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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云葵耳邊嗡嗡作響, 氣血與酒意齊齊上涌,良久之后,他說的那兩句答案才從混沌中掙脫出來, 清晰地印在腦海中。

    她仍是不可置信,唇瓣微微翕動著:“殿下方才說,有……有什么?”

    太子牙關暗暗咬緊,不打算再解釋,“沒聽清就算了。”

    云葵又開始仔細回憶那兩句。

    他說的那句“有意”,難不成是在回答她心里那句——

    「不用再絞盡腦汁地去猜, 他對我到底有意還是無意。」

    至于后一句,“吃不吃得膩, 先吃了再說”, 應該回答的是——

    「直到他徹底吃夠了、膩了, 覺得我不過如此,我再拿著賞賜, 全身而退。」

    寥寥數語掀起驚濤駭浪, 她一臉瞠目結舌,半晌沒有回過思緒。

    “殿下您……”

    「是說,對我有意?」

    云葵本就酡紅的臉頰再度燒得滾燙, 頰邊紅暈一直蔓延到耳尖和脖頸。

    腦海中很亂,也很茫然。

    「還是說,他口中的有意僅僅是能對我下得去嘴的有意,等他吃膩了, 有意就變成無意了?」

    太子:“……”

    云葵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咬咬牙道:“殿下既不愿將方才的話再對我重復一遍,那就將我放下吧,橫豎我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不值得殿下放在心上。”

    太子蹙眉:“喝了多少酒,說這些胡話。”

    云葵呼吸急促起來:“殿下總是這樣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心里若當真……在意我一點,為何總是忽冷忽熱?”

    太子充耳不聞,抱著人大步穿過垂花門,眼看著就要走出宅門。

    云葵氣得錘他的胸肌,借著酒意撒潑:“這里是我家!房契上白紙黑字寫著我的名字,就算是殿下出的錢,您給都給我了,我買什么都與殿下無關!您未經同意,強行帶走我,就是私闖民宅!”

    太子低眸冷嗤:“那你去報官,誰敢從孤手里救你。”

    云葵咬唇:“殿下不說清楚,我不跟您走!”

    太子冷笑一聲:“是你自己說,會盡心盡力侍奉孤,還要把自己都給孤,直到孤徹底吃夠,吃膩了為止,怎么,反悔了?”

    云葵:“……”

    宛若一道悶雷兜頭劈下,腦海中“轟”的一聲,再度陷入長久的空白。

    所有被酒壯起來的膽子也瞬間偃旗息鼓。

    許久之后,她才怔怔抬起頭,狐疑地問他:“殿下您,真的能聽到我心里想什么?”

    她可以確定,方才她坐在這里借酒澆愁,絕對!絕對沒有開過口!

    也絕不會將那些羞于啟齒的話拿到明面上說!

    太子這回倒是正面解釋了她的疑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會讀心。”

    說罷,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云葵瞬間從頭到腳都紅成了油鍋里的蝦子,喝進肚子里的酒全都化作滾油烈火,將她整個人炸了個外焦里嫩。

    「他真的會讀心!」

    「那我從前在心里對他所有的唐突,褻瀆,怠慢,無禮,甚至還罵過他!他都聽到了?!」

    太子好整以暇:“聽到了。”

    云葵:!!!

    回想起來,從同房時默記口訣那一回,其實他已經有意無意坦露會讀心這件事,只不過她依舊自欺欺人,不信這個邪,甚至還在心中寬慰自己,讀心術何其玄妙,他只是比平常人多了幾分洞察人心的本事罷了。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當真能聽到她所有的心聲!

    其實想來,她都能入旁人的夢,那太子殿下能聽到心聲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仍舊不敢相信,緊緊盯著他,大膽啟動心聲。

    「蕭……蕭貴妃?」

    于是眼睜睜看著男人臉色瞬間轉沉,嗓音都冷了下來:“孤奉勸你,不要試圖挑戰孤的底線。”

    云葵霎時猶如五雷轟頂,過往種種皆在此刻爭先恐后地涌上腦海。

    “所以,殿下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心里……覬覦您?”

    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么個稍顯文雅的詞。

    太子面不改色:“是,你在心里說想親孤,想看胸肌,想把孤全身上下摸遍,甚至想要睡孤,孤全都知道,看破不戳破而已。”

    云葵:!!!

    還說沒戳破,你現在不是在戳?

    還是那種真刀真槍把她捅個對穿的那種,狠狠的戳!

    太子垂眸看她,“所以你應該知道,孤對你何其容忍,你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換做被旁人知曉,早就死了千次萬次了。”

    云葵眼睫不受控制地發顫,渾身都繃緊了,尤其被他抱住的后背和膝彎,所有肌膚相觸的地方,此刻全都火燒火燎。

    她實在沒辦法平復心緒,嘴唇顫顫道:“您,要不先放我下來?”

    她真的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太子嗤笑:“怎么,有膽子在心里胡思亂想,沒膽子面對孤?”

    云葵欲哭無淚,被扔進馬車前還想趁機逃竄,卻被人強勢壓在坐榻之上。

    太子:“再敢胡鬧,新賬舊賬一起算。”

    云葵這才不敢亂動,可才在心中腹誹兩句,男人犀利沉冷的目光立刻射來。

    “……”

    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馬車轆轆往回駛,她難得膽大的一次離家出走,在短短一個時辰內以失敗告終。

    而此刻,過往種種也猶如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上空飄過。

    她面上低眉順眼,口口聲聲謹記自己的身份,可心中從未有一刻停止過對他肉身的肖想,每天兩眼一睜,就是胸肌好壯,腹肌好深,小殿下好大……這些他全都知道。

    許多以往存疑的事情,也都在此刻都有了解釋。

    難怪在湯泉宮藥浴時不用她伺候,難怪他總是把寢衣穿得嚴嚴實實,難怪每晚睡前都不準她胡思亂想……原來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一直防著她呢!

    太子突然涼涼瞥來一眼,“你確定,要把從前那些齷齪心思從頭至尾回憶一遍?”

    云葵:“……”

    「啊啊啊死腦不要再想啦!!!」

    她決定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先是把街邊鋪子一個個掃過去,等馬車拐進巷道,又假裝很忙地上下打量車內每一個角落雕刻的紋飾,直到收回視線時,目光無意間注意到男人擱在膝上的冷白手掌。

    以及,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

    云葵怔愣半晌,心里緩慢涌起異樣的情緒,“殿下……怎么戴著我買的扳指?”

    男人薄唇緊抿,沒有回答。

    直到她被抱回松園,躺在他寢屋的黃花梨木床上,冰涼通透的碧玉扳指劃過頸側時。

    他目光沉沉,終于開口:“為何給孤買這枚扳指,嗯?”

    云葵涼得忍不住瑟縮,嘴硬道:“殿下給我三千兩銀票,我知恩圖報,當然不能只想著自己。”

    「你那枚墨玉扳指太硌了!磨得我好難受!」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出去,又猛地回過神,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想了句什么,顫顫巍巍地對上男人漆沉的雙目。

    太子:“原來如此。”

    云葵:“……”

    「他果然又聽到了!」

    碧玉扳指寸寸往下游移,貼合每一處光潔白皙如凝脂般的雪膚,男人無視她劇烈的顫抖,手里的動作不急不緩。

    “孤那枚墨玉扳指,刻的是驅邪破魔的佛經,你自是受不住。”

    云葵:“……”

    「我怎么覺得你在罵我!」

    太子道:“你這一枚,玉質雖差很多,倒是光滑細潤,既然買了,不妨一試。”

    冰涼的觸感如同電流般自尾椎骨迅速攀升,云葵滿臉潮紅,渾身緊繃、酸脹,每一根手指都忍不住顫栗。

    最后抱著軟枕,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造孽啊!」

    「我為什么要給自己挖這么大一個坑!」

    想起自己淪落至此,不由得悲從中來,她抹了把眼淚,一度懷疑這是自己死后的幻覺。

    其實她早在太子重傷蘇醒的當晚就已經死了!

    什么讀心術,什么入夢立功,屢破奇案,揪出宮闈秘事,什么被太子寵愛,賞賜千兩銀票,都是她死后的臆想,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太子聞聲,無奈地嘆口氣。

    將濡濕的墊褥扔下去,把那個蜷縮在床內的小小身子掰過來,“胡思亂想什么?”

    云葵滿臉淚痕,鼻頭通紅,發髻凌亂地垂在兩側,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

    “我不信,肯定都是假的。”

    她哭得聲音都在發顫,一雙水霧迷蒙的眼眸抬起來看他。

    “除非殿下給我一個解釋,我明明在心中對你百般肖想、色膽包天,殿下為何遲遲不肯殺我?”

    “還有那句‘有意’,我太笨,聽不懂。”

    “還有……”

    話音未落,男人俯身托住她的臉,滾燙的薄唇覆上她不停翕動的唇瓣,將那些未盡之語盡數吞噬。

    第62章

    云葵轉頭想躲, 卻被男人一手掌住后腦,牢牢禁錮著身軀,被迫接受這個不容置疑的吻。

    一晚上經歷太多震撼, 云葵腦海中暈暈乎乎的醉意早已消失殆盡,可此刻被他深深淺淺地吮磨,她臉頰又帶出幾分微醺的緋色,濕潤的眼眸氤氳著水汽。

    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氣,才被男人緩緩放開。

    太子蹙眉:“滿嘴的酒氣。”

    云葵緩過神,小聲道:“殿下可以不親。”

    太子捏住她下頜, “你膽子越發大了。”

    云葵咬咬唇,“殿下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太子盯著她:“從來只有孤審問旁人的份兒, 還沒有人敢接二連三質問孤。”

    云葵也不知是因醉酒還是什么, 聞言登時氣血上涌:“是, 殿下從來高高在上,能施舍我一兩句已是天大的仁慈, 奴婢就該感恩戴德才是。”

    太子眉頭蹙緊, 沒想到她剝去乖乖順順的外殼,說起話來也敢夾槍帶棍了。

    “你喝多了,孤不同你計較。”

    云葵緊緊攥著手指, 橫豎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干脆破釜沉舟,再大膽一回,“殿下便是堵上我的嘴, 今日我也要說。”

    男人的目光愈發沉冷,云葵甚至看到了他手背鼓起的青筋。

    她咬咬牙道:“我自知與殿下的身份云泥之別,所以從未惦記過殿下后宮的位置,比起短暫的榮華富貴, 我更愿意過一輩子安穩舒坦的日子,所以才一心想著出宮,就算殿下對我有意,我也……”

    男人薄唇抿直,眸中隱隱翻騰著暴怒的寒光,“你到底想說什么?”

    她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抿出個笑容:“是殿下不愿直言,我就當您對我無意啦,倘若只是短暫的寵愛,我很感激殿下,也愿意伺候您這一程。只是……方才在那宅子里,我心里的想法您也聽到了,等殿下厭煩了我,我想同您求個恩典,將來出宮,我就把家安置在這里。”

    她每說一句,頭頂的目光便冷戾三分,可她不敢停頓,怕不小心泄露心聲,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我想說……”

    心間被不知從哪里泛起的強烈酸澀填滿,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與他對視,“殿下的確很好,卻不適合一生相伴,我……”

    “你把孤當什么人?”

    男人一語打斷,沉冷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面上,嗓音低啞,卻也凌厲陰狠:“孤就是剛好可以滿足你的審美,可以任由染指,隨時替你解決口腹之欲的男人?想要了就上來撩撥,不想要就騙點賞賜出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在你心里,孤還不如一個侍衛,至少侍衛能給你安穩,他們才適合與你相伴一生,是么?”

    「怎么又扯上侍衛了……」

    太子唇邊掠過一抹冷嘲:“其實你對誰都是如此吧,孤早該認清,你不僅僅在心中肖想過孤,你是見到高大健碩,面貌俊朗的男子都會想入非非,是不是?”

    他怒到極致,眼底一片猩紅,遍布的紅血絲像陰翳叢生的網,似要將她牢牢困在其中。

    “孤告訴你,想都別想。只要孤還活著,這輩子都不會放你離開。”

    云葵腦海中嗡嗡作響,還未從這句話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又見他薄唇一扯,眸光狠厲:“你不是知道孤會讀心么?”

    他暗暗咬牙,手掌攥出骨節錯位的聲響,“你心里想著誰,孤便將誰碎尸萬段,你大可試試。”

    也隱隱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不受控制,頭疾發作,顱內如烈火焚燒,痛意席卷全身的每一處經脈。

    再這樣下去,只會傷到無辜之人。

    他閉眼凝神,起身欲離開,脖頸卻倏忽被兩條雪白纖細的手臂抱住。

    下一刻,少女柔軟溫潤的朱唇貼了上來。

    太子暴怒的身體幾乎瞬間僵硬。

    盡管已經親吻過很多次,可她從未有過這般的緊張,她小心翼翼,用柔弱顫栗的身體去擁抱他滿身凌厲冰冷的刀鋒。

    唇瓣微微顫抖著,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滾落,也印在了他的臉上。

    她溫熱的指腹顫抖著,撫過他臉頰,小心翼翼地試問道:“殿下你……你生氣,是因為在乎我,想要留下我嗎?”

    太子咬緊后槽牙,大手扣緊她的手腕,狠狠按在身側,唇邊揚起一抹陰戾駭人的哂笑:“怎么又改口了,是聽到孤要將你的那些情人碎尸萬段,害怕了?”

