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過渡
數學老師抱著一沓卷子回到辦公室。眾人也都是知道他這節課是要小測的, 看見他歸來時露出這副凝重的神情,大家也不禁一同緊張起來。
“清水老師,你怎么這副表情?是今川同學的成績不理想嗎?”
數學老師, 即清水昌平朝這位發問的老師望了過去,不發一言, 垂下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本對這件事不算上心的老師也都被勾起了興趣:“是好是壞, 清水老師你都得說一聲啊?”
“這不是好壞的問題。”清水昌平搖了搖頭,將最上面那份卷子拿了起來, “這是今川同學的卷子,你們看看吧。”
聚在一起的老師們接過卷子, 七嘴八舌起來。
“我們又不是數學老師, 哪里知道今川的水平怎么樣?”
“這個字寫得可真不錯啊, 不比我們班上那位練過書法的學生差。”
“步驟很詳細,也沒有涂改的痕跡,這個排版也很好看,就卷面而言,我給一百分。”
“有沒有數學老師看看, 這卷子正確率怎么樣?”
一位戴眼鏡的女老師接過卷子:“我來看看吧。”冰帝三年級一共有三名數學老師,她便是其中之一。這套測驗卷就是他們幾個人一同出的, 也知道每道題的答案。
她沒教過今川清月,也就沒有那種復雜的情感。一張試卷看下來,她頻頻點頭,直至看完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錯, 這張試卷今川同學做得很好, 應該是全對。”
“真的嗎?今川同學好厲害!”某位老師不禁發出贊嘆。她也并非是三年A班的科任老師, 轉過身看向清水昌平,“今川同學成績這么好, 清水老師不應該感到欣慰嗎?”
那位數學老師也對此不解,問題學生一下子變成優秀學生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清水昌平掏出自己的水杯,抿了一口水后望著那位數學老師:“這套測驗卷你當時做了多長時間?”
“27分鐘左右吧。”
“你猜今川同學花了多少時間。”
在場感知敏感的人隱隱察覺到了些古怪,忍不住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女老師推了下眼鏡,試探開口:“半個小時?”一堂課四十五分鐘,她們出題的時候就是卡著這個時間來得,成績優秀些的,三十五分鐘左右,像跡部那種成績特別好的,約莫在三十分鐘上下浮動。
清水昌平搖了搖頭。
女老師已經往夸張那邊猜了,但似乎她還是小瞧了這位今川同學。
“不會用時比我還短吧。”
“她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鐘。”
辦公室陷入靜寂,雖然在場的人當中并非人人都是數學老師,但是老師做題27分鐘,學生做題卻只要十五分鐘,再怎么局外人也能看清優劣。
“這不可能!”女老師下意識駁斥出聲,她出的這套試卷,她知道難度,有人全對也在她預料當中,所以在看見今川清月試卷時,她還挺平常心的。然而在聽到清水昌平口中那聳人聽聞的時間后,她沒辦法淡定了。
清水昌平又喝了一口水,心中感嘆果然還是小年輕,經歷得太少,你看他現在不也徹底接受,開始淡定喝水了嗎?
“所以?”某位剛入職不久的女老師小聲說了一句,“今川同學非但不是我們先前認為的問題學生,而是有些特立獨行的數學天才?”
