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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黑白天平101

    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掀起的狂風,卷起的積雪,還飛在半空中一臉猙獰眼神卻呆呆地望過來的人。

    風停雪歇,郁昭看清了卷在其中的人。

    魏鳴野從風雪中落下,斗篷翩飛,裹著雪花,他雙腳還沒等落地,柔韌的腰部一個挺力,幾乎飛一樣從半空中撲向郁昭。

    “郁昭!”

    他把郁昭抱了個滿懷,郁昭只感覺被一個炙熱的懷抱緊緊包裹,雪季的寒冷一點都沒有侵染這具年輕的身體,熱烈的,鮮活的,明媚的氣息透過衣物向她傳達過來,一如兩年之前。

    “郁昭……”剛才還大動干戈的人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剛剛流浪回來的小動物,可憐巴巴地,“郁昭……”

    想說的話太多太多,到頭來反而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能一遍遍地叫郁昭的名字,就像他一直在心里做的那樣。

    郁昭怔忪片刻,一邊抬手示意沈一煜把人都撤下去,一邊摸上魏鳴野的頭發。

    這頭短發還是一副不服從管教的倔強的樣子,摸起來的手感也還是那么軟。

    “長高了好多。”郁昭說,“你起來,讓我看看你。”

    魏鳴野不愿意放開郁昭,但郁昭想看他,他就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手還握著郁昭的肩。

    “你瘦了好多。”魏鳴野不滿地說,“這大統領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才當多久,身上都沒幾兩肉了。”

    郁昭沒在意他說什么,她在打量闊別了兩年之久的少年。

    當年還能叫少年,現在也許可以叫青年了,十八歲的魏鳴野長高了一些,當年就比郁昭高出半個頭,現在這比例,大概已經長到一米九以上了,果然是先天身體系圣體。

    十六歲的魏鳴野的長相精致美麗,如果不是他的神態舉止過于粗獷,甚至可能會被誤認性別,現在的魏鳴野不會了,他仍然漂亮,眉眼間流淌著屬于戰士的穩重和殺伐氣質,因為他的臉,這氣質多了種近乎邪性的蠱惑。

    “真的長大了。”郁昭凝視著他。

    在她的注視下,原本還故作鎮定的魏鳴野從耳根開始,溫度一點一點地升高了。

    “是的,我長大了。”他不再像兩年前那樣面對這種情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臉蛋發紅,目光卻炙熱地望著郁昭,綻放著反而比兩年前更加自知的情感。

    他的聲音也比從前成熟磁性許多,“郁昭,我現在可以站在你的面前,告訴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咳,咳。”

    沈一煜把其他人遣散,自己卻沒有離開,就在后面默不作聲地看著兩人,現在輕咳出聲。

    他就像魏鳴野營造出來的氣氛從來不存在那般,以絕對正確無可挑剔的態度關切地走向郁昭,“郁昭,你多閉關了很長時間,現在感覺怎么樣?”

    如果按照以前魏鳴野的性格,這種情況肯定要發脾氣的,但現在的魏鳴野只是撇撇嘴,橫了沈一煜一眼,就站到一旁,不耽誤郁昭處理正事。

    當然不排除他也真的很擔心郁昭的情況,想聽聽是怎么回事。

    “我很好。”郁昭看了眼魏鳴野,“藍天城的人都到了么?安排得怎么樣?”

    “他們上午剛到,還在安排中,李文諾他們都在。”沈一煜暗搓搓地告了魏鳴野一狀:因為李文諾他們都在忙著,才沒看住魏鳴野,讓他跑過來搗亂。

    魏鳴野聽不懂,郁昭當然能聽懂,她露出一絲笑意,卻只是問:“路上還順利嗎?”

    “不太順利。”魏鳴野實話實說,“之前動亂的時候,被那幫深空神信徒抓到機會,差點給我們搞滅城,如果不是唐歸帆跑了,恐怕還真讓他們成功了。”

    郁昭再一次感受到,魏鳴野果然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是十六歲的他,這時候會硬著脖子說一切順利,為了顯示自己的可靠以及不讓郁昭費心,而現在的他卻能客觀坦誠地談到這些,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那都是他努力之后的答卷。

    害怕被當成不堪大用的孩子,會表現更容易暴露自己就是個孩子,他這樣坦誠又穩重,反而顯得真誠可靠。

    沈一煜也多看了他一眼。

    “但是當然最后都化險為夷啦。”魏鳴野驀地露出燦爛的笑容,又像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少年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那幫白面具還是幫了些忙的,混沌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手段,再加上心靈系,把城里那些埋伏的東西都給揪出來了。”

    “路上是不是也遇到過埋伏?”沈一煜問,“最近受埋伏的滿天星特別多,你們這么多人一起上路,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靶子。”

    “嗯,死了一些人,但大部分還是過來了。”魏鳴野簡練地說。

    沈一煜的聯絡器震了一下,基地內部線路目前沒有什么影響,他拿出來看了一眼,說:“郁昭,現在大家都知道你醒了,你要先休息一下,還是現在見見大家?”

    “我沒事,就現在吧,把人聚集到守望塔,我有事要說。”郁昭說,“挑個大一些的會議室,把目前七級以上的人全都叫過來。”

    正要下達命令的沈一煜動作一頓,魏鳴野也向她看過來。

    郁昭的語氣沒有變化,她正看著遠方,那眼神讓人清晰地感覺到風雨欲來。

    ……

    文明聯盟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快,當郁昭簡單整理了一下來到守望塔時,所有人都已經就位。

    之前綠洲之眼就存在的政治體系,新來的李文諾等人,自由聚落的人,新提拔上來的強者,尤金,金碧絲,魏鳴野,宋錚,高阢,奈亞,季亞影等人也都位列其中。

    郁昭一走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望來,夾雜著各種各樣的情緒,郁昭腳步平穩,走向會議室最前方的演講臺。

    會議室的座椅呈放射狀排布,郁昭站到那里,像一只巨大的眼睛被點上了眼珠。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熱切地等待著郁昭開口。

    “我知道阻止邪神降臨的方法了。”

    這是郁昭的第一句話。

    還沒等眾人消化這句爆炸性的消息,郁昭已經說出第二句。

    “這個方法可能讓在座的各位十不存一,包括我也有很大的可能會死,如果你們愿意加入這個計劃,就坐在這里不要動,反之就起來離開。”

    郁昭的每一句話都比之前的一句更加讓人震撼,但她似乎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想法,只是以平靜到冷酷的態度說著這些。

    “我的計劃不接受搖擺不定的人,意志不堅的人,以及出爾反爾的人,每一個留下來的人都會成為一把劍,我會安排好你們的位置,到時候如果有人再想退出,擾亂我的計劃,我會親手殺了你們。”

    死一樣的寂靜。

    極端的駭然和壓抑之后,有人顫巍巍地問:“大統領,可以問一下……是什么樣的計劃么?”

    郁昭的眼神掃過全場,那近乎變成金色的眼睛令人心悸,有人不堪壓力地低下頭,有人怔然惶恐地和她對視,但是目前還沒有人離開。

    在座的不是在當前政治體系地位極高的人,就是七級以上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只是這種程度的話,還不足以讓他們退縮。

    “那么我先把這個計劃告訴你們,說完之后,你們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郁昭說,“宇宙很大,我們身處的這顆星球只是很小的一個坐標,即使是宇宙中的那些高級生物——沒錯,我說的就是超過我們認知維度的神,即使是祂們,也無法隨意定位到我們,而唯一能夠定位的方法,就是錨點。”

    “所謂的錨點,就是異化者。”

    這話一出,人們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發出巨大的嘩然。

    只有尤金發出輕輕的嘆息。

    他是唯一沒有震驚惶恐的人,他望著郁昭,似乎已經看到了將來的命運。

    “精神力越高的異化者,給祂提供的錨點就越清晰,也許心靈系的人會稱呼這個為靈感。”郁昭看到奈亞動了動,坦然地點頭,“沒錯,在座的各位都是錨點,我更是其中最明顯的一個,也許在阿利比希斯的眼中,我們的存在就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樣,能為祂指引方向。”

    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聽著,好像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

    “那么。”安靜的大堂里,女孩輕靈的聲音清晰而具有穿透力,“我們都要去死嗎?”

    嘩然炸開。

    “錨點?我們全都是錨點?”

    “那么……那個計劃就是把我們集體屠殺的計劃嗎?所以才說十不存一?”

    “我不想死!”

    “安靜——”沈一煜按響了一個鈴,尖銳的聲響在眾人耳邊炸響。

    等重新有些安靜下來,郁昭才再次開口。

    “我這次閉關,就是為了這個。”她的聲音讓眾人徹底安靜下來,更加認真地聆聽她說的每一個字,“我試圖找一個方法,不需要你們的犧牲,又能抹滅錨點,這花了我一些精力,所幸現在我找到了。”

    倒吸氣的聲音接連傳來。

    “科技先鋒曾經有過一個實驗,”郁昭說,她看到金碧絲驟然縮小的瞳孔,“有一種方法,能夠把一個人的污染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體里,被轉移的那個人會死,但轉移的那個人會變成普通人。”

    “這個實驗沒有成功!”不等眾人發酵,金碧絲就尖銳地大聲說,“它現在就在我手上,我沒有繼續!”

    “不,它已經成功了。”郁昭看著金碧絲驚呆的面孔,“在這個計劃被提出的初代,它就已經成功了,第一對實驗體就是科技先鋒的初代以及第二代首領教授,江芍藥和她的女兒江冠英。”

    ——“這個方法,現在就在我的手中。”郁昭說。

    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那你是想……?”

    “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我在阿利比希斯的意識里搜尋了很久,被我找到了一種方法,能夠和這個方法結合。”郁昭就像沒聽見其他人的聲音,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個計劃將分成兩個部分,一、我將這顆星球劃分出幾部分區域,我會設立另一種防護罩,當這些防護罩全部張開,就能夠屏蔽掉這顆星球上散發出去的任何生物信號,也就是說,我將給這顆星球裝上一個巨大的屏蔽儀。”

    沈一煜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忽然煞白,“那,二呢?”

    郁昭看他一眼,“這個方法只是暫時為我們爭取到更多時間,二、就是利用這個時間,將星球上所有的污染全都集中到一個容器里。”

    “然后只要把這個容器毀滅掉,邪神就徹底找不到我們了!”

    有人嘴比腦子快,當這句話脫口而出,那人才注意到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他一下子冷汗涔涔。

    “怎,怎么,我說得不對嗎?”

    所有人都不敢吭聲,郁昭居然露出一抹微笑,“對,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的計劃。”

    “我反對!”

    洪亮的聲音響徹全場,魏鳴野目光灼灼地盯著郁昭。

    “一個容器?郁昭,你說的這個容器是誰?”

    這下,沒有意識到的人也統統意識到了什么。

    這個世界上,唯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這個,只有那一個人。

    郁昭沒有看向任何人,她目光悠遠,仿佛在望著一個無人能觸及的世界。

    “我。”她說。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無論之前對郁昭有什么樣的看法,無論立場如何,心思如何,在場的人心中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動,那是源于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感情,出于對高尚者的傾慕和仰望。

    他們望著因為距離過遠顯得小小一只的郁昭,卻仿佛看到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我不同意。”高阢說。

    “我也不同意!”宋錚說。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沈一煜祈求地望著郁昭。

    這時,謝維爾議長忽然想起來什么,“郁昭閣下,如果是這個方法,為什么您說我們在場的人都會有危險呢?”

    是啊,這個方法聽起來好像犧牲的只會有郁昭一個人,那為什么她會把話說得那么嚴重?

    “因為在這個計劃的第一步,需要你們的參與。”郁昭說。

    嘩啦一聲,她身后落下來一張白色的幕布,她打開自己的聯絡器,一張世界地圖投影展現在屏幕上,上面用紅色圈出了幾處位置。

    “這就是我計算出的,放置防護罩的位置。”郁昭說,“這些防護罩的陣眼本身沒有防御能力,它們需要真刀真槍的強者守在那里把守。”

    眾人都明白了。

    如今溫梓然手眼通天,基地里人員眾多,她恐怕很快就會得到消息。

    最不想讓這些防護罩建立成功的人是誰?那些深空神的信徒啊!

    一旦這些防護罩建立起來,他們一定會窮盡全力去破壞,去毀滅,讓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慘遭折戟。

    這下他們都明白為什么郁昭會說在場的人可能會十不存一。

    守護這些陣眼,主要就要靠七級以上的異化者,那會是一場場生死之戰,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下每一場進攻。

    為了深空神,那些信徒是真的會以命相搏。

    場中再次沉默下來。

    看著認識的人似乎都要爆炸的臉色,郁昭退了一步,說:“當然,第一步如果成功,我會爭取到珍貴的時間,也許到時候會有其他方法。”

    魏鳴野冷哼一聲,說:“反正都是用你的能力維持吸收污染的那個人不死就行了,是吧?那用不著你自己上啊,隨便找個深空神的信徒,比如溫梓然,不就很合適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就像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對啊,這是個好方法啊!”

    “哪里用得著郁昭閣下親自犧牲?隨便找個人不就好了!”

    “這少年是誰?腦子挺好使,居然還能用這種態度和郁昭閣下說話。”

    “是魏鳴野閣下,在藍天城的多場戰役里居功甚偉,據說這次如果不是他,可能整個藍天城就要淪陷了。”

    ……

    伴隨著各種各樣的聲音,魏鳴野直勾勾地盯著郁昭,滿臉都寫著:你快答應啊,你快說是啊!

    在形形色色的注視下,郁昭緩緩露出微笑。

    “你說得沒錯。”她說,“我都沒想到呢。”

    聽到她這么說,魏鳴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才露出囂張得意的笑容。

    “你呀,就是心太軟,善良。”他說,“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同意這個計劃。”

    他的樂觀和豁達的態度影響到了一批人,陸續又有人說同意。

    郁昭說:“不想參加這個計劃的人,現在可以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幾秒鐘之后,有幾個人站了起來,離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他們背后,他們離開得像要逃走。

    又有幾個人站起來,其中一個人在離開之前還向郁昭鞠了一躬。

    “對不起,郁昭閣下。”他苦澀地說,“我被您救過一命,按理說怎么都應該為這個世界獻上自己的一份力,但我還有家人,還有孩子,我做不到。”

    場中響起淡淡的噓聲。

    “貪生怕死就貪生怕死咯,扯這么多有的沒的。”魏鳴野手撐著下巴,無所謂地說,“照你這說法,在場的人得都全家死光才能承了你的情。”

    笑聲響起,那人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低著頭跑了。

    郁昭又等了一會,見沒再有人離開,她看向場中,“還有要離開的么?記得我最開始說的話,我說到做到。”

    這些臉有的忐忑,有的恐懼,有的堅定,有點興奮,還有的帶著茫然,但的確不再有人起身。

    甚至那些離開的人,只占著這些人里的一小部分。

    這已經大大超乎了郁昭的語氣,她心里有些滿意,又有些嘆息,她垂下眼,沒有讓自己的情緒暴露在外。

    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在跟著她走,她不能迷茫,不能露出軟弱,她需要做的就是比所有人都要堅定地站在最前方。

    “那么,在座的各位就是我們這個計劃的第一批參與者。”郁昭說,“每一個計劃都應該有一個名字,我給這個計劃的命名是——”

    她切換了一張投影,幾個大字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滿天星計劃。”

    在座的當然有滿天星的人,包括高阢在內都震驚地向前探了下身體,望著這幾個字,臉上流露出說不出的復雜表情。

    “在舊歷年代中,滿天星是一種花,它的花語是希望與祝福,堅強與勇氣,無私與奉獻,自由與獨立,團聚與平安,在這個廢土時代,眾多滿天星也無愧于這種精神,一代代地前赴后繼,保護這個世界走到今天。”

    郁昭看向所有人。

    “歡迎加入滿天星計劃,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這個時代的滿天星,保護這顆星球走向未來吧。”

    第212章 黑白天平102

    第一批參與計劃的人確定下來,下一步就是做出安排。

    所有人都看向郁昭畫出的幾處紅圈。

    在破碎之日之后,這個世界*被洗牌成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樣子,海洋占據了更多的面積,將原本整合的大陸沖成大小不同的碎塊。其中最大的兩塊陸地,就是綠洲之眼所在的崇東大陸,以及藍天城、白色巨塔、末日之刃等基地所在的歐羅大陸,這兩塊陸地上,郁昭設立了四個陣眼。

    另外還有七個,分別設立在零碎的島嶼上,甚至還有一個設立在極暗海。

    好幾個人都在盯著極暗海的那個紅圈看。

    “不能把你們所有人都派出去,陣眼分大小,綠洲之眼,歐羅大陸,以及極暗海上的三個陣眼是最重要的,這個三角區需要最強的兵力把守。”郁昭說,“只要保護好這幾個陣眼,就能保證防護罩覆蓋全球。”

    魏鳴野看了半天,頭疼地揉揉眼睛,“實在看不明白,郁昭,你就安排吧,你讓我去哪,我就去哪,人在陣眼在,我死了都保住它。”

    沈一煜說:“其他的都好安排,但是極暗海那個,你已經有想法了么?”