    云葵:“……”

    太子狠狠盯著這沒心沒肺的丫頭,眸中透著明顯的晦暗和瘋狂。

    “出去。”他突然道。

    云葵被他陰沉的目光嚇得渾身瑟縮,又見他眸色猩紅,額頭青筋隆起,胸膛亦在劇烈地起伏,竟有些像頭疾發作的跡象。

    “殿下,你……你是不是頭疾發作了?”

    她已經許久不見他如此暴怒的模樣,頓時慌亂無措起來,手掌哆嗦著,不知該如何安撫,顫著聲道:“是我胡說八道,方才是我故意氣你的,對不起……”

    太子深深閉上眼睛,“滾出去,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否則……孤殺了你。”

    云葵滿眼都是淚,替他擦拭干凈額頭的冷汗,“殿下你等著我,我去給你請大夫……”

    她飛快起身,趿鞋出門,好在曹元祿就在廊下守著,她匆匆跑上前去,嗓音顫道:“曹公公,殿下好像頭疾發作了……”

    曹元祿在外面聽到一些動靜,具體說什么沒有聽太清,卻沒想到自家殿下會在此時頭疾發作。

    自打姑娘陪在身邊,殿下已經許久不犯頭疾了,就連上元夜燈塔坍塌、刺殺受傷,頭疾都沒有復發。

    這回微服查案,甚至連何百齡都沒有隨行,只帶了姑娘伺候左右,以防萬一。

    曹元祿往屋內看一眼,先讓秦戈去請平州府醫術最高明的大夫。

    秦戈當即轉身去了。

    曹元祿又問云葵:“怎么突然吵起來了,方才殿下抱您回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云葵眼眶通紅,“是我不好……”

    曹元祿猜測道:“殿下是為了您買宅子的事生氣?”

    云葵緊緊抿著唇,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曹元祿嘆息道:“殿下待您極好,老奴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也沒見他對哪家姑娘上過心,您怎么總想著出宮呢?”

    云葵心底酸澀,難以言說。

    她什么人呢,司寢女官,說起來好聽,高低也是個女官,可說難聽點,就是給主子開葷曉事的玩意兒,運氣好,將來升個末等位份,運氣不好,就是后宮娘娘們的眼中刺,似她這般沒有家世背景的,動動手指就掐死了。

    她看過的話本中就有這樣的女子。

    有一名侍寢宮女被誣陷偷了太子妃的首飾,拉去了慎刑司。

    還有個通房丫頭,平白無故被誣陷撞了主母的孕肚,被狠狠打了頓鞭子,發賣出去。

    還有的丫鬟,只因與王爺調笑幾句,被王妃悄悄派人沉了湖……

    看得太多,所以才很矛盾,心中隱隱期待著什么,想聽他親口再說一句“有意”,可又害怕聽到那兩個字,怕不該有的野心一點點膨脹,最后心比天高,摔得粉身碎骨。

    可她真的沒想到,殿下反應會這么大。

    屋內傳來噼里啪啦的巨響,像桌上茶盞被人一把掃落在地。

    云葵心中慌急,五內俱焚,“曹公公,有沒有辦法緩解……要回去請軍醫嗎?還是有什么藥……”

    曹元祿長嘆一聲,“殿下的頭疾,別說民間的大夫,就是何軍醫、宮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唯有一法……”

    云葵立刻問:“什么辦法?”

    殿下吩咐了不準對外透露,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曹元祿只能道:“其實姑娘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可以緩解殿下的頭疾。”

    云葵呆怔地張口:“我身上的……香氣?”

    她的確知曉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花草香,但并不明顯,遠遠不到可以招蜂引蝶的地步,只有與她很親近的人才能聞得出來,丹桂就很喜歡貼著她睡覺,說她身上好聞……

    她從未在意過這個,只當是衣裳洗多了,身上便沾染了陽光和植物的味道。

    沒想到竟能為太子殿下緩解頭疾。

    曹元祿道:“殿下先前還請太醫院的梁太醫調配與姑娘身上相近的合香,可惜對殿下毫無作用。”

    云葵喃喃道:“原來殿下要我侍寢,是因為這個……”

    怪不得,東宮上下那么多人,層出不窮的美人被送進來,怎么就她脫穎而出?

    何況她還被皇后娘娘“委以重任”,換做任何細作,早就進刑房受審了。

    還有她那些齷齪心思,以殿下殺伐果決的性子,早該把她千刀萬剮才是,留著她,也是因為她能緩解頭疾……

    一時間所有情緒都在腦海中交織翻涌,五味雜陳,滿心都是說不出的滋味。

    曹元祿看出她眼里的失落,猜到什么,不由得有些慌神:“姑娘想哪兒去了?殿下最開始留著您,的確有這方面的原因,可后來殿下待您如何,您自己感覺不出來嗎?”

    他嘆口氣道:“罰您守宮門的那回,殿下聽到九皇子欺負您,抬腳就出了殿門,生怕晚下一步,讓您受委屈。除夕宮宴,看到您與李猛談笑風生,殿下大發雷霆,心中不快,后來又自覺冷落了您,上元夜又帶您出宮逛燈,遇刺也是始料未及的,可殿下寧可自己受傷,也生怕旁人傷了您。殿下心里若是沒有您,只把您當頭疾的解藥,會頓頓山珍海味地喂您嗎?會買話本哄您高興嗎?會主動替您出頭嗎?”

    云葵眼眶酸澀,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他是很好啊。

    她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能住進太子的寢宮,與他同桌而食,同床共眠,還能占他的便宜,被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寵著、護著、縱容著,一切來得太不可思議。

    她不敢相信,所以才一遍遍確認,她又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生怕這恩寵總有一天會消失,所以從得到的那一天,就開始等待著被厭棄的結局。

    誰讓她伺候的,是一位注定三宮六院的儲君呢。

    她就是這么個怕疼,又怕死的膽小鬼,經歷過太多苦難,所以連好日子都過得戰戰兢兢。

    曹元祿道:“便是您能緩解頭疾這件事,也只有奴才與何軍醫知曉,殿下不準外傳,是怕您受到傷害,自然也是怕您誤會,以為殿下只是因為這個才寵愛您。”

    “這回帶您出京雖是奴才的提議,可殿下剛到平州就一擲千金,給您吃喝玩樂,您倒好,買了宅子要在這安家……”

    沒等他說完,小丫頭轉身就進了屋。

    曹元祿看著她的背影,長吁一口氣。

    云葵甫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匆匆放快腳步,直到在臥榻前看到男人隱在昏暗燭火下的身影,她臉色煞白,心口狠狠地一顫。

    他額前布滿冷汗,蒼白清瘦的指骨被地面的碎瓷所傷,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下,仿佛只有流血才能宣泄頭疾帶來的疼痛和躁怒。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抬,沉聲開口:“不是讓你滾出去嗎,又來作甚。”

    云葵沒有被他懾住,先到箱籠中取了金瘡藥,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身,從袖中掏出干凈的帕子,替他擦拭手背的血跡。

    太子陰鷙沉冷的墨眸抬起,緊緊盯著她眼睛:“你在想什么,還是曹元祿同你說了什么?”

    云葵抿唇不語,心里很亂,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之后,她才緩緩啟唇:“曹公公說,我能為殿下緩解頭疾。”

    太子眸中瞬間涌起升騰的怒意,語氣比方才更冷三分:“你出去,孤身邊不用你。”

    云葵沒有挪身,而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慢慢往他身邊靠近,“我這樣靠著殿下,殿下會舒服一點嗎?”

    太子沉沉閉眼,強忍著怒意:“你以為孤不會殺你嗎?”

    云葵抬起他的手臂,見他沒有拒絕,干脆整個人鉆到他懷里,然后伸出手,緩緩抱住他的腰身。

    “這樣呢?會不會好受一點?”

    少女柔軟的身體貼近,一點點用力地抱緊,仿佛要與他嚴絲合縫地纏在一起。

    溫暖干燥的葵花香氣,像日光升起驅散濃霧,于無聲處,緩緩撫平顱內的水深火熱。

    太子身軀僵硬片刻,受傷的手掌狠狠攥緊,無數細小的傷口幾乎在同時崩裂,鮮血涌出來,濕透雪白的巾帕。

    他渾不在意,語氣落地成冰:“你果真是膽大包天,以為孤沒你不行是嗎?孤這二十余年,從未依靠過任何人……”

    話音未落,少女柔軟的唇瓣覆上男人微涼的嘴唇。

    彼此呼吸交纏,她的眼淚滾落在他唇邊,她生澀又大膽地,用舌尖卷著微咸的淚水,緩慢舔舐他的下唇。

    親吻的間隙里,她顫動著喉嚨,輕聲道:“這樣呢?還想殺我嗎?太子殿下。”

    太子沉沉閉上眼,似乎不為所動,直到那尖尖貝齒咬上他的舌尖,他才猛然回神,推開她的身子。

    指腹之下就是她的頸動脈,脆弱,纖細,卻生機勃勃地律動著。

    他摩挲著她頸邊跳動的青筋,好像隨時都可以用力地收緊,“你到底想做甚?”

    云葵腦海中亦是凌亂,傳達不出清晰的心聲。

    沉默片刻,她緩緩開口:“我……我想給您醫治頭疾。”

    太子冷聲道:“孤說了,不需要。”

    云葵道:“您先別急著拒絕我,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我想重新確認與殿下之間的關系。”

    太子:“什么關系?”

    云葵咽了咽喉嚨,“殿下需要我緩解頭疾,而我也覬覦殿下的美色,既如此,今后我給你當解藥,你給我親親抱抱,我們就做一對單純的……床搭子,你看如何?”

    太子:“……”

    第63章

    太子氣血上涌, 險些怒火攻心:“你琢磨半天,就琢磨出這個結果?”

    他永遠不知道,這丫頭口中能蹦出怎樣荒誕離奇的想法。

    云葵方才嘴比腦子快, 信口一說,此刻想來,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能給殿下醫疾,我很高興,也慶幸自己有這樣的能力,能得殿下重用。殿下高大威武, 俊美無儔,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想與殿下合作。”

    太子冷笑:“重用?你覺得孤待你的好, 只是在重用你?”

    「那不然呢?你又不肯給我個準話。」

    太子額頭青筋抽動。

    他何嘗沒有表明過心意, 卻每每在表意之后一次次認清現實——

    她沒心沒肺,插科打諢, 根本沒有把他當回事, 無論他如何縱著她、護著她,她還是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從未想過永遠陪在他身邊。

    甚至他連讀心術都交代了, 沒有考慮過后果和代價,是他藏在心里,只他一人知道的秘密,也都告訴了她。

    做到這份上, 卻還是不如她的意,被她氣到頭疾發作,以為她終于要有所覺悟,結果人家要與他做一對相互利用, 不摻一絲真情的床搭子。

    也虧她想得出來。

    難不成還要他繼續自取其辱,苦苦哀求她留下?

    太子頭痛欲裂,滿心憋悶無處宣泄,在胸腔內橫沖直撞。

    云葵沉默片刻,忽然認真地看著他:“殿下既然離不開我,往后就護著我吧。”

    太子緊蹙的眉頭終于微微松動。

    云葵嘆口氣道:“我所求不過一安身立命之所,不管殿下對我有無情意,總歸我還有一技之長,這也足夠了,將來若是娘娘們要處置我,您就對外稱我是您的貼身醫女,或者麾下謀士,誰若害我,那便是謀害殿下。”

    太子:“……”

    見他不再拒絕自己,云葵重新替他包扎換了藥,將人扶上床,然后輕輕挪動身子,把他受傷的手放在自己腰間,整個人鉆到他懷中。

    抬起頭,看到他染血般的眼眸,云葵心口酸澀發緊:“今日是我的不是,把殿下氣得頭疾發作了,就罰我與殿下貼貼,替您醫治一晚的頭疾,如何?”

    太子幾乎是怒極反笑:“到底是孤占便宜,還是你占便宜?”

    云葵理所當然的語氣:“自然是殿下占便宜,我與殿下在一起,不光能為殿下緩解頭疾,還能讓您身心舒爽,我只有后者,可您卻是占了兩樣,還不滿足呢?”

    太子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您有一句話說得不對,”云葵的目光細細描摹著男人棱角分明的輪廓,“我并非看到所有俊朗健碩的男子都會想入非非,您覺得吃過山珍海味的人,還愿意吃爛泥豬糠嗎?”

    太子冷冷扯唇:“現在知道奉承孤了?”

    “我是實話實說,”云葵抿抿唇,“殿下可以努力保持好身材,讓我一輩子貪戀殿下,離不開殿下。”

    “放肆。”太子冷嗤,“你是說,孤想要你一個小小女子,還需自己努力?”

    云葵沉默片刻,輕聲道:“殿下也可以理解為,我希望殿下永遠英武不凡,長命百歲。”

    她抱得很緊,臉頰依偎在他心口,似要把身上的溫度與香氣全都渡給他。

    若非知曉她沒心沒肺,當真給人一種真心實意的錯覺。

    太子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自嘲。

    待身邊人呼吸均勻,他低身欺近,在那柔軟玲瓏的耳垂上不輕不重地一嚙。

    聽到她口中發出一聲嬌氣的嚶嚀,他咬牙切齒,又在那嬌色欲滴的唇瓣上輕輕咬了一口。

    這一晚太累,云葵睡到巳時過半方醒。

    臉側靠著溫熱硬實的枕頭,她睡眼惺忪,還未完全睜開,伸手胡亂摸了一把,意識到是什么后,嚇得頓時驚醒過來,對上的便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殿下,你……”

    突然想起來,這里不是承光殿,他也無需早朝,而她方才睡夢中枕著的,就是男人硬實飽滿的胸肌。

    「真壯實啊。」

    腦海中下意識冒出這一句,四目相對,男人眸色沉熾,她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一點——

    他會讀心!!