清水昌平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可能不止是數學。”
老師們面面相覷,想到要是自己任教的科目被一個學生全面碾壓,那她們的表現估計也不會比兩位數學老師好到哪里去。
“都散了吧,之后月考出成績后,一切都會見分曉的。”最后還是三年A班的國文老師兼班主任出面結束了這次群聚。
“這個卷子,我想再看看。”那位帶著眼鏡的數學老師捏著手中的試卷仍處于震撼中,沉吟片刻后,向清水昌平討要起這張試卷。
“今川同學的試卷批閱就交給鈴木老師了。”清水昌平做了個順水人情。
鈴木拿著試卷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遲疑了一會兒才拿起一旁的紅筆,深呼吸一口氣后開始認真批閱。
清水昌平則是拿起了跡部的試卷,毫無疑問,這同樣是一張相當完美的試卷,無論是從卷面還是解題步驟而言。但他卻沒法像之前那樣激動起來,誰讓他見識到了今川這樣的妖孽呢。他搖了搖頭,沉下心來批閱。
被他放在一起比較的兩人,正在上第三節課。
臺上的老師講得繪聲繪色,跡部卻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直直地注視著少女的背影。擔憂不在,反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心緒。
從少女的動作來看,肯定沒在聽課,只是不知道是否又再次開始研習菜譜。
跡部猜得并無毛病,清月就是在翻閱菜譜。
整個菜譜大全里面涉及的菜式,但凡是她感興趣的,都在劇本世界嘗試過一番,也許是真的將“心”投入其中,每一次品嘗都能明顯感覺出一種“進步”。
并非是那種口感上的躍升,更傾向于,抽象的,心靈上的體會。
那么也是時候再去一趟幸平餐館了。除去寫在日程上的登門拜訪,還有一件事情,清月也得考慮。即便她找到了合格的偵探,成功用“激將法”迫使炸彈犯在11月7號之前提前犯罪,那是不是也需要這名偵探協同警方一起辦案呢?
與其那么麻煩,不如直接找一個目擊者,舉報犯罪行為。
清月停下翻頁的手指,在光滑的紙頁上來回摩挲。
誰來當目擊者,誰又會是最合適的目擊者?
驀地,一個名字跳了出來——江戶川柯南,或者說工藤新一。
她還沒忘這位被他的同學們戲稱為“死神小學生”的主角。雖然此刻工藤新一還是工藤新一,但劇情還在多年后,此時的主角也還只是個小學生。由他來當這個目擊者再合適不過了。
小孩子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是合理的。
那么她就還得跑一趟帝丹小學。
至此,日程表上已經有兩個安排。清月又打開了系統面板,進行今日未完成任務的確認。
她首先看向“劇作家”板塊,自從脫離《松田陣平的劇本世界》后,這個板塊就再也沒有出現第二個世界。她猜測這個必須得等到她抓到爆炸犯,徹底改變松田的命運后才會更新正式《劇本》。
將其暫時放在一邊,清月又看向“觀眾”板塊,最上面一條是不二周助的相關任務,見證不二開眼。
清月回憶起不二周助的外貌,對方一直都笑瞇著眼睛,給人的感覺溫柔而親和。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對方絕非是個簡單人物。距離這個任務還有一天多的時間,今天暫且不用考慮。
而“旅者”板塊的任務她已經不再考慮,耗時耗力地在整個日本打轉,最后也只能收獲寥寥幾個屬性點。她不做虧本生意。
等她即將關閉面板時,旅者板塊卻憑空多出一個任務,不停地閃爍著,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特殊地點:水族館,已更新,前往此坐標可接觸重要人物桐島郁彌。任務獎勵:屬性點+1,基礎游泳技術。】
這并非特例,在這之前就有過先例:鐮倉足球場。她正是在那里接觸到糸師凜。想到這里,清月也回憶起自己曾經答應過那群小孩子,要是有空就去陪他們踢足球。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也是時候去一趟鐮倉了。
看來自己的日程表又多了一項,前往鐮倉,履行諾言。
清月再度看向面板,除去與糸師凜那次相差不多的任務提示,這一次的任務提示后還多出了一個倒計時:【06:41:13】,換算下時間大概是她放學后不久。
那看來,其他行程都得往后推一推,優先完成這一個。
只不過,清月偏頭望向窗外,她都成功接觸到了書,對方已經不需要催促她提升屬性點,以盡快解鎖劇作家身份。
而這憑空跳出來的好像在送福利的任務再一次跳了出來。所以是她猜錯了,這樣的任務根本就不是書發布的,而是主世界意識弄出來的?
這一位也同樣察覺到了“書”的蠢蠢欲動嗎?
