人郊外狩獵,路遇野熊突襲,才慘死城外。”

    說完他轉頭對上李將軍淬毒的雙眼:“李將軍,你家的案子公堂上審不夠,還要跑到朝堂上,讓王上親自斷案嗎?”

    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正在這時,藺明易跪下,朗聲道:“臣有本參奏。”

    “準奏。”

    “臣要參李大將軍罔顧人命,幾日前,六旬老者慘死李將軍馬蹄下,不知李將軍認也不認?”

    世族草菅人命的事情,哪怕在王都也不算少見,李將軍將人推下馬車后,馬夫駕馬將人踩死的事,又何止藺明易一人知情。

    只不過無人會公然與世家大族作對罷了。

    可最后,那老者的死,不過推在了李家小廝身上,李將軍更是信誓旦旦說,定會讓傷人者償命。

    藺明易抬頭對上陸文宣的雙眼。

    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直到退朝,他站在大殿的正中央看著上前裝飾著珠寶玉石的王座,心中只覺諷刺。

    閹官走到藺明易身旁,壓低了聲音道:“藺將軍,王爺想見你。”

    藺明易微微頷首,跟在閹官身后離開。

    路過那些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大臣時,還能聽見他們口中不屑地嘲弄。

    “不過山野出身,竟敢挑戰世族。”

    “他現在風頭正盛,占著得王上重用,在朝堂說那番話,是以為單憑一條賤命能扳倒誰呢。”

    藺明易聽到那些人背后的冷嘲熱諷,臉色平靜如常。

    身旁的閹官帶著藺明易走進書房后,便俯身退出了房內。

    “明易,我不是讓你告病在家好好休養,為何偏要在這個風口出現。”

    藺明易道:“病好了,自然當上朝。”

    陸文宣緊蹙著眉頭,在藺明易面前一貫溫和的他,此時臉上也出現了幾分慍怒。

    “好,那為何當眾給李家難堪?”

    “王爺不知道他殺了人嗎?既然公子李這群無用的世家子弟的死都能掀起那么大的波瀾,為何一個普通百姓的死,卻無足輕重呢?”

    陸文宣倒吸了一口涼氣,越發覺得藺明易不可理喻:“明易,齊國內憂外患才剛剛平息,世族早已滲透在方方面面,就連鎮守邊境的,都是李將軍的侄兒……”

    “可陸文宣在商國大軍攻城那日,那個草包丟下一城百姓跑了。”

    “明易,不是說好當作這件事從未發生過嗎?”

    藺明易冷笑道:“自欺欺人,便能將發生過的事情抹平嗎?那邊境那些百姓的死又算什么!”

    說到激動處,他一把攥住了陸文宣的衣襟,低吼道:“攝政王告訴我,那些百姓的死算什么!”

    陸文宣一把將藺明易推開:“藺明易,你瘋夠了嗎?!”

    第52章

    隨著陸文宣這聲怒吼,書房安靜了下來,原本在屋內服侍的閹官低著頭不敢說話。

    誰都以為先軟下來的會是藺明易,誰都沒想到這個小將軍氣性大得很,冷哼一聲便大步跨出書房。

    陸文宣在原地愣了兩秒,誰都以為下一刻攝政王一定會大發雷霆,不料,他倒先軟了下來,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藺明易的去路。

    “明易。”

    藺明易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嘲弄:“攝政王還要教訓微臣什么?”

    陸文宣緊蹙起眉心,抬手屏退了左右。

    “明易我知道你看不慣世家大族,可有些事情本就急不來。”

    陸文宣說到這,目光環顧周圍,確定書房內外沒有外人,才拉過藺明易的手臂軟下聲來:“剛才是我口氣重了。”

    藺明易定定地看了陸文宣幾秒后:“陸文宣,不動這些世族,齊國就能夠千秋萬代嗎?”

    “哪怕要動,也不該是現在,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前幾年我剛帶著寧清穩定下宮內局面,沒多久惡邊境便起了戰事,一連四年大量的軍需運往前線,面對世族之間盤根錯節的聯系,我在中間平衡的每一日都舉步維艱。”

    陸文宣說到這時,眼圈已經有些泛紅,若非藺家手上的兵權帶給了他們叔侄二人足夠的底氣。

    恐怕現在的朝堂上,陸寧清只會一個任由世族捏圓搓扁的傀儡。

    陸文宣啞聲道:“無論是兒時,還是先王駕崩后,你冒死帶著一隊騎兵闖入宮闈,誅殺逼宮亂臣賊子這些我都記得。”

    “當年那樣的局面,我還不是在城墻上射殺了逼宮的郡王。”

    “你當時被群臣彈劾,若非藺老將軍一派的朝臣極力為你辯解,真進了牢中,那些世族早就將對藺家的妒恨撒在你一個人的頭上了。”

    這些話對藺明易來說再耳熟不過。

    上一世陸文宣知道商丞川對他存有男女之情,待知道他的傷勢后,便讓他去到了商丞川的身邊。

    說是讓他盯緊商丞川的動向,在陸文宣送上降書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一切不過是陸文宣的借口。

    陸文宣沒有錯,至少從陸文宣的角度看來,所作為的一切都在為了他考慮。

    怕成為廢人的他,在齊國被世族針對,又怕齊國與商國交戰,他會死在商丞川的手中。

    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能為他們叔侄倆闖入宮中的藺明易是否需要庇護?自以為是地為一個人好,到最后不過是壓在肩頭的負累罷了。

    “明易我知道你不服這些世族,非要讓他們的矛頭都指向你才行嗎?”

    陸文宣眼底的擔憂并非作假。

    可藺明易并不是圈禁在王都內的嬌弱花朵,無需陸文宣自以為是的保護,他需要的是戰場上能托付后背的戰友。

    “……讓你憂心了。” 藺明易淺笑著拍了拍陸文宣的手背,看似是服軟了,卻透出幾分疏離。

    “明易,你還在生我氣對不對?”

    “我與世族之間無非是以卵擊石,今日更不該在朝堂上讓李家難堪。”

    “你是不是……”陸文宣想說的話剛到嘴邊,他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那張憂心忡忡的臉上露出一個略顯牽強的笑:“能想通就好,待四海升平后,我定會將那些世族一點點除盡,明易你信我,這一日不會太久的。”

    藺明易不在意地笑了笑:“隨意吧,不談這些,那些天一直病著,都沒時間進宮問問我和花白堇那道賜婚的圣旨什么時候才會下來。”

    “……再遲些日子吧。”

    “為何?”

    “現在外面都是關于你和藺家的瘋言瘋語,這時再讓你下旨讓你娶一個男妻回去,外面那些人又該怎么說你?”

    藺明易苦笑道:“他因擔心我才隨軍剿匪的,而今虛吊著一條命,我難辭其咎,若連許諾好的婚事都給不了他,豈非辜負了他對我的一片癡心。”

    “……非娶不可?”

    “對,我還要他風風光光嫁入我藺家。”

    陸文宣藏在袖口的手漸漸收攏成拳,面上卻還強撐著體面的笑:“待巫祝訂好日子,賜婚的旨意便會下來。”

    藺明易朝著陸文宣欠身道:“多謝攝政王成全。”

    攝政王。

    陸文宣心中反復咀嚼著三個字,卻從中品出了幾分苦味來。

    那人一句還有公務在身,便轉身離開了宮苑。

    藏在暗處的小廝剛好端著茶點進來,看著陸文宣失落的神色,快步走向前去:“王爺,公子李的死,藺將軍認了。”

    “我沒問他。”

    “那王爺這是怎么了……”

    陸文宣無力地合上了雙眼:“他成全了別人的癡心一片,那我的癡心一片又算什么。”

    “王爺,將軍是粗人,想來是不懂王爺的心意,王爺若是將心意說明,以將軍與王爺這么多年的情誼,那是那山野大夫比得上的。”

    這些安慰的話陸文宣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搖了搖頭,轉身向書房走去。

    服侍的小廝跟在身后,還沒端著茶點踏入門檻,便被他趕了出去。

    寂靜的書房內,那些藏在竹簡中的筆墨香仍不能使心緒平靜,他自詡清風朗月,此時竟也會齷齪地想,要是那花白堇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會插在他和藺明易中間。

    宮中的人正心煩意亂。

    那惹人煩憂的源頭已經坐上了回將軍府的馬車。

    藺明易揉捏著額角,微闔的雙眸帶著幾分倦意。

    坐在一旁的糯米團子雙眼微瞇一條縫:“宿主演累了吧?”

    藺明易余光落在了系統身上:“演什么?”

    “要是我的功能沒有出錯的話,明日應該就會傳出你和陸文宣不和的消息,還有你在朝上參李家草菅人命的事情。”

    藺明易笑了起來,后背靠著馬車上的軟墊:“還有呢?”

    “按照上一世的重大事件來看,你想要的是民心,你答應那只九尾狐成親,根本不需要賜婚圣旨,說是為了給他一場風光的婚事,實則是為了更多人站在你這邊。”

    這世道總要亂的。

    入夏的暴雨,便會沖垮堤壩,橫尸遍野后,便是暴亂、瘟疫……

    藺老將軍唯剩的一根獨苗,為新帝幾番生死,又趕走敵軍,大義滅親,而今卻被世族逼迫,還被王上賜了男妻入府。

    哪怕圣旨上寫著成全藺明易的情誼,或是藺明易出面解釋他與花白堇是情投意合,外面的人仍舊會臆想忠君愛國的藺將軍,原來在朝中的每一步都舉步維艱。

    多年情誼下,陸文宣斷不會去想多年相伴的摯友,竟步步謀劃至此,連兩人之間的情誼都是他為了達到目的的墊腳石。

    藺明易嗤笑道:“不然呢?和真跟那些人談情誼嗎?”

    “獵場上你故意挑釁公子李,讓他起了殺心。宿主從醒來時,就計劃好要走的每一步,唯一不能確定的是,那只九尾狐妖是否會為你所用。”

    “他腦子確實不好。”

    系統緊抿著雙唇,想了很久,還是沒忍住抓著藺明易的衣角開口道:“宿主,如果我說那只九尾狐也重生了呢?”

    藺明易微愣了幾秒,淡淡道:“哦,這樣啊,想來是這些時日他是有些奇怪。”

    系統不再說話了。

    總覺得繼續聊下去就不禮貌了,宿主現在一心向著事業,哪有心情搞這些情情愛愛的。

    虧他那些日子自己放小電視的時候,還在想他這次的親親宿主殺人如同切菜,可心里還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能真摯的感情一點點打動。

    現在細細想來,打動個屁。

    藺明易前世的經歷,剖開應該完全是黑色的才對。

    馬車回到藺府門外時,靈體的花白堇已經在門口的石獅旁等候著了。

    花白堇站在石獅的腿邊朝著藺明易揮手。

    系統本以為還需要提醒藺明易一聲。

    藺明易已停在了石獅前,一個眼神,花白堇消失在了石獅旁,待再出現時,又趴在了那個小木匣里。

    “本尊親自來接你,你是不是很高興呀?有沒有受寵若驚。”

    藺明易站在銅鏡前,解去身上的朝服:“也不怕被人看見。”

    “不會的,我都躲著人的,你能看見我那是心有靈犀。”

    藺明易輕笑道:“待賜婚圣旨下來,就回一趟天絕山。”

    聽見賜婚圣旨花白堇身后的九條尾巴興奮地左右晃動:“豈不是從天絕山回來,我們便可以成婚,需要先量身做婚服嗎?凡人的婚服款式有哪些啊?”

    “不急,婚期應該會在明年年后。”

    花白堇九條尾巴在聽見這個消息后垂了下來,仿若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要那么久嗎?”

    “王上賜婚,婚期當由巫祝定下,也只有年后才合適。”

    花白堇緊蹙著眉頭,心中雖有不快,卻還是點頭認下了:“那便隨你們凡人來吧,到時可別說我不遷就你。”

    藺明易笑了笑,將脫下的朝服掛在了木架上。

    能將宮中的叔侄二人扶上今時今日的地位,只有陸文宣天真地以為他僅有身后的軍隊,實則哪里沒有安插人手。

    便是連齊國的巫祝中,也早有他的人安插在中間。

    若沒有藺家長此以往的謀劃,又怎么可能讓陸文宣與幼帝的路走得那么順遂。

    第53章

    為了能達到想要的效果,藺明易又添上了一把火。

    他命人四處收集這些年來世家子弟的犯下的罪狀,在早朝時,一并把這三年來世族罔顧人命、欺壓百姓的惡事給犯了出來,足足有二十八卷竹簡,每一卷都觸目驚心。

    連射箭都顫顫巍巍的陸寧清,此時坐在王座上,只感覺到就連掌心里都是黏黏的汗意。

    朝堂上的世族望向藺明易的眼神都帶著深深的敵意。

    “李將軍身旁侍從無辜縱馬傷人,害六旬老者慘死街頭,都應當杖斃,那么這竹簡里一樁樁一件件惡事,王上認為又當如何處理?”

    一時間朝堂內鴉雀無聲,有幾個欣賞藺明易的同僚想要出面附和,卻被藺明易的眼神給壓了回去。

    攝政王無力地合上了眼,用手勢示意陸寧清。

    陸寧清才坐直了身子厲聲道:“把藺將軍呈上來的卷宗拿下去細查,若上面的事情全都屬實,涉案人員按照律法處置!”

    藺明易此番作為,幾乎把朝堂上有點威望的老臣得罪了個遍,有名望的世族都會出幾個荒唐子弟,哪怕不是本枝,也有旁系仗著族內的勢力,行為浪蕩,罔顧理法。

    下朝后,陸文宣直接去了藺明易府中,氣得將桌上的茶盞砸翻在地。

    “公子李他們的事后,世族的眼睛就都盯著你,你非但沒有收斂,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藺明易淺笑道:“長云再給王爺準備一壺涼茶消消氣。”

    “藺明易!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參就參了,我參的事有一宗是誹謗污蔑嗎?”

    藺明易說著低頭吹了吹手中的熱茶,小啜一口,“這是戰事快結束時,有一家人藏在家中的老茶,是邊境那邊的特產,因邊境戰事停了五年,皇都依舊每年都有新茶奉上,王爺說這奇不奇怪。”

    陸文宣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世族行事確實荒唐,就算這樣你現在的情況,本不該出現做這個靶子的。”

    “王爺打算如何處理那些人。”

    “你送上來的卷宗還需一一查明,有些不過是流言罷了,做不得真。”

    藺明易嗤笑道:“依王爺的意思,想來那二十八卷竹簡中有一大半都是無中生有,對嗎?”

    陸文宣看著藺明易沉默了片刻,起身淡淡道:“我看你當真是在邊境時招惹了妖邪,明日起好好在家中養病,何時病好了,何時再上朝,若閑不住便去巡營吧。”

    言外之意,便是今日的參奏的事情,最終的處理必不會如了藺明易的心意。

    藺明易沒有說話,坐在一旁品著茶水。

    陸文宣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向藺明易,雙唇無聲地張合著,終長嘆了一口氣,帶著下人離開了藺府。

    自那日后,便有人傳出了藺明易與陸文宣不和的消息。

    沒過多久藺明易與花白堇的賜婚圣旨也下來了。

    大家從一開始打聽花白堇是哪家的閨秀,再在查無此人后,開始打探藺明易出征三年中的情事,可三年時間里藺小將軍都在和商國鏖戰,哪有什么風流韻事。

    皇都里傾慕藺明易的人,都想知道是誰家姑娘得到藺明易的青睞時,緊接著便有人傳出了花白堇是男子的消息。

    “藺將軍也是藺家的獨苗,怎會娶男子過府。”

    “那婚事是王上定下的,前兩日我瞧著送旨的閹官都是攝政王近旁服侍的人。”

    街上的小販用手半掩著面:“你說會不會跟世族有關。”

    “前些日子公堂上的事情。”

    “不止這件,聽說了嗎?前些時日李府杖斃了一個侍從,說是那侍從占著李家的勢殺死了西街口的老大夫。”

    在旁聽買豆腐的女子蹙緊了眉心:“那天不是李將軍把人丟下馬車的嗎?”