    郁昭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她既然在那里設下一個重要的陣眼,想必就已經想好了合適的人選。

    但郁昭沒有馬上說話。

    這個位置本就受到所有人的矚目,郁昭這一沉默,更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我打算把這里交給啟示黎明的神眷者。”郁昭說。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層浪。

    “大首領,雖然神眷者是我們的合作者,但把啟示黎明放在這么重要的位置,恐怕不太妥當。”謝維爾議長說,“神眷者可信,但那些教眾還是原來那個樣子,要謹慎考慮啊郁昭閣下!”

    反對的人不在少數,郁昭這次并沒有堅持己見,而是沉默下來。

    他們的擔心,其實正是她的擔心,整個啟示黎明,必須要有她的鎮壓,如果她的傀儡去了極暗海,那就會遠離陸地,到時候發生什么意外狀況也無法及時反應了。

    但這個位置確實特殊,她推算了好幾次,還是不得不把陣眼設在這個位置,而當前的確并沒有實力足夠又能信任的人守住這里。

    尤金實力夠強,但必須鎮守綠洲之眼,唯二的超越者樂樂又無法脫離尤金獨立完成任務,至于其他支配者,在剛剛得知計劃的現在,如果派他們去這最為危險艱苦的地方,難免會心有微詞。

    一旦這個時候產生怨懟,對這長久抗戰百害而無一利。

    “大統領,我愿意前往,看守這個陣眼。”

    眾人順著聲音望過去,是原本守在綠洲之眼的那位支配者,他之前為了抵御樂樂的進攻已經幾乎異變,郁昭冒著危險越級救了他一命,他如今站了起來,主動請命。

    “雖然我還不是超越者,但我應該能夠抵御同等級支配者的進攻,即使是那片棲息地的主人塞壬,我也不怕它。”

    以這個世界的平均年齡來說,支配者已經很老了,他的頭發和胡子都是白的,因為坐的距離有點遠,郁昭看不清他的神態,但他的語氣里有一股戰士的穩重和坦然。

    “我發誓,我會用生命去守衛陣眼,就像那位小閣下說的那樣,我在陣眼在。”

    魏鳴野回頭看向白發支配者,遠遠地沖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好。”郁昭說,“極暗海陣眼就交給你了,向弘云閣下。”

    向弘云微微一笑,以古老的禮儀對郁昭作了一揖。

    剩下的兩個重要陣眼,綠洲之眼的不用特殊安排,郁昭不打算把尤金和樂樂這兩個終極殺器放出去,至于歐羅大陸那個,郁昭心里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文諾姐,燕靜秋,你們和一個人一起去歐羅大陸。”郁昭說。

    李文諾和燕靜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異。

    郁昭這話很明白,顯然另一個重點大三角不能交給李文諾一個七級,她們兩個的目的,是為了監視。

    李文諾說:“郁昭,這個陣眼真正的守衛者是誰?”

    “唐歸帆。”郁昭說。

    謝維爾議長猛地抬起頭,“唐歸帆?可是郁昭閣下……”

    “他已經從溫梓然那里再次叛變了,應該就在這幾天,就能到綠洲之眼。”郁昭說,“我給他處理一些問題,然后你們就啟程。”

    自由聚落的人都沉默了,謝維爾議長壓下憤怒,擠出一句話,“郁昭閣下,反復背叛的人,恐怕不可信。”

    “所以我安排李文諾和燕靜秋一起前去。”郁昭說,“我會給她們牽制超越者的方法,不用擔心。”

    牽制……超越者的方法?

    看著好像又平平靜靜地說出了震撼人心的話的郁昭,眾人都已經麻木了。

    每一個陣眼不能只有一個人守衛,無論超越者還是支配者,都要同時安排幾個六七級過去,他們現在勢力融合,多方混亂,這是保險。

    郁昭很難這么快就相信所有人,她必須要在每一個陣眼都安排上自己信任的人。

    宋錚和之前鎮守文明聯盟北方基地的支配者一起被安排在文西島陣眼,蘇星辰和幾個七級去了豐寧城陣眼,奈亞和季亞影在曾經的一級污染區,瘴氣深淵陣眼,然后是高阢……

    郁昭抬頭看向高阢,“靖海群島那邊的陣眼,就交給你們了。”

    高阢對她露出一抹有力的笑容。

    她帶上了梅和莉莉安。

    言墨青和奧維拉凱特被安排在新流島陣眼。

    李文簡和劍蘭軍的總軍長則在雅蔓柔海峽陣眼。

    還剩下最后一個陣眼,魏鳴野感覺快要點到自己了,他更直地挺起腰板。

    反而郁昭再次略過了他,“塔倫目前還在啟示黎明養傷,我打算讓他跟著神眷者,也算是我們和啟示黎明多了一個聯絡。至于方霽……”

    方霽站起身,對郁昭鞠躬。

    “郁昭閣下,如果可以,我想自請去極暗海,和向弘云閣下一起。”

    向弘云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他還沒認真看過這個年輕人,這一看,讓他浮現出一些久遠的記憶。

    “你叫……方霽?方辰和云星河是你的?”

    “……是家父和家母,前輩。”方霽啞聲說。

    向弘云深深地看著他,“我聽說,你的哥哥方霄也剛剛殉職了,是嗎?”

    “是。”方霽說,“家兄也剛確認死在深空神信徒的手中,他到死都沒有對他們服軟。”

    “方家,滿門忠烈啊。”向弘云嘆了口氣,“你是他們的兒子和弟弟,我相信你也會不負方家的品格,成為一個優秀的滿天星戰士。”

    他轉回頭,“大統領,我同意。”

    郁昭看向方霽,從他濕潤和堅定的眼中,她嗅到了命運的氣息。

    “好。”她說,“方霽和向弘云閣下去極暗海陣眼。”

    “多謝成全。”方霽對郁昭躬下身去。

    還有最后一個陣眼。郁昭抿起唇。

    她能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魏鳴野和沈一煜是她打算留在手邊用的人,她后面必定沒有精力去管理基地,還有整合多方的消息,這不是一個小的工作量。

    就在這時,也許是已經壓抑了許久,李文諾終于忍不住開口。

    “顧玥和樓玉靈都很適合做陣眼的守衛者,他們兩個是一起去執行什么任務了嗎?為什么一個都不在基地里?”

    這話一出,讓許多人如夢初醒。

    “是啊!顧玥閣下和樓玉靈閣下都是七級里首屈一指的高手,他們兩個做最后一個陣眼的守護者,再合適不過了。”

    “大統領,他們的任務很重要嗎?如今大敵當前,不如先把他們召集回來吧。”

    終于還是來到這一刻了。

    曾經顧玥讓郁昭隱瞞她死亡的消息,是為了局勢的穩定,那時候聯盟還沒有聚集這么多強者,死去一個聞名遐邇的重要強者,無論對于士氣還是實際意義,都是一個打擊。

    郁昭會同意,是因為她當時想利用顧玥的身份在外面做點什么。

    而現在,這兩點都不需要了,聯盟里強者云集,傀儡的身份也過了明路,成為了光明正大的合作者。

    察覺到郁昭的沉默,大堂里的聲音逐漸安靜下去,敏銳和聰明的人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大統領,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李文諾的聲音里夾雜著微不可查的顫抖,“顧玥和樓玉靈……怎么了?”

    郁昭抬起眼,用平靜的語氣說:“樓玉靈閣下的確在執行我親自交給他的重要任務,不日就會歸來。至于顧玥閣下,已經為聯盟而犧牲。”

    一片靜默。

    認識顧玥的人都露出愕然的神色,李文諾直勾勾地望著郁昭,就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顧玥她……怎么了?”

    “實在想不到啊,顧玥閣下那么強大……”

    “是啊,說實話,哪怕是哪位支配者隕落,我都不會像現在這么驚訝,顧玥閣下為聯盟做了太多的事……”

    這些私語聲,一聲一聲都像是利劍,插入到李文諾的心里,她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一個呼吸不暢,直接暈了過去。

    一位接近支配者等級的心靈系異化者,在至親死去的悲痛下還是生生地痛昏了過去。

    郁昭腳下沒動,奈亞第一個到達李文諾的身邊,她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很輕松就把李文諾打橫抱了起來。

    “我要帶老師去休息。”奈亞說,“抱歉。”

    郁昭點頭同意,看著奈亞抱著李文諾消失在門口,她咽下喉口的一聲嘆息。

    顧玥不應該那么沉默地死去,她應該作為烈士被榮耀加冕。

    “會議結束。”郁昭說,“沈一煜,魏鳴野,你們跟我過來。”

    第213章 黑白天平103

    兩人一路沉默地跟著郁昭來到辦公室,郁昭停在辦公桌前轉過身。

    沈一煜正在望著她,那種震驚和恍惚已經過去了,他以極快的速度接受了這個悲劇,以完好的心態等待郁昭的命令。

    這就是郁昭選擇他做自己助手的原因,沈一煜有時候會顯得不近人情,甚至有幾分冷血,但親眼見過他的痛苦和迷茫,他為沈一明死去感到的自責和悔恨,郁昭就知道他不是真正冷漠的人,有情而識大體,感性又懂得顧全大局,郁昭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和沈一煜相比,魏鳴野的震驚那么明顯,他以異常的沉靜站在郁昭面前,眼神第一次沒有直接落在郁昭身上。

    他在看著窗外。

    大統領的辦公室里有一個巨大的落地窗,守望塔視野很好,從這里望出去,能看到廣闊的景色,如今基地的上空籠罩著白色和紅色的光,絢爛得像夢境。

    郁昭收回目光,直接看向沈一煜,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件。

    “我后面可能會時不時地閉關,這些事都要交給你把關。”郁昭說,“不用擔心,你能在緊急情況下聯系到我,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影響。”

    “這些事你不用擔心,你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好。”沈一煜凝視著她,“你的確可以不用自己做那個容器,是吧?”

    郁昭笑了一下,“理論上來講的確可以不用,只要時間夠,也許甚至可以不需要這個容器。”

    “我要去守陣眼。”魏鳴野突然說。

    沈一煜看了他一眼,郁昭則看都沒看他,接著說:“和各個陣眼的聯絡是重中之重,一定不能斷,最遲三天,每個陣眼都要匯報消息,否則就告訴我。”

    “郁昭,我不想留在這里,我想去守陣眼。”魏鳴野又說,“在這里你不會有什么危險,我去守陣眼,為你多爭取一些時間。”

    兩人默契地忽視他,沈一煜應下郁昭交代的事,又商量了幾句關于唐歸帆的應對方案,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文件,轉身離開。

    離開之前,他又看了魏鳴野一眼。

    辦公室里只剩下兩個人,郁昭去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從開會到現在,她還沒喝上一口水。

    魏鳴野也沒有再次重申他的想法,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好像依稀之間又和之前有了些不一樣。

    郁昭背靠在辦公桌上,“你以前和我說,人不過就活一條命,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所以死亡沒有什么好怕,也沒什么好在意的,你現在不是這么想的了么?”

    “嗯,不一樣了。”魏鳴野說。

    郁昭有些詫異地一挑眉。

    “以前我無牽無掛,爛命一條,當然活著可以,死了也行,至于其他人,又和我有什么關系?”魏鳴野說,“但是現在我有在乎的人了,郁昭,我一想到你也會死,我就痛苦得不能呼吸了。”

    他還是這么坦誠直白,明晃晃的直球反而讓郁昭不太自在起來,她借勢低頭喝水,卻不小心被嗆了一下,有些狼狽地咳嗽幾聲。

    溫暖的手掌以合適的力道在她身后拍拍。

    “也不用這么驚訝吧。”魏鳴野小心翼翼地說,又有些擔憂,“你是不是以為我變成了一個怕死的膽小鬼?”

    郁昭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杯子。

    “顧玥的死……唉,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雖然我現在已經比她強了,但她也是很強的,我很難想象,那樣的顧玥居然就這么死了。”魏鳴野抓抓頭發,臉上有點煩躁,又有點頹廢,“她、她對我很好,聽到她死了,我很難過。”他坦然地承認。

    郁昭看著他,想起來顧玥唯一一次主動和她提起私人事情,就是為魏鳴野說話,像個操心的大姐姐那樣,不想讓兩個年輕人之間有什么誤會,影響到可能的緣分。

    顧玥不是指望魏鳴野回報什么的人,但她的關心和付出,魏鳴野的確感受到了。

    “郁昭?”魏鳴野忽然有些惶恐地看著郁昭,“我說錯什么了嗎?你不要傷心。”

    郁昭這才意識到,她的臉頰有濕潤的痕跡。

    她輕輕抹去不知怎么掉下來的淚水,說:“這才是活著的感覺啊。”

    魏鳴野不解地歪歪頭。

    “人就是這樣,會遺憾,會悔恨,會痛苦,然后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這是人的劣勢,也是人的優勢。”郁昭伸手握住魏鳴野的手,“你感受到了什么?”

    魏鳴野眼神有點躲閃,臉蛋幾乎過敏一樣迅速紅起來,但他穩住了性子,耐心地感受片刻,說:“決心。”

    他反扣住郁昭的手,“我摸到了你的溫度,永遠都不想讓這份溫度消失,所以郁昭,讓我去守陣眼吧,讓我守一個,我豁出命都給你守住,讓我為你做些什么,別讓我閑著。”

    “你不想留下來嗎?”郁昭說。

    “想!”魏鳴野說,“兩年之前我想盡一切辦法要留在你身邊,看到你要離開卻不帶上我,我特別傷心特別沮喪,但是后來我想,我那么弱,跟上你又能做什么呢?不過是讓你多費心思保護一個人而已。我想對你好,但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對你好,現在我想清楚了,實實在在地幫到你,才是對你好,所以你讓我去做些什么吧。”

    他又有些著急,“難道是我還是太弱嗎?可是那些派出去的人,也沒幾個比我強的,我一定比他們要厲害,你可以試試!”

    “我知道。”

    “你別不信啊,我可以和他們比試!你……嗯?”魏鳴野一呆,“你知道,為什么還不信我?”

    “我怎么會不信你,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少數我最信任的人之一。”郁昭說。

    魏鳴野:“你把我搞糊涂了,郁昭。”

    “正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要把你放到最合適的位置。”郁昭看著他,“你認為你現在的實力,就是你的上限了么?”

    魏鳴野又是一愣,在他的意識反應過來之前,他渾身騰一下變得炙熱起來,然后他興奮地大叫一聲。

    “郁昭!你是說!”

    “變得更強吧。”郁昭仰頭望著他的眼睛,“我對你的期待,遠不止現在這樣。”

    魏鳴野激動得渾身發抖,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忍不住用力抱了郁昭一下。

    “我聽說你很久很久沒有親自教人了。”他說,“是一對一的嗎?就像你教我認字的時候那樣?”

    “就像那時候一樣。”郁昭說。

    魏鳴野開心得快要自己打自己,這一瞬間,他身上那些磨煉出來的穩重勁兒全都消失了,變得和兩年前那個小小的少年一樣,單純為能夠單獨和郁昭待在一起而快樂。

    “我太高興了!”他低頭看著如今和他相比顯得更小小一只的郁昭,聳聳鼻子,露出嘿嘿傻笑,“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

    三天之后,唐歸帆來到綠洲之眼。

    這個時間比郁昭預計的要晚一些,因為唐歸帆中間的狀態變得更差了,在藍天城的時候他還頭腦清晰,而沖進綠洲之眼的這個人,像個徹底失控的瘋子。

    對此基地里早有預案,他剛剛現身,就被樂樂咬住了腿,趁他反抗的時候,白玫瑰把新研究出的特效麻醉劑用麻醉槍打入他的身體,當他被抬到郁昭面前的時候,就像一攤待宰的豬肉。

    “哇哦。”魏鳴野眨眨眼,驚奇地看著唐歸帆。

    他的頭被完整地露了出來,之前還只是在他大腦里蠕動的觸手已經掙扎著突破了腦殼的束縛,張牙舞爪地攀附在他的頭和脖頸上,這一幕看上去著實駭人。

    郁昭面無表情地伸手,徒手抓住一根觸手,往外拽。

    霎時間,宛如萬千厲鬼同時哭嚎,這些觸手發出尖利的嘯叫聲,這可是超越者的身體里爆發出來的聲音,距離最近的魏鳴野當即一震,血就從他的口鼻間流了出來。

    郁昭皺起眉,她沒想到這點,不高興地揮揮手,魏鳴野的血就止住了,周身還被套上一層防護罩,他穩定下來,故作夸張地拍拍胸脯,看著郁昭治病。

    郁昭一下一下,把唐歸帆腦袋上的觸手全都拽了出來,如果不是她提前吊著他的一口呼吸,就這大腦被攪動得稀爛的樣子,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幾個輪回。

    其實按理來說郁昭現在還無法治愈超越者,但唐歸帆撐著一口氣愣是沒有異變,這就讓情況變得簡單很多。

    郁昭就像個外科手術醫生,把那些觸手全都拽出來,然后治愈外傷和內傷,整個過程沉默而迅速,只有那些觸手的嚎叫如有實質,久久地殘留在空氣中。

    魏鳴野上去啪啪幾腳,把拽出來后還在蠕動著尋找宿主的觸手全都踩了個稀巴爛。

    “這就是溫梓然他們用來控制信徒的手段嗎?”他嫌棄地說,“未免也太惡心了。”

    唐歸帆很快就蘇醒過來,看到自己如今的情況和郁昭的臉,他久久怔然不語。

    “……你救了我,我要為你做一件事。”唐歸帆說,“我多次背叛,想必你也不會再信任我,讓我還了你的情就好。”

    居然都用不著費什么口舌?

