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嘶——”
裴厭辭驚叫了一聲,重重摔在了顧九傾的身上。
這人太陰了,自己跌倒還要找他墊背。
還好他反應快,在貼著地面的那刻把顧九傾給先推到了地上。
“殿下,你沒事吧!”他萬分焦急地爬起來,俯身看身下的人情況。
顧九傾本來膝蓋就痛了,被他這么重重一推,摔倒后身上又壓著一整個人的重量,胸口的肋骨差點戳到肺管子。
“咳咳咳咳……”
他后腦勺撞到了地面,整個人又暈又痛。
恍惚中,他看到一抹光的形狀。
形狀漸漸清晰,組成了裴厭辭飛揚的發絲,清晰利落的臉廓,還有平直瘦削的肩膀。
逆光的暗影中,一雙月偃分明的眼睛擔憂地望著自己,成為暗色中唯一可追尋的光。
顧九傾腦海里浮現出初見裴厭辭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只覺得,這人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后來發現,這人能力不錯。現在覺得,這人體貼細心,又懂自己。
“你先扶本宮起來。”
裴厭辭,么。
澄澈的眼底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暗色,朝他伸出手,不經意間指尖碰到了裴厭辭的臉頰上沾的光,頓時也染上了半透明的金色。
灼熱滾燙。
他神色微凝,將整只手掌貼上了柔軟溫潤的臉龐,仿佛要確認這種不真實的觸感。
裴厭辭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有力而溫暖。
順便將摸他臉的臟手給拿開。
一股拉扯從手中傳來,顧九傾順勢坐了起來,扶著他往旁邊的榻上坐著,還未說甚,人已經退開了兩步遠。
他臉上的霜色在春光下更顯森寒。
“殿下,你要去做甚,與小的說就好了。”裴厭辭嘆了口氣,一臉苦口婆心,“你現在腿傷未好,還是就在院子里歇著吧。”
他又不是真的仆役,哪里會照顧人。
上一個被他照顧幾天的老乞丐,兒子都能叫爹了。
“本宮想去看看府門外的禁軍,帶兵的統領是鄭家的人。”顧九傾道,“他常在御前走動,沒準知曉父皇的些許心思。”
“那位彭楚瑯彭將軍?”裴厭辭趁著他傷春悲秋的兩日,已經請了他和一些禁衛軍吃了幾次酒了。
大宇有兩支禁衛軍拱衛都城,一支是南衙禁軍,分設十六衛,由丞相府管轄,負責京城巡戒和治安的金吾衛就是屬于南衙禁軍。另外一支是北衙禁軍,由皇帝統領,分為龍武、御林、神策、神武四軍。
彭楚瑯就是神策軍的二把手,一位三品武將。
“小的替殿下去探探他的口風。這幾日殿下安心在院子里等消息,從前那些仆從,肯定會很快回來的。”
“努力和他打好關系。”顧九傾吩咐了一句,“這對我們只有好處。”
“是。”無需他說,裴厭辭已經這么干了,“殿下,小的給您上藥。”
他心里回憶著前兩日大夫給傷口上藥的步驟,打開藥瓶,抬抬下巴,“還請殿下將褲子脫了。”
半晌沒見動作。
他疑惑地抬頭,發現太子殿下的耳朵可疑地紅了起來,兩只手揪著衣袍下擺,神色看起來更冷了。
“不是該你伺候本宮的么?”他聲音凜冽。
裴厭辭也才反應過來,放下藥瓶,擦了擦手指,把他的衣袍下擺撩到一邊。顧九傾沒出門,并未穿鞋襪,他將兩條腿放在榻上,懸空曲著,一節一節地將褲腿挽至大腿處,解開裹傷口的布條。
顧九傾的腿白皙修長,渾圓肉感不失剛健,但膝蓋的黑紫色淤腫生生破壞了這份美,看起來有種被凌虐后的殘忍。
裴厭辭皺了皺眉,看起來比兩日前的傷還要可怖。
估計棠溪追會喜歡。
他最喜歡人身上受傷的部位,最好帶血。
他扭頭去拿干凈的布擦拭傷口殘留的舊藥,余光瞥見顧九傾的神色更加厭煩局促,仿佛在忍受著甚。
等把藥抹在傷口上,他才曉得,顧九傾是在忍受他的觸碰。
裴厭辭心里反倒起了興趣。
仿佛惡意一般,他的手指沾著藥,在膝蓋四處撫摩,打轉。
“你快點。”
“殿下,這淤腫得揉開了才行。”他一臉認真道。
顧九傾垂下目光,嘴唇抿得僵直。
上完了藥,狀似無意一樣,他的手指從他的內側膝彎摸了一把,在小腿內側腿肚劃過。
不得不說,養尊處優的皮膚手感不錯,光滑細膩的很。他又暗暗捏了一把。
顧九傾渾身緊繃,神色更加冷峻,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你亂摸甚。”
“小的是幫殿下檢查檢查還有沒有其他傷著的地方。”滿意地見到這人的不快,他這才將褲腿一點點放下。
看著他正氣儼然、真誠無比的眼神,顧九傾不好發作,半張臉陷在垂下的發絲陰影中,身側的手絞著榻上的軟墊。
“你是斷袖么?”
“嗯?”裴厭辭正在旁邊洗手,聞言朝他揶揄地眨眨眼,“殿下覺得,小的像斷袖嗎?”
顧九傾怔愣了一瞬。
“本宮在問你。”他語氣更加森冷。
裴厭辭看著他,沒有正面回答,“殿下忘了,無落還在后院養病。”
顧九傾的確忘了還有一個無落,想起方才這人觸碰自己,忍著嫌惡不甘心地再次確認,“是隨便玩玩、嘗個新鮮的喜歡,還是天生斷袖,非男人不可?”