自己好像無形中成為了兩者的博弈工具,但是就目前來看,自己似乎百利而無一害,都是在給自己送福利提升自身。
“真的會有這種好事嗎?”某種緊迫感提緊了清月的神經,有些事情該問問家里的那位了。只是,祂說的話真的可信嗎?
不管怎么說,更多的情報才能完善她的計劃,即便是真假參半的情報也比一無所有要好。
放學鈴聲響起后不久,夏未就已經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早早守在三年A班門口。見到銀發少女收拾好背包,她趕忙激動地朝人揮了揮手:“清月,這里。”
少女先是朝夏未點了點頭,繼而轉過身向跡部表示感謝:“非常感謝跡部同學的資料,我會好好利用的。”
“跡部。”紫灰發少年糾正她的稱呼。
清月不作聲,等著對方的解釋。
“我們不算朋友嗎?沒必要再刻意使用敬稱了吧。”不知怎么的,跡部今天聽著少女稱呼用的敬稱格外刺耳。迫切地想要讓對方換一個,最好是換成景吾,但又怕過猶不及。
合情合理的解釋,清月從善如流:“那么再見,跡部。”
跡部的眉宇頓時舒展開,連帶著眼角的淚痣也變得熠熠生輝:“再見,清月。”
“你剛剛在和跡部說什么?”剛走出教室,夏未就迫不及待地湊上來,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中是無法掩飾的興味八卦。
“感謝他把作業借給我抄。”清月不愿告知具體事宜,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夏未愣了愣,然后攀住清月的胳膊,抱怨:“好一個跡部,真會玩雙標。我之前管他要作業的時候,他不肯借就算了,還明里暗里嘲笑了我好長時間。”接著她又露出討好的笑,“最最偉大的清月,你能不能把你借的作業也給我抄抄?”
她眼巴巴地望著清月,后者卻想起她似乎一直都沒有過問這位表妹的成績,只隱約記得對方曾經抱怨過物理課太復雜她聽不太懂。原來夏未是那種連作業都沒辦法獨立完成的差生嗎?
出于保險,她還是打算先試探一下:“你想要什么作業?”
“有全科嗎?如果沒有全科,有數學、物理、化學、英語的也行。”
“都沒有。”清月淡淡道。
“啊?”夏未瞪大眼睛,“怎么會呢?”
“我借的是日本史。”
“日本史還行啊,隨便翻個書也能糊弄得七七八八。”夏未隨口回應。
她也不是真的腦子笨,只是單純不喜歡學習,等她轉過一個彎才意識到,清月一直在德國,從來沒有接觸過日本史,想要獨立完成日本史的作業確實麻煩。而只借日本史就意味著其他作業根本用不著借。
不用借=會做=學霸=不與學渣“同流合污”。
夏未機智地想要轉移話題:“我們都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回家了,清月你今天有其他計劃嗎?沒有的話和我一起去看井闥山的練習賽吧。”
自家表妹轉移話題的技術實在拙劣。
清月很平靜地注視著棕發女生,說出驚天霹靂:“夏未,我覺得你要補課。”
夏未立刻轉換稱謂,同時雙手合十,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銀發少女祈求道:“表姐,求放過!”
后者不為所動,并扒掉了棕發少女攀在她胳膊上的手臂,說出話猶如十二月的刮骨鋼刀:“這件事情我會和姑姑說清楚的。”
夏未的身子似是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劇烈地顫了一下,整個人變作霜打過的茄子萎靡了下去:“表姐,求求你不要給我媽媽說,她一定會當真的。”
宮原咲喜子一旦當真就意味著她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我沒有開玩笑。”清月很認真。
“啊——”夏未自知無法更改清月的意志,發出一聲無力的哀嘆,整個人往后退了幾步,直至靠在墻面上才算是找到了支撐。
似是這樣的打擊還不夠,清月接著又略帶歉意地說道:“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井闥山了,今天我還有其他的事情。”
這番話無疑給了夏未最后一記重擊。
棕發少女好似褪色了的紙片人,緊貼在墻壁上,微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差不多快到時間了,我得趕快離開。明天見,夏未。”說完這句話,清月就略帶匆忙地離開了教學樓。
徒留夏未一個人撐在墻壁上,望著春日飄飛的云絮黯然神傷。
跡部收拾完東西出來,就看見了她。雖然不知道先前夏未到底和清月聊了什么,不過見到夏未一副蔫巴巴的樣子,他覺得很有意思:“你怎么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被清月拒絕了?”