    魏鳴野小聲問郁昭:“你是不是早料到他會這么說?所以之前就做好安排了。”

    “我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郁昭也小聲說,“我還以為得威逼利誘一下呢。”

    “……你們兩個,在說什么?”唐歸帆迷茫地看著他們,“我能聽見。”

    他是身體系的超越者,當然能聽得見,郁昭和魏鳴野也知道他能聽得見,聽他這么說,兩人同時轉過頭看向他,又同時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唐歸帆:“……”

    這底褲都被人算計進去的可怕感覺,是怎么回事?

    “你的老東家,海曼謝維爾就在基地里哦。”魏鳴野好心地說,“你想不想他?要不要見一面敘敘舊?”

    唐歸帆的表情難看下來,被僵硬地拒絕,魏鳴野也不以為意。

    “我就是故意的。”他后來對郁昭說,“背叛這個背叛那個,兩面三刀的東西,也就是他還有點用處,不然才不讓他好過。”

    郁昭當然不會為這種事責備魏鳴野,只是掐了掐他的臉,魏鳴野嘟嘟囔囔地眉開眼笑,郁昭也笑起來,笑著笑著她忽然一愣。

    她和魏鳴野的距離,似乎變得太親昵了一些。

    魏鳴野喜歡她,她一直都知道,這種喜歡看起來也沒有因為兩年過去而減淡,反而讓他更加堅定地認定了自己的心意。

    曾經她以他太小為理由搪塞過去,因為她排斥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哪里有心思考慮這方面的兒女情長,現在魏鳴野長大了,她也認同了自己的身份,之前的理由和排斥就自然不存在了。

    她對魏鳴野有感覺嗎?

    郁昭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魏鳴野肯定是不同的,她以前看待他,是在看一個不服從管教的孩子,不服從管教在她這里從來都不是一個貶義詞,她欣賞那種灑脫和自由,魏鳴野就該做一陣狂野的風,吹進曠野,鳴于曠野。

    聽郁昭的話的人很多,魏鳴野也聽她的話,卻又不是那么聽她的話,他尊重她,卻又擁有堅定的自尊和自我意志,即使是他最聽話的時候,郁昭在面對他時,也有一種他會隨時失控的感覺,這很奇妙。

    但……她喜歡他嗎?

    喜歡一陣曠野上的風?

    “郁昭……郁昭!”魏鳴野岔開五指在郁昭面前晃晃,“咦,居然在發呆嗎?”

    郁昭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打掉,“干什么?”

    魏鳴野皮糙肉厚,不痛不癢,笑嘻嘻地說:“李文諾和燕靜秋他們要出發啦,你要去送送嗎?”

    郁昭在之前閉關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防護罩的陣眼,就像之前用于藍天城的那個,她把能量封存于幾枚種子種,只要由守衛者帶去正確的位置,激發種子里的能量就可以完成防護罩的運行。

    如今白天也紅光璀璨,大家能在白天正常行動,是因為郁昭給每個人都用了特殊加持,因此已經一天都耽誤不得。

    這幾天一直都在離別,一場接一場地離別,其他人都在這兩天陸續出發,只有李文諾和燕靜秋這一隊為了等唐歸帆耽誤了一點時間,如今唐歸帆出現,他們也要出發了。

    郁昭親自去送走了每一支隊伍,李文諾是最后一隊,她當然也會去送行。

    時隔三天,郁昭再次見到李文諾,發現她已經消瘦了許多,那是一種精神上散發出來的悲愴和疲憊,讓她顯得格外憔悴。

    燕靜秋對郁昭行禮,然后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車。

    李文諾看著郁昭,說:“玥玥真的什么都沒有留下嗎?”

    郁昭搖搖頭。

    李文諾慘笑一下。

    她們此刻身處在城門之外,大雪紛飛,很快就落滿她們的頭和肩膀,魏鳴野站在離她們稍遠一些的地方,沒有打擾兩人說話。

    李文諾轉頭看向遠方蒼茫的雪原,“這是我第二次從這里出來,第一次站在這里送我的,是玥玥。”

    郁昭沒有說話。

    “那時候我們真年輕啊,就像你們現在這么年輕,以為未來還有很遠,以為離別永遠不會來臨。”李文諾說,“我們三個,約定好了頂峰相見,卻一個都沒有達成,真是很遜啊。”

    “不是這樣。”郁昭說,“不是只有實力強大才是強大,玥姐在我心里,就是廢土最強的人之一,你也是。”

    李文諾轉過頭來,她溫柔的眼睛里有些濕潤,“我不該難過的,為聯盟戰死,這是玥玥的理想,她以前就說過,寧愿站著死,不能跪著生,他們滿天星啊,都是這一根筋,她作為總軍長,更是一根筋走到死。”

    她忽然一愣,自失地笑起來,“我忘了,現在我也是’滿天星‘了。”

    郁昭默默地點頭。

    “回去吧。”李文諾說,“玥玥已經完成了她的戰斗,現在我也要去我的戰場了,為了你這句話,我也不能辜負你。”

    她說的是郁昭說認為她也是廢土最強的話。

    “文諾姐。”郁昭簡單的話里蘊含著千鈞重量,“要活下來。”

    要活下來,活到云過天清,活到這個世界恢復正常的那一天。

    你要替顧玥,替周若煙看看那樣一個世界是什么模樣,然后在很遠的將來下去告訴她們,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李文諾抬手摸了摸郁昭的頭,就像長輩那樣。

    她轉身走入大雪之中,留下一道逐漸模糊的背影。

    郁昭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魏鳴野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要哭嗎?我可以抱著你哭嗎?”他說,“你好像變得愛哭了一點,但我好像變得更喜歡你了,我是說之前也喜歡……”

    “別扯了。”郁昭裹了下斗篷,“走吧。”

    魏鳴野:“哦……等等,不是回基地嗎?”

    咔咔兩聲,郁昭給他裝上一對飛行翼。

    “跟我出趟遠門。”她說。

    就這樣稀里糊涂的,魏鳴野被郁昭拉著飛走了。

    在路上,郁昭才向他解釋了自己的目的。

    有一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里,異化獸里有四大支配者,溫梓然如今已經實打實地策反了兩個,烏蒙和石脊獬已經確定站到了深空神那邊,剩下的兩個,須鯨塞壬答應不參與人類間的爭斗,但這場爭斗已經不單單只屬于人類,它能保證暫時中立已經難得,還剩下最后一個百眼靈貓,正是統治著死亡裂谷的支配者。

    當初溫梓然攻占白塔,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這只百眼靈貓,但根據沈一明臨死之前透露的信息,她應該還沒有成功,并且一直鍥而不舍地試圖拉攏它。

    異化者間的戰斗,就是高級異化者數量的比拼,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溫梓然策反百眼靈貓,于是她決定親自去一趟死亡裂谷。

    “要去找百眼靈貓,那就直接去就好了啊,為什么你有點……”魏鳴野猶猶豫豫,欲言又止,“……偷偷摸摸的?”

    趁著出來送離別隊伍的時候用飛行翼火速起飛,一句提醒都不說,整天和郁昭混在一起的魏鳴野都不知道她在打這個主意,更別提其他人了。

    郁昭掛在飛行翼上飛著,默默扭開頭。

    魏鳴野忽然福至心靈,“等一下,你不會是為了特意躲開沈一煜吧?”

    “……他肯定不建議我親自過來。”郁昭說,“一旦被他發現,還要和他交代好久,麻煩。”

    魏鳴野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沈一煜你小子也有今天……嗝!”

    他忘記了這是幾百米的高空,被風嗆到了。

    第214章 黑白天平104

    人類對于四大支配者了解甚少,但對于個性鮮明的,還是有一些傳言傳出,而這位百眼靈貓,就是四個支配者里傳言最多的一位,然而沒有一個好名聲。

    異化獸或多或少都對人類沒有好感,像須鯨塞壬那樣的中立態度,已經算是非常友好的,起碼它不主動傷人,頂多就是見死不救。

    而這位百眼靈貓就不一樣了,它是真的吃人。

    傳說它憎惡人類,凡是闖入它領地的人類,無論目的如何,都會成為它的盤中餐,被它以最凄慘的方式撕咬而死。

    曾經郁昭路過這里,差一點就被溫梓然設計踏入進去,按照百眼靈貓傳出來的性格,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把闖入者撕碎。

    魏鳴野夸張地抖了抖:“好可怕哦,聽起來是根本不能交流的那種恨人怪獸,有沒有可能,我們找到它后把它撈起來就跑?直接綁架!”

    郁昭用力戳了戳他的腦袋。

    魏鳴野根本不痛不癢,但還是抱著腦袋做鬼臉,把郁昭給逗樂了。

    “支配者級別的異化獸,都是開了靈智的,它們的智慧和人類相比沒什么區別,除非直接殺了它,否則用這種辦法把它帶走,它只會更恨我們,讓合作徹底化為烏有。”

    他們已經來到死亡裂谷的外面,昔日的保水小鎮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郁昭和魏鳴野就靠著廢墟建筑生了一把火,有郁昭在,紅月對他們起不到影響,他們就沐浴在紅光籠罩下的雪地里,聽火苗寂靜的噼啪聲。

    魏鳴野往火焰里扔進一根木頭,“那為什么不直接把它殺掉呢?也不用必須求它合作吧,只要它死了,溫梓然那邊也爭取不到它的力量,不是萬事大吉嗎?”

    他的思維還是純粹的廢土思維,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很難培養出正常的仁愛、同情、憐憫之類的感情,這些特質并不容易暴露,因為他聽郁昭的話,而在偶然間坦露出的冷酷,讓他多了幾分叢林間出沒般的獸性。

    郁昭并不在乎這種冷酷,就像人類飼養猛獸,也不在乎它們的獠牙有多么鋒利。

    “的確可以直接把它殺死,只是最一勞永逸的方法。”郁昭說,“但是可以殺死*一個百眼靈貓,就可以殺死更多生命,百眼靈貓不歸順可以殺,有叛逃可能的人要不要殺?要算這個的話,殺戮將永無止境。”

    火焰一個上竄,照亮郁昭眼底的微光。

    “我不是多仁慈的人,有的口子,我不能開。”她說,“臣服于力量,臣服于欲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會是你喜歡的郁昭么?”

    魏鳴野沒想到郁昭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整個愣住,不可思議地看向郁昭。

    “……郁昭,”他恍惚地說,“我沒有聽錯吧?”

    郁昭破天荒地避開了他的眼睛,但魏鳴野不愿意罷休,他抖抖身上的雪跳起來,一下子躥到郁昭身邊,他像一只巨大的小狗,蹲在郁昭面前歪著腦袋去看她的臉。

    “你是什么意思?”他拽拽郁昭的斗篷,“你說話呀。”

    “……沒什么意思。”郁昭說。

    魏鳴野鼓起臉,他盯著郁昭,看上去簡直像是要撲過去咬住郁昭的脖子,但他只是咬了咬自己的腮幫子。

    他泄氣,“你不想說的,誰逼你都不行,我知道啦。”

    他回到郁昭旁邊,熱乎乎的體溫貼著郁昭,兩人就這么發了會呆,魏鳴野突然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什么溫柔的人,他們都說純凈之神是溫柔憐憫的圣女,都是狗屁,你當初因為我不聽話,把手伸進我肋骨里面救我,那真的很疼。”

    郁昭動動鼻子,“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很少有人給過我那么強的疼痛,讓我分不清是心在疼,還是心里面在疼。”魏鳴野說,“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其他人幻想出來的那個影子。那個影子很偉大,可以拯救眾生,但那不是真正的你。”

    郁昭沉默片刻,問出一個從來沒有問過其他人的問題,“那你認為,真正的我是什么樣的呢?”

    魏鳴野仰起頭看了看天,又低下頭看腳下的雪地,東張西望。

    郁昭說:“你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魏鳴野說,“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你,我腦子不聰明,找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不找了,你就是你,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會讓我變得一夜之間不再喜歡你。”

    郁昭忽然較起真,“也就是說,這件事只是還沒有發生,不一定不存在,也可能突然間你就不再有這種感情了。”

    “你這是抬扛啊。”魏鳴野笑起來,露出漂亮的小虎牙,“我這輩子都不會騙你,如果你一定要個答案的話,那對,世間萬物都是不確定的,我會不會喜歡你是這樣,你會不會喜歡我也是這樣。”

    他停頓一下,又說,“之前顧玥讓我不要和你說這種話,說你可能不愿意聽,但在你不高興和說謊之間,我還是不能說謊。你不高興了嗎?”

    他還是有些忐忑,眼睛不斷地往郁昭臉上瞄,但郁昭一點不高興的跡象都沒有,她也笑起來,她的身上反而好像放下了什么東西,比之前更加輕松了。

    如果魏鳴野一根筋地說無論發生什么他都會喜歡她,才會反而讓她覺得他被心靈系攻擊過。

    “沒有,我很高興。”郁昭說。

    魏鳴野的表情變得謹慎起來,“你不是在說反話吧?”

    郁昭笑著拍拍他的腦袋,就像以前那樣。

    “就應該這樣,這才是魏鳴野。”她說,“那些內耗和自我懷疑不適合你。”

    魏鳴野盯著她,沒說話,郁昭知道他在等一個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有一天會考慮要不要戀愛的事情。”郁昭輕聲說,“我現在沒有時間考慮它,你讓我想想,好嗎?”

    魏鳴野慢慢地張大眼睛,亮晶晶的,讓郁昭懷疑他是不是哭了。

    “這、這就讓我沒有想到了,我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能……”他突然有點結巴,用力咽了口口水,一瞬間變得開心起來,“我知道,你什么事都要考慮得特別清楚才行,我等你。”

    “不過郁昭,你不用為了要回應我,而特意去勉強自己做什么。”魏鳴野認真地強調,“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沒有想要就一定要得到的道理,我不是十六歲的那個我了。”

    郁昭望著他,咽下涌上喉頭的嘆息。

    從某方面來說,她也算是參與過塑造這個少年,而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悄悄長大,這種長大不是實力和外貌,而是內在的變化,十六歲的魏鳴野能不能共情十八歲的魏鳴野郁昭不知道,但確定十八歲的魏鳴野已經能夠把十六歲的魏鳴野解析。

    “我有點冷。”郁昭說,“讓我靠著你睡吧。”

    ……

    魏鳴野興奮僵硬得幾乎一晚上沒睡著暫且不提,第二天一早,兩人就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后進入死亡裂谷。

    一踏進死亡裂谷的范圍,一股奇妙的感覺就籠罩而來,郁昭眼疾手快,在瞬息之間伸出手抓住了魏鳴野的手,魏鳴野猛地看向她,表情像是大夢初醒。

    “怎么回事?”他警覺地左右看看,“是心靈系的攻擊?”

    無論戰斗意識還是視野見識,他都比兩年前強多了。

    “沒人知道百眼靈貓的能力,見過它的人類都死了。”郁昭也有些警惕,但不算緊張,她握緊魏鳴野的手,就這么拉著他往前走。

    有些攻擊方式十分詭異,可能一個眨眼就能把他們分開,她是沒什么問題,但柿子都挑軟的捏,魏鳴野顯然更加危險。

    魏鳴野皺著眉頭,仔細思索剛才的感覺,“在你碰到我之前,我沒有感到任何異常,你碰到我之后我就像被潑了一頭冷水,這看起來像心靈系的攻擊,如果一直沒有反應,我們應該會進入它塑造的心靈幻境里……該死,我應該對此有提防才對。”

    他對自己生起氣來,哪怕對方是支配者,他也覺得自己不應該中招得毫無聲息,還是和郁昭待在一起讓他太放心了,他怎么能安心當一個被保護者的角色?

    魏鳴野反扣住郁昭的手,大跨幾步走到郁昭前方,率先探路。

    郁昭有些好笑地看了眼他的后背。

    死亡裂谷里的大部分區域都寸草不生,走上去只有厚厚的積雪在嘎吱嘎吱作響,他們一路向谷底走去,腳下的弧度越來越陡峭。

    這對兩人的平衡性來說都不是什么問題,他們第一次差點著道,一路上更加警惕,快走到谷底的時候,濃郁的白霧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視野可見度一下子變為零。

    郁昭停下腳步。

    “怎么了?”魏鳴野說,“這霧有問題?”

    郁昭伸出指尖碰了下這些細小的顆粒,“有神經性毒素,小伎倆而已。”

    她把能毒死支配者的毒霧給說得輕描淡寫,反正她一直握著魏鳴野,什么毒都傷不到他們。

    “這就是那只貓的捕獵方式吧。”魏鳴野撇撇嘴,“用這些霧來殺死敵人,最起碼能迷暈敵人,然后它再出現把人吃掉,怪不得沒有活人能從她手底下逃走,廢土對待毒素的確一直都沒有什么好辦法。那它被你天克誒郁昭。”

    治療對上放毒,如果運氣好,說不定他們都能無痛通關。

    “現在不知道它有沒有其他手段,還是要小心一些。”郁昭說。

    “我知道啦。”魏鳴野笑出一口大白牙。

    兩人正在交談間,忽然默契地停了下來。

    他們對視一眼,魏鳴野輕輕動動嘴唇,“有沒有覺得,突然安靜下來了?”