    云葵抱住腦袋晃了晃,才準備翻身遠離,膝蓋抬起的瞬間不慎碰到一物,仿佛黑暗中的猛獸忽然覺醒,張牙舞爪地頂撞著禁錮它的牢籠。

    「好、好大。」

    這也是下意識的想法。

    從前不知他能讀心的時候,她每日都像觸發任務似的在心里感慨三百遍,幾乎已經形成了本能,導致現在根本等不到腦子反應過來,那些不能在外人道的污穢心思已經毫無遮攔地跳了出去。

    她臉頰燒得滾燙,想起什么,趕忙換了話題:“殿下的頭疾可好些了?”

    太子不動聲色道:“尚未好全。”

    云葵霎時慌了神:“那……那怎么辦?”

    太子喉結輕微地滾動著:“何百齡說,孤陽熱亢盛,郁火內擾,需要發泄。”

    云葵不懂前兩句,卻聽懂了“發泄”二字。

    “所以?”

    太子目光沉沉,熾熱的氣息幾乎落在她臉頰,“昨夜不是說,要給孤當解藥嗎?”

    云葵:“……”

    她想了想,試探著問:“殿下是頭疾,不是中了媚藥吧?頭疾也需要……那樣解?”

    太子道:“軍醫說過,體膚相觸,唇齒相依,魚水相投,都有可能緩解頭疾。”

    見她猶猶豫豫,他扯唇冷譏:“昨夜不還說,要與孤合作嗎?”

    「……不是,大佬你這也太突然了!」

    云葵為難道:“我這剛睡醒……”

    太子:“這就是你合作的誠意?昨夜孤被你氣到舊疾發作,頭痛欲裂,受傷流血……”

    “……行吧行吧!!”

    云葵滿臉疲憊地握上去,男人登時呼吸一重,良久之后,啞聲問道:“僅僅如此?”

    云葵:“不然呢?你手還受著傷呢!”

    雖說只是被碎瓷割破,可昨夜畢竟流了不少血,太子千金之軀,豈能為了縱慾不管不顧?何況這頭疾還是她氣出來的,手背的傷也是她間接導致,若不能早日好起來,她見一次,心里的負罪感便要加深一分。

    太子卻道:“你博覽群書,熟記口訣,難道還不知如何伺候孤?”

    云葵腦海中瞬間冒出了幾個不用他太吃力的動作,這不是問題,但……

    她擰緊了眉頭:“我那都是……紙上談兵。”

    太子挑眉,氣定神閑地幫她回憶:“你不是說,有那鎮店之寶在,一定能夠學有所成,帶領孤走向巔峰。”

    云葵:“……”

    「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把我的心聲說出來!很羞恥的好嗎!」

    太子道:“你敢想,還怕孤說出來?”

    云葵欲哭無淚,最后沒辦法,還是繳械投降,“那……殿下想躺著,還是坐著?”

    太子眸光微黯,“先躺著吧。”

    「那可以用背飛鳧,或者空翻蝶。」

    云葵腦海中搜刮著知識點:“那你想我正對著,還是背對著?”

    太子目光自她頸側滑下,喉結滾動:“正對。”

    云葵便拖著疲憊的身軀提蹆上陣了。

    事實證明,寧可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信男人這張嘴。

    那雙明明可以閑置的手,最后居然傷口崩裂了。

    以及……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的斑斑血跡,真的很想罵人。

    「傷口崩裂能不能不要勉強啊!」

    「還有!你自己流血,能不能不要弄臟我的衣服啊!」

    太子臉色沉沉:“……孤聽到了。”

    云葵把被扯爛的小衣往他身上狠狠一甩,“聽到又怎么樣?!”

    罵完還認命地給他重新包扎了傷口,她腰酸背痛,蹆軟到站都站不起來,才準備下床洗漱,又被他一把按住。

    太子:“轉過去坐著,孤不碰你。”

    云葵:“……”

    「我跟你們這些體力好的拼了!」

    太子盯著那雪白晃眼的蝴蝶背,再三忍耐,最終還是沒忍住,一把將人按在身前。

    ……

    昨夜秦戈請來了平州府遠近聞名的老大夫,大半夜硬生生把人從床上拉起來,結果人帶到松園,曹元祿卻說暫時不用,便請老大夫在松園住下,本想著今日一早再替太子把脈,結果這一等,從清晨等到巳時,又從巳時等到了晌午,太子仍是遲遲不出。

    曹元祿聽到里頭的動靜,心說殿下還能如此生猛,想必頭疾已然好轉,只得包了銀子,請那老大夫先回去了。

    老大夫只好頂著滿眼紅血絲和兩個黑眼圈先行離開。

    云葵這一覺躺到傍晚才幽幽轉醒。

    四肢酸痛得厲害,膝蓋更是軟得抬不起來。

    昨夜逛街本就很累了,后來發生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夜里睡了兩個時辰,白日又被他連番折騰,若非腹中空空,她連動都不想動。

    懷竹進來給她送晚膳,見到她這副慘遭蹂躪的模樣,連她都覺得可憐。

    畢竟姑娘不像她們打小練武,身強體健,那種事懷竹雖未親身經歷過,但出任務時常去秦樓楚館、煙花暗巷,也見過不少。

    尋常年輕男子堅持一炷香也就頂天了,更不用說那些大腹便便,挪動都費勁的官員富商,便是銀托子羊眼圈齊齊用上,也不過一盞茶功夫就偃旗息鼓了。

    似殿下這般龍精虎猛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唉,姑娘真可憐。

    云葵足足吃了兩大碗飯,才將消耗殆盡的體力恢復了一些。

    懷竹道:“姑娘放心,殿下今晚出門查案,應是不回來了。”

    云葵熱淚盈眶。

    果真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不過這人精力也太過充沛了些,今日付出體力的多半還是他,她坐著動兩下就不行了,最后幾乎累癱,結果這人居然還能跑出去徹夜查案,簡直……叫人嘆服。

    云葵吃過晚膳,看了會睡前讀物補充知識,最后實在受不住腰酸,又躺到了次日晌午,終于勉強能夠下地行走了。

    太子一行人尚未歸來,倒是懷青過來提醒道:“姑娘送給殿下的護甲應該完工了。”

    說到護甲,云葵乍一聽還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后才拍拍腦袋想起來,原來說的是那條金鏈。

    懷青堅信,若是那護甲及時送出去,殿下與姑娘絕對吵不起來,所以兩日期限一到,懷青立刻就來提醒了。

    懷竹也覺得,再不把東西送出去,姑娘就要被殿下折騰死了!

    云葵自己也很好奇,那金鏈最后到底能做成何樣。

    撐著腰酸體乏,還是堅持去了趟金店。

    可當那金店掌柜自信滿滿地將成品展示給她看時,云葵幾乎傻了眼。

    “您……是不是對‘護住要害’四個字有什么誤解?”

    金店掌柜賊兮兮地笑道:“這項圈正好護著脖子,胸前兩塊鑲嵌寶石的金片恰好護著前胸,腰間這一圈碎金又可護住腰腹,還不影響行動……”

    云葵想象這金鏈穿在太子殿下健碩硬朗的上身,簡直……她只覺得呼吸發窒,緊接著鼻腔一熱,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往外滑落。

    第64章

    懷青靠得最近, 眼疾手快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

    懷竹忙問:“姑娘這是怎么了?”

    云葵按了按鼻子,待不出血了,才尷尬地笑笑:“我沒事, 就是天太干燥,上火……”

    金店掌柜倒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姑娘放心,這可是好東西,最得上層貴人的喜愛,姑娘回去一試便知滋味了。”

    懷青和懷竹都是練家子, 看不出來這鏈子有何保護要害的功能,且這東西越看越像是……房中調情所用。

    殿下金尊玉體, 豈會用這樣的東西?

    兩人都在等云葵的決定, 姑娘若是不想要, 卻又抹不開臉,她們隨時準備拔刀, 定要把那三百兩銀子要回來不可。

    云葵打量那金鏈, 悄無聲息地紅了臉頰。

    雖然,好像……不是她想要的效果,也怪自己沒說清楚, 看到旁人定制的金鏈,就這么糊里糊涂半推半就地應了,叫店掌柜和打金師傅誤解了她的本意。

    可銀子都給了,那就只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她其實還蠻想看殿下戴這條鏈子, 就是很有可能,他不光不愿意,甚至還要罰她……思及此,她連腰肢都開始隱隱酸痛了。

    可轉念一想, 他們現在是床搭子,她給他當解藥,他就得用美色來換,滿足她的一切需求,這樣才算公平吧!好處都給他占了,憑什么!

    云葵摩拳擦掌,當即拍板把這金鏈帶走了。

    從金店出來,云葵正盤算著如何騙太子殿下戴上鏈子,倏忽被一陣嘈雜的打罵聲打斷思緒。

    循聲望去,竟是對面青樓外幾個龜公正圍著一名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拳打腳踢,那被打之人渾身血污,抱頭蜷縮在地上,嘴里不斷發出痛苦的悶吼聲。

    懷青懷竹皺起眉頭,立即護著云葵繞路離開。

    那對面被打的男人抱頭鼠竄,在縫隙間看到面前一閃而過的女子面容,忍不住驚叫出聲:“阿葵?是不是你?”

    云葵聽到這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心猛得一緊,雙腿也似灌了鉛般的頓在原地。

    心臟像是被尖刀剖開一道血口,久違的記憶絲絲縷縷涌了進來。

    “阿葵,你住在我家,將來就是給我當媳婦的,給我捏捏臉怎么了?”

    “人家也沒有罵錯,你阿娘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未婚生女,被人拋棄,這才灰溜溜地來投奔我爹娘,我們家肯收留你,那是再造之恩,這都是要還的,知道嗎?”

    “你若是肯給我親一口,我就同朱員外說兩句好話,讓他對你好點兒,將來給你肉吃,給你銀子花。”

    ……

    幼年的記憶浮上心頭,云葵渾身冰冷,臉色蒼白至極,她不想再與從前人有任何交集,可視線還是下意識地轉了過去。

    那地上挨打之人頂著張鼻青眼腫的臉,一雙濁目緊緊盯著她,激動的神色溢于言表:“阿葵,當真是你!你竟然在這兒?等等,你先別走!”

    又雙手抱拳向龜公告饒,“幾位大哥,這我妹子!親妹子!你們寬限我兩日,定能把欠你們的錢還上!你們瞧,我這妹子穿金戴銀的,手里肯定有錢!”

    龜公們看向云葵,似是見她穿得體面,身邊還帶著侍女,幾人面面相覷,終于停了手。

    懷青問:“姑娘認得此人?”

    云葵面容僵硬地盯著地上的男人,盡管相隔數年,可仔細辨認還是能認出那熟悉的五官。

    竟是她那七年未見的表兄,戚成業。

    戚成業艱難地爬起身,右腿似乎有些跛,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半張臉胡子拉碴,血跡混著塵土掛在嘴角,看上去狼狽不堪,樣貌卻與從前相差無幾。

    他上下打量著云葵,這丫頭比起小時候長開了些,五官倒沒怎么變,八九歲就是美人胚子,只是幼時瘦瘦小小的,如今長成大姑娘了,穿一身杏粉繡花的襖裙,皮膚雪里透紅,胸脯更是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富養過的樣子。

    他踉蹌著起身上前,就要拉她的手臂,被懷青手中劍柄擋開。

    戚成業瞧見她從金店出來,身邊竟有兩名佩劍的侍女,其中一名侍女手里還端著兩尺長的錦盒,里面裝的定然是方才買的金飾,果真是出息了。

    他瞇起眼睛,滿臉堆笑:“阿葵,我是表兄啊!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我們家養了你十年,如今你奔了好前程,表兄有急事相求,你一定會幫表兄的,對嗎?”

    云葵看到他滿身狼狽的模樣,心中并無半分同情或惋惜。

    這家的男人好色好賭、嗜酒如命,舅母又刻薄勢利、懶散成性,從前就指望把她賣個好價錢,貼補一家的生活,她一跑,他們不知要急成什么樣,氣成什么樣。

    她從那個家逃出來之后,也曾想過他們會過得如何,此刻看到戚成業流落街頭,被人拳打腳踢,她一點都不意外。

    云葵不想再見此人,也不想回憶過去的事,冷冷說道:“我不認識你。”

    這話是對戚成業說的,也是在那群龜公面前與他撇清了關系。

    龜公們聞得此言,又見她轉身就走,立刻喊打喊殺地上前,將戚成業扣押在地,一人揮起拳頭直砸他面門,另一人抬腳就往他腰腹上踹。

    戚成業痛到渾身痙攣,嘴里大喊大罵:“阿葵!你別忘恩負義!過上好日子就忘記誰把你帶大的了!你如今在哪家當姨太太?人家知道你娘什么德行,知道你曾經許人了嗎!”

    云葵用力地攥了攥手掌,轉過頭來冷聲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戚成業滿嘴的血跡,面目痛到猙獰,見她終于轉過身來,又擠出個好臉:“你借我些錢,不多,一千兩就成!這點還不夠你打幾樣首飾的錢吧?”