夏未呆愣愣地收回視線,見到跡部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火從心頭起,要不是跡部借給清月作業就不會有今天這一遭。
她咬牙切齒:“我不和罪魁禍首說話!”說完就咚咚咚地跑下了樓。
突然被人沒頭沒尾的駁斥,紫灰發少年愣在當場,他怎么就成罪魁禍首了?清月拒絕宮原的原因又不是和他一起去網球部參加訓練。
如果真是那樣,這個罪魁禍首才算名副其實。
時間緊迫,清月坐上了出租車才有暇思考先前她和夏未的對話。
在意識到夏未成績不好,就理所應當地想著她需要補課。這算不算是被應試教育影響太深?日本不比華國,夏未的家境也不像沈清樾,成績差就差了,這難道就一定會影響她之后的人生嗎?
你要說宮原咲喜子不知道她的成績,那肯定不可能。即便是如此也沒有想過要逼著夏未將成績提上來,她又何必去當這么個惡人。
補課的事情,還有待商榷。
只是,清月生出感慨,二十多年的潛移默化,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
第082章 水族館
結過車費, 清月下了出租,站在東京最有名的水族館大門前。
少女望著那醒目的標識牌,又觀察了一番周圍的人群, 由母親帶著孩子的比例居多,也有不少情侶, 慕名而來的外國游客也有不少, 像她這樣孤身一人的卻是極少數。
水族館。她在心里默了一遍這個地名,無可抑制地再次想到劇本世界中里那位松田陣平。
青年作為一名戀愛新手, 為了能夠讓自己成為一名稱職的男友,他很是誠懇地向“婦女之友”萩原研二請教了一番, 與女□□往的“三十六計”。
萩原也沒有藏私, 盡心盡力地替自家發小出謀劃策。就清月知道的, 光是給兩人的約會場所,他就提出了不下十個建議。
水族館、游樂園、煙火大會、夜晚的天文館……要問這些細節她為什么會知道?
松田不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她偶然看見對方正在對著報紙上的某個板塊,瘋狂敲擊手機鍵盤,就簡單試探了一下, 卷發青年就紅著臉把前因后果交待了一遍,還目露期待地望著她。
青年為他們的第一次約會, 做足了功課,可即便做下那么萬全的準備,她和松田也沒能在那有限的時間里,真正約會過一次。
現在水族館就在她咫尺之遙的前方, 清月突然有些不太想進去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 經過她身旁的小孩子正手舞足蹈地和自己的母親分享起館中的見聞:“媽媽你剛剛看見了嗎?原來海豚真的和電視里長得一模一樣。它好聰明啊, 馴養員讓它做什么就做什么!還有那些魚,大海里居然有這么多種類嗎?花花綠綠的, 實在是太好看了!”