    從他們進入裂谷,鳥獸的聲音就隱隱傳來,說明這里并不是只有靈貓一只異化獸生活,而就在剛剛,那些聲音全都消失不見了。

    兩人都是極為敏銳的人,聲音一消失就察覺出了異常,他們停下來,默契地轉移成背靠背的姿勢。

    他們一個是心思縝密的布局人,一個是經驗豐富的戰士,這種情況他們都想到了同一種可能:萬獸消失,只可能是獸王出現!

    郁昭側了下身,把魏鳴野擋在身后,她追隨著濃霧里泄露出來的細微能量,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個方向!

    魏鳴野緊隨其后望過去,在白色的濃霧間,一道白色身影若隱若現。

    它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姿態傲慢而優雅,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甩了甩,他們面前的濃霧慢慢變薄。

    他們看清了彼此。

    一只老虎大小的長毛白貓的坐在那里,厚厚的毛堆出脖領,一動一動的耳朵里伸出幾縷聰明毛,藍綠雙色的鴛鴦眼望著他們,眼睛里有著人性化的厭惡和傲慢。

    “百眼靈貓?”魏鳴野四下打量眼前這只白色大貓,“那一百個眼睛在哪里?”

    藍綠色的貓眼輕輕從他身上瞥過,貓嘴張開,是甜美的少女聲線。

    “粗魯的人類,難道不知道進別人的家要先得到主人的同意嗎?”

    魏鳴野左右望望,疑惑地說:“哪里寫著這是你家?你家有大門嗎?”

    若隱若現的白霧間,白貓身上有數道光芒一閃而過。

    “人類支配者,這聒噪的生物是你的寵物嗎?”它看向郁昭。

    郁昭對魏鳴野比了個噓聲的姿勢,魏鳴野乖巧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表示自己閉麥了。

    “你好。”郁昭說,“我叫郁昭,我們可以談談么?”

    白貓從大石頭上跳下來,踏著優雅的步伐向他們走來,掃帚般的大尾巴高高翹起,它體型這么大,郁昭卻發現它落在雪地上幾乎沒有留下腳印。

    它來到郁昭面前,大尾巴在郁昭身上掃了一下,與此同時,郁昭聞到它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很強,我拿你沒有辦法,但我不歡迎你們,如果你們一定要來找事,那就干吧。”甜美嬌俏的聲音說著一點都不甜美的話,“要么打,要么滾。”

    魏鳴野看上去又想發表點意見,但他答應過郁昭不能說話,只好瞪了這只貓一眼。

    然后出乎兩個的預料,郁昭半蹲下來,讓視線和白貓齊平。

    白貓眼中流露出強烈的警惕,它猛地向后跳去,隨即發現郁昭只是這么望著它,它猶豫地停在不遠處。

    這一下讓它周身的長毛炸了起來,數只眼睛狀的東西在毛底下張開,那一瞬間郁昭有種被無數雙眼睛同時盯住的感覺。

    百眼靈貓,原來百眼就藏在這里。

    “我不是來欺負你的。”郁昭柔聲說,對它伸出一只手,“那些人總是來欺負你,是不是?你受傷了,我可以幫你。”

    那炸開的毛不但讓他們看到了它的百眼,也同時看見了一道傷口橫亙在它的毛底下,從側腹部一直眼神進肚子里。

    魏鳴野臉色變了,他都沒有被郁昭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說過話!

    白貓緊盯著郁昭,不知道從郁昭的眼睛里獲得了什么信息,它收起炸開的毛,卻也沒有過來。

    “你就是那個治療師。”它說,“所以我的攻擊對你沒有效果,這是天意。”

    郁昭說:“你其實并不想和我們開戰,因為你的狀態很差,從你出現開始,我只嗅到了疲憊,沒有戰意。”

    白貓的大尾巴在底下甩了甩,冷笑一聲,“你們人類一波接一波地來找我,殺我的鄰居,脅迫我跟你們走,如果不是我的能力他們對付不了,你們現在見到的就是我的尸體了。”

    “那不是我們,那是壞人,和我們不是同一邊的。”魏鳴野終于忍不住了,插了一句話,“我們是好人,郁昭都說不會欺負你了。”

    “是哪一邊又有什么區別嗎?人類和人類始終是一條心,和我又有什么關系?”白貓冷冷地說。

    “區別大了。”魏鳴野嘟囔一句,又閉上了嘴,畢竟他記得郁昭是來談和的,他再說下去就想罵人了。

    然而白貓盯住了他,“我知道你們是誰,那些人又是誰,你以為我的眼睛長出來有什么用?只要我想,我能看見這個世界上任何發生的事,你要以你貧瘠的視野來反駁我嗎,人類?”

    郁昭和魏鳴野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是人類第一次知道百眼靈貓的能力。

    “我知道我打不過治療師,所以我干脆地出現了,但這不代表我就會受你們擺布。”白貓說,“如果你們一定要對我做什么,那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你既然知道發生了什么,卻還是想要獨善其身么?”郁昭說。

    “什么叫獨善其身?我只是動物啊,你們人類吃香喝辣的時候沒我們的份兒,現在出事了又要我們來共存亡嗎?”白貓說。

    “話不是這么說啊!”魏鳴野又忍不住了,他就受不了郁昭被人質疑,“不管你經歷過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類都傷害過你吧,你把這個仇記在所有人類身上,不覺得不公平嗎?”

    “公平?”白貓瞇了下眼。

    “你在強調你不想管人類的事,但這次的事并不是人類或者異化獸的責任劃分。”郁昭說,“如果要算的話,人類也沒有必要和邪神抗爭,因為這個星球上活著的不只有人類,這是屬于所有想要活下去的生命的戰爭,如果你只能看到人類或者異化獸該在這里面分別承擔什么責任,那我們的確沒有什么好說的。”

    郁昭放下向它伸出的手,“如果你能保證永遠不會加入深空神的陣營,我們現在就可以離開。”

    白貓又甩了下尾巴,“威脅我?”

    “對。”郁昭說,“就是在威脅你。我想活下去,我的身后有千千萬萬相信我能帶著他們活下去的人,我現在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白貓的尾巴不動了,它的鴛鴦眼凝視著郁昭,半晌,它矜持地揚起下巴。

    “如果你能把我的傷治好的話。”它說。

    魏鳴野瞪大眼睛,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郁昭臉上沒什么喜悅,她眼神一凝,又對白貓伸出手,能量針在她掌中浮現。

    “靠我近一點吧。”白貓說,“反正你比我強,還怕什么呢?”

    魏鳴野下意識地感覺有些不對,他剛想說什么,郁昭已經抬腿向前走去。

    她逐漸靠近白貓,白貓也看似柔順地蹲坐在地上,郁昭走到它面前,伸手摸向它的頭。

    電光石火之間,白貓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它的臉在剎那間裂開,數根觸手同時卷向郁昭的四肢,在碰到郁昭的瞬間,郁昭感到一股恐怖的吸力從觸手上傳來。

    她的能量在被白貓吞噬!

    第215章 黑白天平105

    郁昭的疑惑被解開了。

    她自己能同時運用多種能力,是因為她的能量類型特殊,能夠包容不同能力的運行方式在身體里造成的傷害,但這世界上其他異化物并不是這樣,如果強行使用多種能力,很大可能會因為能量運行阻塞而爆體而亡。

    這也是為什么即使明知道了那么多能力的使用方式,卻沒什么人嘗試學習其他能力。

    那么白貓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種能力?

    最開始攻擊他們的能力,和后來的毒霧,以及它自己的百眼,分別屬于不同的能力,郁昭早就對它有所懷疑了,一只厭惡人類的支配者異化獸,只是因為“打不過”就主動現身和人類談判嗎?

    果然,百眼靈貓根本沒想和他們談判,它出現的唯一目的就是鋌而走險,吞噬郁昭的能量!

    如果郁昭沒有猜錯,一旦它吞掉一個人的能量,就能同時使用那個人的能力了。

    “好一個狡猾的貓!”

    魏鳴野大喝一聲,眨眼間出現在郁昭身邊,他從背后抽出那把比他人還高的大刀,一個橫斬,貼在郁昭身上的那些觸手全都掉在了地上。

    “……嗯?”

    魏鳴野一愣,他沒想到會這么輕易就攻擊到,但一時他也顧不得多想,護著郁昭就往后退,退出去兩步開外,慘叫聲才響起。

    不是郁昭,是百眼靈貓。

    剛才它就像被什么東西控制住了一樣,現在郁昭遠離,它才驟然擺脫束縛,剩下的觸手迅速收回,它的臉恢復正常,發出尖銳的慘叫。

    “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不是治療師嗎?為什么你會這種陰邪的招數!”

    白貓渾身毛發炸開,眼睛在全身交替閃爍,它兩只爪子捂住自己的鴛鴦眼,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看到這種情景,魏鳴野大松了口氣,果然郁昭不會那么毫無準備地走向這家伙,她早就有對付它的辦法了。

    “我是治療師,但不只是治療師,你太傲慢了,對于人類觀察得不多,是不是?”郁昭走近它,看著它在地上翻滾哀嚎,“如果你多費點心思看一看,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能同時使用多種能力的,不止一個你。”

    百眼靈貓還在哀嚎,聲音尖利刺耳,郁昭揮了下手,白色的能量覆蓋住它,它馬上翻身而起,暴退幾步,靠在了它剛出現的那塊大石頭旁。

    藍綠色的鴛鴦眼看向郁昭,這次有了明顯的恐懼。

    “你的能力很特殊,是【吞噬】,對嗎?”郁昭說,“如果我沒有猜錯,只要你吞噬的能量夠多,你就能使用那種能力了。”

    白貓臟了許多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它還是警惕而恐懼地望著郁昭,一聲不吭。

    “你不是主動想攻擊我的,是他們的要求?”郁昭繼續說,“你那么厭惡人類,卻也成為他們的走狗了嗎?”

    “原來早就站好隊了。”魏鳴野說,“郁昭,我就說干脆把它殺了一了百了,費這么多功夫,結果人家早就是敵人了。”

    “為什么?”郁昭沒理魏鳴野,而是問百眼靈貓,“你受傷了,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為什么還要聽他們的?”

    “他們有控制它的手段?”魏鳴野猜測。

    聽到這話,白貓猛地抬起頭,即使白毛臟污,渾身血跡斑斑,但它挺直背脊,目光凜冽,像是最自尊自傲的人面對死亡也不曾低頭。

    “你以為我們有了智慧,就會變得像你們人類那樣貪生怕死,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是嗎?控制我?他們只要敢,我死也要把他們咬下一塊肉來。”白貓說,“治療師,我是打不過你,但我只要能把你吞了,我就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生物,將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我為什么不這么做?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郁昭的目光轉移到它的腹部,“那道傷很深,是嗎?”

    “是啊,很深,對方比我等級更高,你們現在管他叫超越者,他在我身上造成的傷口里有他的能量,我無法越級吸收,也不能讓它愈合,它只能一直待在這里,把我的血肉,我的皮毛,我的五臟六腑全都吞掉。”白貓說,“因為我不歸順他們,他們就要我死,而且是這樣受盡折磨地死!”

    魏鳴野厭惡地甩甩頭,不是對白貓的,是對那些深空神信徒。

    “郁昭都說了能救你,你偏不信。”

    “信?我憑什么信你們?你們也是人類!”白貓憤怒地咆哮,“沒錯,我的能力是吞噬,在吞噬能量的同時,我還能看到他們的記憶!我是怎么活下來的?因為我的第一步就是吞噬同類,我們的種族太弱小了,為了讓我活下來,所有同族決定讓體型最大、最具有競爭優勢的我吞掉其他貓,我吞噬了數不清的同類,異化獸,人類,然后我才能逐漸長大。我只是一直貓啊,弱小的、柔軟的貓,在舊歷年代,我們貓和同樣倒霉的狗被你們人類玩弄于鼓掌之中,想當寵物就當寵物,想殺死就殺死,想端上餐桌就端上餐桌,我看過那么多同類的慘狀,體驗過他們的記憶,你讓我相信你們人類?我看起來那么蠢嗎!”

    “你又要一棒子打死。”魏鳴野說,“早就說過了,我們和他們不是同一道上的,我們對他們的討厭,比你還深呢。”

    白貓完全沒有被安撫的跡象,它憤怒至極,毛發根根炸開,嗓子里發出威脅的咕嚕聲,郁昭拍拍魏鳴野,示意他退后。

    “我的姐姐也被你們異化獸殺死了。”

    郁昭這句話讓白貓動作一頓,說:“那又怎么樣?異化獸殺人,人也殺異化獸,本就是不可調和的兩個陣營,你要找我報仇也隨便。”

    “我沒有殺它,它是和我一個陣營的,現在就在我的基地里。”郁昭說。

    “什么?這不可能!”白貓說,“你在騙我,你們人類最擅長編制謊言。”

    “我沒有騙你,那是一只從舊歷年代活下來的狗,現在也是超越者了,它叫樂樂。”郁昭說,“它殺死了我的姐姐,殺死了基地的很多人,但我仍然接納了它,把它當成我的戰友。”

    白貓的眼神變得驚疑不定。

    “我想殺它嗎?我當然想殺了它,非常想殺了它,但我想殺它的原因是它導致了我的姐姐死亡,而不是因為它是一只異化獸,人和異化獸,本就不應該是兩個陣營,我們共同屬于同一個陣營:邪神的受害者。”

    郁昭再次半蹲下來,讓視線和白貓平齊,這是一種表達尊重的視角,代表對話的雙方是平等的。

    白貓感受到了,它開始動容。

    “把世界弄成這種樣子,逼迫你們全族獻祭的都是邪神,祂是這顆星球上所有生物的共同敵人,是人類的,也是異化獸的,一旦讓祂真正降臨,這顆星球就會毀滅,人會死,異化獸也會死,我們怎么會是兩種陣營呢?”郁昭說,“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以繼續對人類保持敵意,但你要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我正在拼盡一切努力阻止邪神,就算你不加入我,起碼為了不讓受到全族囑托才活下來的你自己消失,不要阻攔我要做的事,好不好?”

    她言辭懇切,態度真誠,語氣和緩,百眼靈貓有心靈方面的能力,能感受到她是不是在說謊,這番話說完,白貓沉默了很久。

    它炸開的毛一點一點地柔順下來,然后它低下頭,舔了舔自己濃密的胸毛。

    郁昭掌心凝聚出白色的光芒,這次百眼靈貓沒有躲開,它沐浴在光芒之下,身上很快就不再流血。

    然而郁昭突然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猛地上前,一把抓住白貓的前爪,白貓猝不及防,對她發出哈氣的聲音。

    “別動!”

    郁昭呵斥一聲,白貓居然一時僵住,眼睜睜地看著郁昭把它翻過來,露出它柔軟的肚皮,她的手指輕輕碰觸上那道傷口,感受到上面留下的能量,她露出駭人的神色。

    “郁昭?”魏鳴野輕聲叫她,“你發現什么了?”

    “他果然沒死。”郁昭低聲說。

    “誰?”

    不用郁昭回答,周圍忽然天色一暗,場景霎時變換,空曠的天空上,一輪巨大的紅色圓月靜靜地懸浮。

    一道身穿黑袍的身影背對著郁昭站著,芝蘭玉樹,挺拔秀美。

    只是一個背影,足夠郁昭認出他是誰了。

    這是郁昭第二次被拉進空明之境,第一次的時候她甚至無法分辨這只是一個環境,而這次她清晰地感受到幻境里每一絲能量的流動,她清清楚楚地看著幻境建立起來,魏鳴野和白貓都消失不見。

    郁昭緩緩站起身,只是望著那道背影,沒有說話。

    黑袍人轉過身來,沒有戴面具的臉蒼白俊美,他面對郁昭,露出全然陌生的神色。

    只是一眼,郁昭就看出來,丹白楓沒有認出她來,他現在以為自己面對的是治療師郁昭,而不是神眷者八號。

    “治療師閣下……”丹白楓微微一笑,“初次見面,我是丹白楓。”

    對自己的身份力量有自信的人做自我介紹,從來不用費過多口舌,只用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是”,就足夠所代表的分量。

    “啟示黎明的前教皇陛下。”郁昭不動聲色地說。

    “前教皇?”丹白楓輕聲笑了,“看來八號果然是你的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我驅逐出去了嗎?現在的黎明,是她……不,是你說了算了?”

    陰差陽錯,他還真說對了。

    郁昭也露出微笑,“你也不錯,居然能拿到我的頭發。”

    她警惕性很高,從來不讓陌生人近身,能拿到她的頭發,那人一定能靠近她的生活。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但她沒有露出一點憤怒或者驚慌。

    “的確不太容易。”丹白楓說,“不過如果你想現在回去調查,就要徒勞無功了,因為這是我很早就拿到手的,只是到現在我才覺得可以見你一面了。”

    “你已經轉換信仰,那叫你前教皇應該沒什么問題。”郁昭說,“溫梓然還愿意讓你做新的教皇么?”

