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凱西德高望重,時常被邀請參加各種會議與宴會,但他年事已高,因此通常是作為他學生的晏越代替他參加。
莫里·亞當斯這個名字在他人口中并不少見。
亞當斯家族本就是勛貴,又憑借著顯赫的戰功而在帝國政壇屹立不倒。
莫里更是少年成才名聲大噪,又因生了張多情俊逸的臉,在內外兩個戰場上的人氣都極高。
這樣的莫里·亞當斯從小習慣被追隨,當晏越到來時并沒有太意外,微笑著對著軟椅示意:“請坐。”
他甚至注意到晏越疊在膝頭凍得有些發紅的指尖,體貼地讓貼身保鏢給他倒杯熱水。
保鏢是個陽光大男孩,笑起來會漏出尖尖的虎牙。
“教授,有事嗎?”
莫里的眼眶深邃,被那樣含情的眉眼盯住會讓人不自覺卸下防備。
跟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談情說愛是一大樂趣,但晏越今天是來談判的。
“上次遇襲,多謝上校及時救援。”
面前的亞裔青年語氣淡淡的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職責所在,不必客氣。”莫里·亞當斯回以微笑,“教授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說了,我希望上校更改忒亞前進的航線。”
忒亞的航線由帝國審批確定,不可隨意更改,晏越這個請求并不簡單,甚至有些為難人了。
莫里問:“原因呢?”
晏越一直覺得政客也好商人也罷,甚至于研究人員,歸根到底都是一類人。
都是賭徒。
一局開盤,買定離手。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因長時間吹海風此時隔著溫熱的杯壁終于汲取到了一點溫度,也有了一些顏色。
“你是以保護‘復生’計劃順利進行為由主動來這里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帝國內部要政變了吧。”
他平靜的聲線不帶有任何起伏就說出了這種傳到帝國會引發騷動的話。
開朗的大男孩不知何時悄悄關上了門站在距離他一臂之遠的地方。
那個位置剛剛好,無論是他想逃還是想發起攻擊都會被馬上制服。
“你知道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了嗎?”
晏越聳聳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莫里試圖將他看穿,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像是深淵,什么都看不到。
“說說理由?”
氣氛在此時凝到了冰點。
“聯盟動蕩不安又四處起兵,亞當斯家族這個節骨眼不鞏固勢力把你送過來保護我一個小小的研究人員實在有點屈才。”
莫里微笑著反駁:“不要妄自菲薄,你對帝國來說很重要,是‘復生’計劃唯一負責人。”
晏越頓了一下,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軍官,繼續說:
“拉斐爾家族丑聞牽扯到你們了吧。”
莫里輕笑出聲:“拉斐爾還不至于讓我們為難。”
“拉斐爾一個末流家族當然不值得你們為難,相比之下,他們私下里跟歐文伯爵錯綜復雜的利益鏈顯然更棘手一點。”
莫里掀起眼皮,無形且冷漠地對面前這個亞裔青年施威。
這個人隸屬誰的勢力,又有多少存在的價值。
晏越坦然對上審視的目光,說:
“上校不必這么看我,只是因為本該來的人應該是大衛·歐文上尉。”
保鏢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氛圍下聽到這句話差點驚掉下巴。
難道他是猜的?
為了詐莫里·亞當斯?
居然有人敢詐莫里·亞當斯?
莫里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晏越喝了口溫水潤潤嗓子繼續說:“上校此行必有其他目的,但我相信離開這片海域是我們共同的期望,畢竟這些無處不在又煩人的視線很麻煩,但如果前往沉沒海域會安靜很多。”
沉沒海域隸屬于第三聯盟管轄,所有過往船只尤其是忒亞這種承載研究人員的軍艦默認被條款保護。
在沉沒海域能對忒亞發起攻擊的只有海盜。
“但我完全可以在帝國管轄海域內完成我的事情,沒必要冒險改變航線。”莫里說。
晏越放下手中的水杯,平靜地說:
“我以個人名義起誓,未來我所在領域的科研勢力會無條件支持莫里·亞當斯個人而非家族。”
莫里看著面前這個從坐下就沒漏出片刻膽怯與猶豫的亞裔青年。
高傲的天之驕子,連投誠都不曾彎下半分脊梁。
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敵人畏懼他的力量,自己人畏懼他的手段,甚至畏懼他的姓氏。
他們祈求他,敬仰他。
很少有人跟他談條件,更何況憑的還只是張空口支票。
晏越身上有一種很矛盾的東西,不像眾多學者那樣沉靜而又內斂。
他像浩瀚星宇,遠看并沒有多么亮眼,但每一顆星星單拿出來都是那么閃耀。
深邃漂亮的眼睛藏在鏡框之下卻沒蓋住半分銳利。
過了許久,莫里勾起嘴角,同意了。
看來這場航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無趣。
“三日后,忒亞會改變航線。”
晏越起身點頭示意,“那就麻煩上校了。”
他剛邁出幾步,便聽到莫里在身后叫他。
“晏。”
晏越回頭看向莫里,詢問做什么。
“這是我的誠意,你也需要不是嗎?”