    云葵想也知道,家里的錢早就被他輸光了,如今淪落到這等境地,也是他應得的。

    再見此人的嘴臉,她幾乎是生理性的厭惡,“我阿娘生前是給了舅舅錢的,這是我親耳所聽,后來我長大些,個頭還沒有桌子高的時候,就去給人端茶倒水、洗衣服掙錢,我阿娘給的,加上我自己賺的那些錢足夠養活我自己,甚至還被你和舅舅偷走不少。從舅母要把我送給員外做妾開始,我便與你家就斷了關系……”

    “你說斷關系就斷關系?”話未說完,就被戚成業破口打斷,“你清高,不愿給員外做妾,現在還不是給人當姨太太?連女家丁都給你雇上了,怎么,你家老爺管得緊,怕你出去偷人?”

    云葵沒來得及反駁,倒是懷青率先出手,將從那群龜公手里掙脫出來的男人一腳踹翻,又踩著他的臉狠狠碾壓在地。

    戚成業登時吐出一口鮮血,牙都撞裂了兩顆。

    他滿口血沫子四濺:“你便是殺了我,也抹不去那些過往!何況青天白日的,你敢殺嗎?我告訴你,今日你若是不把錢留下,就別想舒舒服服回去當姨太太了!你娘不知廉恥,你也是個小狐媚子,只要我向你家老爺提上一嘴,往后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四周不少百姓聞聲圍過來看熱鬧,懷青與懷竹相視一眼,彼此眼里都動了殺心。

    戚成業瞧見她二人眼底的殺意,渾身猛一哆嗦,又軟了聲口:“好阿葵,你把銀子給我,我立刻就走,方才說的那些你就當我放屁,咱們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云葵緊緊攥著手指,咬牙道:“我們走,不必管他……”

    她沒有那么大的權力,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街殺人,更不想把事情鬧大,引來官兵和更多的百姓,最后讓太子殿下給她收拾爛攤子。

    從內心里,她甚至不想讓他知道這一切。

    難得出宮一趟,她一個小小的侍寢宮女還鬧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來……殿下再寵她,也不會想要理會這些污糟事。

    然而人往往越是怕什么,越是來什么。

    話聲方落,一道高大威冷的身影忽然出現視線盡頭。

    云葵瞳孔驟縮,心也跟著猛然趔趄了一下。

    秦戈與趙越開路,將圍觀的百姓驅逐開來。

    戚成業被懷青踩在地上,嘴里叫罵得更兇:“殺人了!這小賤蹄子要殺她親表兄!來人啊……”

    話音未落,嘴里就被人強行堵上口巾,秦戈輕車熟路地將人扣押在地,抬起他右臂猛地一扭,立刻就是一道骨頭錯位的咔嚓聲,戚成業霎時滿頭冷汗,青筋暴出,嘶吼聲全都卡在喉嚨里出不來。

    隨后秦戈又以同樣的手法,卸了他另一條胳膊,折了他兩條腿,戚成業渾身痙攣抽搐,當場昏死過去。

    周遭的百姓都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遠離,那幾個群毆的龜公見識過這護衛的狠辣手段,心中無不膽寒,又紛紛看向他身后那名高大威嚴的男人。

    來人一身玄金色暗紋長袍,緩步自人群中走來,身姿挺拔,神色冷峻,目若寒潭,與生俱來的上位者氣場,壓迫感十足。

    太子走到近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那癱倒在地的戚成業,露出如同俯瞰一灘爛泥的厭惡表情,隨后緩緩開口道:“帶走,我有話問。”

    云葵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身體也跟著微微顫抖。

    「問話……問什么?」

    「難不成聽到方才戚成業污言穢語的那幾句,想要確認一遍?」

    她不知他聽去多少,想來該聽的都聽到了,她只覺得渾身發冷,想要逃離。

    什么“蕩婦”、“許過人”、“賤蹄子”……這些都是他的禁忌。

    她不過才與李猛見了一面,說了兩句話,他便已大發雷霆,遑論今日當街被人用這些污穢不堪的詞句辱罵。

    秦戈向那群龜公說明來意,當然沒有提及太子的身份,只亮出大內侍衛的腰牌,龜公們自知得罪不起,又畏于他方才對戚成業用的那些手段,只得把人給他們先帶走。

    云葵低著頭,余光看到太子調轉腳步,緩緩朝自己走來。

    她緊緊攥住手掌,沉默地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

    然而并沒有等來想象中冰冷的處置,而是見他緩緩走到自己面前,不輕不重地說道:“今后誰若敢欺你,無需忍著,亦不必考慮后果,不論是誰,便是當街打死,也有孤為你兜底。”

    她的心猛跳一聲,抬起濕漉漉的杏眼,對上他斂去凌厲冰冷,幾乎稱得上溫和的眼眸。

    她只覺得喉嚨哽住,千言萬語憋在心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殿下,不要相信他的話……」

    她在心里低低地懇求。

    殿下要問話,那一定是想問與她有關的事,戚成業那張嘴能說出什么好聽的話來?方才她已經領教過了,這么多年依舊沒變,定是侮辱阿娘、侮辱她……

    太子沉沉嘆口氣,上前將她攬在懷中,拍拍后背,低聲在她耳畔道:“放心,孤能聽到你的心聲,自然也能聽到他的。”

    云葵被男人溫熱的手掌安撫著,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松下來。

    太子吩咐懷青、懷竹,“帶夫人先回。”

    他聲量不高,卻足夠讓所有人聽清。

    云葵腦海中嗡嗡作響,很久之后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聲稱呼是什么。

    第65章

    云葵回到松園, 腦海中還是混混沌沌的,這短短半日,心情七上八下, 直到此刻急促的心跳還未停歇下去。

    戚成業的那些話,她自小聽到大,就像陳年結痂的傷口一遍遍被人撕扯開來,早就疼得麻木了,可這并不代表她對這些謾罵羞辱無動于衷。

    想來是老天爺見她過得太如意,非要把她重新摔回泥地里, 認清自己的來路,才讓她今日碰上戚成業。

    不是入了宮, 做了宮女, 有了賜名, 過上新的生活,她就不再是從前的阿葵了。

    閉上眼睛, 腦海中都是幼時不堪的回憶。

    被鄰居的孩子圍著罵野種, 給人洗衣服賺錢,那家的女主人嫌她出身不干凈,點名不要她洗, 舅母一口一個“小賤蹄子”,表兄也有樣學樣,自幼就這么喊她……

    直到千辛萬苦逃出那個家,她才像溺水之人爬上岸, 哪怕岸上也是荊棘滿地,也比從前幾乎窒息的生活強過太多。

    這么多年從未打聽過舅舅一家的消息,只當他們全都死了,入了宮便是與過去的徹底告別。

    可她沒想到, 頭回出宮,頭回來平州府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竟然就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戚成業。

    偏偏又在他滿口胡言,她滿身狼狽、被所有人圍觀笑話的時候,太子殿下出現了。

    正是無數次見過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她可以保證,在那些漫天污言穢語中,殿下的心情絕非表面上那樣無波無瀾。

    他一定很生氣,只是壓抑著沒有發作,周遭氣場依舊冷凝,令人如墜冰窖。

    可他卻說會永遠為她兜底,不準任何人欺負她,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稱她一聲“夫人”……

    那句稱呼甫一落下,她能明顯感覺到耳邊靜默了一瞬,隨即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說這姑娘哪里會是什么“姨太太”,分明是人家的正頭夫人,人家夫君有權有勢,給她撐腰來了。

    不可否認,她心中的確有一絲隱秘的、自欺欺人的歡喜。

    就好像,潑天的謾罵中,有人出來為她正了名,她也是清白人家出生的女兒,是正正經經嫁作人妻的女子。

    可事實呢?侍寢宮女大概還不如姨太太。

    她不知道殿下為何要那樣喚她,明明在此之前,還屢屢不準她恃寵而驕,哪怕親口對她說出“有意”二字,轉頭卻又不肯承認。

    曹公公說殿下喜愛她,她想這份喜愛是有的,在意也是有的,只是不知到了何種程度,也許就像陛下喜愛他后宮的每一位娘娘,愿意賞她們金銀珠寶和身份體面。

    殿下待她也是一樣。

    或許特殊一些,那也是因為,她是他的第一個枕邊人。

    可即便如此,太子正妻的身份也是她萬萬不敢肖想的,那得是高門貴族精心培養出來的閨秀,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便是連根頭發絲都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女子,將來才有可能坐上一國之母的位置。

    她何德何能,當得起這一聲“夫人”呢?

    也能猜到,殿下為何要單獨審問戚成業。

    大概是有意給她一個位份,畢竟要上皇家名冊的人,九族之內都得是有名有姓清清白白的,倘若殿下當真查清楚阿娘是如何生下的她,怕也不會再抬舉她了。

    甚至從戚成業口中審問出更多信息,例如那個朱員外,說不準他能添油加醋編出許多瞎話來,太子殿下當真能辨別真假嗎?

    思及此,云葵深深地嘆口氣。

    果然人就該早早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否則就會被短暫的恩寵蒙住雙眼,一步步助長貪心,然后像她現在這樣,患得患失,最終什么也抓不住。

    罷了,這樣也好。

    橫豎她已經睡到了世界上最英武不凡的男人,享受過世間頂級的男色,也沒什么遺憾的。

    失去就失去吧,殿下從來也不屬于她。

    ……

    松園后山臨時辟出一間刑房,戚成業尚在昏迷之中,趙越就將從那些龜公和其他知情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盡數上報。

    “此人名叫戚成業,山東開陽人氏,三年前死了爹,去年又死了娘,為人好色好賭,暗地里做些誘拐女童賣去青樓的勾當,經常在青樓賭坊賒賬、盜竊,今日就是用假銀票被人發現,才遭了這頓毒打。”

    太子皺眉:“他是云葵的表兄?”

    趙越先前就奉命查過云葵的家世,對此知曉一二,頷首道:“是。”

    太子又問:“她父母那邊,最近可有查到新的線索?”

    趙越搖搖頭:“云葵姑娘的母親從未向人透露過有關她父親的任何消息,屬下猜想,連她自己都未必知道。”

    太子沉吟片刻,眼神示意秦戈,后者立刻提起一桶冰水潑灑在戚成業的臉上。

    戚成業被冰水兜頭澆下,當即清醒過來,他四肢皆被折斷,渾身痛到痙攣,睜開眼睛,慌亂地掃視四周,才發現自己被人關起來了。

    目光又顫顫巍巍地看向面前太師椅上的男人,他一身玄色錦袍,目光深邃,薄唇微抿,單只這么坐著,不發一言,那股強大的肅殺氣場就讓人不寒而栗。

    戚成業發白的嘴唇忍不住顫抖:“你……你們究竟是何人?這里是哪里?”

    又注意到他身邊侍衛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頓時想起,正是此人當街折斷了他的四肢!

    回想起方才街頭情景,他渾身冷汗直流,死死咬著牙,嘴里血肉模糊:“你們敢如此對我,還有沒有王法!”

    太子漫不經心地呷口茶,半張臉隱匿在幽暗的燭火之下,威嚴冷峻的神情中透出三分陰鷙。

    他放下茶盞,這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眸,“你知道云葵母親多少事?如實招來。”

    戚成業愣了愣:“云、云葵?”

    太子:“就是你認識的阿葵。”

    戚成業頓時激動起來,“你就是阿葵現在的主家?她……她是你的小妾,還是外室?”

    「她還改名字了,該不會是去當瘦馬,被人贖出來了吧?」

    「原來是看不上那朱員外肥頭大耳,大腹便便,奔著臉去,又給自己找了這么個主家。」

    「想來這男人也是有錢有勢,否則能給她養得那么滋潤,穿那么好,還配了女護衛?」

    思及此,戚成業立刻擠出個諂媚的笑來:“您既是她的主家,那咱們就是親戚了!我是她親表兄,她是我爹娘親手養大的,在我家住了十年,我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

    注意到男人凜冽如霜的面色,他嚇得舌頭打結,趕忙回話:“她娘就是我姑姑,只是生下阿葵后人就沒了,不過我也知道她那些丑……那些事。”

    太子冷聲:“說。”

    戚成業牙關打顫,立刻將自己知道的全盤托出:“她娘在我們鎮上的醫館干活,平時跟我們也不住一起,后來突然有一天,我爹娘被叫到鎮上,才知她上山采藥時摔了一跤,動了胎氣,大夫讓她休養,否則這胎輕易保不住,可她根本沒有成過親,怎么會有了孩子?她又都不肯說阿葵的父親是誰……我爹娘只好將她接回來照看,那段時間我們家也被她連累,被人指指點點。”

    太子冷笑一聲:“你爹娘若非看上她這些年采藥換來的積蓄,豈會寧可受人指點,也要收留她們母女?”

    戚成業坑蒙拐騙多年,早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當即便道:“她大著肚子,花銷本就比旁人多些,后來生產還得給她請接生婆,她倒是撒手不管了,是我娘把屎把尿把她拉扯大,這些難道不需要銀子?”

    太子想起先前趙越的稟報,臉色慢慢地陰沉下來。

    “姑娘生下來就漂亮,街坊鄰居都以為,戚榮夫婦是照著兒媳婦養的,后來姑娘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她舅母羅氏又改了主意,說這樣的美貌留在家里也是禍害,想把姑娘嫁給縣里的富戶做妾,揚言說彩禮低于千兩不嫁。”

    太子手握成拳,幽邃如墨的眼底翻滾著洶涌的暗流。

    他都能想象到,她那個好色成性的舅父會以何樣齷齪的眼光看她,戚成業更是打小就把她當成未來的媳婦看,而她那貪財勢利的舅母,更是把她小小年紀就推出去待價而沽……

    戚成業看向男人陰沉可怖的臉色,忍不住背脊發寒,冷汗直出。

    他混跡青樓賭場,達官貴人也見過不少,可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氣場威嚴凌厲,舉手投足間便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壓迫感,他手里這些人也是個個威風凜凜、手段狠辣,不似尋常家丁,可在他身邊卻都是一副屏氣斂息、唯命是從的姿態。

    以戚成業淺薄的認知,根本想象不到他的層面,但這并不影響他心底生出極度的恐懼感,仿佛自己的生死存亡都在對方一念之間。

    戚成業臉色慘白,心跳劇烈,卻始終揣測不出他的意圖。

    “今日我是手頭困難,才在街上攔著她借錢……我們家把她養到那么大,這么多年從未虧待過她,我爹娘如今已死,我便是她唯一的親人,您……到底想要如何?”