    買繡品的女子趕忙捂住了她的嘴,低聲警告道:“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若被有心人聽見,你這條小命都得丟了。”

    “不對啊,以前這種事情從不追究,官府的人過來看看,只要知道是世家所為,多半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藺小將軍在朝堂上參了世族一本,聽說送上朝的竹簡足有一車。”

    “還是我們這些老百姓命賤,藺老將軍為國鞠躬盡瘁,只因為是山野出身,世族從他身上得不到好處,就安排了藺家二公子和商國質子的情事,藺家二少好好一個人,全被這群玩意給毀了。”

    外面的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有戲院里已經開始演這藺二被安排與商國質子共度春宵,最終一步步誤入歧途。

    甚至還有傳言說,藺二毒殺藺小將軍,其中也有世族的手筆,是世族想要毀了藺老將軍的血脈。

    這些傳言聽起來荒唐,可加上男妻一事后,大家都不約而同往那些奇怪的方向去想。

    長云站在藺明易身邊,為他復述著外面打聽到的流言蜚語:“他們還說攝政王如此打壓藺家,就是在顧忌藺家功高蓋主,想把藺家扶持王上順利登上王位的功勞給掩埋。”

    藺明易輕笑:“挺有意思的。”

    長云俯身為藺明易添上熱茶:“少爺,你已經半月未去上朝了,攝政王還要將你拘在家中多久?”

    “隨他吧。”

    “攝政王這樣做,那些世族都想要將您踩上兩腳,前些日子你在看好的長弓,就被李家一個旁系子弟給搶了去。”

    藺明易道:“他給的銀子,比那把弓原先的價值多了五倍有余,店家能牟利,也沒什么不好的。”

    “可少爺他們這樣未免欺人太甚了。”

    藺明易輕笑了一聲,對長云這些話毫不在意:“嘉柔公主聯系上了嗎?”

    “聯系上了,前兩日飛鴿傳書說,嘉柔公主已經動身了。”

    “剛好帶著花大夫去天絕山待上幾日。”

    長云緊蹙著眉心,不解道:“花大夫昏迷了一個半月都不見行,少爺又不準宮里的醫師過來看,全讓軍醫為花大夫請脈,現在又要帶著人往外跑,這般怕是會危及花大夫的生命。”

    藺明易拍了拍長云的肩膀:“我心里有數,你只需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安排下去就好。”

    “那少爺打算什么時候啟程。”

    藺明易起身走到屋檐下,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淺笑道:“今日天朗氣清,干脆就關城門前吧。”

    長云被藺明易這番話驚得合不攏嘴,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今……今日……”

    藺明易頷首:“多備些干糧和銀錢,我與花大夫會在外面多待幾月。”

    “……是。”

    待長云急匆匆出去準備。

    系統才從屏風后走了出來,他懷抱著雙臂,看向藺明易時,眼中多了幾分傾慕。

    “嘖,我還以為宿主之前說的都是玩笑話。”

    藺明易回過頭淺笑道:“那句?”

    系統見四下無人,小步跑到藺明易的跟前:“要奪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路還長,絕非一朝一夕。”

    “現在外面的百姓都以為攝政王在打壓你,你不畏強權,大戰歸來就為民請命,攝政王卻不許你上朝,又幫你賜了一樁世人都不滿意的婚事,接下來就是占著洪澇、瘟疫再表現一番,必是民心所向。”

    藺家的出生讓藺明易很難得到世家的支持,就算有世家的子弟欽佩藺家的為人,卻礙于互相之間的利益聯系,不敢與藺明易走近。

    寒門出身的官員在朝上不過寥寥,別說公然站隊,想要從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世族中間生存,都極為不易。

    藺父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或者說從山野闖出來后,他也曾想過一點點將齊國世族只手遮天的局面給扭轉過來。

    才有了藺家助陸文宣叔侄倆登上王位,才有了那么多埋藏在四處的暗線。

    世間不缺有抱負有志氣有能力的能人異士,只不過那些血統低賤之人,終被齊國的世族壓得直不起身來。

    “父親把這些留給我,是希望我能助齊國昌盛,可我努力過了,他們做不到,就只能我自己來做了。”

    系統輕嘆了一口氣:“我看那個攝政王顧慮挺多的。”

    藺明易笑了笑:“不讓我上朝,是不希望我和世族間的矛盾愈演愈烈,他怕把那些世族逼急了會對我不利。”

    “宿主是故意參那些世族子弟的!”

    藺明易轉身朝內院走去:“我與陸文宣相識十余年,他什么我不清楚。”

    “可宿主卻沒料到他上輩子會降。”

    藺明易腳步一頓,忽而笑了:“也是,我還是把自己在陸文宣心底的位置看得太重了。”

    對方明明知道沒有援軍,藺家軍會敗的。

    卻還是降了。

    剛走入院內,長云便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他額頭上全是細汗。

    “少爺馬車已經備好了,你與花大夫是在一輛馬車里,還是分開休息。”

    “一輛吧。”

    藺明易說著眼角余光瞥向緊閉的房門。

    長云頷首:“那我再把馬車內墊得舒服些,好讓花大夫和您休息好些。”

    “恩。”

    “需要軍醫隨行嗎?”

    藺明易搖了搖頭:“不用那么麻煩,我會照顧他的。”

    “是。”長云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系統的身上,他沉默了幾秒后,不確定地開口道:“小少爺也要跟你們同行嗎?”

    聞言,藺明易轉頭就對上了系統滿是期待的目光,他抬手遮住了系統的雙眼,冷聲道:“他不去。”

    “為什么?!”系統扒開藺明易的手,滿是不解地瞪向藺明易。

    “小孩子不適合長途跋涉。”

    說完藺明易朝屋內走去,系統矮小的身影緊跟其后,一直在跟藺明易闡述自己的妙用。

    花白堇坐在桌子上晃蕩著雙腿,聽見藺明易進屋,一個飛身撲到了藺明易的懷里。

    生怕長云看見花白堇這副白透明的模樣嚇得昏過去,藺明易趕忙示意你惡系統關上了門。

    “要回天絕山了。”

    狐貍微愣了一下,偏頭看向藺明易時,兩只眼睛都亮了:“真的嗎?小將軍不會騙我吧?什么時候回去?”

    “一會便走。”

    系統板著臉:“我也要跟著宿主一起去。”

    藺明易遲疑地看著系統,緊蹙著眉心。

    站在一旁的系統還不等藺明易問他有什么用,就立馬抱著藺明易的大腿發出惡魔的低語:“我很會放小電影的,宿主難道不想了解皇都內的動向嗎?”

    聞言藺明易的雙眸微瞇:“有點誘人。”

    “只是有點嗎?”

    “帶著小孩子會很麻煩。”

    系統看了一眼半透明的花白堇,立馬往兩個人中間一站:“我們三個就不能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嗎?”

    這一句話聽得花白堇特別舒心,他第一次在藺明易身旁看見這個鐵疙瘩的時候多有不喜,可相處起來才知道有那么懂事的一個大兒子,是一件多舒心的事情。

    “雖然這鐵疙瘩無用了些,待在身邊也是能逗趣。”

    系統不滿道:“我哪里沒用了。”

    花白堇指了指自己半透明的身體:“我若現在出去轉悠一圈,怕是要嚇得外頭的人驚叫連連。”

    系統微瞇著雙眼倒吸了一口涼氣:“能見到不就好了,哪還有那么多要求。”

    花白堇冷哼了一聲,半透明的身體掛在藺明易身上,這模樣像極了迷惑君王的妖妃:“小將軍,就我們去吧,帶著他聒噪得很,說不準還會壞了你的謀劃,我就不同,又乖又聽話,小將軍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藺明易也不打算把小孩子模樣的系統帶上。

    他現在并不在意王都內的動向,去見商國的嘉柔公主,也不該把一個不知事的毛孩子帶在身邊。

    “等你變回原來那樣,再跟我過來吧。”

    正在這時,長云在屋外喊了一聲告知馬車都準備好了。

    藺明易頷首,他看了一眼花白堇,小狐貍就立馬變小躲在了他的身邊。

    花白堇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藥香。

    若非是只九尾狐妖,單看那張面無血色的臉和胸口微不可察的呼吸,倒像是死了一般。

    藺明易將花白堇抱了起來,輕聲抱怨了一句:“真重。”

    “都瘦脫形了。”花白堇在藺明易耳邊小聲嘀咕著。

    藺明易盯著花白堇那張臉沉默了片刻后,輕聲道:“你一說確實沒有之間好看了。”

    本意是逗趣花白堇,倒不想花白堇飄到眼跟前:“小將軍承認吧!你早已被我的美貌所獲,我是不是很好看,好看到讓你忍不住為我心動。”

    這只臭狐貍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個正形。

    “躲好。”

    花白堇飄到藺明易耳邊低聲道:“小將軍那你說,我好看嗎?”

    藺明易敷衍地點了點頭,花白堇仍舊吃這套,巴掌大的身體埋入藺明易胸口,故作做出一副嬌羞模樣。

    若是在心煩時看上這狐貍一眼,就他渾身都是戲的模樣都能讓人豁然開朗。

    誰能想到活了千年的大妖會是這副模樣。

    上了馬車后。

    花白堇的靈體便窩在藺明易為他做的小木匣內睡覺。

    自從他隨手為這只九尾狐鋪了個小窩后,對方便喜歡得不得了,也不知那靈體是飄在上頭,還是真能躺在上頭,總之平日里是離不那里的。

    花白堇睜開眼睛:“小將軍就那么喜歡我呀,已經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了。”

    藺明易輕笑了一聲,靠向身后閉目養神。

    “臉皮真薄,只是說了兩聲就不看了。”

    “若與你比,的確比不過。”

    花白堇撇撇嘴也不生氣,坐直了身體,歪頭看向藺明易:“我喜歡小將軍,哪怕是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小將軍的目光,我在想,若是你一直都能這樣看著我,便是死也甘愿。”

    “油嘴滑舌。”

    “你喜歡我油嘴滑舌嗎?”

    藺明易雙眼拉開一條縫,輕笑了一聲,又再度合上了眼。

    花白堇笑了笑:“肯定喜歡,對吧,我看小將軍的臉都紅了。”

    若是花白堇現在有實體,藺明易都想用半截木頭把花白堇的嘴給堵住,他抬眸正對上花白堇趴在木匣邊朝著他笑。

    他掀開了簾子一角,偏頭看向了馬車外,卻仍能感覺到身后炙熱的目光。

    馬車剛出城不久,突然停了下來。

    藺明易看著車窗的景象都停住了,不快地輕嘆了一口氣。

    車夫掀開門簾時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完整話。

    見狀,藺明易頷首,走出了馬車。

    一輛馬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車的外設華麗尊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過來的隨從看起來臉都不算熟。

    哪怕如此,對方的身份藺明易依舊一眼能看出來。

    藺明易對方隨從的引路下,進入了車內,里面點著的淡香讓人聞起來不是很舒服。

    “你還在怨我嗎?”

    “不是王爺說要臣莫要管朝堂上的事情,外出散散心嗎?”

    陸文宣臉色陰沉,藏在袖口內的手在藺明易的回答下漸漸收攏:“你我為何會變成而今這樣……”

    “王爺在說什么?臣聽不明白。”

    “明易原來你都會站在我這邊的,也能理解得苦楚,為何偏這次你我的分歧會這般大。”

    藺明易:“城門快關了,王爺早些回吧。”

    說著藺明易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聽見車外的落地聲,陸文宣無力地合上了眼。

    近旁服侍的小廝趕忙道:“藺將軍仗著自己有軍功一次一次冒犯王爺,當真是不把齊國王室放在眼里了,虧得王爺為了他在世族面前力排眾議,我看公子李一行人的死……”

    小廝話還沒說完,一個香爐便砸到了小廝的腳邊,嚇得立馬跪在了陸文宣面前,低下頭不敢說話。

    這條舌頭在有關藺明易的事情上,從來說不出他想聽的話。

    “滾下車跟著,本王看見你這副笨嘴拙舌的模樣就心煩。”

    小廝慌忙地點了點頭,連滾帶爬地下了車。

    旁邊的閹官命人進來收拾馬車,他彎下腰將一盤甜糕推到了陸文宣的跟前。

    “王爺,藺將軍若再不收斂鋒芒,怕會變成世族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出城避上一段時日,也未必是壞事。”

    陸文宣長嘆了一聲,臉上顯露出幾分疲態:“剛才望著他的背影,我覺得我離他越來越遠了。”

    “藺將軍是只關不住的鷹,除非羽翼折斷,否則任誰都攔不住他,牢里那個也招了,說是商國質子讓他下的毒,商國質子早便可以離開這里,為何還要一忍再忍,損了自己那么多人馬……”

    陸文宣垂下眼簾:“我都知道,可鷹折斷了翅膀會死的。”

    ……

    馬車已經駛離了皇都一段距離。

    外面天色已晚,漆黑一片的樹林里,偶爾能聽見幾聲蟬鳴。

    風過吹得樹葉刷刷作響。

    藺明易一把握住了身旁的長劍。

    “小將軍。”

    藺明易從懷里摸出兩粒藥丸服下:“今夜外頭風大,想來不會太平。”

    第54章

    車外狂風大作,吹得頭頂的樹枝刷刷作響。

    利劍穿破黑夜朝著馬夫的額心飛馳而來,馬夫剛看清眼前的箭矢,瞪大雙眼,下意識攥緊了馬繩。

    那都到額間的箭頭突然被一股力度擊向一邊。

    藺明易抓過馬夫的后領將人拉到車內,自己用力一抽馬身,拉著馬繩飛馳在崎嶇的山路上。

    箭矢還在朝著這邊射來,藺明易揮劍抵擋下,怒喝了一聲低頭。

    馬車內,那馬夫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股莫名的力度按下腦袋。

    只見弩箭從后面穿過,在藺明易的抵擋下,直接沒入了車板上,藺明易另一只手拔出腰間短劍刺向馬屁股,馬匹長嘯了一聲,朝著樹林深處跑去。

    樹枝刮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他彎下腰,取下車板下的弩箭,對馬車內喊了一聲:“花白堇控制車。”

    說完,他拉上一根粗壯的樹干,翻身躍上樹枝,拿著弩箭朝風起處射去。

    一連八箭,箭無虛發。

    濃重的血腥味在樹林中蔓延開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除了狂風擦過樹梢的聲音外,就是身體摔落在地的悶響。

    有人靠著樹林中的聲響打掩護,朝著藺明易的身后快步靠近,淬毒的箭頭對準了藺明易的后背,還不能那一箭射出,突然飛過去的匕首,直接穿過了對方的咽喉。

    黑夜的風卷起濃重的血腥味侵入鼻腔。

    猛烈的風聲隨著不再有殺手過來,漸漸止住。

    藺明易再回到了馬車旁時,已經是破曉時分,黑藍色的幕布被光線破開,日光漸漸染紅了周邊。

    馬車停在懸崖口。

    藺明易上了馬車,馬車上除了花白堇的身體外,那駕馬的馬夫早已沒了蹤跡。

    花白堇從木匣里鉆出來,看著藺明易打了個哈欠:“那馬夫太害怕,跳下馬車跑了。”

    “我看見了他的尸體。”

    “真可惜。”

    藺明易站在原地思量了一番,吹起口哨招來了一只信鴿落在了他的跟前,他咬破手指在綢緞上寫上一段暗語后,讓信鴿將那段綢布帶走。

    花白堇淺笑道:“報平安啊?”

    “隨便假死幾月。”

    花白堇微愣了片刻,拍了拍身下的小木匣,眼中多了幾分不舍:“我的小床不能用了,我還是會想念他的。”

    藺明易拉起花白堇的肉身扛在肩上:“你不問我愿意嗎?”

    “不做將軍夫人,可以做藺夫人也不差,我活了千年的九尾狐什么沒有見過,那點榮華富貴,不要也罷。”

    藺明易:“婚事會照舊。”

    花白堇淚眼汪汪地看向藺明易,用眼神都能說出‘你心里果然有我’這句話。

    藺明易狠狠一扎馬腿,馬腿在慌亂中滾下了懸崖。

    在藺明易死訊傳入王都時,他已經帶著花白堇的肉身回到了天絕山,蠢狐貍每天在他耳邊不厭其煩地夸他健壯,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偏偏對方是魂體,他又并非能降妖除魔的道士,聽著臭狐貍在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都想不到什么想法治這只臭狐貍。

    用肉身威脅,花白堇能紅著臉跟他說,他喜歡什么肉身自己再去修煉。

    邊說還邊給藺明易變身,從瘦弱書生,再到彪形大漢,從柔弱少年,再到耄耋老翁,直到藺明易讓他別再變了,他便摟著藺明易的脖頸,笑說他就知道藺明易喜歡他原來的模樣。

    兩人步行到天絕山的這些時日里,藺明易現在覺得聒噪,再到后來也漸漸習慣寂靜的夜里,能聽見花白堇的聲音。

    前世今生,藺明易第一次來到花白堇的洞府。

    那是有別于塵世下的另一番盛景。

    小妖怪們抬著花白堇的肉身放到正中央的池水中,原本還是人身的花白堇,在池中花瓣的包裹下漸漸變成了九尾狐的模樣。

    花白堇真正的原型,要比平日躺在藺明易身邊時大上幾倍,獠牙外露著,昏迷中都帶著兇相,九條大尾巴垂在花瓣外,浸沒在了池水中。

    隨著肉身被溫暖的池水包裹,倚在藺明易身旁的魂魄也露出了疲態,他盤腿浮在藺明易的肩頭,一副隨時要昏過去的模樣,看上去好不可憐。

    “小將軍,我要去睡會了。”

    藺明易頷首。

    身上半透明的身影歪頭看向藺明易:“醒來就能見到你嗎?”