他的母親溫柔地看著他:“太郎很喜歡水族館嗎?那你要乖乖的,如果下次幼稚園的老師給你小紅花了,我們就再來一次。”
“我一定乖乖的!下一次我也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和海豚互動。”
母子兩人越走越遠,聲音也漸漸消失。
清月一直默默注視著兩人的背影。
二十歲的沈清樾一次也沒能和母親去過水族館。
她怎么總是在經歷這種糟心事情。
少女深呼吸了一口氣,經過她的人群都帶著愉悅地笑容,只有她是格格不入的一員。握拳的力道為微微加重,修剪得當的指甲刺得她精神一振。
攤開手掌看了眼手掌上并不明顯的白痕,清月輕輕地吹了吹,然后邁步走向排隊買票的地方。今天不是什么特別的節日,排隊的人算不上多,沒一會兒就輪到了她。
“一張成人票,謝謝。”
“好的,請稍等。”售票員埋頭在機器上操作著什么,應和完才抬起頭來,她先是為少女的容貌驚艷了一瞬,隨后注意到少女身上的冰帝校服,提醒,“中學生進入場館只需要購買學生票,你支付1200円就可以。”
購票信息寫得很清楚,只是她這次想以“沈清樾”的身份,不過都被售票員點明學生身份,她也沒繼續堅持,從錢夾中取出1200円遞了過去:“麻煩了。”
“真的只買一張票嗎?”售票員又問了一句。
想到排在她之前的幾對情侶,清月瞬間意會,堅持道:“就一張。”
售票員意識到自己沖動下的詢問有些無禮,趕忙致歉:“不好意思,這是你的票,請收好。祝你玩得愉快。”
少女接過票:“謝謝。”
水族館很大,且被分成了非常多的場館,想要在這樣的地方找到一個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系統面板的提示也只是到水族館這個大地點,沒有更細節的信息。不過清月也不擔心,她對自己的幸運值還算自信。
這是她第一次到水族館,萬事萬物對她而言都格外新奇。雖不至于像路過的小孩子那樣,激動地趴在水族箱上觀察,但從場館進門的第一個展廳開始,就看得格外仔細,一路上走走停停,覺得好看的就多停留一會兒,沒意思地就快速走過。
路上也遇到了很多拍照的人,尤以外國的游客和情侶居多。她還聽到了熟悉的華文,只是沒能遇到像清水寺那般有趣的導游。
從外圍一直往里面走,直至眼前出現一片蔚藍的海洋。
巨大的玻璃幕墻橫亙在海洋與人類之間,如果不是攢動的人群,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站在海的面前。其中最為矚目地便是其中那三頭碩大,緩緩游曳的鯨鯊,除此便是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魚群,緩慢而無序地在其中任意遨游。無比接近海水的藍,又與周圍暗色調的燈光完美融合。
清月下意識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這一副美到極致的深藍畫卷。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被身邊突然響起的低聲贊嘆拉回注意。
“きれい。”對方如是說。
為了不與人群打交道,她呆在相對偏僻的角落。聽到有人就在她耳邊說話,且這個聲音在她聽來竟有些耳熟,不免好奇地朝人看了過去。
在她偏頭的同時,一頭鯨鯊正好游過,碩大的陰影連帶著四周的光線也更顯黯淡,幽藍色的光線,蕩漾的水紋在青年的臉上映照出交錯的幻影線條,略顯黯淡的光線,和青年那墨藍色卷翹的發尾相得益彰。清月的視線從發尾下落,被一雙紅棕色的閃著光的眼瞳蠱惑,那里面仿佛揉進了一整片海。
這是清月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一名男性生得如此漂亮。
她因為對方的美貌而陷入了片刻的恍惚,接著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這位漂亮得過分的青年便是系統任務中提及的重要人物——桐島郁彌。
少女的注視不加掩飾,且持續了太長的時間。此前全身心沉浸在海洋世界的青年也不禁回過頭來,看向身旁的參觀者。
在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間,他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清月判定對方必定是個內向的人。
無論性別,人總是對美麗的事物抱以多一分的熱情,清月也不例外,因而主動開口挑起話題:“你很喜歡海洋?”
桐島郁彌顯然沒有預料到,少女會主動與他搭話,沉默一會兒,才輕聲回答:“嗯,我很喜歡。”他注視著眼前那幽藍色的海之世界,不曾看向問話的少女。
“你喜歡海洋的什么?幽藍的顏色,海面下的靜謐,人類無法探索深海的那種神秘,又或是豐富多樣、數之不盡的海底生物?”