    他轉念一想,“還是說,您嫌棄她的出身,不要她了?這可與我家無關啊!她娘與人茍且,我們可毫不知情……”

    太子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聒噪。

    他眉心蹙起,最后問道:“所以她父親是誰,你毫不知情,是么?”

    戚成業語滯:“我……”

    「原來是想查她父親,可這連我爹娘都不知道,我上哪兒打聽去……」

    他目光慌亂地轉了一圈,立刻想好了回答:“我雖然現在不知,但可以為您提供線索,您想知道什么我都……”

    沒等他說完,卻聽男人勾唇一笑,從太師椅上起身,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拐賣幼女,盜竊財物,私用假幣,便是孤不殺你,官府也不會饒你。”

    戚成業頓時傻了眼,那“孤”字如同一記重錘猛地砸在他顱頂,腦海中嗡嗡作響,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您……”他嘴巴張大,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升斗小民再淺薄無知,也知道這聲自稱代表著何等尊貴的身份。

    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仰視的存在。

    太子似乎思忖了片刻,隨后涼聲發話:“割了舌頭,扔到鬧市口,要錢的要錢,尋仇的尋仇,休要管他。十日之后,人若還未死,就移交平州府衙。”

    戚成業瞬間如遭雷擊,渾身都在發抖,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頭滾落,“你……你們……”

    沒等他痛罵或者求饒,兩個侍衛立刻上前,將劇烈掙扎的男人強勢按壓在地。

    太子踏出門檻,耳邊很快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吼。

    他閉了閉眼睛,摩挲著指骨上的碧玉扳指,面色平靜,置若罔聞。

    趙越跟了上來。

    太子思索片刻,吩咐道:“找到當年戚氏做事的醫館,問清所有相關的細節,還有,戚氏懷孕前后去過的所有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府衙、寺院、廟會、山里,她見過的所有身份存疑之人,以及當年開陽縣發生的匪亂、災荒、祭祀、狩獵等大大小小的事件,所有外來官員,衛軍,僧侶方士都要仔細查實。”

    趙越立即拱手應下。

    太子才欲離開,忽想到什么,往屋內看了一眼:“把人扔遠點兒,別污了她的眼睛。”

    回到正房,懷竹和懷青二人侍立在外,見他過來,立即俯身行禮。

    太子略略頷首,卻罕見地聽到這兩名女護衛的心聲。

    「不知殿下愿不愿意穿那件……護甲。」

    「再怎么說,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殿下應該不至于大發雷霆。」

    太子心中暗忖,她還給他買了護甲?

    倒還有點良心。

    太子緊蹙了整日的眉心終于在此刻舒展開來。

    第66章

    太子進門時, 云葵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話本。

    見他來,她下意識地蜷起手指, 規規矩矩站了起來,“殿下,您……審問我表兄了?”

    太子坐下喝茶,簡單地“嗯”了聲。

    云葵:“那,您都問他什么了?”

    太子反問道:“你害怕孤問他什么?”

    云葵緊緊抿著唇,雖然已經盡量說服自己想通了, 榮華富貴都是浮云,喜愛也難以長久, 且她原本也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宮女, 如今只不過是境地更差些罷了。

    可她打從心底還是不愿意被他知道, 自己曾經被人說得那么不堪,哪怕她并沒有做錯什么, 可這世道就是這樣, 她的出生注定伴隨著冷眼和辱罵。

    她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可她也是和所有人一樣,懵懵懂懂地來到這世上, 每一日都在努力生存的人啊,她又做錯什么了呢。

    太子默默聽完她的心聲,沉吟良久,方才問道:“你可想知道, 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話音方落,云葵心臟猛地一縮。

    仿佛陳年厚重的血痂驟然脫落,露出薄而脆弱的皮膚,看著傷口已然好轉, 可用指腹重重碾過時,還是會從心里滲出殷紅的血液來。

    她手腳冰冷,嗓音輕輕地顫抖,“殿下……問出來了?戚成業他知道?”

    太子搖頭:“沒有。”

    云葵似乎悄悄松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更多的是困惑和抗拒,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卻又給她與阿娘帶來無盡痛苦的男人。

    她有些難以啟齒地問:“殿下為何突然想知道這個?”

    太子道:“有些事情需要查實。”

    他總要知道,讓她們母女陷入如此艱難境地的男人究竟何許人也。

    將來不論是替她討回公道,或是讓他們父女相認,他都需要心中有數。

    “不過你既不愿提及,孤不提他便是了。”

    云葵低聲問道:“我阿娘,還有我舅舅一家的事,殿下也都知道了?”

    太子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道:“能查到的都知道。”

    云葵嗓音更低,還有些發顫:“其實我……我阿娘為人心性善良,踏實勤快,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從前街坊鄰居也都是夸贊她的。她只做錯了這一件事,卻被人人唾罵,打上了一輩子的烙印……可我從來沒有怪過她。”

    太子嘆口氣,不再說什么,微微傾身,將人攬進懷中。

    云葵被男人溫暖的懷抱包裹著,耳廓貼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反應過來,“殿下,你不生氣嗎?”

    太子冷聲道:“是很生氣。”

    云葵身體微微一僵,才要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人緊緊按住了后腰。

    太子低眸看著她,“我給你懷青懷竹是什么目的,你不知道嗎?當街被人指著鼻子罵,還能咽得下這口氣,你可真有出息,狐假虎威都不會嗎?”

    云葵抿抿唇:“我一個小宮女,多大的膽子,還敢狐假虎威?”

    太子冷嗤:“你若有在孤面前十之一二的膽量,也不會被人欺成那般。”

    云葵:“我那不是怕給殿下添麻煩,真殺了人……”

    太子卻開口打斷:“殺了又如何?”

    云葵怔怔地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殿下不會殺了我表兄吧?”

    太子幽幽瞇起眼睛:“怎么,舍不得?”

    “怎么會,”云葵心中并無太多觸動,“只是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見到他,他還是那樣,與從前一樣討厭……”

    太子想起戚成業說的那些話,想起她從小到大不知被他欺負多少回,甚至曾經把她當成自己的未婚小妻子出言調戲,他心中便是滿腔怒火,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氣。

    一刀抹脖太便宜了他,把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臭蟲割了舌頭、折斷手腳扔在鬧市口,不用他出手,賭坊、青樓那些追債的打手都會讓他生不如死,他便是命大撐過這十日,律法也不會饒他性命。

    太子的語氣慢慢冷下來:“他做奸犯科,坑蒙拐騙,便是孤不殺他,他也必死無疑。”

    云葵忙不迭地點頭。

    太子目光微沉:“下回若是再這般怯懦,被人欺負也不還手,孤……”

    「孤就怎么樣?」

    云葵腦海中忽然冒出這一句,反應過來后當即滿臉漲紅,帶著哭腔道:“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怒極反笑,“你以為孤從前沒聽到嗎?你膽大包天,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孤能容忍你,已經是天恩浩蕩。”

    云葵點頭如啄米。

    太子繼續道:“再有下次,被人當軟柿子捏,孤絕不輕饒。”

    他語氣冷硬,卻在她心里激蕩起陣陣漣漪。

    莫名想起他那句猝不及防的“夫人”,想起他說不必考慮后果,萬事都有他來兜底,她半開玩笑地問道:“我當真能狐假虎威?若是要害我的是那種身份地位極高,根本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呢?”

    太子道:“你都能惹得起,那還要孤作甚?”

    也是。

    云葵又大膽試探道:“那如果是寧德侯世子那么大的官,是皇后娘娘呢?”

    太子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以試試。”

    云葵聳聳肩膀,她可不敢。

    太子道:“總之你記住,萬事都有孤頂著。懷青懷竹往后就跟著你,出去別跟個慫包一樣,給孤丟人。”

    云葵抿唇一笑:“嗯。”

    太子沉默良久,還是沒聽她提起,終于忍不住問道:“對了,那件護甲在何處,拿出來給孤看看。”

    “護、護甲?”

    云葵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險些驚掉下巴。

    「難道有人告訴他了?懷青還是懷竹?」

    「我還想等等再求他穿呢,畢竟今日發生這么大的事,總覺得他心情不會太好。」

    太子蹙眉:“既然知道孤心情不好,還不趕緊拿出來,反倒遮遮掩掩作甚?”

    云葵:“……”

    「大佬,等你看到實物就明白了。」

    太子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這護甲太難看,還是太不中用?她竟然需要“求”著他穿?

    甚至連懷青懷竹都覺得,他極有可能為此大發雷霆。

    “無妨。”太子表現得極為大度,“你向來沒心沒肺,難得有心給孤備了禮,便是再不堪入目,孤也欣然接受。”

    云葵當即歡喜雀躍:“你真的要穿給我看?”

    太子察覺不太對,但還是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先拿給孤看看。”

    云葵便去多寶格上取來錦盒,臨了還有些遲疑,“殿下,你要不先閉上眼睛?”

    太子:“不閉。”

    云葵:“……”

    太子被勾起了好奇,倒想看看,這護甲還能驚世駭俗不成。

    直到那細細碎碎一團金鏈從錦盒中緩緩取出,隨著少女狡黠的一笑,金鏈在她指尖徐徐展開,最后變成類似滿身瓔珞的樣式,太子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好奇,到眉頭緊鎖,再到最后咬牙切齒,氣極反笑。

    “這就是你給孤準備的……護甲?”

    云葵訕訕:“本來是要給你做護甲的,怕你在外面遇刺,被人傷了要害,一命嗚呼……”

    太子指著那兩塊嵌著紅寶石的金片,還有墜在大約肚臍處的一塊藍寶石,額頭青筋直跳:“這就是你所謂的,護住要害?”

    云葵忙解釋道:“是金店掌柜曲解我的意思,以為我做這個是為了與人……與人調情,我看到后也很吃驚呢。”

    太子:“可你還是買回來了。”

    他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云葵干脆也不裝了,反正他會讀心,早就知道她是個溏心蛋,一戳就流黃,她也就圖窮匕見了,眨眨眼睛,笑瞇瞇地看著他。

    「雖非我本意,但是真的好想看太子殿下穿哦,真的太太太漂亮了!只要穿上這個,你一定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會被你迷到流鼻血的!」

    突然發現把這些難以啟齒的、肉麻的話用心聲吐露出來,委實方便許多。

    太子冷冷啟唇,拒絕得很干脆:“你想都不要想,孤不會穿。”

    云葵委屈巴巴:“試一試嘛,求求啦。”

    「我今天真的好難過,如果有人能穿一次金鏈給我看,我一定跟他親親抱抱,最喜歡最喜歡這個人!」

    太子扯唇:“你還敢喜歡旁人?”

    「說好的床搭子呢,我給你當解藥,你也取悅取悅我怎么了!」

    他寒下臉,轉身要走,云葵又在心里急聲呼喊。

    「我自然只喜歡殿下!可殿下若是愿意為我穿一次,我就更喜歡、最喜歡殿下啦!」

    無論她怎么叫,那人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云葵泄氣地坐回貴妃榻。

    晚間等太子沐浴過后,云葵也準備前往凈室沐浴,行經廊下,見那院內假山疊石繁花似錦,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這里條件雖不如宮里,卻也雕梁畫棟,處處皆景。

    曹元祿見她好奇,解釋道:“這里是殿下在平州府的私宅,咱們殿下在各省通都大埠都置辦了產業,微服出巡也有個落腳的地方是不是?”

    云葵訝道:“各處都有產業,那豈不是富可敵國?”

    曹元祿含笑道:“太子,國本也,咱們殿下本就是國之根本,將來也必定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坐擁九州,天下疆土、財貨琦瑋皆為天子所御。”

    云葵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但她聽懂了一點——太子殿下不是富可敵國,他就是國本身。

    曹元祿笑道:“姑娘深得殿下喜愛,將來也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的。”

    云葵心下暗嘆,那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曹元祿瞧著她進去,想起在街上聽到殿下的那聲“夫人”,心下也琢磨出了一二。

    眼前這位雖然只是宮女出身,卻極得殿下愛重,在民間稱呼“夫人”,就是殿下心里正妻的位置了,尋常人或許還有可能故意說些好聽的哄人,可殿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定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說到這份上,姑娘還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將來有多大的造化呢。

    太子沐浴完畢,回到屋內,耳邊還回響著她方才心里嘰嘰喳喳的叫喚。

    到底沒忍住,又將那金鏈取出來細細瞧上一遍。

    看那流蘇和寶石的位置,他簡直要氣笑。

    她把他當什么人,勾欄瓦舍的小倌兒嗎?

    他堂堂太子穿成這樣成何體統?刺客見了都要先笑三聲。

    可她卻說,會被他迷到流鼻血,會跟他親親抱抱,只要他穿一次,她就只喜歡他、最喜歡他……

    太子冷笑,她沒心沒肺,懂什么是喜歡?是不是誰穿給她看,她都會喜歡那個人?

    是那些腦滿腸肥的員外能穿出效果,還是那些滿身黢黑臭汗淋漓的侍衛能穿得好看?