    “恩。”

    魂魄變回了原有的大小,唇瓣輕輕碰了碰藺明易的臉頰,隨后變成一縷煙,慢慢回到了那只狐貍的身體里。

    洞府中的妖物跟藺明易脾性相近。

    知道藺明易對花白堇重要,跟著好喝好吃的供著,生怕委屈了藺明易。

    “從我們跟著洞主起,洞主從沒出過山,早些年名聲在外,吃著凡人供奉時,也是不出來見人的。”

    “那天你昏倒在山里時,洞主就急了,我們從沒見過他這樣。”

    那些跟著花白堇的小妖怪因為妖力薄弱的原因一個個長得奇形怪狀的,別說幻化成人的模樣,大多都是以本體的模樣,半人半妖圍在藺明易身邊。

    “洞主說他要成親了,等人間回門的時候,就帶他的心上人給我們看。”

    “洞主真的和你成親了嗎?人間的成親是什么樣的。”

    一群小妖怪圍在藺明易身邊問了好多問題。

    到最后藺明易都有些頭昏腦脹,那些妖物還是沒有停住口中的疑問。

    藺明易揉著額角,無奈道:“真不愧是那只狐貍教出來的小妖怪,都一個樣。”

    “你們不要再問了,凡人是很脆弱的,你看他氣息好像快死掉了一樣,若是他出事的話,洞主一定會把我們都吃掉的。”

    原本還圍在藺明易身邊的小妖怪嚇得四散逃開。

    好似下一秒藺明易就會醒來吃了他們。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藺明易算著時間也在天絕山藏了有些時日,陸文宣再派人找,除了樹林里的尸體外,就是那摔下懸崖早已粉碎的馬車。

    哪怕陸文宣派人尋找個郡縣,到而今也已失望而歸了。

    藺明易騙了洞府中的一個小妖怪,先一步離開了天絕山,向跟嘉柔公主約好的地點趕去。

    中途與御獸的小少年會面,來打探城中的情況。

    “陸文宣現在正在極力查探是誰伏擊了你。”

    藺明易頷首:“藺家軍現在的情況如何?”

    “按照你的吩咐已經散了,城里已經有人傳出了你的死與世族和齊國王室脫不了干系,藺家軍也接著流言散了。”

    “長云呢?”

    “他現在脫不了身,陸文宣在你出事后,有些不太正常。”說著少年用手指在腦袋旁轉了兩下。

    藺明易跨坐上少年遷來的馬匹:“說說看。”

    “他在打壓李家,并且想扶持長云和你前些日子帶入府中的小少爺。”

    藺明易輕笑了一聲:“隨他吧。”

    待藺明易來到邊境的青陽郡時,王都那邊已經傳來了李家被抄家的消息,被李家牽連的一眾世族,或貶或流放,朝中一時雞飛狗跳。

    就連陸文宣在事發后,也被人刺殺過,胸口上方中了一箭,消息傳來時,仍在昏迷不醒。

    就是這樣也沒有改變李家被砍頭的命運,李家手上的兵權都交到了長云的手中,陸文宣仿若瘋了般,無論如何都要護好藺明易最后一絲血脈。

    得知陸文宣重傷這日,藺明易剛見到了嘉柔公主。

    對方是一個嬌俏美麗的女子,看模樣弱柳扶風,任誰都不會想到她曾在城樓上拉動過二石重的弓箭。

    她掩唇輕咳了兩聲,眼尾因為久病微微泛紅,本就是傾世之容,多了幾分柔弱姿態,更顯得勾魂。

    要不是二人見面隱蔽,特意定下了包廂。

    嘉柔公主摘下面紗的模樣,想來定會艷驚四座。

    “不知為何你會找上我這個病人,我在商國無權無勢,空有一副容貌,等到了年歲不過是帝王用來交易的商品,對將軍恐怕無用吧。”

    藺明易抿了口茶水:“若公主心里也是這樣想的,今日就不會與在下坐在這里了吧。”

    嘉柔微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她一改剛才的柔弱模樣,靠近藺明易身邊道:“將軍為何會找上我。”

    “我覺得嘉柔公主身上有真龍之氣。”

    “將軍真會說笑。”

    藺明易:“商國儲君病重有多少是公主的手筆呢?”

    嘉柔身旁的婢女已經去摸腰間的匕首,嘉柔按住了婢女的手道:“你不是藺將軍的對手。”

    聞言那婢女才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嘉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藺老將軍剛死在商國士兵手中,藺將軍就急著找商國人合作,不知藺老將軍若在天有靈的話,會不會因將軍今日所為而感到寒心。”

    “待日后到了九泉,我自會給父親交代,這些不用公主操心,我只想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合作。”

    他需要找一個人牽制住商丞川。

    重活一世,掌握更多資訊,走的每一步都必須算好。

    齊國的亂局很快就會浮現,若那個時候商國陷入內戰,對藺明易來說才有喘息的時間。

    嘉柔指腹輕輕摩擦著杯壁:“我憑何相信將軍。”

    “商國國君有意將你嫁給楚國聯姻,想要借著楚國的勢,來攻打齊國,也能將商丞川迎回。”

    “我享受了商國的富貴,一點小小的現身,本就在情理之中。”

    “嘉柔公主若真決心嫁給一個楚國國君,就不會與藺某見面了,楚國國君已六十有余,在他手中慘死的妙齡女子不計其數,以商國目前的國力,公主真嫁過去,下場比起那些慘死的少女,又能好到哪去?”

    嘉柔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她指尖挑起藺明易的下巴:“多俊俏的一張臉,誰能想到便是這樣一張臉能殺得商國軍隊連連敗退,若本宮能上戰場,商國又怎可能會敗得那么快。”

    “那嘉柔公主想要與我合作嗎?”

    “藺將軍我有些好奇,在這中間你能得到什么好處。”

    藺明易往后一靠,避開了嘉柔的指尖:“活捉商丞川后,我要商丞川挫骨揚灰。”

    嘉柔單手托著下巴:“不止如此吧,我看藺將軍要做大事,不過我確實想做商國第一個女帝,我本就不比那老匹夫的兩個廢物兒子弱。”

    藺明易將商丞川接下來會逃竄的路線交到了嘉柔的手中。

    嘉柔若想要掌握整個商國,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勞遠遠在他之上,他愿意付出一些人力去幫嘉柔造勢。

    只有商國內亂,他才能趁機拿下來他想要的東西。

    敵人有時也可以是朋友。

    沒多久,記憶中那場停不了的大雨便在幾處郡縣里下了起來。

    原先被說是冬獵不利的天災,而今變成了齊國君主不仁逼死功臣,藺明易也在民間里的流言中被塑造成了一個下凡普度眾生的天神。

    不知道是不是連天道也在助他,在李家人處斬的那日,連下了幾日雨的皇都好不容易放晴了。

    而此時藺明易正在受災的郡縣中救援。

    每日吃著花白堇的藥丸,在洪水中救下了不少人家。

    現在跟在藺明易身旁的小少年每日都心驚膽戰。

    火堆旁,他用藥膏為藺明易擦拭著被石頭割傷和樹枝割傷的傷口。

    “藺哥哥傷口都發炎了,再這樣日日被水泡下去,你身體哪里受得住。”

    藺明易坐在火堆旁烤著衣服:“再與縣中的壯年再救下幾家,要組織人去臨近受災的郡縣了。”

    “藺哥哥……”

    “我有分寸。”

    ……

    齊國王都這些日子的奏折都暴雨有關,雨已經下了半月有余,有的村落在一場泥石流中不復存在。

    陸文宣已經派人趕往災情嚴重的地方去救援,懂得治水的官員也已經趕往受災地去疏通溝渠。

    可因為世族的關系,再加上李家被抄家,十歲以上的男子無一幸免,一群老弱婦孺被流放,一路上已經剩不下多少人。

    很多世族不過是陽奉陰違,表面上在處理這次的天災,實際上一個個都趁著此次的災情在貪墨,想要把自己的口袋給喂飽。

    與此同時,藺明易組織了一隊義軍去搶糧倉。

    官員既然要貪墨,他們就把糧倉給掀了,周圍的青壯年為了活命,為了家人能有飯吃,都加入了藺明易的隊伍。

    短短半月,就拿下了兩個官衙,搶占下了一處糧倉。

    這些消息傳入陸文宣耳里時,陸文宣氣得摔了手中的折子。

    “混賬!膽敢欺壓官員!”

    陸寧清坐在一旁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閹官將地上的奏折撿了起來:“王爺,暗衛送來了為首之人的畫像,你要不要看看。”

    陸文宣冷哼了一聲:“本王倒要看看是誰那么大膽子。”

    拿到畫像的那一刻陸文宣怔住了。

    畫像上是消失了半年有余的故人,他指腹輕輕擦過畫像上的那為首匪徒的面頰,眼眶已經濕潤了。

    “快備馬,本王現在就要把他給找回來。”

    閹官趕忙道:“王上,找回來的馬車都摔成那樣了,藺將軍不可能還活著,有沒有可能此人只是跟藺將軍長得有些像罷了。”

    陸文宣拿著畫像的手在顫抖,卻還是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先派長云他們去看看,如果是明易,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平安帶回來,本王不能再看他有任何閃失了。”

    在長云到來時。

    被藺明易丟在天絕山上的狐貍,休養了好些日子,才能夠感知到藺明易的蹤跡。

    但他裝作一個尋找夫君的可憐女子被人帶到藺明易帳中時,藺明易正在策劃著下一步該端掉哪一個糧倉。

    他細聲細氣地喊道:“夫君,你讓奴家找到好苦。”

    藺明易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眸看了一眼花白堇道:“你是誰。”

    第55章

    花白堇愣住了,尋思著雖然他變成了女兒身,但這張臉與之前并無不同。

    他不再猶豫,一把拉過藺明易的手放在胸口,引得周圍的幾個壯漢一陣嘩然,齊國雖說民風開放,但還沒有女子剛當著眾人的面,就做出如此不雅的舉動。

    “夫君,你不能一招得勢,就忘了你的糟糠之妻。”花白堇說著還故作難過地擦了擦眼角的淚。

    藺明易將手慢慢抽回:“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若換作旁人聽見這段對話,怕都該轉頭勸花白堇認錯人了,誰料花白堇往地上一坐,從懷中拿出手帕一邊揮動著,一邊哭訴著他們之間的情誼。

    “夫君你當初昏迷不醒,是我一個柔弱女子將你背了回去,我一個孤女,身上沒有多少金銀細軟,為了給你治病……”說到這里,花白堇還用手帕掩面抽泣了兩聲,“我散盡家財,你說了要娶我的,往日那些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難道都做得了假嗎?”

    最后那一句嘶吼更是情緒飽滿,把一個弱小無辜,又被愛人拋棄的可憐女子演得淋漓盡致。

    藺明易握著筆的手青筋暴起。

    花白堇模樣生得不差,一張男相的臉,偽裝成小女兒模樣,看起來不倫不類。

    有幾個幫忙做吃食的大娘趕忙來到營帳內攙著花白堇從地上站了起來。

    “先出去坐。”

    花白堇哭哭啼啼道:“大娘,我夫君混出個名頭便不肯認我了,這往后要我一個孤女該怎么過你……”

    “來先跟大娘出去換一身衣服,吃點東西,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大娘再慢慢跟你說。”

    村中的大娘邊攙著花白堇往營帳外走,邊柔聲勸著,花白堇依依不舍地回頭看,還不時弱弱地喊著夫君。

    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筆。

    “林先生,你之前救人時傷了腦袋,有些事都記不清了嗎?看她那副樣子,沒準還真是林先生的妻子。”

    “林先生儀表堂堂,怎會找個那樣粗獷的女子為妻。”

    “救命之恩嘛,看林先生的為人就知道,承了那姑娘那么大的恩情,若真將對方棄之不顧,非君子所為。”

    藺明易沉默了半晌,待緩過氣來后,繼續指著面前的圖紙道:“這個糧倉戒備會更加森嚴,我負責從正門闖入,你們待火力全在我身上后,進糧倉搬運糧草。”

    營帳內商量完了,接下來運送糧草的部署后,藺明易又找了幾個會看堪輿圖的人,看著研究疏通洪水的圖紙。

    一直到深夜才回到了休息的營帳。

    他剛點上燈,花白堇就慌忙湊到了他的跟前。

    “聽人說你受傷了,傷到哪里了,給我看看。”花白堇在藺明易跟前不再偽裝,說話聲赫然是男子的腔調。

    藺明易往后退了兩步,扒出了腰間的短劍對上花白堇的咽喉:“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白堇微愣了幾秒后,指腹點上劍尖道:“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你是男子,我和你怎么可能會有婚約。”

    花白堇雙眼微瞇成線,身后的九條尾巴忽然將藺明易包裹住,眼見藺明易眼中的震驚不像是在作假。

    他一改剛才攻擊的姿態,蓬松的尾巴擦過藺明易的臉頰:“我才休養了半月,你便不見了。”

    說著他尾巴包裹上藺明易握劍的手,用狐尾將那正對著自己的短劍彈開,雙臂趁勢摟住了藺明易的脖頸:“忘了就忘了,能與小將軍重新培養感情,也是一種情趣。”

    唇瓣貼上了藺明易的臉頰,藺明易試圖將他推開,卻被對方蓬松的尾巴給束縛住。

    花白堇吐出一口狐香,看著藺明易臉上的神情沒有多少改變,輕笑了一聲,將頭埋入了藺明易的肩膀:“……就是有點不甘心啊。”

    藺明易冷聲道:“松開。”

    花白堇耍無賴似的將一條大尾巴送到藺明易的眼跟前搖來搖去:“就不松,有本事你咬我啊。”

    得意的話還沒說完,花白堇慘叫了一聲,抱著蓬松的大尾巴跳開了一段距離。

    藺明易低頭吐了吐嘴里的狐貍毛后,抬手擦了擦嘴。

    花白堇抱著尾巴,委屈地看向藺明易道:“讓你咬,你還真咬啊!”說著他扒拉開一塊紅肉,“你看你看這里毛都掉了一大片,又紅又腫的,是想在我身上留下印記嗎?”

    看著這只狐貍,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

    換作平常人見到妖孽,怕是會驚聲尖叫,他看見這只狐妖后,從一開始驚慌到后來的無奈。

    “他們跟你說了吧,之前的記憶我都記不清了。”

    花白堇揉著吃痛的尾巴,乖巧地點了點頭。

    藺明易撿起地上的短劍放入了劍匣中,雖說不出花白堇有哪里眼熟,但周身的氣場確實讓他討厭不起來。

    “你說我答應了要娶你是假的吧?我認識你,但從沒有說過要娶你。”

    花白堇道:“說過的,你還說此生非我不娶。”

    “你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你現在有喜歡的女子嗎?”

    藺明易蹙起眉頭,思考著花白堇的話沉默了半晌后,這段時間被村里的人當作頭領,也有不少佳人獻媚,他卻沒有對誰動心過。

    但是……

    他抿了抿雙唇,盯著花白堇的尾巴看了許久,才艱難地開口道:“你還是妖怪。”

    “妖怪怎么了?妖怪就不能有感情了嗎?”說著花白堇拉過藺明易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處,“就因為我是妖怪,從前那些海誓山盟就都不作數了嗎?”

    藺明易又沉默了。

    他平日不喜與人太過親近,可現在這只狐妖多番與自己拉拉扯扯,卻也說不上反感,好似對于他而言,對方的接近已屬常態。

    花白堇眨巴眼,看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你還是不信我嗎?”