郁彌很少同陌生人交流,比起外向開朗的夏也,他就顯得別扭而內向。之前少女的搭話就讓他手心發汗,此刻聽著那一連串的問題,竟有種暈眩感。
他緊抿著嘴唇,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下視線,這樣他既不用直接與少女對視,也能看清對方的表情。
在他的觀察中,他可以確信少女在問他問題時,并沒有看著他,她的視線直視著前方的水底世界,可很快,對方就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小心思,微微側過頭,那雙蒼青色的眼眸毫不掩飾地聚焦在他的臉上。
墨藍發的青年刷地一下別過頭,臉龐不受控制地開始迅速升溫。似乎是覺得這樣,還不足以讓他獲得安全感,他邁開腿,生硬地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遠一些。
清月靜靜看著對方的動作,并不打算主動靠近。她只是毫不動搖地注視對方,耐心地等著一個答案。
兩人間橫亙的距離,似乎讓桐島郁彌輕松了些,他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心臟也不似剛才跳動得那般劇烈,他開始思考如何回答少女的問題,微微蹙著眉,將少女給出的備選項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意外發現,那其中并沒有正確答案。
許久后,他才不確定地開口:“我會喜歡海洋大概是因為哥哥的原因。”
“哥哥?”
“是的!”桐島郁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說話的聲音也微微拔高,“我的哥哥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游泳運動員!”
青年在談及他哥哥的時候,格外激動,完全找不出半點先前表現出的內向影子。他下意識地側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清月,似乎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人真切地體會到他哥哥的偉大。
“是這樣么?”少女的反應依舊平淡。
大抵是被少女的冷淡反應凍了一下,墨藍發青年也意識到他似乎表現得太激動了些,迅速轉過身,聲調比之剛才低了一個八度:“抱歉,是我太激動了。”
“不會。能給我說說你的哥哥嗎?又為什么因為哥哥而喜歡上大海?”此前就說過,清月一直是獨生子女。是不曾體會過家中多出一個兄弟姐妹是怎么樣的感覺。
她認識的人中,悠太和祐希是雙子,情況特殊。夏未是她的表妹,而在來這里之前,她還想著要不要給表妹報一個補習班。那么其他家庭的,其他兄弟又是怎么樣的相處方式呢?
桐島郁彌握緊拳頭,眨動著眼眸:“你真的想聽嗎?”似乎是不太相信,他又問了一遍進行確認。
清月點頭。
他的呼吸因為少女的同意加重了幾分,很明顯,他十分仰慕自己的哥哥,并樂于將自己的哥哥展示給他認識的人。
但他還不至于忘記,此刻他們正站立在人來人往的水族館。盡管位置偏僻,身邊卻也偶爾會有游客路過,并不算是很好的談話地點。而且不僅是這樣,桐島郁彌垂著頭,表現出遲疑,好一會兒后才緩緩開口:“這大概是個很長的故事。”
少女極富耐心:“我的時間很多。”
青年微微睜大眼睛,看向少女的眼神帶著一些些的不可置信。
遇到桐島郁彌之前,清月一直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把眼睛比做寶石,而她今天終于有了實感。
這是一雙澄亮而璀璨,宛如寶石一般的眼眸。
本是他先看向少女,他卻再一次被少女分外直白的視線弄得不好意思。他局促地錯開視線,在少女觀察不到的另一側,手掌貼在褲縫上擦著掌心滲出的汗液,糾結這個故事應該用哪一句話作為開始。
“哥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游泳。那個時候我的年紀還很小,只能蹲在游池旁邊看著他,在水里自由自在游泳的哥哥非常帥氣。
“海水是藍色,泳池里的水是淺藍色,估計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上那樣的藍色。后來哥哥帶著我一起游泳,學習游泳的那段時間,絕對是我人生當中最快樂的經歷。
“升上中學后,我加入了哥哥在的游泳部。也是那個時候,認識了一位朋友,盡管我很崇拜哥哥,但我不得不承認,遙是我見過游泳姿勢最好看的人,好似與水幾乎融為一體,就好像是人魚一般。”
從哥哥到游泳,一旦提及到游泳,那位朋友就像是無法避開的那一環。
青年的講述仍在繼續:“如果說哥哥讓我喜歡上海洋,那么遙的出現,就讓我徹底愛上海洋。那樣的人……”他停頓了一下,望著前方游動的鯨鯊,“我想要成為像遙一樣的被所有人憧憬的英雄。”
清月聽完了桐島郁彌的敘述,注意到對方話語里有些突兀的名詞:“人魚?”