    太子沉吟良久,暗暗咬牙,起身走到廊下,對秦戈道:“所有人退到院外,沒有孤的吩咐,今夜誰也不準靠近主屋。”

    秦戈面上一頓,趕忙拱手應下。

    云葵沐浴過后,回來時便看到太子一身雪色寢衣坐在床沿,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想到他或許會要,她莫名有些腿軟,小心翼翼地走近,便聽到一陣似乎隱在暗處窸窸窣窣的金屬摩擦聲響,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手腕驟然一緊,下一刻,人已被他拉到近前,欺身壓下。

    心跳還未止,便見男人突起的喉結下,細細的金色項圈系在脖頸,再往下,微微敞開的衣襟內,身體鏈穿過重重溝壑蜿蜒而下,隱隱綽綽的金色細閃在光滑緊實的肌肉上熠熠生輝。

    云葵一瞬間只覺得心跳驟停。

    太子眸光深邃,嗓音喑啞:“是你想要的效果嗎?”

    云葵整個人都呆住了,眼里的驚艷和興奮卻是半點藏不住,嘴角更是不受控制地上揚:“是,太是了!”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探進衣襟撫摸他的胸肌,又摸到那枚光滑精致的紅寶石金片,輕輕往下一按,男人立時呼吸紊亂,緊接著,霸道蠻橫的吻便落了下來。

    第67章

    事實證明, 這件護甲比她想象中還要多費不少心思。

    金店掌柜說這樣式深得達官貴人喜愛,連打金師傅都做出了經驗,她收到的貨品自是極為精致, 處處皆是巧思,目光無論落在哪處,都叫人心潮澎湃,移不開眼睛。

    三塊寶石對應三點的位置,完美貼合要害,中間一條點綴著珍珠的細鏈順著胸肌間的溝壑往下, 每經過一排腹肌,都有兩條細鏈自左右延伸至后腰, 腰間墜著細碎的流蘇, 不算密集, 卻又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流暢緊實的腰線。

    甚至從未想過,連小殿下都有專屬的頸鏈, 那頸鏈隨著不斷的推擠一點點地向下挪移, 直到最后移無可移,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貓爪一般深深淺淺地抓撓。

    云葵整個人都恍惚了, 像重度風寒滿身虛汗的人,稍稍一碰便是渾身發抖,大汗淋漓。

    甚至覺得,他是帶著怒意的, 為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但又咽不下這口氣,感覺受到了羞辱,于是通過這種方式, 給她一個狠狠的教訓。

    動靜太大,云葵甚至擔心這張架子床吃不吃得消,后來又覺得,她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床塌了還可以修,可她真的要腸穿肚爛死在他床上了。

    也終于知道,為何從凈室回來,廊下及院中都無一人站崗,原來太子殿下也知道維護她的顏面,否則那些控制不住的尖叫聲會讓她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云葵是個不太容易出汗的人,可今夜身下的床褥幾乎全部濕透,浣花錦的褥面也快要被她的指甲刮爛了。

    因為雙手實在無處安放,他又只穿了這件護甲,后背被她撓出了兩道血痕,她已經罪該萬死了。

    至于這金鏈,好歹三百兩買的東西,金子倒不重,貴的是設計和工藝,一次性扯爛實在可惜,所以只能委屈身下這面蜀錦了。

    她滿臉都是淚痕,結束后平復了很久的心緒,甚至連身上的臟污都提不起勁收拾,就這么躺著,許久之后,三魂七魄才重新歸位。

    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竟然留得那么長了,細細想來,這兩個月竟然都沒有需要她將指甲修剪得短平齊整才能上手的差事。

    太子握過她的手,碧玉扳指從她手指一根根地劃過,只覺得余韻未消,仿佛這綿軟的手指還握著他。

    “這指甲,往后都留著吧。”他道。

    她在心里嘀咕:「又不做娘娘,留指甲做甚。」

    太子眉心立刻蹙了起來。

    云葵怔了怔,想起他會讀心,似乎不愿聽她說這些,忙又改了念頭。

    「我怕把殿下后背抓花,還是乖乖剪短吧,免得來日您跟我新仇舊賬一起算,給我安個大不敬的罪名。」

    這種居安思危的毛病大概是自小養成的,太子沒辦法立刻糾正她的思維,只能今后慢慢引導,讓她相信,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會輕易失去,榮華富貴如此,他亦如此。

    云葵被他捏得手有些癢,指尖不經意間碰到那枚光滑微涼的碧玉扳指。

    她有些好奇:“殿下為何平日都戴著我買的扳指?”

    太子:“你的意思是,孤就只能床榻之間伺候你的時候戴?”

    云葵滿臉尷尬,小聲道:“我就是問問。”

    扳指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話本里不是都靠它號令群雄嗎?那枚墨玉扳指代表的意義自然不同凡響,不是民間買來的扳指可以比擬的。

    云葵:“還是殿下戴膩了,換換口味?”

    太子:“差不多吧。”

    云葵杏眸微微一亮,“殿下很喜歡這枚碧玉扳指嗎?”

    太子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還算滿意。”

    云葵抿唇笑起來,原本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以為他眼高于頂,看不上這凡間俗物,沒想到還能聽到他親口說出的一句“滿意”。

    太子垂眸看著她,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他從床邊暗格內取了樣東西,下一刻,云葵的拇指上就套上了個黑沉沉的東西。

    云葵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指尖的墨玉扳指,“殿下?”

    太子氣定神閑地挑了挑眉:“禮尚往來。”

    云葵舌頭差點打結:“殿下不會是,想把它送給我吧?”

    她雖然身份低微,見識短淺,不懂朝堂大事,可也知道這枚扳指關系重大,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豈能輕易送人。

    太子卻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不過是一枚扳指,調動不了千軍萬馬,孤想要的權力,也不靠它來實現,不過也足夠讓你在外狐假虎威了。”

    云葵咽咽喉嚨,詫異之外,又多了一絲不安和惶恐,“可別吧,萬一哪日被人搜出來,說奴婢盜竊皇家財物……”

    太子:“……”

    “不過是個物件兒罷了,”他語氣沉下來,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味道,“孤給你的,便是你的,天底下誰敢說個不字?”

    云葵還要拒絕,太子冷哂道:“殺人不敢,又怕被人誣陷盜竊,可你倒是敢屢屢違逆孤的旨意,當真以為孤很好說話,是不是?”

    云葵小聲道:“可殿下不是說,這扳指上刻的是驅邪避魔的佛經,專門克我的……”

    太子被她氣得額頭青筋直跳。

    云葵見他臉色陰沉,生怕又像上回那般被她氣到頭疾發作,趕忙好意兒地抱著他的手臂哄:“殿下別生氣,我收下便是了。”

    太子眉頭這才緩緩舒展開來,壓著她的身子,啞聲道:“就這一句?”

    云葵:“……”

    不然呢?她可折騰不動了!

    她往床內躲,被太子一把揪住大腿:“再說一遍,喜不喜歡孤?”

    「大佬,你都問了十遍了……」

    她真的不懂,為何男人總喜歡在辦大事的時候問這個問題,寧德侯世子如此,那位通政使沈大人也是如此,現在連太子殿下也學會了。

    這般想著,腰身忽然被人捏了一下,疼得她皺起眉頭,眼淚汪汪地對上男人沉沉的視線。

    “在孤面前,還敢想別的男人?”

    云葵:“……”

    「我那是想別人嗎?我只是提到他們而已!」

    她實在沒力氣說話,干脆用心聲跟他交流。

    太子:“提到也不行。”

    「你真的很霸道!」

    太子:“這就是你讓孤穿這條金鏈的代價。”

    「可爽的是你,苦的是我。」

    太子并不認可:“剛開始你不是也很興奮?孤看你眼冒金星,口水都流下來了。”

    「大佬,這么尷尬的事說出來就不好了……更何況,每次都快兩個時辰誰吃得消?」

    太子道:“你花的是孤的銀子,也是你主動求孤穿的,出錢出力的都是孤,你光躺著享受,還敢怪在孤頭上?”

    云葵掀被捂住臉,長吁短嘆。

    「說不過你!總共三千兩,一半都花在你身上,你是出了錢,可金鏈也是你穿的……」

    太子幽幽道:“你也可以穿。”

    云葵:!!!

    突然感覺天靈蓋被人掀開了,涼風嗖嗖地往腦袋里鉆,冷得她打了個噴嚏,立刻拿小被子把自己裹緊了。

    「把我折騰死了,你就再也沒有小葵花了,嗚嗚嗚……」

    “行,今日且先放過你。”

    太子輕笑,在她臋肉上拍了一下,“方才怎么說的,再保證一遍。”

    云葵把腦袋埋在被褥里,疲憊地用心聲答復:

    「最喜歡殿下,只喜歡殿下,再也不離開殿下……您滿意了嗎?」

    太子不太滿意她這副可有可無的態度,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一次次在她在不上不下的時候,逼著她反復保證,把這些話刻進骨子里,來日再想出宮的時候,能夠記起這些教訓,再也不敢動離開的念頭。

    見他起身要去清理,云葵這才從被窩里探出頭來,輕輕扯了扯他腰間的流蘇,“殿下你……你先別脫,我再看看……”

    方才她都沒有仔細觀賞,這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她到現在眼前還是金鏈劇烈晃動的樣子,晃得她眼睛都疼,根本沒怎么看清。

    太子眸色黑沉:“當真還要看?還是你自己也想穿?”

    云葵被他的話嚇得一哆嗦。

    「不是……方才可是你說放過的!君無戲言!你要反悔不成?」

    她是確定他今夜不會再要,才又蠢蠢欲動地想要再欣賞一下的,畢竟過了這村沒這店,下回可就未必有機會再見他穿了。

    太子沉沉嘆口氣,拿帕子給她身上簡單清理了,然后扯了干凈的被子,在她身邊躺下。

    那個色膽包天的丫頭賊兮兮地靠了過來,心里默念著“君無戲言”,然后狠狠在他胸肌上搓了一把。

    第68章

    三日后, 趙越來報,說戚成業已死。

    “果然如殿下所料,此人才被拖到鬧市口, 很快便有昔日債主前來討債,見他被人割了舌頭,廢了手臂和雙腿,都以為是某位債主下的毒手,他們知道錢要不回來,干脆將戚成業毒打一頓解氣, 三天以來,戚成業就吃了點爛菜葉和臭雞蛋, 今早就斷氣了。”

    太子并不意外, 只淡淡道:“移交平州府衙吧。”

    趙越應是, “還有一事,您讓我去查戚氏懷孕前開陽縣發生的大小事, 已經有了線索。”

    太子抬眼:“說。”

    趙越道:“當年戚氏是七月診出的身孕, 經屬下查實,她所在的醫館在當月并未診治過任何可疑病患,戚氏也未曾去過府衙寺廟等處, 都是按部就班地在醫館幫忙,不過據醫館一名幫工透露,她曾數次進入山中采藥,而當月恰好有一伙流匪從江南逃往山東境內, 與幾路追兵在開陽東山經過一番惡戰,而這東山恰是戚氏平日采藥常去之處。”

    曹元祿與秦戈立在一旁,都不敢貿然插嘴,心中卻也都在猜測。

    「難道姑娘的父親是流匪, 所以戚氏才不肯對外透露?」

    「難怪也沒有任何信物留下,戚氏能活著從流匪手中逃出去,已是福大命大了。」

    「可若當真是流匪……」

    太子臉色微沉,指腹捻著碧玉扳指,良久吩咐道:“繼續查。”

    趙越當即領命下去了。

    ……

    經過半個多月的暗查,太子終于將兵備副使藺誠貪污軍餉的證據一一搜集到手。

    原來這藺誠不光挪用公款購置大量良田鋪面,光宅邸就有百余處,每一處宅邸都養著一名美人,效仿皇帝三宮六院,每月有十五日以上都在這些美人處留宿,甚至美人們還有自己的綠頭牌,每逢留宿日,下屬便會端來綠頭牌以供挑選,藺誠翻到何人的牌子,當夜便前往何處留宿,以此尋求刺激。

    除此之外,賣官、受賄也是重罪。

    據查,平州府十數名百戶官位以上的軍官都給藺誠孝敬過所謂的提攜費。此外,夏有“冰敬”,冬有“炭敬”,每逢年節的“節敬”也是相當豐厚。

    回京當日,太子便讓沈言玉在朝上彈劾此人,并呈上這百名美人的開銷賬本。

    白紙黑字記載得清清楚楚,光是胭脂水粉上的花銷,每個月便有千兩之多,其余各項支出更是數以萬計,引得滿朝唏噓。

    淳明帝為此龍顏大怒,即刻命錦衣衛將這藺誠押解進京候審。

    他沒想到,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武將,背地里卻干著中飽私囊、欺男霸女的勾當,甚至還開了后宮!種種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可也猜到這藺誠馬失前蹄,其中定然不乏太子的手筆,否則他消失這半個月,還能是游山玩水去了?

    月前見他臉色不好,之后又足足半月未曾露面,淳明帝還以為他在某處行宮休養,或是頭疾發作,尋醫問藥。

    如今看來,恐怕就是親自去了趟平州!