    藺明易拍了拍他的肩膀,許久才柔聲道:“睡吧。”

    他聞言立馬跳了藺明易的床鋪,還不忘給藺明易留了個位置,滿臉期待地拍打著床鋪。

    這小將軍都失憶了,不想著法地占他便宜,難道等以后小將軍恢復記憶后,舉著劍追著自己亂跑嗎?

    藺明易垂下眼簾,思忖了片刻后,往帳子外緩緩挪動:“我還有點軍務要處理,晚些再來。”

    說完,藺明易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帳子,去尋找他的救星。

    在失去記憶前,他特意留下了一張紙,提醒自己那個叫吳珂的十四少年是他在這里唯一能信得過的人。

    字跡確實是他留下的,還放在了他總會習慣大概的地方。

    吳珂此時正在逗弄著地上的大黃狗。

    藺明易靠近吳珂身旁輕咳了兩聲。

    “藺哥哥。”

    “有個人跑來找我,說我是他的夫君。”藺明易緊蹙著眉心,回想起花白堇那副臭不要臉的模樣,不住擦了一把額間的汗水。

    吳珂站起身來,原本躺在他面前撒嬌討好的大黃狗翻身坐起,在吳珂的手勢下,向著黑暗中走去:

    “男的女的。”

    “男的。”

    藺明易本還想說是個妖怪,可又怕知道這件事的人太少,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吳珂聞言從懷中拿出一張畫像遞到藺明易跟前:“那個人是不是長這樣的?”

    藺明易盯著吳珂手中的畫像看了一會后,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藺明易怔愣了幾秒,又認真地盯著吳珂手中的畫像好好端詳了一番,那畫像雖不說和花白堇極其相像,也畫出了其六分的神韻。

    一時間藺明易就連想要否認畫像里的人和那只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的狐妖沒有關系,都很難說出口。

    憋了好半晌,才尷尬撓了撓鼻子道:“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吳珂在藺明易決定殺死公子李那群人前,一直都待在王宮中訓練走獸,除了偶爾從旁人口中得到一點藺明易的消息外,其他一概不知。

    可在外等待藺明易發號施令的這段時間,吳珂也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一點藺明易和那男人之間的情事。

    不過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吳珂將自己聽到的流言蜚語拼湊在一塊:“藺哥哥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幸得被那人救下才保住了一條命,你們兩個人日久生情,還在月光下私訂了終身……”

    他摸著下巴,回想著那些流言的細節:“后來他怕耽誤你的前程,一走了之,你找了他很久,之后……”

    他說到這里心里不由泛起難來。

    當初藺明易提醒過他,不能談起王都里發生的事情,不能談起他真正的身份,可如果畫像里的人找過來,甚至以未過門的妻子來自居,便承認他的身份。

    藺明易緊蹙著眉心,接著吳珂為編完的故事往下想:“然后就出現了天災,我和他在洪澇中分開了,為了找到我,他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里。”

    聽到藺明易將這件事接著往下圓,吳珂激動地點了點頭,一連說了七八個對對對。

    藺明易面色一沉,回想起花白堇那九條毛茸茸的尾巴:

    “失憶前,我知道他是妖怪嗎?”

    “藺哥哥在說什么?”

    藺明易搖了搖頭:“我知道了,早點歇息,明日還要和大家討論奪糧的大計。”

    吳珂不解道:“再占一個糧倉,恐怕會驚動齊國王都,到時候朝中很有可能會派兵來鎮壓暴民。”

    “我知道當下還去動糧倉是下下策,難民越來越多,青壯年需要巡查營帳,時刻準備迎敵,一頓都落不下,那些老弱婦孺都是大家為之搏命的根本,他們的死活也不能不顧。”

    藺明易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現在落難的村縣就有十余處,雨還在下,糧遲遲不見,水路也遲遲沒有人來疏通,災情再繼續下去,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加入隊伍……”

    “太冒險了。”

    藺明易淺笑道:“若能讓更多人都能度過這場天災,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藺哥哥……”

    藺明易拍了拍吳珂的肩膀:“這些事用不著你擔心,我知道在我失憶前你是我身邊的左膀右臂,可我現在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你應當活得像是營地里那些孩童般自在恣意。”

    吳珂趕忙搖頭:“我不要,我要一直跟在藺哥哥身邊!”

    聞言藺明易拍了一下吳珂的后腦勺:“人小鬼大。”

    “對了!藺哥哥你以前跟我說過,只有你那個未過門的妻子回來,那兩瓶藥就不必吃了。”

    藺明易不解道:“他還能治我心口疼。”

    “我也不知道這中間是什么原理,但你特意交代的事,肯定不會錯。”

    “我為何會在失憶前交代你那么多?就像是知道自己會忘記很多事情一樣。”

    吳珂踮起腳尖,手順勢摟住了藺明易的肩膀,笑起來的模樣有些僵硬:“你那時經常帶著竹筏在足有一人高的污水中救人,每日出去便是生死難料,難免會抓著我交代些身后事。”

    看著吳珂閃躲的目光和這段好似有理,卻又跟他交代的這些事串聯不起來的話,他總覺得對方有所隱瞞。

    可有些事情對方既然不愿說,一味地問下去,只會讓大家都難堪。

    他最后只是拍著吳珂的肩膀說了聲睡吧,便又回到了營帳中。

    花白堇還沒睡,趴在床上時,身后的九條尾巴來回晃動著。

    “回來了。”

    藺明易頷首:“我想了很久,一時要回到曾經那樣有些困難,你能夠理解我嗎?”

    “不急,一切隨你舒服便好。”

    土炕上的花白堇都已經做好了藺明易會將自己支到其他帳子里休息的準備了。

    誰曾想藺明易用冷水擦拭過身體后,便躺在了花白堇的身側,花白堇臉上露出一瞬的訝異,就連搭在床邊的尾巴都來不及收回。

    藺明易正要提醒花白堇把尾巴收起來時,就對上了對方差異的目光,他遲疑地坐起身來:“不對嗎?”

    送上門的肥肉不吃是傻子。

    花白堇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將屁股后面的九條尾巴一收,抱著藺明易就倒回了床上:“你從前都是抱著我睡的。”

    藺明易緊蹙著眉頭,全然想不到抱著男人該怎么入睡。

    到嘴邊的拒絕在對上花白堇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時,又軟了下來,只得嘗試著把花白堇拉到了懷中:“這樣抱著嗎?”

    花白堇滿意地點了點頭,雙臂緊緊圈住了藺明易的后背,像是在擁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以為一睜開眼就能對著藺明易耍賤賣萌,都想好了,裝作變不會人形的模樣在藺明易懷里好好待上幾日。

    可藺明易不見了。

    連日的暴雨中,他聞不見藺明易的味道,派去王都的小妖都說藺明易死在出城的馬車里。

    各處陷入了天災人禍之中。

    他甚至都不能確定,一個傷重未愈,又沒有契約來分擔傷勢的藺明易,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該怎么活。

    直到他一日日恢復,總算在藺明易消失的第四個月,找到了那個熟悉的氣味,他站在樹梢上遠遠地看著。

    藺明易穿著粗布麻衣安撫著營地里失去家園的人們,明明沒有華麗的綢緞裹身,曾經的白玉發冠替換成了青褐色的粗布條,卻還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坐在樹梢上描繪著藺明易的輪廓,想著見面時第一句話是責備,還是抱著藺明易不撒手。

    到最后卻是裝成女人的模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不熱嗎?”

    花白堇將藺明易抱得更緊:“夫君你是不是嫌棄我了,當年三伏天里,你都是這樣抱著我不撒手的。”

    “是嗎?”藺明易緊起眉心,“那為何我會覺得后背發毛,有些不太自在。”

    花白堇瞇笑著眼點了點唇瓣:“那時夫君今日沒親我就入睡了。”

    藺明易頭皮都麻了。

    看著藺明易久久沒有動,花白堇輕笑了一聲縮進了藺明易的懷中:“不打緊的,我知道你一時很難接受,我們可以慢慢來,然后一點一點回到從前那樣。”

    “抱歉。”藺明易摸了摸他的頭頂,好似這樣的動作才能感覺到幾分熟悉。

    花白堇湊近藺明易的唇邊,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

    頓時間能感覺到藺明易的身體一僵,他在低聲道:“小將軍睡吧。”

    唇邊的余溫還沒有散盡,立在床邊的燭火已經隨著對方這一聲睡吧,熄滅了。

    藺明易雙眼木訥地盯著前方。

    今日發生的事,對他來說比第一次決定去糧倉里搶糧還要緊張,勞累了一天的困意被花白堇那個莫名其妙的吻所驅散。

    他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覆上唇角。

    “小將軍。”

    他身體一僵,偏頭對上花白堇的目光,花白堇湊過頭去吻住了他的雙唇,帶著濃烈的花香味,四周漸漸變得模糊。

    花白堇松開口時,藺明易已經在濃烈的香氣中睡著了,他彎起唇角手指輕輕摩擦著藺明易的唇瓣:

    “答應我的話,從不會作數的,這段時日,身體又差了不少,小將軍這樣作踐自己,我看待到滿頭銀絲時,你身邊都離不得我了。”

    營帳內回應他的只有平緩的呼吸聲,他像是還知足般又一次吻上了藺明易的雙唇,還故意使壞般,咬了咬藺明易柔軟的下唇,才擁著藺明易心滿意足地睡去。

    四更天時。

    便有巡營的義軍匆匆趕了進來。

    到底是群普通人,沒有藺家軍那般懂規矩,掀開帳門,便急匆匆地開口道:“林先生,聽說有人帶著軍隊趕過來了,不日就會到我們這里。”

    花白堇從床上坐起身來,拉起被褥遮住了身體。

    過來通報的義軍微愣了片刻,趕忙捂著臉跑出了營帳。

    屋外還能聽見幾聲責怪。

    “早說了林先生還在休息,現在林夫人也來了,你就不能在門口先叫喚兩聲嗎?”

    剛才闖進屋內的男人用手捂著臉,說話聲中還帶著鄉音:“這我怎么知道嘛,況且平常遇見急事,林先生都說讓直接進去就好,我怎么會知道進去后,會……嘖!不提也罷!”

    “你該不會是看見林夫人……”

    男人趕忙捂住了對方的嘴:“別亂說,這可是毀人清白的事,再說了林先生和林夫人都蓋著被子,我能看見什么。”

    外面的兩人嗓音大得很,就連外面那些好事者都圍了上來。

    花白堇解開施展在藺明易身上的妖法,藺明易才從昏厥中慢慢轉醒。

    他揉著吃痛的腦袋,耳邊是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一時半會聽不清那些人在討論些什么,卻亂得很,吵得腦仁都滋滋地疼。

    “外面在說什么呢?”

    花白堇倚靠在藺明易身邊,故意裝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聽說是朝廷的軍隊朝著這邊來了。”

    藺明易揉著吃痛的額角,因為妖法的緣故,連思考問題都比平日里慢了許久。

    很久才琢磨過味來,他猛地坐起身道:“軍隊來了?”

    藺明易頷首:“不過依照我的估算,到這里還有五日,要不要先帶著這些人往后扯,先避過朝中的軍隊。”

    “避不過去的,人太多了,他們要是四散開,很難再聚在一起。”

    藺明易從床上坐了起來,還能感覺到天旋地轉,他偏頭看向花白堇,低聲道:“你昨晚對我做了什么。”

    花白堇輕咳了兩聲:“擔心將軍休息不佳,特意準備了熏香。”

    對方眼底的心虛都要滿溢出來,藺明易蹙緊眉心,盯著花白堇看了許久,直到對方試圖避開他的目光,他才捏住了花白堇的下巴。

    花白堇都已經準備好藺明易要對自己發脾氣了。

    未料對方用力掐了一下花白堇的下巴:“以后不許再胡鬧了。”

    說完,藺明易起身拿起短衫穿上,便離開了營帳。

    花白堇抱著被子看著失憶后的藺明易,雙眼都泛著野獸的面對食物時才會露出的光亮。

    失憶的小將軍看起來好好吃。

    他抱著被褥在土炕上滾了一圈,上揚的唇角壓都壓不住。

    此時飄在空中的透明球球,看著花白堇一臉幸福的模樣嘆了口氣,又快速飛出了營帳。

    花白堇感覺到門口刮起一陣妖風,歪頭看向面前的破舊的布簾卻又什么都沒有。

    第56章

    在知道軍隊已經靠近他們的駐扎地時,藺明易決定把這些人都交給吳珂和幾個信得過的大漢。

    待搶下這一次的糧倉,他們就各帶著一隊人馬和分好的糧食,去高地避禍。

    “亂世易出匪患,朝中官員現在在處理暴民和水災的問題,幾乎不會去管外面流竄的土匪。”

    藺明易看了一圈面前的青壯年:“你們這些日子跟我學了不少防身的功夫,對付那些餓極了的流民,或者是外面的匪徒不成問題,在外面就得看誰更狠。”

    “林先生會跟我們一起的,就算朝廷的兵來了,林先生讓我們殺,我們照樣敢沖上前去。”

    隊伍里的青壯年迎合著。

    誰都知道若非是遇見藺明易,他們根本活不下那么多人,更別提能去搶糧倉,能在朝廷許久不下發賑災糧的情況下吃飽喝足。

    這里的人現在全都把藺明易當作了主心骨。

    只要藺明易一聲令下,這群人哪怕拼上性命都愿意。

    “現在不是豁出命的時候,吳珂是我的弟弟,往后他會帶著你們繼續向前,待這一次的糧倉拿下后,我會親自向朝中的軍隊說明情況,我想攝政王仁義,定會理解我們這些人的無奈。”

    大家都在期望朝廷能夠理解這場天災下的無可奈何。

    藺明易回到帳中時,花白堇還抱著枕頭在酣睡。

    藺明易戳了一下花白堇的臉頰:“妖怪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嗎?”

    花白堇睜開眼睛,嚇得藺明易趕忙收回了手。

    小狐貍坐起身來瞇笑著眼貼近了藺明易的身邊:“小將軍剛才是不是在摸我。”

    藺明易偏頭看向一邊:“明日我就要帶著一行人去搶糧倉,朝中的軍隊已經過來了,無論我曾經允諾了你什么,那些誓言往后都不會作數了,你走吧。”

    聽著藺明易仿若要與他死別的話語,花白堇坐起身來,雙臂搭在藺明易的肩膀上,望向藺明易的眼神里滿是不解。

    “你為何要趕我走,不要我了嗎?”

    藺明易試圖扒開花白堇的手,奈何對方的手臂像是黏在了自己的肩頭,動都不會動一下。

    試圖把花白堇推開的動作重復了兩次后,他不再執著,便任由著花白堇這樣親昵地貼近。

    “什么原因不好說嗎?”花白堇問。

    藺明易垂下眼簾:“搶了兩次糧倉,總要有個交代的。”

    花白堇頭靠在藺明易的肩頭:“你想用你自己的命,去平息這件事。”

    “搶糧倉本就是我的主意。”

    “荒唐!若非朝廷的賑災糧不下來,你們又何必為了活下去,去搶糧倉,就算有錯也是他們的錯。”

    看著花白堇臉都氣紅了,藺明易溫柔地笑了笑。

    沒有前世那些記憶的藺明易,那雙眼睛又亮又好看,仿若能下世間一切的美好。

    他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花白堇的面頰:“找了我很久吧,我聽人說妖物若是喜歡上一個人是很長情的,抱歉,我終歸要辜負你對我的情意了。”

    說完,他湊頭吻上了花白堇的唇瓣,這個吻很輕很溫暖,就連望向花白堇的眼神,也宛如相戀多年的戀人般。

    花白堇微愣了片刻,雙臂環住了他的脖頸:“藺明易,你這副模樣都快把我溺死了。”

    “什么?”

    花白堇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細碎的吻落在了藺明易的耳廓。

    藺明易被他親得耳廓癢癢,微微偏過頭:“這里人多,莫要胡鬧。”

    “好,我不鬧了,可不管接下來發生什么,我都會一直陪著你,你不能趕我走。”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花白堇貼近藺明易的耳廓,低聲喃喃道:“不是狐貍,是花白堇,是花白堇、花白堇……”

    “嗯,花白堇。”

    “你會記住嗎?”