    丹白楓微笑,“轉換信仰?不,我信仰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神明,既然黎明神只是假借深空神的力量才成為我見到的樣子,那我所感激的,信奉的,就只是深空神而已,如今我只是回歸了吾神的懷抱。”

    “宣揚信仰的話就不用說了,我是無神論者。”郁昭說:“你想找我說什么?”

    丹白楓站在紅月下,以一種微妙的眼神打量郁昭。

    “百眼靈貓還是要被你帶走了,真是可惜,你來得比我預計的要快一些,再差一兩天,你來的時候就只能看到它的尸體了。”

    “你早知道我會親自過來?”

    “不確定,但因為你出來了,我才能這樣見你一面。”丹白楓說,“你那個防護罩的確很有意思,它能擋住的,不只是紅月的能量。”

    “不要啰嗦了,如果你再不表明你的意圖,我就直接毀了這里。”郁昭的神色冷下來,魏鳴野現在正和那個陰晴不定的貓單獨待在一起,她不能再耽誤下去。

    她周身開始涌動能量,幻境的天空上逐漸出現雷鳴。

    “你以為你成為了超越者,就能對付我了嗎?”

    “真是好霸氣的一句話。”丹白楓目光奇異,“之前我還不信你能越級……罷了。真正想見你的人不是我。”

    郁昭若有所感地回過頭,溫梓然正站在她身后。

    天上雷鳴聲陣陣,郁昭沒有收回能量。

    “郁昭,好久不見。”溫梓然溫聲說,態度一如從前,好像她還是那個溫柔的私軍隊長,“你瘦多了,大統領果然不太好當吧?”

    郁昭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沒有應聲。

    溫梓然笑了笑,抬手把耳邊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后,“我以為你也想要見我一面呢,畢竟之前一切都發生得那么急促,我們都還沒有好好說兩句話。”

    “溫梓然,我們沒有什么好說的。”郁昭終于開口,“和你有話說的是塔倫,是海曼謝維爾,是信任你又被你洗腦控制的白塔人,至于我,只是和你立場相悖論的敵人,我們之間只有不死不休,沒有話可講。”

    “只是立場相悖的敵人?郁昭,你是這樣定義我們之間的關系嗎?”溫梓然說。

    郁昭反倒奇怪,“那不然呢?我們還能有什么關系?”

    溫梓然突然笑了,不是一直假裝的溫柔微笑,而是暢快的大笑。

    “你說得對,我們只是……立場不同而已啊!”溫梓然笑著說,“太可惜了,我無數次這么感嘆,郁昭,你怎么會和我不是一條路呢?你明明都明白,如果沒有阿利比希斯,這個世界將無藥可救,你怎么會看不明白呢?”

    “唐歸帆的腦子都已經被觸手給占滿了,如果他不是意志堅定,他就會成為你的傀儡,你管這叫拯救?”郁昭說,“你就是把這種情緒灌輸給沈一明的么?”

    “沈一明啊,他是個很好用的棋子,可惜他被發現得太早了,我在他身上布的局都沒來得及回收。”溫梓然一點都沒有可惜的樣子,她只是望著郁昭,“其他所有人都無所謂,只是你,郁昭,我無數次為你的想不開而惋惜,我想只要有你幫我,偉大的阿利比希斯早已帶給這個世界重啟和新生了。”

    “溫梓然,你想要的新生究竟是什么樣子?”郁昭不得不感到困惑,“你現在作為邪神切開這個世界的那把刀,你能夠給其他人洗腦,掌控他們的命運,你迷戀這種仿佛是神的感覺嗎?但是你憑什么認為阿利比希斯不再需要你之后,不會把你也變成這種樣子?”

    “你以*為我是沉迷掌控他人的感覺嗎?”溫梓然說,“不,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只是代為行使這種權力,郁昭,受到控制的人沒有徹底失去自我意識,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對于神明的信仰而已,只是付出信仰,就能獲得神明的庇佑,從而讓所有人都活下來,這難道不是救世嗎?”

    郁昭沉默兩秒,“你認為這是救世?”

    “為什么不是?難道像你在做的這樣,妄圖付出無數人的性命去阻擋神明,這才是救世嗎?”溫梓然的眼神明烈起來,“你弄出那些防護罩,號召人類抵抗,你已經為此而犧牲了多少人?還要填進去多少人?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那是神,你居然以為低等生物的力量能夠阻攔得了祂?”

    “低等生物?”郁昭荒唐地笑了,“溫梓然,你也是人類,你認為你的種族是低等生物?”

    “正視現實吧,郁昭。”溫梓然望著她,“神明已經盯上了這顆星球,那么唯一能夠活下去的辦法就是順從祂,我們和神相比,如何不是低等生物?祂遠在宇宙之外,兵不血刃就把我們的星球改造成這種模樣,你用什么去和祂爭?用祂施予我們的這些能量嗎?”

    “覺得爭不了,那就不去爭嗎?如果人類歷史上人人都是你這種想法,那人類早就不知道滅絕過多少次了。”郁昭毫不退縮,她語氣平靜,卻蘊含著極重的力量,“因為是廢土人,所以見識思想都被限制住了嗎?讓我告訴你,縱觀人類的歷史,天災人禍,戰爭,瘟疫,洪水,地震,那么多次危險,沒有哪一次是靠下跪和順從才活下來,想要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戰斗和抗爭!你要把存活的希望寄托給神的憐憫嗎?如果祂不是只想要我們的信仰呢?那時候祂已經來了,無法再把祂趕出去了,你打算怎么辦呢,溫梓然?你準備好做這個星球的罪人了嗎?”

    “是罪人又怎么樣?郁昭,你就能保證自己才是對的嗎?難道在你決定站出來領導這場戰爭之前,你就沒想過自己可能會成為人類的罪人嗎?”溫梓然的神態語氣皆是傲然,她只有堅定和一往無前,沒有一點羞愧、遲疑或者退縮,“你預料到有這種可能卻還要這么去做,難道我就會害怕么?郁昭,你以為我的意志和堅定不如你么?”

    兩個年輕的女性都狠狠地注視著對方,像兩只爭奪領地的母獅在進行對峙,她們打量著彼此,評估著彼此,時刻準備著撲上去撕咬對方的喉嚨。

    在這一刻她們都無比深刻地感受到了對方的決意,她們都深深地意識到,她們永遠都不可能說服對方。

    “那就看看吧,郁昭。”溫梓然輕柔地說,“用盡我們所有的力量去達成我們的目的吧,最后的結果會證明我們的對錯,歷史的評說會證明我們的對錯。”

    “正合我意。”郁昭說,“我會殺了你,也會阻止那個神,這就是這顆星球的歷史,他日你轉世醒來,可以見證一下。”

    她們一定會殺死彼此,不是她殺死她,就是她殺死她,兩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這個結局。

    溫梓然笑了,郁昭也笑了,空明之境在她們的大笑中坍塌。

    郁昭回歸到現實,她第一時間確定了魏鳴野還安全,然后她神思一動,傀儡那邊立刻動作。

    “怎么了?”

    他們正在尋找大地上深空神信徒的蹤影,保護其他人能安然撤離到綠洲之眼,她突然一個激靈,旁邊的塔倫被嚇了一跳。

    “走!”傀儡郁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人要來抓我了,被發現你也活不了,我們先找地方藏起來,再告訴你是怎么回事!”

    第216章 黑白天平106

    郁昭的話說得又快又急,仿佛他們身后正追著一只恐怖的巨獸,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把他們都吞下去,說完她拔腿就跑,壓根沒給塔倫反應的時間。

    塔倫的確愣了一下,但他也反應很快,何況他還是身體系,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兩人玩命地跑了一陣,郁昭才放緩速度。

    他們沖進了一片廢墟,有了遮擋物的掩護,郁昭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一些。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單純論跑步,身體系的確要比其他系都要厲害,塔倫臉不紅氣不喘,只是有點緊張地問郁昭。

    他是知道郁昭是個支配者的,能讓她突然這么玩命地逃命,情況肯定不簡單。

    郁昭正在看聯絡器,聞言拋出一個炸彈:“丹白楓沒死。”

    “……什么?”塔倫被炸到了。

    “他現在已經加入星辰之眼,和溫梓然達成同盟,所以他們現在信息共享了。”郁昭迅速把聯絡器翻了一遍,沒有異常消息,“溫梓然會知道一旦抓到我或者郁昭,就會馬上事半功倍,他們抓郁昭困難,肯定會把目標放在我身上。”

    “……等一下,信息量突然有點大。”塔倫目瞪口呆,“他們為什么要抓你或者郁昭閣下?這……和郁昭閣下有什么關系?”

    郁昭把聯絡器關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戴著面具,塔倫看不見。

    “丹白楓知道一個秘密,只要有人的精神力夠高,就能把那個人做成最明亮的燈塔,甚至能打通邪神降臨的通道,讓邪神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出現在這顆星球上。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研究的事情。”

    塔倫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睜大眼睛看向她。

    “這個世界上能達到這個要求的,只有我和郁昭。”郁昭面不改色地說,“可惜了,當初我做夢都想直接把丹白楓搞死,結果他命大,還是活下來了。”

    “所以,你真的是……啟示黎明的教徒?”塔倫愣愣地問。

    郁昭動作一頓,“你們都以為我是蒙混進來的?天真,啟示黎明的高層哪有那么容易混進去,我能成為神眷者,自然是展現過對神明的狂熱和忠誠。”

    她的話里莫名有一種陰森森血淋淋的氣氛,塔倫感到一陣顫栗從脊背涌上后腦,他沒有繼續追問。

    無論神眷者以前做過什么,她的目的都和他們一致,就憑這點,她就不會成為他們的敵人。

    “他現在已經是超越者了,所以我得跑。”郁昭平靜地說,“但你的目標沒有那么大,我們就在這里分道揚鑣吧,你回綠洲之眼去。”

    “那你呢?”塔倫問。

    郁昭看向他。

    “既然他們對郁昭閣下沒有辦法,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綠洲之眼?”塔倫懇切地說,“如果知道了你做過什么,郁昭閣下一定不會在意你以前的身份,她會庇護你,就像庇護任何一個人類一樣。”

    “這么肯定嗎?”郁昭說,“你一個自由聚落的,能代替她做決定?”

    “我不算很了解郁昭閣下,但我知道她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喊打喊殺的人。”塔倫說,“這是一條最安全的路,如果她真的不能接受你,那我就和你一起離開。”

    郁昭沉默兩秒,語氣古怪起來,“和我一起離開?”

    “是呀,你救了我的命,我為你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塔倫笑得像個矜持的貴公子,白牙卻露了出來,“如今你有危險,讓我單獨去逃命,我塔倫謝維爾可不是這樣的人。”

    郁昭欲言又止,然后她生硬地把話題拉回來,“我不能去找郁昭。不是她不接受我,事實上,我和她的關系比你想的要緊密得多。”

    她語氣有點古怪,但這時候塔倫完全注意不到,只是焦急地說,“那你要做什么?你沒法和超越者對抗的呀!”

    “誰說我要和丹白楓硬碰硬了。”郁昭瞇起眼,“在離開黎明圣殿之前,我把留在他那的把柄毀滅了,他現在想要找我,也要靠自己親自出來找。他知道我的能力,所以他一定會親自出來找我。”

    塔倫認真地聽著。

    “他出來了,白塔就沒有超越者了。”郁昭語氣一變,“現在溫梓然還沒有成為超越者,白塔的兵力都分散出去攻打防護罩了。”

    “你想去偷襲白塔!”塔倫快速接上她的腦電波,語氣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現在的白塔就是一個空殼子,你是超越者,說不定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它給搶回來!”

    郁昭笑了一下。

    “能不能搶回白塔不重要,我不是郁昭,沒法解除他們被控制的狀態。”她說,“但我可以讓溫梓然死。”

    塔倫眼神暗淡一瞬。

    “讓我加入吧。”他說,“最想讓溫梓然死的人,除了你和郁昭之外,應該就是我了。”

    “會很危險。”郁昭說,“我們隨時都可能被丹白楓發現,可能會一去不回。”

    “那就一去不回。”

    ……

    在傀儡和塔倫一起瘋狂逃命的時候,郁昭本體也重新回到現實,讓人驚訝的是,魏鳴野正好端端地待在外面,那只貓也老老實實地蹲坐在一旁,沒有趁機對魏鳴野下手。

    “郁昭,我沒事。”

    見郁昭一回來就抓著他查看情況,魏鳴野喜滋滋地展示給郁昭看。

    他的確什么事都沒有,郁昭簡單一檢查就放下心,“你知道發生了什么?”

    “是進入幻境了吧,你的身體突然不動了。”魏鳴野說,“那種東西應該困不住你,我就安心在旁邊等著了。”

    他的做法是正確的,郁昭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幻境這種攻擊方式,早就對此有所準備,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想攻擊她的身體,倒霉的一定是那個攻擊的人。

    但這只貓居然也沒有動作。

    看到郁昭的目光,白貓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說:“我現在攻擊你沒有任何好處,你幫了我一次,現在我也保護了你的身體一次,我還你了。”

    郁昭沒多解釋自己根本不需要保護,她淡淡地看了白貓一眼,和魏鳴野轉身就要離開。

    這次的目的算是達成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有時間在這逗貓。

    然而他們一動,白貓也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它攔在兩人面前,昂起下巴。

    “我要跟你們走。”

    “什么?”魏鳴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那么討厭人類,還想跟我們回人類基地?你想去我們還不敢帶你呢,萬一你突然發狂大開殺戒怎么辦?”

    “你身邊這位應該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吧。”白貓的鴛鴦眼看向郁昭,“她連自己的仇人都敢收留,多一個我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只是,”郁昭話音一轉,“我為什么要收留你?”

    白貓一愣,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不是來說服我加入你們的嗎?”

    “那么你會加入我們嗎?”郁昭說,“你只是害怕那邊的人,想要讓我庇護你而已,既然是求人,就拿出一點求人的態度吧。”

    白貓愣住了,它看起來又委屈又生氣,嗓子里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它看著郁昭,顯然陷入了掙扎。

    郁昭卻不慣著它,說完之后她換了個方向繼續向前走,走出去幾步之后,身后傳來白貓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答應你!”百眼靈貓大喊,“你帶我回去,我幫你打架!只要不是之前那個黑袍男,打誰都行!喵!”

    情急之下,它居然發出了聲原始的叫聲。

    郁昭嘴角露出微笑,“成交。”

    白貓立刻跟了上來,一邊走,還一邊喵喵叫,“我可不是怕了他,只是他的能力很麻煩,這世界上有幾個異化物能對抗幻境啊!喵!”

    “郁昭就可以啊。”魏鳴野說,“你也學了那么多能力,郁昭也學了那么多能力,她會你卻不是,這不是菜嗎?何況郁昭還用不著吞噬,都是自己學會的。”

    白貓猛地盯住他,咧開的嘴里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小男孩,我加入你們,不代表誰都能踩到我的頭上。”

    如果是以前,魏鳴野面對這種話一定會加倍挑釁回去,反正要頭一顆要命一條,不服就是干。

    如今他只是笑得開心,一點都不在意貓在說什么。

    “讓你再狂幾天。”他說,“等我成了支配者,看我不把你揍得喵喵叫。”

    ……

    回去當然也是用的飛行翼,白貓由魏鳴野負責抱著,這兩個家伙仿佛天生不對盤,湊到一起這一路可太熱鬧了。

    但是在吵鬧中,白貓對他們的隱晦敵意也不知不覺間消減了許多。

    它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加入郁昭的陣營,它只是被郁昭給鎮住了,眼見差點要了它命的超越者在郁昭那里也是來了就被打回去的份兒,它不得不做出這種妥協。

    郁昭也知道這點,她也沒指望過白貓的忠誠,把它放到眼皮子底下看著,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了。

    幾天后他們抵達綠洲之眼,遠遠地看到防護罩還完好無損,郁昭就放下心來。

    上次她離開基地,回來基地就差點被攻陷了,還好這次沒有出問題。

    溫梓然現在忙著找神眷者和攻打那些陣眼,想必也分不出精力來對付綠洲之眼。

    防護罩當然不防郁昭本人,但他們也不能躲開基地的巡查系統,因此但他們一靠近范圍,就被基地里的人發現了。

    他們在城墻上降落,郁昭落得輕松而靈巧,而另一邊就熱鬧多了。

    “啊我的頭發!你這只蠢貓,說了多少次不要伸出你的爪子!肉墊呢?”

    “啰嗦的人類,我要是不勾著你就掉下去了!說過多少次不要碰我的肚子,女孩子的肚子你也敢碰!”

    “我要抱著你啊姐姐,你說說我不碰你肚子怎么抱你?我要單獨抱你前腿你又要抓我!”

    “誰愿意單獨被抱前腿啊?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前肢上不會痛嗎你這個蠢貨。”

    “你自己那么重怪我咯?”

    “該死的小鬼你說誰胖啊!”

    這種爭吵幾乎持續了整個旅程,郁昭被吵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她習以為常地收起飛行翼,正要往城墻下走,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郁昭,聽小孩子們吵架,是不是比留在基地里開心?”