青年愣了一下,沒有料到這個名詞會被少女專門提出來,頓了頓后說道:“就是安徒生童話里面的那個《人魚公主》。”
“最后變作了泡沫的人魚公主?”
“是的。”桐島郁彌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許多,他朝前伸出了手,虛虛抓了一把空氣,有些凄然地重復,“就是那個人魚公主。”
“美人魚以她的聲音為代價,換來了遍布痛楚的雙腿。即便這么痛苦,最后也只能變成泡沫,消失在大海中。我有時候經常會想,我自己又和人魚公主有什么區別呢?”
桐島郁彌很意外,這種隱秘的,不為人知的秘密,他竟然會毫不設防得說給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他有些不安地低著頭,不敢面對少女的表情。
若是只看外貌,清月判斷桐島郁彌的年紀應該與自己的真實年齡相當,但是為什么他會有這種離奇的想法。
在她看來,如果是在華國,二十歲青年,無論男女,還會喜歡美人魚的應當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清月并不了解桐島郁彌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打算用一種不偏不倚的口吻去試探,以便獲得更多的信息。
沉默了一會兒后,她開口道:“你喜歡美人魚這個故事是因為你將自己帶入了美人魚這個角色?”
青年似乎早就料到少女會問出這個問題,他握緊拳頭,唇角的弧度透著自嘲:“聽起來很奇怪吧?明明一個男生卻把自己當做是人魚公主。”
清月沉吟,最終選擇說真話:“是的,很奇怪。不過你喜歡什么作品是你的自由,我無法理解的是,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像人魚公主?”
“人魚公主為了變成人類,付出了聲音。而我為了變強,舍棄了自己的內心。可即便舍棄掉內心,我好像也沒能變成人類。”
“為什么要舍棄內心?”
“不舍棄掉那些,就根本無法變強。中學時候的同伴明明答應過要和我一起游泳,參加夏天的接力比賽。但是突兀的,有人轉學離開,有人突然退部,到后來留下來的就只剩下我一個。孤身一人的我,就算沉入水底,也沒人會來救我吧。”
“哥哥也不會嗎?”
“他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朋友呢?除了你剛剛提到的遙,你就沒有其他朋友了嗎?”
“……”
桐島郁彌腦中閃過遠野日和的樣子,但是他卻選擇了沉默。
清月沒有錯過那一瞬的表情變化,主動替他做出回答:“你的身邊存在那樣的人,可是你忽視了他。”
她頓了一下,做出評價:“你太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以至于忽略了身邊一直關心你的人。”
青年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評價,他將自己的內心剖開呈給少女,結果卻只換來毫不客氣地指責。他那紅棕色的眼眸因為充盈的怒氣好似要徹底點燃:“你根本不了解這些,不要自以為是地擅自評價我!”
“你在生氣。如果我說錯了,你根本就沒有生氣的必要不是嗎?”
“現在我連生氣都不可以了嗎?”桐島郁彌怒急,他攥緊拳頭,一時間竟覺得眼前的視野突然模糊起來。
少女的聲音依舊冷靜,像是永遠不會有起伏的直線:“你現在很像是一個小孩子。”
“不是!我……”桐島郁彌還想要爭辯什么。少女突然邁出一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如同太陽一下子墜入手掌中,青年因為這分灼燙失去了所有言語。
“和我爭辯是沒有意義的。去問問你的朋友,將一切都說清楚。如果是因為懦弱不敢去面對,那我和你一起。”
桐島郁彌望著少女近在咫尺的明艷臉龐,愣愣地,忘記了言語,忘記了掙脫,忘記了此時此刻,他就這么任由少女牽著他離開水族館。
經過售票處的時候,售票員正微笑著準備將票交給眼前的母女。她剛一抬眼就見銀發少女牽著墨藍發青年離開。同為美人,她對兩位都有著十分深刻的印象,此刻也一眼注意到。
她愣住,在心中揣摩起兩人的關系:“難不成兩人是情侶?只是之前鬧矛盾了,所以才買的單人票?”