    太子不在京中這幾年,前朝一向風平浪靜,從他回來這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自己手下的心腹官員竟然接連出事,前有謝懷川,后有工部尚書薛敬之,如今又是藺誠,樁樁件件都與太子脫不了干系。

    這藺誠官職雖不高,卻被他予以重任,放在平州大營,想著將來與太子或有一戰,藺誠能夠及時帶兵增援,為他增添一分勝算。

    可沒想到這藺誠色欲熏心,做出這等貪贓枉法之事,這一番徹查和處置,不知多少人牽連其中,整個平州府都免不得傷筋動骨。

    若是太子突然發動兵變,光是他手里的京城禁衛軍豈會是太子手下二十萬強兵強將的對手?甚至連他心腹的錦衣衛,太子都要插進人手。

    那盛豫月初已經從彭城出發,不日便能抵達京城,盧槭的秘密未必能藏得住了,他派出去幾伙刺客,竟然都讓那盛豫安然躲過……

    思及此,淳明帝狠狠攥緊了手掌。

    ……

    那廂云葵回到東宮,便將給燕嬤嬤買的紫檀木梳和一枚赤金壽紋的梳篦送過去。

    燕嬤嬤久居深宮,見慣了御賜珍寶,一看便知這兩樣東西價值不菲,可不是一個侍寢宮女隨手便能買下的,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更不可能為她一個老嬤嬤親自去挑選這些首飾。

    燕嬤嬤調侃她道:“殿下給你的賞賜,你都用在我老婆子身上,他嘴上不說,心里只怕要怪罪我了。”

    云葵忙道:“怎么會,殿下念著您呢。”

    燕嬤嬤笑道:“殿下如今佳人在側,哪還記得我這老婆子。”

    云葵紅著臉:“您又打趣我。”

    燕嬤嬤倒是有點想不通,“殿下這么喜愛你,可有同你提位份的事?”

    云葵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不知殿下是何打算。

    盡管他在宮外為了給她撐腰,當眾稱她一聲“夫人”,可她一個小小宮女,哪能當真以太子殿下的夫人自居呢?尤其她這樣的出身,哪怕給個末等美人都要遭人閑話的。

    出宮更不必想了,殿下把她在平州的房契和鑰匙都收走了,擺明了不準她出宮,即便她嘴上不說,但凡心里冒出點出宮的想法,他也很不高興。

    更何況,從前是不知道,如今知曉自己能為殿下緩解頭疾,便是殿下恩準她出宮,她也想等到他舊疾痊愈,再考慮自己的出路。

    不過那枚墨玉扳指倒是給她吃了顆定心丸,是他金口玉言,說萬事都有他頂著,那便是能護住她的,她也就不用再像從前那樣害怕了。

    云葵抿唇道:“還沒有提過,不過殿下在查我的身世,我阿娘走得早,我爹爹……至今還不知是誰。”

    這些告訴燕嬤嬤也沒什么,就算她不說,燕嬤嬤作為殿下身邊的老人,遲早也會知道的。

    此話一出,無需多問,燕嬤嬤也大概知曉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望著眼前這張漂亮精致的臉蛋,她腦海中忽然又冒出那張久久未見的面容。

    二十年過去,記憶早就模糊了,可燕嬤嬤看著這張臉,尤其這眼角眉梢,竟與那人隱隱有所重合,就像冥冥之中的緣分似的。

    恰好這姑娘親生父親又不知是何人,會不會有可能……

    “對了,”燕嬤嬤忍不住問,“你老家在何處?”

    云葵如實道:“我阿娘是山東開陽人,我自幼跟著舅舅舅母長大。”

    燕嬤嬤嘆口氣,看來是她想多了。

    那位從如今這位陛下即位,就被貶離京城去了江南省,時間、地點都不一樣,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牽扯。

    其實若非兩人眉眼實在相似,燕嬤嬤也萬萬不會將兩人聯系在一起。

    回到承光殿,云葵立馬就回暖閣躺著了。

    昨日回京,她原本和去時一樣,在自己的馬車里歇息,結果行到半道,太子殿下忽然闖進來鳩占鵲巢,害得她只能坐他身上。

    誰料坐著坐著,小褲就沒了,光靠馬車本身的搖晃,都讓她忍不住泄了兩回,以至于回到東宮下了馬車,她是咬著牙才勉強站穩了,直到今日,那里還隱隱腫脹。

    曹元祿捧著一沓畫卷在門外回話,云葵立刻打起精神,起身叫人進來。

    上回在醉香樓,殿下帶她認臉幾名官員,她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便想到讓人畫了畫像送過來,她再熟悉熟悉,加深印象,說不準夜里能夢到有用的線索。

    曹元祿雖不知她能入夢,可心里已經把她當成未來的主子娘娘,她隨口一提,曹元祿自是無有不應的。

    云葵翻看著幾張畫像,腦海中終于把畫上人物與當晚在醉香樓看到的官員一一對應,本以為夜里至少能入其中一人的夢,沒想到依然沒有。

    可她卻夢到了另一個未曾料到的場面。

    大概是比武校場之類的地方,看臺上坐滿了華服錦袍的皇親國戚,甚至還有與區別于大昭人發色、五官和服飾的生面孔,似是鄰國使者前來朝賀,正與大昭將士切磋武藝。

    坐臺中央,年輕的男人著明黃龍袍,面貌冷峻威嚴,身姿挺拔魁偉,他身邊的女子頭戴龍鳳珠翠冠,著大紅織金彩繡牡丹紋禮服,端莊溫婉,儀態萬千,二人并肩而坐,容貌與氣度之盛皆為世間罕見。

    只有帝后能著龍袍、戴鳳冠,也只有帝后才能有如此雍容矜貴的氣度,可他們并非當今陛下和皇后。

    云葵好奇地打量二人的相貌,竟隱隱覺得與太子殿下有幾分相似,男人的威嚴氣度,女子的昳麗眉眼,幾乎與殿下一般無二。

    難不成,是先帝與先皇后,太子殿下的親生父母?

    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場景了。

    那時甚至連太子殿下都沒有出生,云葵滿場掃視一圈,終于在惠恭皇后身邊看到一張眼熟的人臉。

    面龐略顯圓潤,烏黑的鬢發梳得整整齊齊,竟是二十年前的燕嬤嬤!

    相較現在,燕嬤嬤臉上皺紋少了許多,人多了幾分富態,但五官變化不大。

    難不成,她入的是燕嬤嬤的夢?

    又或者,今日在畫像中見到的某名官員就在看臺上,是他們的夢?

    忽然一陣喝彩聲傳來,云葵跟隨著燕嬤嬤的視線,看向臺上剛出場的大昭武將。

    那人一身白袍勁裝,面容有些模糊,卻不難看出其人豐神俊朗,氣勢非凡,連那看臺上似是鄰國公主身份的紅衣女子都激動地站起來舉臂歡呼。

    對方派上臺比試的是一名高大壯碩、手持板斧的武士,兩人各自行過拱手禮后,那武士就揮動沉重的利斧砍了過來,這白袍武將身形矯健敏捷,勁瘦的腰身一閃,手中長槍直刺對方要害,鄰國武士當即舉斧抵擋,試圖以強勢的力量壓制,卻被白袍武將靈活變換的招數一一化解。

    云葵只覺那重重寒光槍影看得人眼花繚亂,兵器碰撞聲不絕于耳,數十個回合的激烈交鋒過后,鄰國武士手中利斧竟然脫手飛出場外,而這白袍武將手中長槍如電,槍尖最后堪堪停在那人喉前半寸之處。

    云葵看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面露贊許的表情,鄰國那紅衣小公主問了句她聽不懂的話,朝臣中立刻有人高聲夸贊道:“這可是我們大昭最年輕的武狀元,可不是玉樹臨風,風姿卓然!”

    還未等她看清那武狀元的臉,夢境結束,云葵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夢中都是二十幾年前的場景了,整個看臺上,她也就見過燕嬤嬤一人,想來是她思念舊主,才會夢到昔年場景吧。

    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以這種方式見到了先帝和惠恭皇后,他們那樣的般配,有著上位者的華貴威嚴,舉手投足間卻也是尋常夫妻般琴瑟相合。

    她還聽說,先帝只有惠恭皇后這一個妻子,后宮再無第二人。

    思緒飄遠了,云葵陡然意識到一點,殿下……會讀心!

    她心尖一顫,背脊立刻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向來淺眠,以往每次醒來,只要她腦海中回顧夢境里發生的事,多半都能被她聽到。

    所以方才他是不是也聽到,她夢到先帝和皇后娘娘了?

    殿下,會難過嗎?

    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男人并沒有睜開眼睛,薄唇抿緊,神色冰冷淡漠,像一尊沒有溫度的冰雕。

    遲疑許久,終于忍不住伸出手臂,輕輕地摟住他腰身。

    第69章

    “你也覺得, 孤很可憐是不是?”

    昏暗燭火下,男人突然開口,嗓音沒有半點溫度。

    云葵知道他一定都聽到了, 聽他這樣說,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緊緊地攥著,泛起絲絲縷縷的痛意。

    “我、我不敢……”她搖搖頭,也有些慌亂無措,“更不敢覺得殿下和我一樣身世凄苦,我只是……只是覺得, 殿下是很好的人,本該被善待……”

    太子沉默地望著帳頂, 唇邊一抹自嘲。

    云葵抿抿唇瓣, 嘗試著找到他的手, 小手慢慢包裹住他的手指。

    “每次我傷心難過,或者害怕的時候, 殿下都會來牽我的手, 您雖然總是冷著臉,可您待我的好,我都記得,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殿下聽到這些會難過……”

    胸前有滾燙的觸感落下來,太子身體微微一僵。

    云葵嘆口氣道:“我幼時舉目無親,仿佛遭到了全世界的拋棄, 如果那時候有人愿意抱抱我,我想我會感激他一輩子……所以,我也想抱抱殿下。”

    太子緩緩收攏手臂,將人摟在懷里, 薄唇吻了吻她額頭,良久才道:“還早,睡吧。”

    他不愿提這些,云葵便乖乖地倚著他胸膛,不敢再胡思亂想了。

    三月底,皇后與辰王解除禁足。

    短短三個月,朝堂格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辰王怎么也沒想到,原本能為自己提供最大助力的舅家從如日中天到大廈傾覆,竟不過一夕之間!他那一向多謀善慮的表兄居然為了區區一女子,葬送了自己和整個謝家的前程!

    皇后也是才知道,她禁足這三月,殷貴妃急于跳腳,還為四皇子定了一位閣老家的庶女為側妃,簡直把野心寫在了明面上。

    謝家雖然不行了,可她依舊是皇后,辰王依舊是嫡出,還容不得一個貴妃騎到頭上撒野!

    “殷貴妃不過跳梁小丑罷了,”皇后對辰王道,“你和你父皇最大的敵手依舊是太子,太子不死,一切折騰都是枉然。”

    辰王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皇后看出他想做什么,立刻道:“你才出禁足,莫要急于求成,去年祭祀案的教訓都忘了嗎?被太子查出真相,反倒折了你身邊的鄧康。你父皇要維持明君風范,怕落人口舌,明面上都敬著太子,也絕不允許你我母子正面與太子交鋒。”

    辰王攥緊了拳頭:“那兒臣該如何做才是?”

    皇后思忖片刻,“依我看,你暫且按兵不動,與其槍打出頭鳥,倒不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太子愈發野心昭彰,你父皇比你更著急,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之時,你作為嫡出,何愁不能順理成章地繼位?”

    辰王的表情這才有所松動,“母后說的是。”

    當年父皇可不就在先帝與各路藩王斗得你死我活之時被推舉上位?

    皇后道:“好在你還在吏部當差,先與他們打好交道,得到陳首輔的支持,再加上你的王妃、側妃的母族支持,咱們母子也不算孤立無援了。”

    辰王頷首,“多謝母后提點。”

    ……

    晌午前,御街熙來攘往,千都門燈塔上元夜坍塌,如今正在新上任的工部官員督率下組織重建。

    過往的人群中,一名穿褐布粗衣的中年男子手里抱著個四五歲大的孩子突然闖出來,跪在那尚在修建的燈塔前,聲淚俱下地痛訴:“上元燈塔坍塌,我兒雙腿傷殘,都是太子草菅人命!求青天大老爺還我兒公道!”

    百姓聞言三三兩兩地圍攏過來。

    人群中有人開口質疑:“可燈塔坍塌是工部偷工減料,前陣子不是還有幾名官員被抄家嗎?怎么又跟太子扯上關系了。”

    “就是太子!”褐衣男子嘶吼道,“上元當晚他就出現在這燈塔下,不是他還能有誰?”

    “我也瞧見了!當夜還有一伙黑衣人刺殺太子,說不定這燈塔就是太子暗中搗鬼,他都敢屠城,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我看當夜所有人都在水鏡臺看戲,燈塔下被官兵圍了一堵墻,大多人都幸免于難,也有人說,是太子救了我們。”

    “這話你信嗎?”

    “太子嗜殺成性,視人命如草芥,這樣的人如何能當好我們的儲君!”

    人群中議論紛紛,不明就里的百姓被謠言所惑,都開始控訴太子的種種惡行,一時群情激奮。

    忽然一陣急促高亢的嘶鳴聲打斷議論,“錦衣衛辦案!閑雜人等速速退散!”

    眾人回頭望去,只看到七八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風塵仆仆的軍官疾馳而來,為首的英俊男子頓時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男人約莫不惑上下,鬢角微霜,卻生得面如冠玉,豐神俊朗,肅厲中透著三分儒雅,是歲月也難以掩蓋的英姿。

    可來人的衣著并非錦衣衛標配的飛魚服,眾人心中存疑,那男子身后一名武官揚聲道:“這是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同知盛大人!”