裴厭辭笑道:“只要是女子,殿下都會喜歡嗎?”
“你在譏諷本宮?”
“小的沒有這個意思。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殿下不可能見一個愛一個,對天下間所有女子都動心。小的喜歡男人也同樣如此,有自己的喜好口味。”
末了,他還鄭重其事地保證道:“請殿下放心。”
聽了他這番話,顧九傾的眉頭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擰得更緊。
那嫌惡之情愈發溢于言表。
他嚴肅教育道:“男子就該有男子的樣子,堂堂正正做人,那些嫁給男人的人,既沒有女子的柔情體貼,也沒有男子的陽剛正氣。你別被他們一時蒙蔽了心智,大丈夫應該專注于建立自己的豐功偉業。”
如今南風館遍布大宇,作為男妻和男妾嫁給男子的也不少,但這些人多數都是貧苦人家出身的男子,實在過活不下去了才做出的選擇。因為生不出后代,他們在后院中生存更加艱難,時常低人一等。
“小的若舍了無落,殿下可能放心?”裴厭辭笑道。
這人是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勸他這個,無落可是他捏在手里的“把柄”啊。
顧九傾也想到了這個,心里梗著不上不下的,不知為何就是不痛快,干脆打發了他,“本宮乏了,你先走吧,記得多與彭楚瑯聊聊。”
“是。”裴厭辭端著殘羹冷炙和傷藥出來,恭敬的身子慢慢挺直,隨手將托盤交給了侯在外面的禁軍士兵,士兵問都沒問,扭頭拿著往后廚的方向走去。
廊下,他身旁站著的人,正是彭楚瑯。
“扼鷺監有動靜了。”中年男人雄渾的嗓音回蕩在廊下的春光里,“今日他們上報了十二個太子府內侍從的世家子身份。”
“可有名單?”裴厭辭問,補充了一句,“殿下需要過目。”
彭楚瑯拿出一張紙給他,上面只是簡略地寫了那些人的真實身份和一些相關信息。
與裴厭辭猜的大體不差,要么是一些家族里的邊緣人物,要么是空有世家子弟名頭的破落戶。
這么一遭看下來,還是越停看起來身世最不錯啊。
遠在客棧里的越管事突然打了個寒戰,狠狠打了個噴嚏。
“鄭相怎么說?”裴厭辭問。
彭楚瑯搖了搖頭,“他只說,靜觀其變。”
他手中扶著身側的劍柄,道:“你且讓殿下放心,這場風波,即將過去了。”
————
裴厭辭等了五六日,才再次從彭楚瑯聽到最新的消息,那十余個被查到的世家子弟,以及他們的直系雙親,都被處死了。
這次太子之難,以這些人的鮮血,不了了之了。
沒多久,府里原本那些仆從,也陸陸續續回來了。
毋離他們隨著那些人也搬回了府里。
太子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彭楚瑯在那些人回來的那天就收到了撤回守衛的消息,雖然只短短接觸了幾天,他對裴厭辭的印象還不錯,當然,那是看在他是太子近侍的份兒上。
裴厭辭深知這一點,但他不覺得有甚,甚至原本就是借著太子的勢在差遣禁軍做事,與彭楚瑯套近乎。
當自身力量不足以強大的時候,狐假虎威何嘗不是一種省時省力的事情呢。
顧九傾又被皇帝召進了宮里,等他一瘸一拐地回來,除了帶來一位太醫外,還有一個消息。
遣散大部分仆從。
原本他買下那么多仆從,就是為了給那些幕僚打掩護,現在這事被拆穿,也沒必要再讓這么多人待在府里了。
一時間,整個府里人心惶惶。
有的人經過這次牢獄風波,想要急切地再去找個好人家,但更多人是舍不得離開。太子府一個人的活兒五個人做,連無落那種病癆請了一個月的假都能在府里有滋有味地過活,伙食待遇又很好,主子還是個省事的,試問還有哪個去處是比這里更好的?
不少人心思開始活泛了起來,尋思著找張懷汝塞錢的塞錢,送禮的送禮,就是想在變賣名單上沒有自己的名字。
張懷汝也知道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但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跟在顧九傾身邊最久,是他最信任的老人,扼鷺監怎么可能放過他的嘴,十八般酷刑輪番用上,被抬回府里時,顧九傾差點掉淚。
在他眼里,張懷汝是比親生父皇還親的人。
看著他花白了大半的頭發,深深凹陷的臉頰,整個大腿后背沒一塊好肉,顧九傾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剎。
“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別憂心,本宮讓厭辭來處理府內的事務。”
這兩日伺候太子的好處不就來了。
裴厭辭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聽到這話,適時開口,“殿下,讓張總管好好養傷吧,整頓府內仆從的事情,不如讓小的和允升管事來吧。”
原本要反對的話音被這話打斷,張懷汝詫異地望著他。
他原本就是想提議讓允升來負責這件事的。允升是他干兒子,這塊肥肉落入他的嘴里與落入干兒子的嘴里,其實并無兩樣。
只是,他聽到裴厭辭主動提起這件事時,下意識覺得,這人沒安好心。
“厭……”
“不過一件小事,何必要兩個人。”顧九傾其實是想考察一下裴厭辭管事的能力,這多了一個人,事情是誰做的,就不好分得清了。
看太子這般說,張懷汝剛出口的一個字立刻改口,“殿下,這次這么大的變動非同小可,厭辭又失憶了,對那些人不熟悉,讓允升一起配合著干正好。”
顧九傾冷淡地望了眼裴厭辭,勉強同意了。
裴厭辭手里拿著密麻麻一片的名單,目光鎖在了趙管事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