    藺明易淺笑頷首:“記住了,花白堇。”

    從前藺明易也叫過他的名字,卻從未像今日這般溫柔悅耳。

    活了千年的狐貍,一點一點溺死在凡人編織的網里,甘之如飴。

    那日后,一切按照計劃實施。

    糧倉拿下得很順利,接下來的事情藺明易全數交給了吳珂,讓吳珂好好安排受災的百姓。

    這次除了糧食外,還有受災郡縣剩下的堪輿圖。

    藺明易將這份圖交到吳珂手中時,希望吳珂能找到幾個懂得治水的人才,有了這份堪輿圖,他們很快就能疏通洪水,回到自己的家鄉。

    而他則單槍匹馬去會朝廷的大軍。

    花白堇縮成一只小狐貍窩在了藺明易的懷中。

    兩人在與朝廷軍隊會面的同時,糧倉再次被劫的消息已經傳入了王都。

    朝堂上,多少世家官員都上奏一定要殺了這些暴民以儆效尤。

    “王上,若是放任這些暴民繼續胡作非為,齊國律法還有何存在的價值。”

    “王上為首的那個人一定要五馬分尸,將他的頭顱掛在城墻上才能夠起到威懾,要不然這群暴民接下來是不是要殺入王宮!”

    陸文宣都沒想過那群暴民竟會有那么大的膽子,一連攻下兩座糧倉,還殺了當地的縣官。

    若是平日,必然會讓長云帶領的軍隊直接將為首的人射殺,可想到送回來的畫像,他有些猶豫。

    陸寧清緊抿著下唇,眼神不斷往陸文宣身上瞟,卻遲遲沒有等到陸文宣那邊傳來指令。

    臺下逼迫的聲愈演愈烈。

    陸寧清眼神在陸文宣和朝臣身上來回看,最近在眾臣子的逼迫下,猛然站起身道:“飛鴿傳書下去,若見到暴民的首領直接射殺。”

    陸文宣猛然看向陸寧清。

    陸寧清渾身瑟瑟發抖,都不敢去看陸文宣的眼神,站在陸寧清身旁的閹官尖聲喊著退朝,朝堂上的臣子才悉數離開。

    回去書房的路上。

    陸寧清緊跟在陸文宣身邊:“皇叔,我……我知道你愛民如子,可是藺哥哥和李家都沒了,如……如果城外真暴亂起來,那長云什么都不會,護不住王城的。”

    陸文宣停住腳步,冷聲道:“還需要跟我解釋什么,你現在都能夠自己下決定了。”

    “我不知道皇叔在顧慮什么,那群暴民殺害朝廷命官,搶劫官糧,簡直是死不足惜,藺哥哥若是還在,也會決定剿滅他們的。”

    “我所擔憂的跟那群暴民無關!”

    他只是在害怕,害怕如果畫像上那個人真的是藺明易,這樣一道詔令會不會危及藺明易的性命。

    但轉念一想,朝堂上那些人咄咄逼人,這件事眼見已經壓不下來了,他又何須庸人自擾,若那人真的是藺明易,以藺明易的身手,在軍中應該能保全得了自己。

    再者派去的人是長云,若為首的人真是藺明易,無須他交代,長云都知道該怎么做。

    只可惜,一切不過是陸文宣的自欺欺人。

    藺明易駕馬靠近大軍,對面就已經立起了弓弩。

    待長云認出是藺明易時,下令讓收手,還是有人射出了箭矢,藺明易揮劍抵擋,肩頭還是挨上了一箭。

    為了能更快地壓制住暴民的,這些箭頭上都涂了毒藥,藺明易只覺得眼前眩暈,眼前開始泛起色塊。

    對方看上去沒有談的打算,那他干脆冒死殺死主將,死前也能讓朝廷的軍隊潰不成軍。

    他打算一劍刺穿長云的喉嚨,長云坐在馬上沒有動,任由他握著飛快地向自己的奔來。

    花白堇都已經做好了護下長云的準備,那劍快要沒入長云體內時,卻被藺明易反手插入了土地中。

    毒素因為劇烈的活動而蔓延,他都沒能聽清坐在馬上的將軍說了什么,身體被軟了下去。

    當再度醒來時,已經躺在了轎內。

    傷口被人細心包扎過。

    藺明易忍著痛想要坐起身來,一旁的花白堇按住了他的手臂。

    “別亂動。”

    藺明易看向花白堇道:“這是要去哪?”

    “王都。”

    藺明易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心里清楚他犯了大罪,必定會被送到王都當眾處刑。

    可是能讓那么多人活下來,他不后悔。

    “那些村民沒事吧?”

    花白堇冷哼了一聲,坐在藺明易身邊為他更換著肩頭的紗布:“你現在都這樣了,還有心管別人有沒有活著,肩頭上著一箭是劇毒,若非他們身上有解藥,就你胡作非為的樣子,還有命跟我說話。”

    “他們為何會救我?”

    花白堇也不知道怎么跟失憶的藺明易解釋,只是將藥膏均勻地涂抹在藺明易的傷處:“涂完今日,余毒就能清干凈了,不過那箭頭設置得很特別,若以后還想拉弓射箭,得好好養著。”

    藺明易苦笑道:“以后怕是不能再握劍了。”

    花白堇低眉為藺明易拉好身上的衣袍,柔軟的綢緞和村子里那些粗布麻衣的感覺不一樣。

    他感覺到身上的衣服質感不同時,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身行頭。

    “王都要處死犯人都那么講究的嗎?”

    失憶的藺明易,看著就讓人忍不住逗弄。

    花白堇又起了壞心,捏住了藺明易的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可憐:

    “夫君,若我說攝政王看上你了,想讓你去侍寢,你接受得了嗎?”

    藺明易臉色瞬間就變了,雙手下意識攥緊了蓋在身上的錦被。

    “對我來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是夫君要去服侍攝政王,我只能跟你一道進宮了,奴家就算犧牲自己也會保全下夫君的。”

    這句話說完,藺明易的臉色更沉了,他緊抿著下唇,身體因為怒意止不住地顫抖。

    花白堇怕藺明易氣壞身子,剛要跟藺明易解釋剛才那些都是逗他的。

    沒想到這馬車好死不死在停下了。

    長云掀開車簾,看見藺明易已經醒了,眼中是遮掩不掉的欣喜:“少爺你總算是醒了,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花白堇看著藺明易下一秒都快要殺人的表情,立刻朝著長云擺了擺手。

    長云看著花白堇的動作雖不明其意,但也很識相地退出了馬車。

    藺明易緊蹙著眉頭,冷聲道:“他為何要叫我少爺的,難道攝政王想玩什么新花樣。”

    看著藺明易一本正經的模樣,花白堇淺笑著將藺明易圈入了懷中,他伸手為藺明易順著胸口,柔聲道:“剛才都是逗弄你的。”

    藺明易垂下眼簾,低聲道:“你不必安慰我,他留我性命,必是有緣由的。”

    看著藺明易語調認真的模樣,看著下一秒都打算藏塊瓷片,待見到攝政王那個后,便一擊奪走對方性命的模樣,花白堇忍不住貼在藺明易的后背上,低聲道:

    “若是真的,夫君當如何,會為了我守身如玉嗎?”

    這句話說完,藺明易的臉頰立馬便紅了,他掙脫開花白堇的懷抱。

    “你們妖怪都是這副模樣嗎?”

    花白堇又一次貼近藺明易的身邊:“那副模樣?”

    “放浪形骸。”藺明易說這話時,偏頭看向了一邊,哪怕回想起花白堇說的話,都讓他騷得歡。

    花白堇手指勾起藺明易垂在耳邊的發絲:“夫君原先不就是喜歡這放蕩模樣,而今不愛了。”

    被花白堇這樣一鬧,進宮無論是五馬分尸,還是凌遲處死,哪怕那傳說中的攝政王真有這樣不三不四的心思,他心底都沒有一絲慌亂。

    只能將花白堇推向一邊,用錦被遮掩著頭,側過身去。

    花白堇也不急,在藺明易身邊躺下,手臂搭上了藺明易的腰肢。

    躲在被窩里的人沉默了許久,才悶聲回應道:“他休想碰我。”

    花白堇怔愣了一瞬,將藺明易摟緊了幾分:“我不會讓他碰你的,小將軍,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把藺明易送進宮前,馬車里點了迷香。

    長云放迷香的時候戰戰兢兢的,還一個勁地要花白堇等日后藺明易恢復過來,一定要幫自己解釋。

    “他因為箭矢上的毒,一路上醒時少,睡時多,何必要點迷香。”

    長云壓低聲音道:“花大夫,你都沒發現少爺他不認識我們了嗎?”

    “那又如何。”

    “少爺回王都,攝政王必會過來探望,少爺是真死,還是假死,在于攝政王的一句話,若攝政王看見少爺這副模樣,應該會軟下心來。”

    花白堇雙眼微瞇:“若他敢讓小將軍‘不在人世’,齊國王室便等著吃攝政王的宴席吧。”

    第57章

    在長云看來一個小小大夫揚言要取攝政王的性命,跟夢話無異。

    他張了張嘴,想要提醒花白堇真見到陸文宣時別那么放肆,轉念想起每次花白堇和陸文宣見面劍拔弩張的模樣,剛到嘴邊的話,最終變成了一聲嘆息。

    “花大夫,現在少爺顧不了你那么多,凡事還是三思而后行。”

    花白堇輕笑道:“只要小將軍安全回到藺府,我大發慈悲放陸文宣一馬,反之……”

    話還沒說完,長云趕忙捂住了花白堇的嘴,側耳聽了聽車外的動靜,沒有聽見馬車附近有旁人的呼吸聲,他才緩緩收回手,壓低聲音警告道:

    “你一個小大夫是瘋了不成,什么話都敢往外說,進宮后,少跟攝政王起沖突,攝政王要真發起狠來,想要你的命,我怕我攔都攔不住!”

    花白堇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藺明易才敷衍地點了點頭。

    馬車一路進了宮門。

    兩旁的車窗被封得嚴實,風過,車門上厚重的簾布連一個角都不曾飛起,進宮的這條宮道上值守的人都已經支走了,留下的幾個,都是陸文宣還算信得過的人。

    才開始花白堇還不明白長云為何會有這層擔憂,直到用妖術探清宮道上的情況后,他也拿不準陸文宣究竟想做什么。

    待長云再度拉開車簾想讓花白堇下車時,剛才還坐在藺明易身側的大活人,一轉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了。

    長云揉了揉眼睛:“不對啊,人呢?”

    一旁的閹官聽見長云這么說時,臉色變得煞白,都沒問是什么情況,箭步上前,險些把長云都掀翻在了地上。

    閹官掀開簾子往馬車內看了一眼,見藺明易安然地睡在馬車上,長舒了一口氣:

    “這人不是好好在馬車上嗎?長云將軍這樣逗趣奴家,嚇得奴家腿都軟了。”

    長云都沒聽清楚那閹官在說什么,呆滯的目光緊盯著遠處幽深的宮道,嘴里還喃喃著:“怎么可能就沒有了。”

    旁邊的閹官瞥了一眼長云失魂的模樣,不再與長云多說什么,而是招呼著幾個嘴還挺嚴實的小宮仆,把藺明易扶進了殿內休息。

    殿內陳設華美,藺府與之相比,竟有幾分寒酸。

    臨近床邊點著安神香,淡淡的香氣聞得人昏昏欲睡。

    宮仆將藺明易安置好后,為首的閹官喚來了早已等候在偏殿的醫師為藺明易處理肩上的箭傷,他則快步向正殿的書房走去。

    書房燈還亮著,四更天的鑼響了有一陣了,站在書房里服侍的宮仆用剪刀修剪了一點燭心,原本昏暗下去的光線又亮了幾分。

    常在陸文宣身旁服侍的閹官慌忙推開門道:“王爺,人已經確認了,現在已經送到安華殿休息了。”

    陸文宣放下手中的毛筆,在旁服侍宮仆拿出溫熱的錦布給陸文宣暖手。

    “王爺要過去看看嗎?”

    “聽說他受了傷、”

    閹官欠身道:“肩膀上好大一個血洞,老奴看著都夠嗆,不止如此身上還添了不少新傷,想來失蹤的這些天里吃了不少苦。”

    “該。”陸文宣冷哼了一聲,把擦手的錦布丟到了宮仆的懷中。

    閹官點頭道:“是該吃點苦頭,也能殺殺小將軍的氣焰,想來他要知道王爺這兩日為了他的事,吃不好,睡不飽,定會明白王爺的良苦用心。”

    陸文宣輕嘆了一口氣,閹官趕忙拉過斗篷給陸文宣披上。

    小宮仆在前提著燈引路。

    安華宮離主殿不遠。

    陸文宣剛進屋就罷手示意殿內的人退下,朦朧的光亮下,擺放在桌上的狐貍玉佩像是有靈魂般,雕刻的雙眼一直跟著陸文宣走。

    陸文宣隱約感覺有視線在暗處盯著自己,可環顧了一圈后,見四下無人,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發毛的后脖頸,才又朝著藺明易的方向靠近。

    “比起出王都時,消瘦了太多。”陸文宣說著在藺明易的身旁坐了下來,輕輕扒開藺明易鬢邊的碎發。

    床上的人呼吸輕柔,臉色因不久前中箭的緣故,仍有著病態的蒼白。

    陸文宣拉開藺明易的被子,正欲解開他的里衣看看肩頭的箭傷,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來把陸文宣拉到了身下,一截斷木死死抵著陸文宣的咽喉。

    披散的長發如同傾斜而下的瀑布落在了陸文宣的臉邊,還隱約帶著一股勾人的冷香。

    “才見面就要和故人劍拔弩張。”

    斷木往前送了幾分,幾根木刺刺破了陸文宣的脖頸,疼得他禁起了眉心:“你想用一根斷木殺了本王?”

    “它可以輕而易舉刺穿攝政王的咽喉。”

    陸文宣笑容中多了幾分苦意:“你聽信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以為在王都外截殺你的是本王的人?”

    藺明易道:“流言蜚語……”

    “明易,我為了你的事處理了李家,你還想要我怎么樣?我站在這個位置上,有太多的眼睛盯著我,每一步都不輕松,你平安后不肯回來,還在外面豎旗為匪,殺官員搶糧倉,而今還用兇器抵著我的喉嚨!”

    陸文宣抓住那半截斷木:“你懷疑我,怪我,那殺了我啊!要是藺將軍能歡喜,這條命你拿去好了!”

    藺明易盯著陸文宣的雙眼沉默了半晌,才松開了抓住斷木的手,軟軟地倒在了枕頭上。

    他雙眼艱難地拉開一條縫:“我們認識嗎?”

    陸文宣看著昏昏沉沉睡去的藺明易久久回不過神來。

    待藺明易才床上睡過去,陸文宣看著躺在身側的藺明易下意識想要把人摟入懷中,卻被一股怪力掀下了床。

    摔翻在地上時,他呆愣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藺明易,藺小將軍還維持著暈倒時的姿勢。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正遲疑地起身想要再看看藺明易的情況,燭臺又倒在了他腳邊,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看著眼前詭異的場景,他沒有繼續在屋內逗留,交代了宮仆好好照顧,便快步離開了安華殿。

    那塊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狐貍玉佩,卻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藺明易的身上。

    待殿內沒有旁人,花白堇才躺在了藺明易身邊,拉起藺明易被木刺刺傷的手輕輕吹了吹。

    “中了迷香都能醒這么久。”他說著心疼地摸了摸被木刺扎傷的傷口,“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掰下的斷木。”

    他拉過藺明易的手,從懷里掏出藥膏為藺明易涂抹。

    手上的小傷在靈藥下快速消失,他低頭吻了吻藺明易的掌心,掌心里的薄繭擦過唇珠,這種感覺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

    他微瞇起雙眼:“長云被我嚇壞了,回去還會摔跟頭,讓他多此一舉給你下迷藥,好在這藥不傷身,不然我絕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他。”

    安靜的宮室內回應他的只有藺明易輕柔的呼吸聲,他扣住藺明易的掌心后,乖巧地躺在了愛人的身側,溫熱的鼻息撲上他的臉頰,他扣緊藺明易的手背道:“小將軍,好夢。”

    相比安華殿的安靜,陸文宣根本睡不著。

    他在寢殿內來回踱步,許久才招來了長云。

    長云回去的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被人帶到他跟前時,他看著長云那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陸文宣遲疑了片刻,不確定道:“回來的路上被藺將軍打的?”