    郁昭背脊一僵。

    壞了,她怎么把沈一煜給忘了。

    “喲,沈一煜。”魏鳴野馬上轉移炮口,“不就是離開幾天沒和你說嗎,堂堂大統領身邊第一秘書,擺出一副怨夫樣也太難看了,多大點事兒啊。”

    郁昭干咳兩聲,轉過身來。

    “對不起。”她面色誠懇,“這個決定做得有點匆忙,我覺得兵貴神速……”

    她有點編不下去了。

    她就是知道沈一煜肯定會勸她,離開之前才沒告訴他,而對著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扯雙方都知道的謊言,未免也有點尷尬。

    畢竟她是真的突然離開,一下子把所有的事都甩到了沈一煜頭上。

    “對不起。”郁昭垂頭喪氣地說,這次就只剩真誠了。

    沈一煜正黑著臉看著她,見她這樣,他緩緩嘆了口氣,臉色也緩和下來。

    “我該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嗎?”他說,“幸不辱命,基地里一切正常。”

    郁昭和他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笑起來。

    突然一個人強行插進兩人中間,還抱著一只站起來比人還高的大白貓。

    “敘舊往后放放,現在這么大一個支配者在這里,怎么還有心思說別的啊。”魏鳴野的臉都被埋進了白貓的長毛里,還在發出大叫。

    白貓被氣得喵喵大叫,回頭一口咬住魏鳴野的頭發。

    “這是……百眼靈貓?”沈一煜全憑猜測,詢問地看向郁昭。

    郁昭點點頭,“把尤金叫去我辦公室,現在靈貓來了,有些事要重新安排。”

    沈一煜應聲,這時白影一閃,白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到了郁昭腿邊,它拱起背脊,對魏鳴野齜牙。

    “我不要再和這個小鬼待在一起了!”它尖叫,“我跟你走!”

    郁昭也沒反對,她讓魏鳴野先去修整一下,轉身和沈一煜上了車。

    從城墻到守望塔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尤金趕到那里要快得多,等郁昭進入辦公室的時候,尤金已經坐在里面了,身邊還坐著樂樂。

    郁昭帶著貓進來,和帶著狗的尤金面面相覷。

    “呀!”

    最先有反應的居然是白貓,它優雅地一個起跳,就落到了樂樂身邊,它們兩個差不多大小,并且因為白貓的毛長而蓬松,看上去甚至比狗還要大一圈。

    白貓粉色的鼻子湊上前去聞了聞樂樂,“你就是那只從舊歷時代活下來的狗嗎?叫……樂樂?”

    樂樂無措地看了眼自己的主人,尤金點點頭。

    “是我。”樂樂說。

    “你長得真帥氣,是牧羊犬呀,我喜歡牧羊犬。”白貓踏著貓步,在樂樂身邊蹭來蹭去,“認識一下,我叫柔柔,出生于新歷二年。”

    這話一出,郁昭也驚了一下,這居然也是一只二百多歲的老貓了。

    “和我出去玩會吧,和這些人類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白貓柔柔說,“我在過來的時候看見下面有一個好大的廣場,你們狗不是最喜歡這種地方了嗎?”

    樂樂就像一只狗雕塑,只有黑黝黝的眼睛里顯露出幾分渴望,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尤金摸了摸它的頭,說:“先下去玩吧。”

    得到首肯,樂樂立刻站起來,柔柔歡快地喵了一聲,兩只實力超凡的動物直接從守望塔的窗戶跳了出去。

    “其實樂樂一直很孤單。”尤金看向郁昭,“以前它只是一只單純的狗,它的世界里只要有我就很開心了,但它現在更像個人了,在這個時代它沒有同類,也沒有朋友,對喜歡熱鬧的狗來說很難過。”

    郁昭走回自己的座位,“坐。”

    尤金坐下來,“你還是在怪樂樂。”

    “我為什么不能怪它?無論原因如何,顧玥因它而死,那么多人因它而死,我怪它是應該的。”郁昭說,“尤金,我沒殺它是因為我還沒瘋,這理由也可以用來解釋我為什么沒有殺你,你不能連我的仇恨都試圖消滅。”

    尤金沉默下去,半晌才說:“我知道。”

    “我現在還活著,就是因為我知道我對你還有用,你需要高等級的戰力,不是嗎?”他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你叫我過來,是因為能用上我了嗎?”

    “你要做的第一步,是把樂樂和你自己分開。”郁昭說,“超越者非常重要,但是如果兩個超越者只能捆綁在一起,那能起到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是,我明白,你有沒有發現,樂樂已經沒有那么依賴我了?我一直在試圖轉變它。”尤金悵然地望向窗外,從這里能看到樂樂和柔柔互相追逐的身影,“你知道,它被關了很久,沒有人教過它性格觀念,它只是……太恐懼了。現在它有了新的朋友,會越來越好的。”

    郁昭一眼就看出來,“你舍不得?”

    尤金笑了笑,“是啊,我舍不得。無論我理智上再怎么告訴自己,樂樂也是唯一還認識我的生物,這種孤獨感你應該明白,郁昭,什么都變得不一樣了,我只能在樂樂身上汲取到一點熟悉的感覺,否則就像做夢一樣……兩百多年前的那個舊歷時代是夢,還是如今這個末日時代是夢?郁昭,你分得清嗎?”

    郁昭靜靜地看著他,只有面對她的時候,尤金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相信只有郁昭能懂。

    郁昭的確能懂,那種舉目四望沒有一絲真實感的孤獨和絕望,她在其中掙扎了很長時間。

    但是……

    “我從來沒有把它們混淆過。”郁昭說。

    尤金看向她,兩人對視片刻,尤金自失地一笑。

    “對了,你一直都比我堅強,我能看出來。”

    “你留在綠洲之眼,把樂樂派出去吧。”郁昭說,“這里全都是憎恨它的人,把它留在這里才是一個隱患。”

    之前樂樂闖入基地鬧得驚天動地,對樂樂仇恨交加的自然不止有郁昭,尤金也清楚這點,他干脆地答應下來。

    “給它一個聯絡器,如果可以,啟示黎明那個神眷者會成為它的搭檔。”郁昭說。

    傀儡前往白塔的路注定不會一帆風順,他們要一路躲避丹白楓,路線變了又變。

    事實證明郁昭的玩命逃命非常及時,他們剛離開原來的地方,丹白楓后腳就趕到了,因此郁昭決定不直接前往白塔,否則就是直接把丹白楓引回去,她開始迂回戰術,一邊故布疑陣,一邊曲折前進。

    即使是沈一煜和魏鳴野,在這之后也不能經常見到郁昭,她用更多的時間把自己關在小樓里,沒人知道她具體在做什么,而在這個期間,整個世界血雨腥風。

    世界的格局已經很明顯地分成兩個陣營,所有人想要活下去,必須在文明聯盟和白色巨塔之間二選一,在頂尖強者默契地沒有在明面動手的情況下,先對拼的是中低層的戰力。

    十一個陣眼,每天都有戰報通過特殊線路傳遞回綠洲之眼,守陣眼的人都有豐富的戰斗經驗,挑選的陣眼位置都易守難攻,并且郁昭往種子里儲存的能量里也有治療能量,這讓他們即使人少也能在前期占據優勢。

    但是深空神的信徒就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為了信仰,他們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能夠在戰斗中自我屏蔽痛楚,隨著時間的過去,即使戰士們也舍身忘死,也終究會出現疏漏。

    第一個噩耗傳回基地的時候,魏鳴野剛剛成為支配者,他握著戰報站在郁昭的小樓前,眉眼堅毅,神色沉靜。

    第217章 黑白天平107

    很快,沈一煜就趕過來,看到魏鳴野的身影站在這里,如同一把頂天立地的長槍,他目光一凝。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沈一煜說,“你要出去必須有郁昭的同意,但她已經閉關半個月了,就算是你,我也不會允許你就這么沖進去。”

    魏鳴野盯著他看了一眼,“沈一煜,你真的很傲慢,在你心里,我永遠都是那個任性自我的小孩嗎?”

    “我不是針對你,這時候這里站的是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這么說,這就是我職責所在。”沈一煜說。

    魏鳴野說:“我怎么不記得,你是這么推崇秩序循規蹈矩的一個人?”

    “因為這秩序是郁昭想要維持的,你和我就都應該為此而努力,這就是她把我們兩個留在這里的理由。”沈一煜看了眼他手里的戰報,語氣嘆息些許,“回去吧,我已經把消息傳給了郁昭,如果她覺得應該出來的話,她會自己出來的。”

    魏鳴野仰起頭看向小樓,大喊:“郁昭!”

    “魏鳴野!”沈一煜呵斥他,“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進去的,不要在這添麻煩了!”

    魏鳴野居然就真的沒再喊了,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忽然停下,然后猛地轉身回來,照著沈一煜的臉就揍了過去!

    “今天這門我可以不進,但是你我必須揍!”魏鳴野說。

    沈一煜躲不開身體系支配者的攻擊,就像上一次阻擋魏鳴野一樣,他在身前凝聚出一個風旋,但是這一次魏鳴野已經變成了支配者,即使他已經加強了防御,卻也沒能完全抵擋住,他向后倒飛出去,白發凌亂地散到眼前,顯得有些狼狽。

    “起來。”魏鳴野把拳頭捏得嘎嘎響,“你就這點能耐嗎?別整得像我要故意欺負你一樣。”

    沈一煜擦擦嘴角的血跡,看向他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幽光,“我沒有和你動手的理由,現在形勢緊急,我們應該團結協力,而不是在這里增添麻煩。”

    魏鳴野大笑出聲,這笑聲里還有幾分狠意。

    “少來了!從我來到這個破基地開始,你就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是不是真當我蠢,以為我什么都感覺不出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這是個誤會。”沈一煜說,“我憑什么要針對你?”

    “憑什么?”魏鳴野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沈一煜,現在郁昭都不在這里,你跟我裝什么?都是男人,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嗎?”

    他突然靠近,彎腰湊近沈一煜的眼睛,那雙黑得沒有任何高光的眼睛里,讓他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

    “你能看到你自己現在的眼神嗎?”魏鳴野笑得越來越猖狂,“你在嫉妒我呢,你自己發現了嗎——”

    他話音沒落,迅速一個后空翻向后撤去,在他剛剛停留的地方,插著一根尖銳的風刃。

    風刃化成風粒子消散,兩個男人都望著那個地方,陷入短暫的沉默。

    沈一煜瞳孔震顫,似乎在為自己的失控而感到震驚,他慢慢地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也在輕輕顫著。

    “你終于裝不下去了。”魏鳴野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樣子,他眼神發沉,是從來沒有在郁昭面前表露出來過的一面,“你嫉妒郁昭對我的特殊,天天看著郁昭和我關系親密,你是不是要恨死了?”

    “閉嘴!”

    風旋呼嘯著沖向魏鳴野,被魏鳴野用胳膊擋掉,沈一煜站起身,發絲衣角都被狂風席卷著,他身后緩緩出現一個龍卷風眼。

    “這就對了。”魏鳴野說,“你看我不爽,我也看你不爽,何必要裝出真誠友善的樣子?用這股嫉妒和恨來攻擊我吧,我也會回你同等的嫉妒和恨。”

    “你嫉妒我?”沈一煜輕聲說,“你從一出現起,郁昭的眼神就很少放在別人身上,她關注的你的感情,關注你的成長,愿意為你考慮和妥協,魏鳴野,你真的知道你得到了多珍貴的東西嗎?”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所以說在你心里,我永遠都是那個沒長大的小屁孩,仗著郁昭的在乎胡作非為是嗎?”魏鳴野狠狠地瞪著他,“那你看看你呢?從認識以來,郁昭唯一一個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要保持聯絡的人是誰?她最信任你,我多么努力地想要變強,想要強到能成為她的驕傲,她的后手,她的依靠,但她依然還是最信任你!”

    情緒被徹底引燃,兩個男人瞪視著彼此的眼神像兩頭憤怒的公牛,長久的壓抑,幻境的逼仄,戰意在迅速升騰,沈一煜背后的龍卷風膨脹到三倍大,魏鳴野抽出了他背后的長刀。

    就在這時,就像魏鳴野剛來到這個基地那天在這個樓門前發生過的那一幕一樣,在千鈞一發之際,伴隨著吱嘎一聲,小樓的門被打開了。

    能從這個樓里的人,只有郁昭。

    兩個男人身形都是一僵,但是沒有一個人主動撤回攻擊,他們還是像兩只斗雞一樣瞪著彼此。

    按照郁昭的實力,她只要揮揮手就能讓這種程度的攻擊消弭于無形,但她只是抬頭看了眼龍卷風,說:“你們打算把我的樓拆了嗎?”

    沈一煜抿起唇。

    魏鳴野說:“郁昭,我和他注定要打這一架,你不用管。”

    但是沈一煜慢慢地把龍卷風散去了。

    “你干什么?沈一煜你別做個孬種!”魏鳴野急了,“好不容易把你從烏龜殼里揪出來,你居然就這么縮回去了?”

    沈一煜不再理他,他連眼角都不再往那邊瞥,他轉向郁昭,仍然是恭謹嚴肅的姿態,相比之下,魏鳴野的不依不饒像是蠻橫無理。

    “沈一煜!”魏鳴野氣得大喊。

    “可以了。”郁昭說,她看了眼沈一煜,轉身進門,“你去忙你的。魏鳴野,你跟我進來。”

    魏鳴野立刻噤聲,他惡狠狠地瞪了沈一煜一眼,快速跟著郁昭進了門。

    小樓的一樓是客廳,雖然是郁昭住的地方,但她閉關期間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所以沒有人進來打掃,她顯然疏于清理這些地區,在陽光下浮動著飄飛的灰塵。

    整個屋子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味,和高阢、宋錚、金碧絲等人在的時候天差地別。

    一番沉默后,魏鳴野主動開口:“郁昭,諾蘭德死了。”

    早晨剛傳來的戰報,當初李文諾提議讓顧玥和樓玉靈去守的那個陣眼,郁昭后來在沈一煜的舉薦下,派出了兩個可以信任的七級過去,現在居然成為了第一個被攻克的陣眼。

    “他是個白玫瑰,但是最后也算對得起你的信任,他是戰死的,到最后都在死守陣眼,但是對面人多,還有支配者。”魏鳴野說,“這樣一來,那個陣眼就被占據了,防護罩會出現一塊紕漏。”

    郁昭背對著他,她沒有回話,只是伸手握住了身旁的餐桌一角。

    她消瘦的背*影仿佛要被吞沒在朦朧的光影中。

    “郁昭,讓我去吧。”

    魏鳴野說。

    郁昭的肩頭微微一松,似乎她一直期待又恐懼的話,他還是說出來了。

    “我已經是支配者了,我能去把它奪回來。”魏鳴野說,“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郁昭抬頭看向窗外夾雜著緋色的陽光,還是沒有說話。

    “郁昭!”魏鳴野上前兩步,又突兀地停下來,“你快決定啊,暴露的是時間越久,你不是越危險么!”

    “為什么不過來說話?”郁昭半回過頭,“你站得太遠了。”

    “我不敢靠你太近。”魏鳴野說,“我會舍不得。”

    郁昭輕聲說:“舍不得?”

    “我會舍不得離開你,會變得不堅強,不堅定,那樣就對你沒用了。”魏鳴野說,“我現在就是對你最有用的狀態了,你可以盡情地使用我。”

    郁昭轉過身來,魏鳴野倔強堅定的表情忽然一變,他顧不得什么,大步上前。

    “郁昭,你怎么了?你為什么這么蒼白?”

    剛才在屋外陽光太大,郁昭逆著光,他沒看清楚她的臉,現在看清了,郁昭的白得像紙片。

    “你舍不得我,就沒有舍不得你自己的命嗎?”郁昭說,“魏鳴野,你也會死的。”

    “誰都會死的,郁昭。”魏鳴野說,“如果我是為守護你而死的,那就是我最滿意的死因。”

    郁昭又沉默下去,她嘴唇發白,眼睛很干,魏鳴野卻破天荒地從她的眼睛里讀出了某種讓他欣喜若狂的信息。

    “郁昭,你也在舍不得我媽?”他露出笑容,“你不想放我走,是因為怕我也像他們一樣死去嗎?”

    郁昭望著他,半晌說了一句:“魏鳴野,我也是有私心的。”

    壓根沒想到會得到郁昭的承認,魏鳴野一下子被震驚傻了,無數絢爛的煙花從他身體內部炸開,他忘記了反應,忘記了語言,只會傻笑。

    “如果可以,我不想讓你們任何一個人離開這里,只有把你們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真正放心。”郁昭說,“我不是無心無情的神,我很矛盾,我知道該怎么做,但我不想承擔失去的代價……”

    魏鳴野把最后一步距離吞沒,用力地抱住了郁昭。

    “你不會失去我們。”魏鳴野說,“即使我們都死在這場戰爭里,你也沒有失去我們,因為我們都愛你。”

    郁昭干澀的眼睛里忽然涌現出些許濕潤。

    “我出生在極樂之宴,現在這個組織怎么樣了我也不知道,誰在乎——你知道這個組織,它信奉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考慮過去,也不考慮未來,我看過太多男男女女的朝夕愛欲,他們今天和這個人親密,明天就和另一個人親密,并對愛嗤之以鼻。”

    魏鳴野的語氣很溫柔,也很欣喜,像在講述一個童話。

    “但他們沒有發現,他們尋尋覓覓努力追尋的東西,其實就是被愛的幻覺。”他擁緊郁昭,嘆息一聲,“我從來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過別人,因為他們會笑話我的……我一直認為,愛是最能綿延古今,不會為任何事物斷絕的東西。”

    郁昭抬手回抱住他,她沒有任何聲音,身上蔓延出一股輕柔深鐫的悲傷。

    “我愛你,所以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魏鳴野用臉蛋貼貼她的頭發,“郁昭,你的存在給了我很強大的力量,我也希望我的愛能帶給你一點力量,好不好?”