    眾人一聽官職不小,生怕又是和那青面獠牙的指揮使一般手段狠辣,嚇得紛紛跪倒在地。

    盛豫盯著人群中那抱著孩子鬧事的中年男子,沉聲道:“燈塔坍塌乃工部官員瀆職釀成惡果,當夜是太子派遣官兵及時疏散,才不致傷亡慘重,你當街散布謠言,居心何在?”

    百姓們面面相覷,還真是太子救了他們?

    這位盛同知生得俊朗非凡,正氣凜然,百姓們莫名就愿意信他。

    那褐衣男子眼看風向不對,梗著脖子道:“太子能有那么好心?不管怎么說,我兒雙腿殘廢卻是真的!”

    說完又是捶胸頓足,滿腔血淚:“可憐我兒,被那燈塔木柱砸斷了雙腿,這輩子都毀了!誰來替我兒主持公道啊!”

    盛豫攥緊韁繩,不愿再多費口舌:“你兒子的腿到底是不是燈塔坍塌所致尚且存疑,既然你想請人主持公道,不妨隨本官去詔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交代。”

    男子聽到“詔獄”二字,當即臉色煞白:“我不過想為我兒討個說法,憑什么要蹲大牢?什么指揮同知,我看也是太子的走狗!”

    盛豫偏頭示意身后兩名武官,二人立刻上前將男子堵了嘴,押送詔獄。

    又掃視一眼跪在地上的百姓,“本官言盡于此,今后誰若敢造謠生事,錦衣衛定不輕饒。”

    眾人瑟瑟縮縮,趕忙應是。

    承光殿。

    秦戈將今日街頭百姓鬧事之事上稟。

    曹元祿欣慰道:“殿下果然沒有看錯人,盛同知為人正直,不受威逼利誘,不被謠言所惑,還愿意為殿下挺身而出,將來必能成為殿下的左膀右臂。”

    太子雖未曾見過這位,可知他文武雙全,深得先帝重用,倘若當年趨炎附勢,轉而為淳明帝效力,恐怕如今早已位極人臣,經歷過春風得意,也曾離功成名就僅僅一步之遙,卻甘愿屈居在那千里之外的彭城做一個小小千戶,足可見此人堅守本心,剛正不阿。

    正思忖著如何與盛豫合作,揭示盧槭當年的罪行,趙越在外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他被派出去查找云葵父親的下落,既是要事,必然是有了新的線索。

    趙越得了令,立刻進門回稟:“屬下已查明,當年六月在開陽東山剿匪的官兵,除了山東沂州衛和滕縣所的官兵,還有從南邊追過來的大河衛與彭城衛的官兵,當時彭城衛指揮使派遣麾下一名千戶帶兵前往剿匪,那名千戶正是……”

    太子凝眉猜測:“是盛豫?”

    “正是,”趙越頷首,“屬下查到,盛大人當年與這群流匪多番交手,還曾身負重傷。”

    曹元祿立即道:“說不準盛大人知曉一些線索,云葵姑娘的母親又是醫女,或許還與他們打過交道?”

    趙越:“屬下也是此意,若能有盛大人協助調查,相信很快便能鎖定人選。”

    曹元祿心中暗道:「姑娘的父親未必就是流匪,說不準就在剿匪的官兵之內。」

    太子反倒是不急了,無論此人是生是死,很快便能查出來。

    沒等次日一早上朝覲見淳明帝,傍晚時分,盛豫在北鎮撫司交接完事務,先前往東宮面見太子。

    太子對先帝身邊的重臣向來以禮相待,立刻將人請了進來。

    原本打算談完公事,再向盛豫打聽當年在開陽東山剿匪之事,可當那神容俊秀的男人甫一進殿,太子瞳孔微縮,腦海中立刻浮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曹元祿也睜大了雙眼。

    他不比燕嬤嬤,當年還只是惠恭皇后身邊初學管事的太監,只遠遠見過武狀元的風采,早已記不清盛豫的模樣,今日待仔細打量過男人的面容,又稍稍側目看了眼太子,見他神情微變,便知殿下亦是看出了些許端倪。

    其實倘若不是方才趙越在此稟報,說姑娘的生父或許就在剿匪的官兵之中,曹元祿也不會立刻往那方面想。

    如此看來,或許還真有可能……

    盛豫不知二人心思,邁步進殿,看向那太師椅上端坐的男人,俯身跪下去。

    “微臣盛豫,拜見殿下。”

    第70章

    早在盛豫進京之前, 太子已經派秦戈查過他這些年來的經歷,知曉他多年未曾娶妻生子,如今雙親俱故, 孑然一身,只是他當時未曾放在心上。

    之所以推舉盛豫入京赴任,一是惜才,二是因盛豫乃先帝麾下良將,值得信任,又曾與馮遇共同在先帝麾下效力, 請他來揭穿盧槭的真實身份自比旁人合適。

    盛豫的動作也很快,無妻無子, 只帶幾名心腹部下入京, 一路上暗殺難免, 到今日總算安然入京了。

    可太子從未想過,他與云葵極有可能有著血脈的關聯。

    太子壓下心中波瀾, 很快平穩情緒, 抬手道:“盛將軍,不必多禮。”

    盛豫起身謝恩。

    當年玉樹臨風的武狀元,如今年逾四十, 盡管鬢邊風霜難掩,可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和無可挑剔的面容,依舊不難看出昔日風采。

    歲月沉淀之下,男人仍舊身姿挺拔, 肅肅如松風徐引,增添了幾分剛柔并濟、睿智沉靜的氣度。

    太子道:“盛將軍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盛豫拱手道:“所幸有殿下暗中保護,此行還算有驚無險,微臣還未謝過殿下相救之恩。”

    太子道:“不必言謝, 盛將軍此次回京赴任是孤之意,孤理所應當保護將軍的安危。”

    盛豫這才緩緩抬起頭,看向案前端坐的太子。

    他一身玄黑色暗繡金紋的龍袍,面容冷峻威嚴,深邃銳利的鳳眸仿佛能夠洞穿人心,舉手投足間透著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勢。

    這些年他人雖在南方,卻也聽過太子開疆拓土的戰績,連昔年久攻不下的強敵北魏都被打得節節敗退,可見軍事才能不輸先帝,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想來先帝與先皇后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

    太子垂下眼瞼,面上無甚表情。

    他約束不了旁人的想法,尤其是盛豫這樣的先帝近臣,腦海中免不得時常想起先帝后,他也只能沉默地聽著。

    想起這一路驚險,盛豫嘆道:“沒想到二十幾年過去,依舊有人不想讓微臣再回京城。”

    太子含笑道:“盛將軍想不到的事還有很多,坐吧,孤與你慢慢細說。”

    二人從酉時談到深夜。

    盛豫最初也以為,淳明帝乃是眾人推舉之下無奈登基,畢竟當年先帝重傷,還是瑞王的淳明帝盡心盡力侍奉榻前,無人敢說一句不好,后來被朝臣推舉上位,他還推三阻四,自稱愧不敢當,沒想到登基之后,卻暗中打擊先帝舊臣,貶謫的貶謫,降罪的降罪。

    盛豫離開京城后,一路遭遇刺殺,也是那時候才慢慢明白,淳明帝遠非他想象中那般寬容大度,與世無爭。

    本以為這是歷來帝王的通病,權力帶來的誘惑與危機感慢慢地腐蝕人性,再溫和賢明的人一旦沾染權力的滋味,也會變得野心膨脹、冷酷多疑,淳明帝亦是如此,所以才會將他們這些先帝舊部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只是當時太子年歲尚小,無法與淳明帝抗衡,再推舉一位新帝只會引起天下大亂,先帝舊部群龍無首,加之為了小太子的安危著想,眾人無法與淳明帝對著干,只能被他以北疆敗仗的罪名“秉公處置”。

    可盛豫沒想到,這些年來淳明帝為了鞏固地位,竟不惜一切排除異己,趕盡殺絕。

    光他南下赴任這一路,遭遇的刺殺頻頻不斷,后來幾年亦是危險重重,直到太子慢慢地長大,淳明帝開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鞏固帝位和與太子周旋上,對他們這些先帝舊部逐漸放松警惕,眾人才得以喘息。

    太子指節輕輕叩擊著桌案,沉吟片刻,適時問道:“旁人在盛將軍的年紀,怕是連孫輩都有了,盛將軍豐神俊朗,想必無數女子芳心暗許,既已在彭城立足腳跟,為何至今不娶?”

    盛豫眸中劃過一絲遺憾,自嘲道:“此生飄零在外,深恩負盡,死生師友,都已自顧不暇,又何苦耽誤旁人呢?”

    “耽誤?”太子試探道,“難道盛將軍曾有過心儀之人,只是錯過了?”

    盛豫腦海中倏忽響起一道時隔多年,早已模糊不清的嗓音。

    “蛇毒要用嘴巴吸出來,否則很快便會毒入臟腑。”

    “將軍,冒犯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毒會讓人神志不清,將軍可有哪里不舒服?我……”

    “將軍,你、你生得真好看……”

    那年他剿匪途中,又遭遇另一伙黑衣人截殺,雙目受傷,短暫地失明,期間又與下屬走失,只能尋一山洞暫時避險,好在遇到了一名上山采藥的醫女,及時替他包扎療傷。

    只是那晚山中毒蛇猖獗,他因目不能視,不慎被毒蛇咬傷腹部,那醫女為給他療毒,親口替他吸出毒液,卻未曾料到,那蛇毒有致幻催情的成分……孤男寡女,彼此意識不清醒,便有了那一夜荒唐。

    他本想給她一個交代,可次日醒來時,人已被下屬救回驛館,再回山洞,早已不見那女子蹤跡。

    他雙目視物不清,無法向下屬描述那女子的相貌,只能等眼傷痊愈,剿匪過后再慢慢去尋。

    后來幾路追兵將流匪圍困東山,不許山下百姓踏足,而他也連番遭遇黑衣人刺殺,自身難保,帶來的官兵也是九死一生,傷亡慘重,怕連累她的安危,只能將尋人之事暫且擱置。

    待回到彭城,他的眼睛足足養了小半年才恢復如初,后來雙親接連病故,守孝三年又三年,等到朝廷漸漸對他放松警惕,再想去尋人,已是數年之后。

    茫茫人海,他不知她姓名相貌,又怕她早已成親生子,而他終究是帝王心腹大患,本就朝不保夕,又何苦再去糾纏打擾呢?幾次尋人未果,他也只好放棄。

    后來他再也不曾動過娶妻生子的念頭,可沒想到十八年過去,太子問及此事,他腦海中第一時間想起的,竟然還是當年山洞中的那名女子……

    太子沉默地聽完這段故事,沒想到一番試探,果真叫他想起了當年舊事。

    盛豫,竟然就是云葵的親生父親。

    只是當年危難之際,兩人就這么陰差陽錯地錯過了,而戚氏生女,也是二人始料未及。

    太子靜默良久,心緒亦是復雜難言。

    盛豫從回憶中緩緩回神,欣慰地看向太子:“微臣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殿下,若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盛將軍言重了。”

    太子沉吟片刻,又問:“將軍進京途中連番遭遇刺殺,可想過那伙人的來歷?”

    盛豫道:“這些人武功高強,訓練有素,我曾懷疑過是錦衣衛,這世上除了當今陛下,又有何人非要將我們這些人趕盡殺絕呢?”

    太子道:“除了陛下,也有可能是錦衣衛自己人。”

    盛豫蹙眉:“錦衣衛?”

    太子笑道:“錦衣衛中或許有將軍的老熟人,將軍洞若觀火,必能為孤查明真相。”

    他不再多說,橫豎盛豫已安全抵京,將來與盧槭共事,總能發現端倪。

    至于他與云葵母親的糾葛,他沒有權利替云葵決定認不認這個父親,先要探探她的心意。

    太子回到承光殿,已是三更。

    小丫頭抱著本書,倚在床頭睡著了。

    太子從她手里抽出話本,好奇看向書中內容,才發現回目上寫的是“老父為女覓良婿,三才爭相顯神通”,下一回則是“美人傾慕難取舍,左右搖擺心迷茫”。

    他眉頭蹙起,一目十行地掃下來,大致知道講的是什么故事。

    原來是一高官替自家獨女選擇夫婿,最后留下三名俊才難以抉擇,意氣風發小侯爺,風度翩翩探花郎,外冷內熱大將軍,這官家小姐實在難以抉擇,對每個都心生愛慕,夢中將三人全部請入床幃……故事最后甚至還配了四人帳中尋歡的插圖。

    太子:“……”

    突然覺得,她有個當官的父親也不是什么好事。

    云葵睡得迷迷糊糊,腦門忽然一痛,嚇得她立刻驚醒過來,一睜眼就撞見男人陰惻惻的目光,“殿、殿下回來了?”

    見他手中攥著自己的話本,云葵瞅見那頁的插圖,立馬心虛伸手,想要把書奪回來。

    太子卻不肯松手,暗暗咬牙道:“你倒是心思野了,看來孤一人還不夠,說吧,你還想找幾個人伺候你?”

    云葵小聲嘟囔:“就是恰好翻到這頁,我可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

    太子扯唇一笑:“是么,那為何在你心里,孤還只是個貴妃,難道你還想后宮三千不成?”

    云葵都不知道說什么好,知道他小心眼,沒想到連她心中一句戲言也要計較。

    太子冷聲:“孤小心眼?”

    云葵越發解釋不清,心里嘀咕什么也都被他聽見,干脆撲到他懷里,胡亂地抱著:“我都說了,只喜歡殿下!”

    太子把她從身上摘下來,那人又像牛皮糖一樣粘了上來,他起身要走,那丫頭氣急敗壞地在心里大罵。

    「蕭祈安!你有點正宮的氣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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