    “今晚回去時摔得……”長云說著尷尬地低下了頭,都不好意思去看陸文宣的表情。

    “摔的……”陸文宣喃喃重復了幾聲,再看向長云時神情凝重:“這次去接明易回來,有沒有發現他身邊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陸文宣剛問完,長云就想起了在馬車上突然不見蹤跡的花白堇。

    明明進宮前他還和花白堇說過話,到了安華殿后,花白堇竟然消失在了連車窗都封好的馬車內。

    之前他還見到一個透明的靈體,原以為是看錯了,現在回想起來那靈體不是花白堇還能是誰@!

    陸文宣看著長云冷汗直冒,開口道:“是想到什么了嗎?”

    長云趕忙搖了搖頭:“沒有,沒什么奇怪的地方你,我一直跟在少爺身邊,什么都不曾察覺。”

    “……可看你的樣子,好像有事刻意隱瞞著本王。”

    “少爺他失憶了,微臣不知道當如何跟王爺說明。”

    陸文宣聽到藺明易失憶的消息,倒沒有太多的震驚,他點了點頭:“他確實不記得本王了,也好,待他恢復,本王一點點將他引回正軌,待他身體恢復再讓他重新接手虎符,那樁莫名其妙的婚事,也想個辦法推了,對他對齊國都好。”

    長云:“王爺那樁婚事怕是推不掉。”

    “那姓花的怕是早就死了。”

    “他是跟在少爺身邊回來的,看少爺與花大夫的相處好像比失憶前更親昵了。”

    長云看著陸文宣的陰沉下來的臉色,還不忘補刀道:“回來的路上我聽少爺說過,花大夫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旁邊的銅俑被推翻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陸文宣看著慌忙跪地的長云,仍舊壓抑不住心中的妒忌和怒火,狠狠捶打了一下身旁的紅柱子:

    “陰魂不散!”

    第58章

    睡在藺明易身旁的花白堇不由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尖,把小將軍往懷里摟在了懷里。

    接下來的幾日,藺明易都待在宮中,他從陸文宣的口中得知了許久往事,許久才消化了他是藺老將軍之子的消息。

    藺明易道:“眼下各處水澇嚴重,百姓流離失所,若我親自押解糧錢前往重災區,一則糧錢不會被層層搜刮,能真正送到受災百姓的手中,再則他們看到我平安無恙,心中的怨憤也能消退。”

    “不妥!你而今身子骨還未恢復,那邊已有瘟疫,若是染病了該如何是好。”

    “那臣更不應該在王都能享樂,當立即帶著藥材和診疫病的大夫前往疫區!”

    說到這里藺明易猛地站起身來,面向陸文宣屈膝請命道:“懇請攝政王容押解糧錢、藥材前往重災地救治百姓。”

    眼見藺明易鐵了心地要往重災區跑,有些事情不說清楚,怕是難以絕了藺明易的念想。

    陸文宣冷聲道:“林先生這個身份已經死了,不能再讓那些人看見你。”

    “為何?王爺這樣做只會激起民憤!林先生的身份在你災民嚴重何等重要,若這個你身份一死,救災糧久久未到,遲遲未有官員安置受災百姓等事,世人皆會認為王上昏庸無能,罔顧天下子民的性命。”

    哪怕失去了記憶,藺明易還是那么固執。

    陸文宣收攏了雙拳,望向藺明易一字一頓道:“是藺將軍就不可以是林先生。”

    “那我可以做林先生。”

    “藺明易你這樣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桌上的茶盞被掃落在地,陸文宣盯著藺明易的雙眼氣得微微泛紅,“搶糧倉,誅殺朝廷命官,哪一項不是死罪!”

    藺明易緊抿著雙唇,他從單槍匹馬去見齊國軍隊時,就已經想過了自己的結局。

    那個時候的他不知道王座上坐著的是個怎樣的君主,為何會放任他的子民在災難中顛沛流離。

    “他們狗官貪墨賑災欠款,罔顧人命難道不該殺嗎?”藺明易低聲,已不再去看陸文宣的雙眼,“你就把我當作一把刀,讓我去掃平前路的障礙,再在事后找個不會危害王室的罪名,殺了我,便可堵住悠悠眾口。”

    陸文宣緊起眉心,說話聲冷而生硬:“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陸文宣重重磕了一個頭:“若能使齊國國泰民安,臣死不足惜。”

    一句話氣得陸文宣已經顧不得什么教養,他抓起藺明易的衣領,看著那雙眼睛,藺明易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

    “總有人要做先驅,臣可以成為將世族剔除的一把刀,蛀蟲不清,內患一日不止,外面又虎視眈眈,用不了多久便會齊國便會面臨山雨欲來城欲摧的局面。”

    藺明易直視著陸文宣的雙眼:“若王爺肯點頭,臣愿意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瘋了,真的是瘋了。”

    陸文宣松開抓住藺明易的衣領晃晃悠悠地起身,看著藺明易茫然地搖了搖頭:

    “來人,看著藺將軍好好養病,并宣告天下藺將軍平安歸來,先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陸文宣!”

    聽慣了藺明易喊自己王爺,而今聽見對方竟直呼自己大名,陸文宣愣神了幾秒,又恢復攝政王該有的威嚴:“林先生已經死了,從現在起只有藺將軍,藺將軍重病未愈,當好好休養,你一個武將手還是莫要伸這么長的好。”

    話音落,陸文宣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藺明易,在意之人的不解與失望,像一把鋒利的刀刃直挺挺地刺入了他的心臟。

    站在門外等候的內管看見陸文宣出來后,對著陸文宣欠了個身,正欲開口,便被陸文宣抬手止住了話頭。

    閹官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安華殿微微頷首后,緊跟在陸文宣身后離開。

    直到回書房,陸文宣才用眼神示意閹官開口。

    閹官欠身道:“王爺,藺府內安插的人并沒有探出花白堇住在什么地方,派去的暗衛也同樣一無所獲。”

    “那么大一個活人,能去哪里……”

    “有沒有可能,在藺將軍回宮前,已經為花白堇重新安排了住處,奴現在想來就連藺將軍失憶這件事都極為蹊蹺,藺將軍若真是摔下懸崖后失憶的,奴卻未曾在附近郡縣找到藺將軍生存過的痕跡。”

    陸文宣之前也懷疑過藺明易失憶不一定是真的,可這么多日的試探下,卻沒從藺明易身上看見一點破綻。

    他敲了敲桌面,閹官趕忙為他斟上一杯茶,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像是生怕自己說錯了什么。

    他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不是裝的,失憶的源頭查不到便罷了,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

    “王爺,藺將軍在離開王都前,屢屢冒犯王爺,似早已不滿王爺和各大世家,王爺不是也考慮過,待藺將軍回來后,將藺將軍留在宮中,少了藺家這層身份,對藺將軍來說不是件壞事。”

    他抬眸看向閹官,閹官自知失言趕忙低下頭。

    “這些事本王從未正面說過。”

    閹官聞言立馬跪在了他的面前,頭埋得很低,整個人克制不住地顫抖著。

    他將手中的茶杯砸向了閹官的額角,血立馬從額角冒了出來。

    “處理好花白堇的事,這些話若是被明易聽見,仔細你的腦袋。”

    “奴胡說八道。”閹官說著揚起手來狠狠打上自己的臉頰。

    他閉上眼睛聽著耳邊啪啪作響的巴掌聲,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

    在藺明易失蹤的這些日子里,他是考慮過找到人,無論如何都要困在宮里,既然在世俗面前已經死了的人,也沒必要再回過來。

    待齊國內部的紛爭結束后,他會給藺明易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到時藺明易會明白他的苦心的。

    可藺明易失憶了,還成為山間那伙劫匪的頭目。

    若能選他不愿意被藺明易憎恨。

    “讓長云來見我。”

    閹官停下了自扇嘴巴的動作,起身對著陸文宣欠身應是后,便匆匆離開了。

    陸文宣把運送救災物資的要務交到了長云的手中。

    長云接下來命令后,連夜就開始整軍,準備將糧草運送至重災地。

    遠處營帳里的吳珂攤開寄來的飛鴿傳書看了一眼-

    將軍官復原職,一切依照原計劃進行。

    吳珂將書信丟入火堆中,看著火舌一點點將絹布吞噬,他往后一靠,疲憊的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王都內。

    藺明易重傷被尋回的消息傳出。

    還安排了一群宮中的暗衛裝作收留藺明易的村民,到處宣揚著藺明易被他們撿到的經過。

    外面發生的事情,花白堇總是樂此不疲地說給藺明易聽。

    “你說攝政王是不是很有意思,花了那么多心思讓你死而復生。”

    藺明易垂下眼簾:“聽他說起往事時,我原以為他會是最了解我的人。”

    花白堇笑了笑,雙臂環住了藺明易的脖頸,九條尾巴毫不避諱地露了出來,在藺明易的身后晃來晃去。

    “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這句話是花白堇緊貼著藺明易耳廓說的。

    花白堇唇邊呼出的熱氣輕輕搔過藺明易的小耳,癢得藺明易忍不住摸了摸耳朵:“熱。”

    “夫君你嫌棄我。”花白堇撇撇嘴,側頭靠在藺明易的肩膀上,眼中帶著幾分委屈,“現在就嫌熱,成親后你還怎么抱著人家睡。”

    “夏日可分房。”

    花白堇不快地捏住了藺明易的臉頰:“還沒成親就想著分房,當真是傷透了人家的心,不行,得親親……”

    他說著將藺明易的臉拉向自己這邊,另一只手點了點唇瓣,閉上眼睛,朝著藺明易撅起了嘴。

    感覺到藺明易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他故作害羞地把頭埋在了藺明易的肩膀上:“討厭死了。”

    “不是你讓親的嗎?”

    花白堇嘿嘿笑著:“夫君的唇好軟,親得人家都害羞了。”他說著身體來回扭動,蓬松的尾巴時不時掃過藺明易的面頰。

    藺明易無奈地推開了花白堇的頭:“熱。”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花白堇趕忙化作了藺明易腰間的狐貍玉佩。

    “進。”

    陸文宣推開門道:“明易可好些。”

    “臣什么時候能回藺家?”

    已經在宮中待了整整三月,澇災結束后,四處又起了瘟疫,齊國各郡縣亂得厲害。

    長云僅一隊人馬,還有很多地方被忽略,送去的救災錢款像是投入了深潭中,連影子都見不到,各郡縣貪墨的情況不在少數。

    齊國內部的天災人禍,惹來近在家門外的商國蠢蠢欲動,若非商王病重,王都內兩派人馬斗爭嚴重,此刻怕是要趁著齊國戰事剛停,天災又起,再起戰事。

    災難接二連三,國庫空虛,甚至連有些小而偏遠的村落都無法再派銀錢去救災。

    陸文宣被這些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沒有回答藺明易的話,便將人緊緊擁入了懷中。

    “王爺。”

    陸文宣無力地合上了雙眼:“明易不要動,讓我抱抱你好不好。”

    藺明易從陸文宣懷中掙脫了出來:“王爺這樣成何體統,臣還有未過門的男妻在外等候,還請王爺自重。”

    掛在藺明易腰間的狐貍玉佩聽到這句話險些笑出聲來。

    陸文宣看著空落落的懷抱,眼中的光漸漸黯淡了下來。

    藺明易低頭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

    “你就這樣厭惡本王嗎?”

    藺明易緊蹙著眉心,看著陸文宣失魂落魄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派長云運送救災糧,我知道這是你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陸文宣我當你是兄弟,所以才不希望林先生死在那個時候,你知道林先生這個身份可以為齊國,為網上做很多事……”

    “你好久沒這樣跟我說過話了。”

    藺明易在桌邊坐下,為兩人各斟上了一杯茶水:“你太感情用事了,作為朋友你把我的性命看得這樣重,我不該生你氣的,可是……”

    “后半句我知道,你不用再說,話留半句,就當讓我心里舒服些。”

    藺明易看了一眼陸文宣,干脆自顧自飲茶。

    “明易,花大夫下落不明,不然就將這門婚事作罷吧。”

    陸文宣邊說邊準備入座,明明看好的椅子,在屁股落下時,卻坐了個空,他茫然地看著倒在一旁的椅子,就連尾椎骨都疼麻了。

    見狀,藺明易趕忙把陸文宣從地上扶了起來,他彎腰拍了拍陸文宣衣袍上的灰塵。

    “那么大一個人了,坐凳子都等摔了。”

    陸文宣回頭看了一眼凳子,又看了看藺明易,心里覺得委屈,可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

    藺明易彎腰扶起地上的凳子拍了拍:“這回可看準了,再摔翻,就惹人發笑了。”

    陸文宣尷尬地點了點頭,正打算坐下的時候,那凳子在藺明易的眼前緩緩挪動,正當陸文宣要坐下時,他一把抓住了陸文宣的手臂。

    “明易?”陸文宣面露不解。

    藺明易將凳子拉了過來,拍了拍凳面:“坐。”

    掛在腰上的狐貍玉佩察覺到藺明易已經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才忍住了繼續使壞的心思。

    “今日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談我的婚事?”

    陸文宣道:“只是不希望你在一個男子身上浪費時間,你馬車墜崖后,他生死未卜,長云說他跟你一起回來的。”

    “他確實是跟我一道回來的。”

    “你把他送回藺府了?”

    藺明易不解地笑了笑:“我的人送去哪里,你那么關心做什么?婚期到了,他自然會出現的。”

    陸文宣確實被他這番話哽得不輕,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要不然我把他接入宮中陪你。”

    “我身體已是大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宮了,再說了,花大夫受不了宮中這些繁文縟節,真把他拘在這個地方,他會被悶死的。”

    陸文宣無聲地張了張嘴,本還想說些什么,最后化作一聲嘆息,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啜著。

    “看你今日的模樣,齊國而今的情況是不是不太好?”

    陸文宣又是一聲嘆息,望向藺明易時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若天災還不結束,銀庫怕是支撐不住了,明易你是知道的,我們接手時,齊國內底里已經空了……”

    無論是無上皇的好戰,還是先王的驕奢/淫/逸,都一步步蛀空了齊國的根基。

    而今世族更是在先王只顧享樂的檔口,拼命斂財,攝政王和新王上位剛剛五年,哪怕慢慢收攏財政,可戰事和天災接踵而來,國庫根本沒多少銀錢維持……

    藺明易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我來查賬,能追回來多少是多少,商國虎視眈眈,戰事一觸即發。”

    “不行,不能讓你和世族撕破臉。”

    藺明易緊蹙著眉心,開口時語氣中滿是不解:“陸文宣我為何不能和世族撕破臉?收收你那自以為是的維護,我救災時數次九死一生都熬過來了,你究竟在擔心什么?”

    “那些世族若見矛頭都指向你,你當如何?一個李家,就害得你險些身死懸崖。”

    陸文宣說得有些激動,忍不住拍桌站起身來。

    外頭烈陽照上書案,夏日的風又悶又熱,哪怕如安華殿這般布置精美,也能從木縫中透出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朽木氣味。

    陸文宣看著藺明易緊蹙眉頭不再說話,許久才緩下情緒開口道:“國庫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你就當……”

    話還沒說完,藺明易就一把拽住了陸文宣的衣領,似是被夏日的風悶得難受,終是忍無可忍。

    “你是齊國的攝政王,當考慮百姓的生死,而不是考慮我的生死!陸文宣放正自己的身份,我藺明易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并非齊國王室豢養在宮闈中的金絲雀。”

    “明易……”

    藺明易松開手,也心知自己的行為已然是越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垂眸為陸文宣整理了一下衣領:“你說過我們自小便是玩伴,你不信我嗎?”

    “我只是……”

    “陸文宣再婆婆媽媽,便回去吧,我與你無話可說。”

    陸文宣站在原地,看著藺明易背過身向殿內走去,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雙唇微啟,在原地呆站了許久,才啞聲道:“去吧。”

    失憶前的藺明易從不會與他把這些說明白,又或者說從戰場上回來后,與藺明易的多次交談好像是在試探他的態度。

    上一次藺明易這樣,還是決定去戰場上闖一闖,為其父證明的時候。

    藺將軍身死,藺家軍大受打擊,若非藺家急需一個證明的機會,他也斷不會讓藺明易出征,對藺明易,他心中擔憂太多,巴不得找一個罩子將人好好護在里面。

    藺明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亦如兩人年少時那般:“我一定給你打個漂亮仗回來,哪怕他們肚子里吞進去的,我都全部攪出來。”

    他彎起唇角:“有些久違……”

    “什么?”