    “……好。”

    “何況我肯定不會死的。”魏鳴野又露出一點熟悉的狂妄,“那些人會死,因為他們都很廢物,我才不會和他們一樣呢,你要相信我啊,郁昭。”

    是真心說的還是在特意安慰她,郁昭當然能聽得出來。

    郁昭還是同意了魏鳴野的主動請纓,但是要延遲兩天才能出發,因為她還沒做好新的陣眼種子。

    兩天之后,就像之前送任何一個隊伍,郁昭親自把魏鳴野和兩個七級率領的隊伍送出城墻。

    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他們反而什么話都沒有多說,魏鳴野最后對郁昭敬了個滑稽的禮,帶著如十六歲那年般張揚璀璨的微笑離開了。

    郁昭在雪地里站了許久,然后她拿出聯絡器,給魏鳴野發了一條他不一定什么時候能看到的留言。

    【如果等一切結束后我們都還活著。】

    活著就怎么樣呢?郁昭也不知道,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她把這件事捋得更清楚了,她只是有一股強烈的感覺,應該說點什么。

    因為走出了綠洲之眼的信號覆蓋范圍,這條消息轉了兩圈,停留在發送中的進度。

    郁昭抬起頭,看向光線刺眼的天空。

    太亮了,亮得她眼睛生疼。

    第218章 黑白天平108

    從那一天開始,犧牲的戰報一直如雪花般傳來。

    郁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她的小樓里,出來的時間就會去辦公室,聽沈一煜和其他人告訴她又發生了什么。

    其實犧牲的消息不用特意來告訴她,她在每個人的體內都放入了自己的能量,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這些能量會保護他們,而當他們死去,這些能量會有一部分回到郁昭的體內,同時帶來他們犧牲前最后的記憶。

    郁昭能看到每個人犧牲時的景象。

    沈一煜一開始沒有發現這一點,他當然注點到郁昭的狀態不太好,但是郁昭一向不會告訴別人她在干什么,他也只能把沒有用的話咽下去。

    直到某一天,他說完事之后準備離開辦公室,郁昭忽然出聲。

    “你知道嗎?如果人被攔腰斬斷,并不會馬上死亡,要先經過失血、器官衰竭、神經系統反應,然后才會會呼吸停止,心臟停止跳動,如果倒霉的話,整個過程會持續幾分鐘之久。”

    沈一煜停下腳步,慢慢地轉過身來,郁昭沒有看他,而是低頭看著文件,就好像只是隨口一說,類似于“今天的午飯好難吃”。

    沈一煜卻忽然感到背脊發冷。

    郁昭合上文件,抬頭看向他,說:“蘇星辰被腰斬了。”

    冰涼的汗水從沈一煜后背冒出,他手指有點發麻。

    “你怎么知道?”他問,“豐寧城那邊還沒有新的消息傳回來。”

    “我看到了。”郁昭指指自己的腦袋,“他的能量反饋得很快,如果豐寧城的陣眼沒被攻破,大概晚上消息就能穿回來了。”

    沈一煜失語了,他久久地站在原地,看著郁昭似乎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又拿起另一份文件。

    “郁昭。”沈一煜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郁昭頭也不抬地說,“我沒事,不用多說了。”

    “你知道我不是要說這個。”沈一煜走回到辦公桌前,隔著桌子看著郁昭輕輕顫抖的睫毛,她表現得再冷靜也終究不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這種暴露出來的細節只會令他更加心痛。

    “不要再接收這種能量了,你承擔得已經夠多了。”沈一煜說。

    郁昭閉上眼,伸手捂住了眼睛。

    “這是一場也許沒有結果的戰爭,他們會背井離鄉死在這世界的各個角落。”她啞聲說,“總要有人記得他們是怎么死的。”

    “我們都會記得他們,記住每一個犧牲的戰士。”沈一煜伸手按住她的肩,“就讓死亡留在紙面上吧,我們都沒有那么無堅不摧,親眼見證那么多死亡,你會受不了的。”

    “不用多說了,這是我的個人行為。”郁昭拿下手,她的臉上沒有一滴淚,“我知道該做什么,這不會耽誤我們的計劃。”

    “計劃。”沈一煜說,“只有你自己知道這個計劃真正的樣子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立場,這點不會變。”郁昭說。

    “那你自己呢,郁昭?”沈一煜的語氣有些激烈起來,“只要能達成你的目的,你對自己做什么也毫不在乎嗎?”

    郁昭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沈一煜在說什么。

    當時在會議上,郁昭同意了魏鳴野提出的計劃,不使用自己作為吸收污染的容器,轉為用深空神信徒代替,魏鳴野太信任郁昭了,對她說的話毫不懷疑,但沈一煜不信。

    魏鳴野離開得早,他一直留在郁昭身邊,她哪里有一丁點找其他人代替的樣子,她越來越憔悴的面容,波動越來越大的能量,都顯示出她的狀態沒有那么穩定。

    這再猜不出來郁昭在做什么,沈一煜就是個傻子。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之后,郁昭先移開了目光。

    她看向窗外的落雪,說:“今年的雪季格外長。”

    本該在一個月前就結束的雪季,到現在還沒有結束的意思,今天早晨還下了一場大雪,好像這個世界知道又有英勇無畏的戰士離開了,在用一場大雪為他們送行。

    沈一煜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郁昭。

    郁昭收回目光,轉而望著自己的手指。

    “你聽說過沉沒成本這個概念么?”她問。

    “我沒有聽過這個說法,不過可以憑字義猜測。”沈一煜說,“是說已經投入的成本都沉沒下去了么?”

    “沒錯,已經投入的成本都沉沒下去了,這個時候繼續往前還是壁虎斷尾,是一個艱難的抉擇。”郁昭說,“這場戰爭的犧牲已經太大了,我原來太過天真,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或者說我那時候太過傲慢,沒有想過自己面對這種情境會怎么樣。”

    “郁昭,你要堅持不住了么?”沈一煜輕聲說。

    郁昭笑了一下。

    “就算你們全都死了,我也會堅持下去的。”她一字一頓地說,“我和阿利比希斯的仇已經越來越深了,這每一筆血債,我都會記到祂和溫梓然頭上。”

    沈一煜已經明白郁昭的意思了。

    “到了這一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后退了,方法是我提的,戰爭是我指揮的,溫梓然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難道在站出來之前我沒想過會有成為人類罪人的可能嗎?她的確是很堅定的戰士和指揮官啊,也許她誕生覺悟要比我早得多,在我還迷茫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了。”郁昭定定地望著前方的虛空,仿佛溫梓然正站在那里,“到現在,我已經沒有什么不可以犧牲的了,所有人都是博弈的棋子,包括我自己,我必須要盡最大的努力,我不能輸,你明白么?”

    她一旦輸了,輸的不只是自己的意志和尊嚴,更是所有人的信任,整個星球的未來。

    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輸。

    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令人心驚的執著,沈一煜無法再說出一句勸阻,他的神思為這種執著和強大的意志而震撼。

    他深深地低下頭,單膝跪在了郁昭面前。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他說,“我尊重你的一切意志。”

    ……

    很快入夜,對非深空神的信徒來說,一旦進入夜晚,就相當于進入了一個恐怖副本,那些信徒的能量會在夜晚達到頂峰,甚至超過他們真正的實力,因此所有人都知道,夜晚才是真正需要警覺的時候。

    傀儡郁昭爬到一棵積雪覆蓋的大樹上,把一根粗壯樹杈上的積雪掃落,轉身坐到上面,茂密的樹冠遮擋住紅月的光芒,她抬起頭,塔倫也在她后面的樹杈上坐了下來。

    “感謝常年不敗的老榕樹,不然今晚上我們就要倒霉了。”已經七級的塔倫笑著說。

    郁昭正了正臉上的面具,她舉目四望,天地間蒼茫一片,因為白雪的反光,連天色都顯得亮了一些,沖淡了幾分危險的紅色。

    而那紅色的月光灑落在雪上,像是潑滿了鮮血。

    塔倫遞過來幾個果子,郁昭伸手接過,一起上路的這幾個月,他們一直保持著這種默契,塔倫會回避郁昭需要摘下面具的時刻,夜晚也會一人睡覺一人守夜。

    郁昭把面具微微上移,咀嚼著果子的時候,聽到后方塔倫有些粗重的聲音。

    “在這里很勉強么?”她問。

    “有一點,樹冠沒法完全遮擋住紅月。”塔倫的聲音有點啞,但還比較輕松,“這種程度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這幾個月他們一直在曲線趕路,一邊接近白塔,一邊不讓丹白楓發現他們真正的線路,真正操作起來,這個行動比郁昭最開始想象的還要艱難一些。

    她自己都覺得辛苦,但塔倫一句退縮都沒說,從來沒有表露過擔憂或者不耐,甚至還能在氣氛低沉的時候說幾句笑話逗郁昭開心。

    “你現在是不是又苦著臉了?我真的沒事,如果你能回頭,我還能給你跳個草裙舞。”塔倫說。

    郁昭有點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苦著臉?”

    “因為你呼吸又沉下去了。”塔倫說,“每當你情緒不好的時候,呼吸都會比平時沉一些。”

    郁昭沉默下去。

    塔倫看不見她的臉,但是他研究出自己一套對郁昭情緒的判斷方法,這種用心程度,郁昭又不是木頭,怎么會感覺不出來。

    “塔倫。”

    “哎,哎,如果你又想表達你不喜歡我,那就不用告訴我了,我知道。”郁昭剛一起話頭,塔倫就擺擺手,“我早就說過,不要把我看成一個追求者,看成你手下就行。”

    “我說過,你可以隨時離開。”郁昭說,“現在也依然是這樣。”

    塔倫無聲片刻,輕笑一聲,“我不是在為了追隨你出現在這里,你要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如果我的感情給你帶來了困擾,那我可以離開,不過我自己也會去白塔的。我要殺了溫梓然。”

    突然,他耳朵一動,神色霎時收斂起來,他一動作,郁昭也緊跟著起身。

    “有情況?”

    “有人在接近。”塔倫側耳聽了聽,望向西邊的方向,“那里有人。”

    郁昭心里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兩人都坐起來,做好了隨時主動進攻的準備,隨著一道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近,塔倫疑惑地“咦”了一聲。

    “是個小……女孩?”他的語氣像是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小女孩?

    一個名字出現在郁昭腦海中,隨著那人的走近,郁昭也看清了她的輪廓。

    幼童樣貌,一只手打著傘躲避紅月的光芒,另一只手還抱著一個大玩偶,這種特點只會是一個人,林祭司七巧。

    塔倫也認出了她,他看了郁昭一眼,見郁昭沒有進攻的意思,他也就暫且按兵不動。

    他們看著七巧走到他們所在的大榕樹下面,她左右張望一下,又低頭掏出聯絡器。

    這棵榕樹的樹冠十分茂密,上面還覆蓋著雪,如果不是精細地去找,很難發現上面藏著兩個人,七巧還抬頭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沒有發現。

    郁昭想起來,因為以前啟示黎明對教徒的控制,他們的聯絡器都是可以互相定位的。

    在七巧擺弄聯絡器的時候,郁昭和塔倫悄無聲息地滑落下去,直到腳踩到厚重的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音,七巧才悚然回過頭。

    看清郁昭臉上的面具,七巧眼中露出一絲驚喜,“神眷者閣下!”

    郁昭一把將她拉到身后,七巧毫無準備,一個踉蹌差點栽倒,然后她驚愕地發現,在自己剛剛站的地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坑洞。

    “你被人跟蹤了。”郁昭低聲說。

    “你還是這么敏銳,八號。”

    仿若撕裂了虛空,一襲黑袍從半空中突然出現,緩緩飄落。

    第219章 黑白天平109

    “丹白楓!”

    塔倫驚悚地看著黑袍人憑空飄落,好像他不借助任何外力協助就會飛,心臟被立刻擰成了一團。

    哪怕表現得再灑脫無畏,丹白楓也是超越者,他面對對方沒有任何反擊之力,在死亡的威脅驟然降臨之時,他第一反應是看向旁邊的人。

    等級同樣不如丹白楓的神眷者微微向前踏出一步,若有若無地將其他兩人護在身后。

    “教皇陛下。”郁昭說,“好久不見,我以為你早就已經死了。”

    丹白楓微笑,“顯然你的愿望落空了。”

    “也許現在不應該再叫你教皇陛下了,畢竟你身上深空神的味道都溢出來了。”郁昭說,“還是說,他們仍然愿意尊稱你為教皇?”

    丹白楓沒有回這句話,而是說:“看來你對自己的重要性心知肚明,八號,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如果不是我偶然發現七巧的蹤跡,還不知道要被你躲藏到什么時候呢。”

    這時,驚呆了的七巧終于反應過來,她驚疑又驚喜地望著丹白楓,暫時驚喜占了上風,“教皇……陛下?”

    “七巧。”丹白楓友善地回應七巧的問候,“好久不見。”

    “……不,不對。”強烈的感情沖擊過去,驚疑占據理性的上風,七巧臉上驚喜的神色收斂起來,她望著周身浮動著紅月能量的丹白楓,表情被憤怒所取代,“你背叛了啟示黎明!你背叛了黎明神!”

    “很高興你終于發現了這一點。”丹白楓笑著說,“不過讓我糾正你一個觀念,我從來沒有信仰過黎明神,我的信仰自始至終都只有深空神一位神明,所以不存在背叛這種說法。”

    “騙子!”七巧憤怒地大叫,“黎明神那么信任你,祂讓你做祂的教皇!你對得起當初面對神明畫像的發誓嗎?丹白楓,你活該下地獄!”

    丹白楓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黑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在蒼白的雪地里像是翻倒的濃墨,他靜靜地注視著七巧,郁昭提前意識到不好,卻只來得及說了聲:“住手!”

    下一秒,七巧的眼神空洞起來,她的靈魂被拉入空明之境了。

    郁昭瞳孔皺縮,然而她來不及做任何事,只是在眨眼之間,只聽見“咔嚓”一聲,七巧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過去。

    濃郁的鮮血從七巧的眼睛,鼻子和嘴里滲出來,她瞳孔顫動,費勁所有力氣想要看向郁昭,卻只發出“咔咔”的響聲,在寂靜的雪地里格外滲人。

    郁昭當時沒有毀掉七巧的頭發,她還在丹白楓的掌控之中。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連郁昭都還沒反應過來,塔倫一把將她扛到肩上,大喝一聲:“跑!”

    他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扛著郁昭拔腿就跑!

    他們的頭發都不在丹白楓那里,丹白楓無法強行把他們拉進空明之境,這是他們唯一逃脫的可能!

    只要被他近身拿到頭發,他們兩個全都會死!

    郁昭也很快意識到這就是唯一的方法,她屏住呼吸,能量在手中凝聚成實體的利箭,投擲向后面不斷逼近的丹白楓。

    丹白楓是混沌系,就像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非身體系的異化者一樣,他也疏于提升身體的素質,即使他有一些手段能加快速度,但是在身體系的主場里,即使他是超越者也稍差一籌!

    但超越者畢竟是超越者,意識到無法在速度上取勝之后,丹白楓也不取短舍長,他逼近一些距離,果斷地用出一般情況下高等級異化物對低等級異化物絕對的壓制:位階威壓!

    撲通一下,塔倫馬上被壓制得跪下來,他竭力在失去控制前沒有直接把郁昭扔出去,他手臂一松,郁昭落到地上。

    郁昭的動作已經非常快,但她的手剛剛碰觸到塔倫的衣服,陰影就接踵而至,籠罩在他們上方。

    郁昭動作一僵,緩緩地抬起頭,對上丹白楓的眼睛。

    他逆著緋色的月光,臉上沒有分毫笑意,就這么居高臨下地望著郁昭,眼中殺意蔓延。

    “我一直有所懷疑,現在終于能夠確定了。”丹白楓拉住郁昭的手腕,逼近她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你不會受到位階威壓的影響,是不是?你和治療師早就達成合作關系了,她給了你這種特殊,我說的對嗎?”

    郁昭不會受到位階威壓,是因為她曾經直面過神明并且活了下來,那種高維度生命的注視在她的精神層面留下了烙印,和源于血液的能量不同,所以和郁昭本體共用能量的傀儡也能夠免疫這種攻擊。

    丹白楓猜錯了,但這毫不影響他帶來的威脅,沒有了治療能量,單單只是他的注視,就讓郁昭渾身發寒。

    “到此為止了,八號,跟我回去,和我一起迎接神明的蒞臨吧。”

    “……不——”

    被壓制住的塔倫窮盡力氣,居然有一瞬間被他沖破束縛,發出嘶啞的大吼。

    與此同時郁昭迅速轉動手腕,伴隨著嘎嘣一聲,她硬生生地扭斷了自己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強行把手腕拔出,然后轉身就去撈塔倫!