莫里看似笑著,但笑不見底。
待晏越離開后莫里饒有興致地打開信息資料。
屏幕上的人更年幼,眉宇間更有幾分藏不住的鋒芒,那些影影綽綽的情感如今看來卻是被盡數埋在了深海之下。
親屬那欄上寫著父母雙亡。
其實這些他來忒亞前已經看過了,動蕩的末世孤兒一抓一大把,這并不少見。
但晏越的父母都從事于帝國研究院不太多見,他們的名字甚至至今留存在教科書上。
從晏越的外貌中能看到他們夫婦二人的影子,他其實更像母親多一些。
夫妻二人十數年前共同前往南極執行秘密任務,但偶遇爆發的間歇性污染光線,晏父當場死亡,晏母也因救治無效宣告死亡。
留下只有不到十歲的晏越和尚未完成的‘復生’計劃。
‘復生’計劃隨著兩位核心研究人員的驟然離世宣告進入無期限的停止期。
事發突然,帝國為二人辦了追悼儀式,晏越則被他們的共同好友奧凱西帶走撫養。
接下來便是晏越在科研方面的貢獻,莫里翻了好幾頁也沒找到自己感興趣的。
從布拉德利辦公室回來的保鏢敲門進去便看到莫里·亞當斯正在插花。
雖然是假花,但莫里·亞當斯還是饒有興致地擺弄了一番。
“上校今天心情不錯。”他說。
莫里從抵達忒亞后每日都忙到深夜,今天是最近幾天最放松的一天。
“霍爾,去查查他的資料,從奧凱西把他帶走那天起一直到他抵達忒亞前一天的資料全部找出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霍爾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資料,文件夾被展開放在上面,漏出上面一個少年模樣的照片。
黑發少年別扭的微微抿著嘴角,眼尾亮亮的,也許是在拍照片時跟人起了點小矛盾,但盯著攝像機的眼睛仍舊是帶著點笑意的。
“好的。”
晏越剛走出莫里辦公室,在回研究室的路上突然腿一軟,冷汗瞬間濕透后背,急忙掉轉方向回房間。
短短幾分鐘臉色白的就能跟墻融為一體,回到房間的距離耗盡了他所有力氣,在關門的瞬間順著墻壁無力地滑坐在地,手腕的機械表刺紅無比。
他大口喘息著,手腳冰冷但卻感覺五臟六腑熱的像是掉進了巖漿里。
晏越從白大褂里側掏出試劑狠狠扎在自己的脖頸上,用力將試劑推了進去。
然而試劑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只是讓他稍微舒服了一點不至于失去意識而已。
于是他踉蹌著起身暴力抽開書桌把上面的東西一掃而光,漏出放在最下面的黑匣子,憑借著肌肉記憶將密碼輸入進去。
泛著冷氣的黑匣子被緩緩打開,一排排深藍色的試劑靜靜躺在那里。
像是癮君子拿到了渴望的東西,他猛拽出一管扎在脖子上推進體內,接下來沒有片刻停滯拿起第二管,第三管...
直打了五管,那種虛幻且縹緲的感覺才緩慢褪去,而他此刻渾身濕透活像從水里爬出來的水鬼。
晏越望著地上的玻璃碎片慢慢回神,深藍色和淺藍色的試劑液體混雜在一起淌在地板上像是嘲笑他的無力。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手里躺著尚未開封的注射劑,要不是回過神來這第六管已經進了體內了。
他沒什么表情,將注射劑放回匣子中,然后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收拾起來放進書桌里,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最后掃干凈了地板,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在外人看來他只是臉色更白了一些,看起來像勞累過度。
但在他進入觀察室后,水中的人魚敏銳地瞇起眼睛黏在他身后。
他去哪里,人魚便游到哪里。
“做什么?”晏越皺起眉不解道。
赫瑞斯盯著他,說:
“wei..dao....”
“bian...”
晏越的臉色猛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