    陸文宣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很少見過你這樣了。”

    “失憶前,我已經恃寵而驕,不愿為國效力了嗎?”

    “藺將軍功于社稷,德行天下,是本王不懂你。”

    藺明易笑著拍了拍陸文宣的肩膀。

    陸文宣低聲道:“你我還能像從前一般嗎?”

    “說什么傻話呢,這次我定會像半年前那般,給你贏個漂亮戰回來。”

    陸文宣抬起頭看著藺明易笑了笑,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終是握了握藺明易的手臂。

    翌日,藺明易便回到了藺家。

    花白堇還特意在藺府門外演了一出尋親上門的好戲,藺明易看著這只狐貍在花白堇門口哭訴終于是把夫君等回來的畫面,險些沒忍住笑。

    長云已經被調到宮中當值,此時還在重災區,一時半會無法回來。

    藺明易因為失憶對府中的事務了解得并不多,只能隨意招來府中的下人,為自己收拾行囊,準備去宰相司住上一段時日,將這些年的賬目和開支用度一一查清。

    屋內,花白堇躺在床上越發放肆,已經不再維持人形,而是變作狐貍的模樣,躺在床上搖晃著尾巴。

    藺明易瞥眼看向花白堇,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小心些,莫要被人發現你的身份。”

    花白堇窩在床上,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后,歪頭看向藺明易:“看見就看見,要是惹我不高興了,通通都吃了。”

    聞言,藺明易淡淡掃了他一眼,他用尾巴將臉給抱住,嘴里小聲嘀咕著:“不吃,我怎么會吃人,他們身上都臭烘烘的,要吃還是我的小將軍好吃。”

    “就愛胡說八道。”

    花白堇瞇起眼睛,狐貍嘴張著,看模樣像是在盯著藺明易傻笑。

    見他這副模樣,藺明易無奈地搖了搖頭,在柜子里尋摸了幾件貼身的暗器。

    ……

    書房內。

    一個巫祝慌慌張張地跑到了攝政王的寢殿內。

    外面天色已暗,兩旁的燭火因為對方快步走向陸文宣床邊,而左右搖曳。

    陸文宣剛處理完奏折,眼中疲態盡顯,他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什么事如此慌張?”

    “是狐貍!是狐貍!我在藺將軍的院子里見到了狐妖!”

    第59章

    那只妖狐是誰?

    陸文宣很快就把目光落在了花白堇的身上,一個憑空出現在藺明易身邊,又讓藺明易非娶不可的男人。

    “盯好藺將軍身邊那位花大夫。”

    聞言巫祝趕忙在陸文宣身邊跪了下來:“回王爺的話,那狐貍不是姓花的大夫,而是將軍。”

    那巫祝說完,趕忙將臉埋在了地上,整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明易他……”

    “王爺,藺將軍傷重難愈,卻在冬獵前突然恢復如初,王爺真覺得是宮中醫師無人能治嗎?”

    陸文宣雙唇緊繃成一條線,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他心下也頓時沒了底。

    巫祝看向陸文宣道:“王爺,藺將軍身上的事情太過蹊蹺。”說著那巫祝呈上一塊碎布,“若王爺不信,可以讓人去查探這塊碎布,這塊碎布是王爺特賜給將軍的布料,料子罕見,將軍那時讓人做成了春衣常常會穿,上面有沒有妖氣一探便知。”

    陸文宣看著巫祝手中的布料,只覺得燙手。

    這些日子也聽在安華殿服侍的宮人說藺明易經常在屋子里自言自語,但偶爾還能聽見男子的調笑聲,可進屋后又沒什么人。

    再結合藺明易從戰場上回來后,變得咄咄逼人,冬獵上公子李一行人又是被猛獸所傷,說是熊也可以,但也排除其他兇獸。

    假若有一只狐妖想要偽裝成熊傷人的場面來混淆視聽,也未嘗不可……

    “那……那明易是死了嗎?”

    巫祝搖了搖頭:“臣懷疑,狐妖只是附身在將軍身上,將軍的魂魄還在,只是很弱,王爺有沒有發現將軍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在出事前,確實不對勁。”

    “那出事后呢?”

    “失憶后的明易與往日無二。”

    巫祝點了點頭:“那就對了,臣聽說當時將軍的馬車是在萬丈懸崖下找到的,若將軍只是血肉之軀,又怎么可能平安回來。”

    “那狐妖借用了明易的身體受了重創,所以明易的靈魂才會蘇醒。”

    “將軍醒后是否有異樣,被妖物附體的人,都會有一些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

    藺明易失憶了。

    性情雖回到了從前,但忘掉了過往的記憶。

    陸文宣緊蹙著眉心:“該怎么樣才能把明易體內的狐妖驅逐出去。”

    “只需日日服用符水,待三百天后,藏在他體內的狐妖魂魄便會被烈火灼盡。”

    ……

    宰相司內。

    藺明易第一日到,剛提想要看看賬本便受到了刁難。

    他不是文人,不喜歡以理服人,拎起手中的長劍用刀鞘好好收拾了這些酸朽文人一番后,他身旁跟著的幾個軍爺從庫房里搬出從先帝繼位到去年的賬本。

    就連這幾月銀錢撥出了多少,賑災款項對不對得上,他都一一查實。

    宰相司當值的幾人,自然嘲諷藺明易一個上陣殺敵的什么都不懂,那堆滿一間屋子的賬本,像藺明易這樣的粗人,怕是看不了幾日便撐不住了。

    誰曾想,從藺明易到此的第一日,便閉門不出,每日都有賬本從宰相司送往宮中。

    花白堇坐在一摞竹簡上搖晃著雙腿:“你已經三日沒有休息了,睡一會兒吧,就這樣身體怎么撐得住?”

    正在這時,屋內傳來了敲門聲,花白堇成堆的竹簡上跳了下來,小跑著去開門,路過門口時衣擺還帶翻了一摞竹簡。

    他轉過頭對上藺明易無奈的眼神,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藺明易手杵著腦袋,對著花白堇的方向擺了擺手,花白堇瞇笑著眼,一蹦一跳地打開了房門。

    過來的人是陸文宣身邊服侍的閹官。

    對方手中抬著一個孔雀綠的燉盅,看著藺明易時笑得一臉諂媚。

    “藺大人,這盅血燕是王爺看著大人辛苦,特意讓我送來的。”

    藺明易頷首,閹官把燉盅畢恭畢敬地放在了他的桌邊后,就安靜地站在一旁候著。

    “東西送到了,還在這做什么?”

    閹官滿臉堆笑道:“這是王爺的一片心意,奴家要看著大人喝下才能放心離開。”

    藺明易看了一眼面前的燉盅,他本就對這些華貴之物沒什么興趣,王室愛享受,無論吃得喝得都要講究排場,但他本就不喜歡這些玩意,又覺得勞民傷財……

    本想說幾句話讓閹官帶回去,又懶得為難宮中的宮人,端起燉盅里的血燕幾口灌了進去,便將空燉盅推到了閹官的跟前。

    閹官端起燉盅朝著藺明易欠身:“那奴家就先回去復命了。”

    “我送去的賬目,讓王爺找一些信得過的人看牢了,待這些賬目查完,我回去一一處理。”

    “是。”

    看著閹官離開,藺明易又拿起一卷竹簡開始查閱。

    花白堇突然用手遮住了賬面。

    “別鬧,在做正經事呢,等處理完,再陪你。”

    花白堇大半個身子靠近藺明易的身邊,修長的手指勾著藺明易搭在肩頭的發絲。

    不知是不是在竹簡里混了太久,藺明易發間還沾染著淡淡的竹香,他湊近藺明易的臉邊輕嗅,舉止曖昧,連進門送茶水的軍爺看著眼前的畫面都進退兩難。

    想了一會,對方干脆抱著茶壺離開。

    藺明易無奈道:“下來。”

    “夫君就休息一會,若你身體垮了,這滿朝文武誰還敢去把賬面上的銀子一筆筆討回來。”

    連著三日沒怎么睡,身體確實有些吃不消,他手捏著竹片,眼中晦暗不明:“遲不得,他們現在以為我是一介武夫掀不起風浪,時間久了,外面的人會急的。”

    “誰敢給我們將軍添麻煩,我吃了他。”花白堇露出了兩顆小尖牙。

    “你不覺得我現在的做法是在樹敵嗎?”

    花白堇笑了笑:“我只是心疼你,在這里勞心勞力,你若喜歡這些人,我就陪著你為這些人多做些,若你不喜歡這些人,我就帶你去游山玩水,我的小將軍想做什么我都陪著。”他的手掌仍按在賬本上,“可你得好好活著。”

    藺明易揉了揉額角,哪怕是鐵打的身體,這幾日也覺得后腦勺疼得厲害。

    他點了點頭,在桌案旁躺了下來,花白堇抬手對著不遠處的柜子一劃,柜子里飛出了一個灰色的軟枕。

    花白堇抬起他腦袋,將枕頭塞到他的頸下。

    緊接著又飛來一床薄被,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才知道花白堇是狐妖時,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鬼迷心竅跟妖物結親,現在想來應當是這小妖會體貼人。

    他在戰場上拼命,回到營中有只狐貍變出九條大尾巴包裹著自己,在那些難熬的冬夜里,又何嘗不是一種安慰。

    想著這些,思緒漸漸飄遠。

    屋內花白堇和衣在藺明易身旁躺下,手指在半空中勾勒著藺明易的五官,唇角止不住地上揚著:

    “要是時間永遠停在這個時候就好了。”他湊上前,蜻蜓點水般碰了碰藺明易的唇瓣,“好好睡吧,我的小將軍。”

    花白堇閉眼睡了一會,屋內就聞見一陣煙味。

    他捏絕化了一個透明的圈把藺明易包裹在了正中央,再化作一縷青煙來到了屋外。

    院中的人在往燃起的木頭邊潑油。

    花白堇彎起唇角,明明面上帶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若是在場的幾人能看見花白堇,定會被這眼神嚇到。

    ……

    待藺明易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午后,房間里還殘留著東西燒過的氣味,可屋內一切正常,沒有大火燒灼過的痕跡。

    他揉著酸脹的手臂,目光尋找著花白堇的身影。

    耳邊忽然吹來一股熱氣,他猛地回過頭就撞上了花白堇盛滿笑意的眼眸。

    “小將軍昨夜休息得可好。”

    藺明易點了點頭:“不過屋里怎么會有東西燒焦的味道。”

    花白堇在藺明易身邊坐下:“有嗎?”

    “興許是我聞錯了。”

    屋外傳來了敲門聲,打開門后,又是閹官送來的燉盅,看著燉盅里的血燕,他捏著蓋子張了張嘴,終是把想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藺大人昨天沒遇見什么奇怪的事吧?”

    藺明易抬眸,眼中略有疑惑:“什么?”

    “昨夜幾個在宰相司任職的小官死了,尸首就掛在菜市口,聽說渾身都燒焦了。”

    藺明易道:“我整日待在房中,外面的消息又怎會知道。”

    “那藺大人在房中有沒有遇到什么怪事?”

    “什么怪事?”

    那閹官搖了搖頭,待藺明易喝完血燕,又帶著燉盅匆匆離開了。

    花白堇安靜地坐在藺明易的身邊為他研磨著墨。

    “外面的事,你聽說了嗎?”

    花白堇淺笑著搖了搖頭:“我整日跟小將軍待在一起,哪有空去看歪頭的人,我瞧著這里的任職的官員,沒有一個比我家小將軍好看的。”

    說著花白堇唇瓣輕輕點了一下藺明易的面頰,又捂著臉嬌嗔道:“羞死人了……”

    藺明易沒有再問下去,依舊拿起竹簡查探著之前的賬目。

    花白堇垂眸為藺明易添著茶水。

    想起昨日那一張張驚恐的臉,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有什么錯,他只是把那些人想要給小將軍的東西,通通還回去罷了。

    花白堇拿起一旁的蒲扇為藺明易扇著。

    “你自己扇著就好,不用管我。”

    花白堇眨巴了兩下眼睛:“小將軍就不覺得人家這副模樣特別懂事嗎?”

    藺明易道:“我又不是娶個小廝進府。”

    “凡人不是都喜歡身旁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

    “你睡會吧。”

    “我才剛剛在夫君身旁睡醒。”

    藺明易看著面前的賬本,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不能他開口提醒花白堇有些吵了,這狐貍便打著哈欠找了一個空位躺下。

    查賬一連查了十日,才把從先帝時到現在的賬本看完。

    中途藺明易還多添了兩個陸文宣還算信得過的心腹,若非如此這些爛賬還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時候。

    而陸文宣那邊日日都派人送燉盅過來。

    忍了五日,藺明易才說自己不喜歡喝血燕,小廚房那邊又送了甜湯,每日都是在陸文宣近旁服侍的閹官,且次次都要盯著藺明易把甜湯喝完才離開。

    要準備啟程討債那日,宮中還特意派了一個御廚跟著,說是擔心藺明易路途勞頓,若吃不好,這身體垮了,陸文宣與王上將會無可用之人。

    花白堇看了那御廚一眼,看得御廚嚇得差點沒站穩。

    見狀花白堇冷哼了一聲,掀開簾子走到了藺明易身邊坐下。

    “等等。”外面又傳來了閹官尖聲細氣的說話聲。

    藺明易蹙緊眉頭,掀開簾子看向車外。

    閹官正讓人把一些累贅的物件搬上馬車。

    “陸文宣到底想干什么?”

    閹官在藺明易的問話下,身體一陣,回過頭對著藺明易的方向滿臉堆笑道:“回藺大人的話,王爺吩咐奴家給藺大人多帶些物件,這風餐露宿的,可不能委屈了大人。”

    “帶著這些東西滾。”

    “大人,這都是王爺……”

    藺明易狠狠一拍馬車門,臉色也隨之冷了下來:“若再這樣那個跟來的御廚,我也要一并退回。”

    閹官尷尬地笑了兩聲,趕忙讓人把臺上馬車的東西又搬了下來。

    “藺大人若還有什么需求,可以跟奴家講,無論什么奴家都會盡量滿足藺大人的。”

    “不用,滾。”

    閹官賠笑著點了點頭,指揮著宮人將馬車上的東西給搬了下來。

    藺明易注視著閹官走遠,才放下了手中的簾子。

    “原先我出征時,攝政王也是這般胡鬧嗎?”

    花白堇淺笑道:“我認識小將軍的時間太晚,不太清楚王爺是個怎樣的人,更不知王爺平日里跟你都是怎么相處的。”

    藺明易緊蹙著眉頭:“總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那小將軍可要盯好那個御廚。”

    藺明易頷首。

    想起閹官一聽到他連廚子都不留下,立馬變了臉色的模樣,心下也知道有關那御廚的事情一定沒有那么簡單。

    可眼下是追回款項,藺明易抽不出那么多心思放在一個小小的御廚身上。

    這一路上,藺明易打得將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打服帖了,比起去協商,更像是強盜,他會按照著賬目查出的數額跟對方索要金銀,若解釋不清楚的,直接讓人進內院搬東西。

    全然做好了跟齊國世族官員撕破臉的準備。

    路上遇到的暗殺不計其數。

    朝堂上參藺明易的折子從沒聽過,但凡在王都里有頭有臉的世家誰聽得這個名字不會恨得牙癢。

    而對藺明易最頭疼的,便是每日那御廚都要送上烹飪好的餐點,尤其是高湯,每次都要以養身為由逼著藺明易喝下,幾次藺明易還能忍,但日子多了,藺明易受不了直接掀了桌子。

    “這是在做什么?把人給送回去,已經跑了兩家都空了,再這樣下去,還能搶回來多少東西。”

    花白堇站在藺明易身側,眼神里滿是仰慕。

    小將軍絕對是他見過最厲害的土匪,有官職,進屋說不通把對方全家老小一捆就開始搶東西,那模樣兇殘又好看。

    以后小將軍要是不做官了,他一定要跟著小將軍去山上做壓寨夫人!

    藺明易:“你在水里下什么東西?”