    但是丹白楓也反應很快,他的頭發驟然瘋長,每一根頭發都化成一根活躍的觸手,它們鋪天蓋地地延伸開來,呈包抄狀向郁昭襲來!

    傀儡的身體無法承擔超越者的重擊,這種范圍下塔倫也必定會遭殃,郁昭咬緊牙關,不得不放棄塔倫,轉身在雪地里翻滾躲避。

    丹白楓陰影般緊接而至,郁昭拔出短劍,一邊躲避,一邊和他的觸手廝殺起來。

    塔倫眼睜睜地看著郁昭在雪地里狼狽地翻滾,還在試圖向他接近,他目眥欲裂,眼眶漸漸發紅。

    “別……”

    別管他了,走啊!走啊!!

    塔倫竭盡全力想要嘶吼出聲,但是剛才強行沖破壓制已經讓他能量逆流,內創嚴重,他情急之下一頭栽倒在雪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在吐出這口血之后,他突然有了點力氣,于是大喊出聲。

    “快走!”

    郁昭聽見了,但是當下的情況根本不容她過多考慮,密密麻麻的觸手像是從天而降的牢籠,她躲得過一根躲不過十根,砍斷了十根擋不過百根,她憑借滿天星訓練出來的優秀身手躲過了幾輪攻擊,但還是有所疏漏。

    一根觸手從她的肩膀處穿透,把她死死釘在了一棵大樹上,她艱難地伸手握住它,第二根,第三根……五根觸手分別穿透她的雙肩,小腹和雙腿,她霎時變成了一個雪人,像是殉難的上帝。

    痛,劇痛,郁昭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純粹折磨的疼痛,她用力地咬住嘴唇沒有叫喊出聲,但她還是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是塔倫。

    丹白楓腳步優雅地走近,猶如一個降臨的魔神,觸手在他的頭皮上蠕動,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血紅色。

    “不要再掙扎了,乖乖跟我回去,你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丹白楓說,“我們沒有治療師那么特殊的能力,要是你真的把自己弄死了,也是很麻煩的呢。”

    “你要……咳咳,你要變成邪神的傀儡了。”剛一張口,血就一股一股地往嗓子里冒,郁昭只能吐出血來,才能嘶啞地出聲。

    她一邊說話拖延時間,一邊艱難地感受著身體里的能量。

    丹白楓顯然不是想殺了她,穿透的都是能夠限制她的行動力又不致命的地方,她的雙手和雙腿都無法使出任何力氣,傀儡的能量本來就是和本體共享,而不是這身體本身產生,現在傷到這個樣子,能量已經很難再這具身體里凝聚起來……

    糟糕透了。

    但即使是落到這種境地,郁昭也沒有顯露出任何恐懼和驚慌,這傀儡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超常發揮,大不了就死在這里,只要能把塔倫送出去,那就沒算白死。

    她盯著丹白楓,眼睛里越痛越兇狠,看不到絲毫瀕臨死亡的痛苦,只有最兇悍的殺意。

    “真棒的眼神,我都忍不住被你震懾了。”丹白楓說,“我的危機意識告訴我,我應該現在就殺了你,但是為了更偉大的計劃,我需要忍住。”

    郁昭冷冷地盯著他,沒有說話,暗地里拼命地凝聚剩下的能量,甚至過多地從本體那抽。

    傀儡無法越級打敗丹白楓,但不代表她沒有辦法拖住他,當初顧玥能夠擊退樂樂,如今她自然也能擊退丹白楓,甚至能夠將他重創!

    “畢竟一旦把你抓住,以你的重要性,治療師說不定還會冒險來救你呢。”丹白楓微笑著說,“這也是為數不多能夠把她引過來的機會。”

    “原來你還在打著這個主意啊。”郁昭低低地說。

    空中刮起呼嘯的風雪,丹白楓沒有聽清,他說了句:“什么?”

    郁昭猛然抬起頭來,她的面具已經被血濺滿,幾乎變成了一張血紅面具,丹白楓從風雪的間隙中窺見到她眼睛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眼眸一凝,剛要動作,一道身影卻猛沖過來,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撞到了他身上!

    是塔倫!

    這變故同時超乎兩個人的意料,郁昭一愣,下一秒就意識到了塔倫在做什么!

    塔倫的身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膨脹,并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這種現象郁昭再熟悉不過了,這正是她曾經教給顧玥,現在也打算自己使用的自爆!

    “塔倫!”郁昭驚愕地出聲。

    塔倫四肢緊緊纏住丹白楓,他像一只被吹脹的氣球,矯健修長的身體很快膨脹成一顆大球,這顆球里擠出完全失真的聲音。

    “快……走!快走……走!”

    郁昭眼睛瞪到了最大,震撼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丹白楓發出憤怒的吼聲,但是迅速擴大的塔倫把他完完整整地擠壓起來,他無法騰出手來獲取塔倫的頭發,而他的觸手扎破塔倫,卻無法使他斃命。

    因為塔倫的五臟六腑,骨骼筋脈已經全都錯位了,他扎破的只是皮囊。

    這也是郁昭無法原諒自己的原因,自爆的過程不是一瞬間,而是要經過漫長的痛苦。

    自爆這個能力一旦啟動,就無法停止下來,到了這種時候,哪怕是郁昭本體在這里,也無法阻擋自爆的進程了。

    “塔倫。”郁昭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不要……看我,就讓我,以最好看的樣子……死去吧。”

    塔倫已經膨脹到一幢樓那么大,他的聲音都不知道是從哪里發出來的,和他本人一點都不相同,但是鋪天蓋地,仿若包裹著郁昭。

    失去了丹白楓的控制,郁昭掉落到地上,她眼前發昏,耳畔嗡鳴,只有那一聲聲焦急的失真的聲音分外明晰。

    “快走……快走……!”

    不能再猶豫了。

    郁昭咬緊牙關,從本體那里抽取來的能量全部包裹住斷裂的四肢韌帶、肌肉和骨骼,將她像破布娃娃那樣勉強地拼好,然后她踉蹌地爬起來,拔腿就沖!

    她不能回頭,不能停下,即使那痛苦的嘶吼和期盼的目光像千萬鈞鐵一樣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她也不能停下來!

    她頂著風雪沖上山坡,離開了爆炸的范圍,她終于回頭看了最后一眼。

    那膨脹到小山大小的人臉孔正朝向她的方向,那已經算不上一張臉了,是巨大扭曲的五官扭曲地分布在被抻平的皮上,她已經完全認不出那是俊美如油畫雕塑般的塔倫了,但她依稀又看清了他的眼神。

    他在痛苦,在期盼,在笑。

    “一定要……幫我……殺了溫梓然啊。”

    自爆的進程來到終點,生命的喪鐘在爆炸中敲響,漫天寂滅的粉塵中,留下了塔倫的最后一句話。

    他的痛苦結束了。

    第220章 黑白天平110

    綠洲之眼內,守望塔內,大統領辦公室,郁昭站起來就向門外沖。

    她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住,猛然停了下來。

    她凝視著自己的手,瞳孔在顫動,因為被抽取了大量的能量,她眼前陣陣發黑,連她自己的手指輪廓都看不太清,她和傀儡共感,那些錐心的疼痛,逃亡間風雪灌進她的肺腑造成的窒息,她統統都同步感覺到。

    塔倫死了。

    她的大腦循環播放著這條信息。

    塔倫是為她而死的!

    一道更大的聲音壓過那些嗡嗡絮語,如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響。

    她猛地縮回手,心臟砰咚狂跳,她的世界一下子陷入寂靜,只能聽見她自己心跳的聲音。

    怎么會這樣?她怎么會讓事情落到這種境地?

    她失策了,她不夠堅定,如果她能提前把塔倫趕走,或者提前做好更周全的準備,也許不會走向今天這個死局……

    在瘋狂的自我責備中,一縷清明艱難地掙扎著爬到她的大腦里,她驀然意識到,她慌了。

    她在反復思考的都是對自我的責備和如何避免塔倫死亡的結局,因為她驚慌失措了。

    不是第一次面對犧牲,但這是實實在在的第一次,有人為她而死。

    她的理智迅速列舉出許多反駁,塔倫做出這種選擇不是單純感情行事,他也知道傀儡的重要性,所以他寧愿犧牲自己也不讓她落入到深空神信徒的手中……但無論他出發點如何,他是“為了郁昭*”而犧牲的。

    她還是想得太少了,因為本體一直能保護周圍的人性命無憂,所以她沒有正視過塔倫跟在她身邊的危險,當她的目標擺在眼前,那就是她唯一重視的的東西,為了達成目的,她甚至可以犧牲她自己。

    但這不該是其他人擋在她面前的后果。

    郁昭心亂如麻,她忽然有點恐懼自己,當有人為她而死,她居然真的能逃得那么干脆,她之前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種考驗,當危險來臨,她能大馬金刀地坐鎮后方,擋在她前面的人比全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安全。

    然而現在塔倫死了。

    ——你當時只能跑,否則只會浪費他的犧牲。

    但是塔倫死了!

    郁昭捂住耳朵,試圖屏蔽嘈雜的聲音,但那聲音來自她的心底,她阻擋不了,她踉蹌著向后退去,后腰撞到了桌角,她都沒有感覺到疼痛。

    這種拉扯一直持續著,直到一個臨界點,她的腦中轟鳴一聲,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唯有一個念頭格外強烈。

    她要殺了丹白楓,殺了溫梓然。

    郁昭沖過去開門,門一拉開,露出沈一煜怔愣的臉。

    沈一煜抬著右手,似乎正要敲門,他迅速地在郁昭身上掃視一圈,神色嚴肅下來。

    他按住郁昭的肩,輕柔地將她推回進門里,回手把門關上。

    “發生什么事了?”他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輕聲問,“是……又看見了誰的影像嗎?”

    看見影像就等于看見死亡的場景,他清楚這一點,但在這時候他沒有問得那么直白。

    郁昭的狀態太糟糕了,她冷汗滿溢,簡直像是剛從水里爬出來的水鬼,他碰觸到她的體溫,觸手冰涼。

    郁昭定定地看著他,對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抗,沈一煜的心沉了下去。

    “塔倫死了。”郁昭說。

    那顆心沉入到無法觸及的深淵,沈一煜有些木然地站在這里,足有一分鐘后才說:“是嗎?”

    “是丹白楓。”郁昭說,“他為了掩護……神眷者逃走,自爆了。”

    又是一段長達一分鐘的沉默,然后沈一煜說:“是神眷者那邊傳來的消息嗎?能……確定嗎?”

    郁昭聽懂了他的潛意思,兩人默默對視,郁昭說:“你知道,神眷者就是我的人。”

    所以她不會說謊,不會背叛,塔倫的的確確已經死了。

    沈一煜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又慢慢地自己恢復平緩,他終于艱難地接受了這個消息。

    郁昭更早地平靜下來,她把沈一煜拉到椅子上坐下,沈一煜怔怔地望向外面逐漸亮起來的天色,最危險的時刻過去了。

    “我們真的能贏嗎?”沈一煜突然問。

    郁昭撫摸他的白發,用上很久沒有用過的,獨針對沈一煜的精神安撫。

    沈一煜又問:“什么樣的結果,才能稱為勝利呢?”

    “讓這顆星球能夠繼續存在下去,讓人類這個種族繼續存在下去,就是我們的勝利。”郁昭說。

    “那我們呢?如果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渺小的,不值得在意的,那為什么這么多渺小的人匯集成的集體就有了存在的必要?我們守護的究竟是什么?”沈一煜看向她,“其實我很久之前就有這種想法,父親告訴我和小明,聯盟的作用就是維護文明的延續,可是文明究竟為什么要延續下去?這一代人死絕了,新一代人會誕生新的文明,就像曾經的文字已經消失了,但現在仍然有通用語一樣。父親也是,你也是,我們把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擠壓得那么渺小,為了那個宏大的目標,好像每個人都能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

    郁昭明白了,這場戰爭就像逐漸拉緊的弓弦,這弦越來越緊,所有人的承受限度都要達到極限了。

    沈一煜平時冷靜自持,以郁昭的需求為第一,兢兢業業地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是她最好用的幫手,但在他的內心,也同樣承受著一場接一場的犧牲。

    他甚至是所有消息的第一過濾器,有些噩耗,是他篩選后才上報給郁昭的,他才是整個文明聯盟運行的樞紐。

    他也要堅持不住了。

    “……對不起。”

    看到郁昭沉默的目光,沈一煜眼神猛地一顫,像是突然醒了過來,他臉色蒼白,露出愧疚的神色。

    “……請當我什么都沒有說過吧。”沈一煜近乎請求地望著郁昭,“不要讓這些話影響到你,好嗎?”

    郁昭輕輕撫摸他的頭發,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不是這樣的!”沈一煜激動地說,“你承擔著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大的壓力,我明明知道的……我怎么能這么說呢……”

    “那讓我們都不要互相道歉了,好不好?”郁昭說。

    沈一煜啞然,他望著郁昭,郁昭的臉在他的視野里越來越模糊,他閉上眼,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

    他冰涼的手被人輕柔地握住。

    “我不能保證戰爭的結果,但我會盡力讓每一個犧牲都有意義。”郁昭說。

    ……

    宋錚戰死的影像傳回來,比郁昭預計得更快。

    文西島陣眼沒有支配者鎮守,卻迎來了超越者的進攻。

    對方只出動了一個異化者,他們的老熟人,曾經的支配者烏蒙。

    在紅月能量的維護下,它已經徹底恢復,并且成為了超越者,在外面的樂樂和柔柔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但烏蒙能力特殊,速度極快地使文西島淪陷了。

    樂樂和柔柔趕到的時候,文西島的上空已經浮現出一個紅色滿月的標志,島上所有人都死了,正有深空神的信徒在登島,其中還有另一個超越者,石脊獬。

    這是雙方超越者第一次正式開戰,有了兩個超越者的圍攻,石脊獬寡不敵眾,它和剛剛登島的深空神信徒們全部被殺死在文西島,覆蓋在他們剛剛屠殺的尸體上。

    但是根據戰報,樂樂和柔柔沒有發現烏蒙和宋錚的身體,懷疑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只有郁昭知道發生了什么。

    當年在藍天城,周若煙交給了宋錚一管尤金的血,那時他差一點就要用上,被郁昭及時阻止,后來他們感情逐漸深厚,郁昭又阻止過一次,那管血在混亂中丟失,她以為真的丟了,沒想到還是被宋錚撿了回去。

    第一次使用的時候,宋錚還不知道那是什么,而這一次他打開那管血,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那天夜晚文西島在下雨,海上翻涌著狂濤,紅月的力量很強,所有人的狀態都不太好,宋錚讓其他人去休息,自己守在瞭望塔上。

    烏蒙就是在這種時刻降臨。

    面對超越者,郁昭設的屏障作用非常有限,烏蒙打的就是速戰速決的主意,它吸取了當年在藍天城的教訓,一句廢話都沒有,降臨即開戰,黑色的羽毛被雨水打濕,以極快的速度降落,大部分人都直接在睡夢中死去,宋錚和另外兩個七級憑借郁昭留在體內的防護勉強支撐住了第一輪攻擊。

    但是面對超越者,他們三個七級沒有絲毫反擊之力。

    在最后的時刻,宋錚取出那管血,他摳開自己的皮肉,把那管血注射進了自己的血管里。

    那是頂級異化者的血液,宋錚第一時間就發生了異變,但他居然維持住了自我意識,他控制著異變后的身體,無數觸手和增生的血瘤死死纏住烏蒙,把它拽下了海底!

    最后傳來的影像里,大雨滂沱,整個世界都晦濛一片,只有宋錚的嘶吼響徹天地。

    他變得十分龐大,就像塔倫臨死之前膨脹的那樣,那小山般的黑影嘶吼著沖向烏蒙,折斷了它的翅膀,掰斷它的鳥喙,把它全身的骨骼都擠成肉泥,最后在自己失控之前,拖著它沉入了大海。

    郁昭看到了他拔出注射器時臉上的決然,看到了他異變時的痛苦,聽到他在脫離人形之前最后一刻吶喊出的聲音。

    “老師,我不會讓你失望第二次的。”

    這就是支撐他的信念,郁昭仿佛聽到他沉入海底之前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聲音。

    “老師,我做到了嗎?”

    郁昭坐在辦公椅上看完了這段記憶,她以為自己這次沒有失控,但當她回過神來,她的掌心滿是斑駁的血印。

    被她自己的指甲生生割破的,她的能量也忘記了自己運轉,讓這些傷口流出了血,但郁昭一點都沒有感到疼痛。

    “又一波。”她用很輕很啞的聲音低聲說。

    文西島陣眼算是守住了,樂樂會在那里等待增援的人過去,但誰能保證明天沒有下一個?

    如果以戰略眼光來看這一場攻防戰,是溫梓然那邊損失慘重,她一下子折損了兩個超越者,而郁昭這邊只死了幾個七級,想必溫梓然現在已經要氣瘋了。

    但這無法衡量郁昭心里的痛和恨。

    她以為自己會在一個個死亡的噩耗里逐漸麻木和習慣,但她現在知道了,她永遠都無法麻木和習慣,她會永遠痛苦,永遠憤怒。

    她的本體仍然在做應該做的事,而傀儡那邊,終于在一個夜晚來到了白色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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