    熟悉的聲音傳來將他的遐想打斷,他回過神時,正見藺明易捏著那御廚的腕口,眸光冰冷。

    御廚趕忙道:“都是王爺讓我放在將軍日常吃食里的,說……說這些是給將軍驅邪的藥。”

    藺明易微愣了片刻,捏著御廚的腕口的力度還沒變。

    對方在他的手勁下疼得哇哇大叫。

    “陸文宣竟然一直讓人給我下藥……”藺明易想起之前閹官的舉動,只覺得心涼了半截。

    他在外不顧流言蜚語為陸文宣拼命,陸文宣卻一直找人往他的吃食里下藥。

    第60章

    這事花白堇曾明里暗里提示過藺明易,讓他留意王宮中送來的人,想必對方哪怕下毒,于花白堇而言也是有可解之法的。

    見慣了這段時間藺明易無法無天的樣子,御廚嚇得不輕,在藺明易面前站都站不穩,便跌坐在了地上。

    “驅邪。”藺明易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御廚的肩膀,“攝政王有心了,那便繼續吧。”

    “是。”

    回到馬車上后,花白堇看著藺明易不說話。

    藺明易道:“你一路未說,應當對我影響不大,繼續吧,以免打草驚蛇。”

    花白堇淺笑道:“慢性毒,毒性不大,又因你我結契的關系,那毒哪怕要下上數十年,你的身體才會有所覺察。”

    “辛苦了。”

    花白堇眼珠子一轉溜,笑瞇瞇地湊近藺明易跟前點了點唇瓣。

    藺明易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將留有余溫的指尖落在了花白堇的唇瓣上,花白堇抓住藺明易的手,小聲嘀咕了句小氣,卻又不住在藺明易的指腹上落上一吻。

    “先記著,待回去后,得一道跟小將軍討回來。”

    藺明易輕笑著掀開簾子看了眼車外,花白堇見藺明易沒駁了自己的話,指腹撫摸過雙唇,唇角彎起的幅度壓都壓不住。

    哪怕得知宮中安排的御廚有問題,藺明易加快了腳程,還特意讓人準備了兩隊人馬來混淆視聽。

    在藺明易跟各大世族內部官員結怨的這段時間里,王都傳出了藺小將軍早已戰死沙場,而今乃被妖孽附身的傳聞,此時傳得沸沸揚揚。

    剛秋末便已經傳到了齊國的大江南北。

    恰逢今年是災年,澇災剛平,蝗災又起,老天爺在作怪,城中流言蜚語將一些災難歸咎于妖禍。

    宮中也一連三次傳來催促藺明易回王都的消息。

    火堆旁,周圍的楓葉被火光映得透紅,幾片殘破的楓葉在秋風中搖晃了幾下,落在了二人坐在樹樁旁。

    天氣已漸冷,宮中的冬衣還未送來,除了催人返回王都的信件外,一些細枝末節都在無聲地催著藺明易盡快返回王都。

    花白堇正坐在火堆前靠著兔肉,表皮上烤得油光锃亮,散發出陣陣勾人的香味。

    狐貍太少扇了扇火堆上架烤的兔肉:“那么香的味道還能埋頭寫信吶。”

    “得把此行處理官員的名單寄回去。”

    花白堇湊過身去,下巴剛好墊在了藺明易的肩頭:“外面的流言越傳越兇,你單槍匹馬一再挑釁齊國權貴,想必王都已有人想要借著妖禍想要你的命。”

    “不知道今年冬天會不會有雪災,臨近王都幾個郡縣一入冬便會連下上幾日大雪,希望齊國的天災,便止于這個秋天吧。”

    花白堇沒有說話,忍著燙,撕下烤好的兔腿遞到了藺明易的跟前晃了晃。

    藺明易將絹布綁在信鴿的腿上,一連放出去八只后,才接過了花白堇遞來的烤兔腿。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就在旁邊看著你有什么辛苦的。”

    “雖以我的身手在齊國難尋敵手,可這些月里胡作妄為,那些王公貴胄都有忌憚,派來暗殺我的人馬不在少數,多虧有你相護才能在收繳財銀的同時,能平安脫身。”

    花白堇沒好氣地白了藺明易一眼:“還好意思說,我聽凡人想要什么都是多有算計,你倒好,一個人提槍上去就是明搶,現在王都內關于你被狐妖附身的消息愈演愈烈,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哪有那么多時間跟他們虛以為蛇。”

    藺明易長嘆了一口氣,白氣從唇畔吐出。

    花白堇握著藺明易拿著兔腿的手,將兔腿送到了藺明易的嘴邊:“這剛烤好的兔腿得趁熱吃,放涼了外皮就不脆了。”

    見藺明易還沒有動,他柔聲道:“小將軍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想做什么便做,誰敢對你做什么,我吃了他們。”

    藺明易被花白堇逗笑了,倒也不想太多,咬了一口手中的兔腿。

    在一旁的御廚在離他們近的地方又立了一個火堆,他端來一碗菌菇湯,還是如往常一樣偏要看著藺明易把湯喝完才肯離開。

    又在外行了一月有余,在第八封書信下來時,藺明易拋下了隨行的馬夫和軍爺,與花白堇一人騎著一匹馬趕回了王都。

    馬匹剛入王都,便被宮中禁軍圍在了王都外。

    藺明易對這樣的場景并不意外,他坐在地馬上看著對向的劍戟,面上神色不變。

    “藺將軍,請吧。”

    花白堇本想騎馬跟上前去,便被禁軍攔在了外面,花白堇看著藺明易的背影走遠,雙手緊攥著馬繩。

    他坐在馬上與禁軍的人僵持著,若非長云駕馬趕到,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鬧成什么模樣。

    長云翻身下馬:“花大夫,將軍說由我來安置你,請吧。”

    花白堇沉默了片刻后,看著長云點了點頭,才翻身下馬,與長云牽著馬匹一前一后地向藺府走去。

    “他們想做什么,該不會是想要卸磨殺驢吧?”

    “攝政王為少爺準備驅邪儀式,說是少爺被妖狐俯身,七日后會在祭臺上舉行,宮中的巫祝都會到場。”

    花白堇眸光漸漸冷了下來:“什么驅邪儀式?”

    “宮內壓不住,必須做些事情來解釋少爺為何行事如此乖張,若弄不好,而今的官職都得丟。”

    進到院內,看著滿院的符紙,花白堇愣了半晌,又轉頭看向長云。

    “為何院子會被人弄成這樣。”

    長云低聲道:“宮里派人弄的,待驅邪儀式結束,少爺將會被幽禁在府中,也算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花白堇眼神越來越冷,他站在院中環顧著掛在墻上的符紙,身為千年的九尾狐,人類畫的符咒對他來說毫無用處。

    “攝政王那個廢物連替他賣命的功臣都保不住。”

    長云垂下眼簾:“總得給眾人一個交代,少爺在做這些前,怕也知道王宮中那位,怕是保不下他,若花大夫怕少爺丟了官職,往后所行之路艱難,現在便可離開,我會連夜送花大夫出城,定會保您無恙。”

    “我與小將軍的婚約……”

    “可以不作數的,小將軍出事前留過書信,往后恐有變數,婚約之事由花大夫做主,若花大夫想走,也要好好照料。”

    那掛在府中的符咒被莫名燃起的火星燒盡,花白堇彎起眉眼,笑容詭譎:“誰要走了,翻過年便是我和他的親事,這門親事定會轟轟烈烈,這可是他答應過本尊的。”

    而自藺明易回到皇都后,有關于藺小將軍被妖狐附身的傳聞愈演愈烈。

    聽說是在藺明易院中服侍的下人親眼看見有只狐妖在藺明易府中吃人,更有甚者把一些城中的一些失蹤案和藺明易聯系在了一塊。

    說是藺明易把人抓到府中吃了。

    外面敬仰藺小將軍的人,在聽見這些傳聞后,也不免說起了閑話,就連公子李等人的舊案和陳家妾室撞死公堂的事情,都有人說在當場看見藺明易的眼睛變成了狐貍眼眸。

    傳言越來越離譜。

    到后面大家都在盼著七日后的驅邪儀式,無人在意巫祝會用什么方法驅除藺明易身上的邪祟,只是藺明易身上的妖狐一走,齊國這些災難也會隨之消退。

    這段時間,花白堇都沒機會見到藺明易,他嘗試去宮中尋找過,宮中被一種濃香掩蓋,很難在香氣中尋找到藺明易確切的位置。

    在臨驅邪儀式的前一日。

    花白堇才見到了長云。

    長云端起壺猛地灌幾口水,一邊搖頭一邊喃喃道:“瘋了,宮里這些巫祝真的是瘋了,那些驅邪儀式跟想取走少爺的命有什么分別!”

    花白堇一聽到長云有性命之危,猛地抓住長云的手臂:“他們想做什么。”

    “我聽說他們先要放少爺的血,宮中還準備了一個寫滿符咒的大蒸籠,說要將少爺放進去蒸一個時辰,方可把少爺體內的狐妖趕出來。”

    “蒸一個時辰,哪里還能活。”

    長云道:“巫祝說,少爺體內有妖狐,與普通人不同。”

    放血后,還要把人放進蒸籠里!

    這種驅邪方法,花白堇活了一千年聞所未聞,傻子都知道巫祝里混著誰的人。

    這次藺明易所行之事與招惹前朝無異,整個齊國有點威望的人,怕都恨不得將藺明易除之而后快。

    “陸文宣怎么說……”

    長云搖了搖頭:“不知攝政王為何會答應,可事情既然定下來了,那就說明這件事,攝政王允許了。”

    一時間,花白堇恨不得現在就跑到宮里把那叔侄二人的心給掏出來,也不去管那天罰不天罰的。

    心中的沖動在下一秒又被理智戰勝。

    無論他們做什么,只有他在便能護藺明易平安。

    “除妖狐?倒是我會讓他們看看何為天降祥瑞。”

    翌日。

    城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擊鼓聲。

    花白堇站在人群中央,臺上那些戴著鬼面的巫祝口中常念著聽不懂的咒文。

    藺明易被綁在正中央,漠然地看著那些戴著鬼面的巫祝圍著他又唱又跳。

    不遠處架著一個火堆,待巫祝唱完,便有幾個宮人把寫滿咒文的蒸籠端了上來,那蒸籠很大,看起來裝下一個成年男子也絕非難事。

    為首的巫祝拿起牛骨刀先劃破一頭牛的脖頸,鮮血噴涌而出巨大的血腥味散開,鮮血順著臺階往下流,那牛瞪圓了眼睛,沒過多久,便聲息全無。

    巫祝舉著沾血的刀,對著上天禱告后,朝著藺明易走去。

    剛走近,天色驟變。

    很快祭臺上點著蓮花燈悉數熄滅,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是妖物作祟。

    人群中一陣慌亂,五彩的霞光浮現在空中,不多時九尾狐巨大的虛影浮現在了半空中,九條尾巴像是厚重的云層被霞光包裹。

    “爾等凡人不敬本尊,當殺。”

    渾厚空靈的聲音響起,為首的巫祝轟然倒地。

    “是狐妖。”

    “哪有妖物是這樣的,我看分明是仙。”

    半空中那只巨大的狐貍虛影搖晃了兩下尾巴,眼前的祭臺很快就被火焰燃燒。

    那火很奇怪,感受不到溫度,卻將眼前的一切全部吞噬。

    在場的百姓都愣住了。

    “本尊乃九尾靈狐,下凡助仙君救世,爾等三番兩次害仙君性命,引來天罰,還不知罪。”

    已有百姓在眼前的霞光下跪了下來。

    主管祭祀的官員上前道:“這是藺明易體內的狐妖作亂,妖物最善說謊,來人快放血,將驅邪儀式繼續。”

    旁邊的巫祝不再敢動,那官員咬咬牙,上前拿起不遠處的牛骨刀劃向藺明易的手腕,血從腕口涌出。

    一瞬間風云變色,嚇得在場的百姓都愣住了。

    緊接著那人還要對藺明易揮刀,空中飄落下片片雪花。

    緊接著藺明易身上金光亮起,那官員直接被彈飛在地吐了一口血。

    有人在人群中喊道:“這是弒神的天罰。”

    “藺將軍有靈獸護體。”

    原本被認為是妖孽的人,轉眼就有人談起了他的豐功偉績,偏說藺明易是仙君。

    這幾次天災,與藺明易幾次命懸一線連在了一起,還有人說藺明易與齊國的命脈相連。

    “那些人才是妖孽,他們想要害齊國。”

    控制不住的百姓,已經要沖上臺去救人。

    幸得,宮中的宮人先一步解開了捆著藺明易的繩索,那身體中了藥,現下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花白堇的身影推開人群,將藺明易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讓開,都讓開。”

    他捂著藺明易腕口的傷,將人送上馬車,不斷用馬車上的錦緞去包裹藺明易的手腕,還是有血透出錦緞。

    而那天空中的九尾狐虛影,隨著一陣風慢慢地吹散。

    剛才拿著牛骨刀去割藺明易腕口的官員,有一只手不見了,記憶力強的人,立馬就想起了這官員腕口上的傷處和藺明易被割傷的地方一樣。

    王都順勢將藺明易是仙君降世的消息傳了出去。

    藺府內。

    花白堇剛下馬車就吐了一口血,他努力維持著人形,只是將藺明易交到了長云的手中。

    “先去找大夫,他腕口上的傷太深了。”

    花白堇說完扶著門口的石獅子又吐出一口血來,發軟的身體此刻連站都站不住。

    “花大夫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

    “先把小將軍帶回去,讓人找大夫,他腕口的血得快些止住。”就算花白堇是九尾狐,此刻強行用靈氣翻云覆雨也造成了反噬。

    他本為修成仙,因是千年的九尾狐妖,仙緣要比普通的小妖更深,能夠改變天象,可也抵不住天道的反噬。

    回到藺家,他便找了一處小院躲著,臉上不時化出狐貍的樣子,體內仿若被千萬蚊蟲啃咬,外面天雷響起,他蜷曲成一圈,九條尾巴露了出來,就連身體在天雷聲下也難以維持人形。

    他原以為什么都不怕了,身體還是下意識往被子里縮。

    “花白堇。”

    聽見藺明易的聲音,他露出了一只眼睛,在天雷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誰能想到那只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沒有個正經模樣的狐貍,會忽然變成這副可憐模樣。

    “花白堇……”藺明易拉開被褥,那半人半狐的身軀看起來著實嚇人。

    花白堇那張臉一會變成人的模樣,一會變成狐貍模樣,看起來詭譎而怪異。

    “害怕了嗎?我這樣是挺可怕的。”

    藺明易將花白堇拉入懷中,能明顯地感知到花白堇在他懷里僵了僵:“外面的天雷是沖著你來的,對嗎?”

    花白堇沒有說話,想要將藺明易推開,卻感覺到對方將他抱得更緊。

    “別怕,我陪著你,很快就會過去的。”藺明易說著用被子裹住了花白堇的頭,房頂上仍有雷聲在轟隆作響。

    明明身旁之人不過是凡胎□□,此刻卻讓他自覺安心,他合上眼,安靜地躺在藺明易的懷中。

    “少爺,你怎么跑這里來了,你腕上的傷口血還沒能止住呢。”

    長云推開門,上前剛要拉藺明易回去,看見藺明易懷中的狐貍腦袋嚇了一大跳。

    藺明易將手伸到了長云的跟前:“你不是跟我去過沙場嗎?不用大夫,你來把傷口縫起來。”

    長云愣了半晌,才慌忙出去找針線。

    原本叫來給藺明易醫治的大夫也被遣了回去,當長云帶著藥和縫傷口的針線回來時,人已經鎮定了不少。

    藺明易摟著因被反噬昏迷過去的狐貍,帶著傷的手直接遞到了長云的跟前。

    外面的雷聲足足響了一夜才停住。

    藺明易低頭看向花白堇時,花白堇眼邊的毛已經濕潤了,看起來像是哭過一場。

    他輕嘆了一聲,擦了擦狐貍的眼角,為他掩好被褥,才帶著長云回到了主屋。

    長云從床下取出一顆丹藥:“少爺。”

    藺明易接過長云手中的藥丸,緊起了眉心:“這是什么?”

    “回少爺的話,這是少爺離開前交給我的,說是待妖禍風波結束后拿給你。”

    “什么?”

    “你那時說,要證明你是天命所歸,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計劃,我在救災時也是以少爺的名號開始行動,一切如你預料的一般,澇災、水災、今年雪災一過,便是你和花大夫的婚事了。”

    藺明易捏著手中的丹藥遲疑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墻面,一墻之隔的地方正躺著那只奄奄一息的狐貍。

    長云在藺明易面前跪了下來:“當時我還不知為何少爺要安排巫祝構陷自己,原是還留著后手,今日的異象,想必百姓當真會相信少爺乃仙君降世,棋下到這一步,退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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