“姐姐?”稚嫩的童聲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售票員趕緊回神:“不好意思,小朋友,這是你們的票!祝你們玩得開心。”
第083章 和解
一路被人拉著走出老遠, 接受到路人強烈的注視,桐島郁彌這才從恍惚中回神,一張臉變得通紅, 扯了扯被緊握的手:“能不能先放開我。”
“我如果松開手,你不會半路逃跑嗎?”
被說中了心事的青年別過頭, 結結巴巴地爭辯:“誰…誰會做那種…那種幼稚的事情啊?”
你不就是嗎?清月瞧著青年緋紅的側臉, 為什么她會覺得害羞的青年更加賞心悅目…………她大概是有些不太正常。
清月干脆地松開手,也不怕人真的跑了, 反正怎么樣,他都跑不過自己。
“打電話吧, 給你的朋友。”
明明是自己的要求, 等到少女真的松開了手, 他反倒有些悵然,正盯著被緊握過的右手出神,就聽見少女似乎讓自己打電話。
他呆呆地發問:“什么?”
“給你的朋友打電話,有些事情總要說清楚不是嗎?”
“……”桐島郁彌不作聲,一開始見到少女時, 他以為少女冷淡、不易親近,此刻卻又見到對方雷厲風行的模樣。
左手不自覺地伸進褲兜, 摸到了手機,真的要給日和與遙打電話嗎?把內心懦弱說給他們聽,他真的做得到嗎?
桐島郁彌不禁抬起眼,偷摸地瞥向身邊的少女。對方只是看著他并不做催促, 似乎在等他做一個決定。
可他不知道的是, 如果他再一次選擇退縮, 少女會立刻抽身走人。
對清月而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 她沒必要去摻和他人的人生。因為看出了青年的苦惱,又因為他實在美麗,她愿意多一點點耐心。但如果當事人一味的擰巴下去,她沒有那份閑心。
桐島郁彌想起初一那年的夏天,他也曾和同伴們一起快樂地游泳,克服了諸多磨難,共同完成了混合游泳接力。那個時候的自己多么高興。如今的自己,身邊不再有同伴,一個人形單影只。日和的關心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為什么表現得那么冷淡,因為他在害怕。
害怕日和也會像中學時,不聲不響地就拋下他。
可是害怕就能避免嗎?不會。桐島郁彌捏住手機的手機漸漸用力。自從見到遙之后,他的成績就開始下滑,如果再不說清楚,他還配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英雄嗎?
假使自己做不到,不是還有她嗎?
銀發少女的淡定自若給了他極大的自信。
他將手機拿出來,開始翻找通訊錄。
然而尷尬的是,他好像沒有遙的電話。
清月發現他僵滯的動作:“怎么了。”
青年垂下頭,情緒低落:“我沒有遙的電話。”
少女頓了頓,提出建議:“其他人呢?總會有互相認識的人吧。”
桐島郁彌眼睛一亮:“哥哥應該有的。”于是他撥通了桐島夏也的電話。
清月注意到青年與兄長對話時并不熱情,反而有一些冷淡。所以在陌生人面前能夠坦然表現出對于兄長的崇拜,等到了正主面前時,反而會偽裝嗎?
還真是相當的別扭。
墨藍發青年握著手機:“哥哥說會幫我問一下,大概還要一些時間。”
對此清月并不介意,再一次用那句話作為回復:“我的時間很多。”
紅棕色的眼眸一下子閃亮起來。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害羞地別過臉,摸著自己的后頸低聲道:“那個,我好像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我叫桐島郁彌,是霜狼大學的學生。”
銀發少女投桃報李:“今川清月,冰帝三年生。”
“清月。”桐島郁彌默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又看向少女那如同碎月一般的發色,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貼切。
等他鑒賞完少女名字,才留意到人的后半句話,以及身上的穿著的校服。
青年驀地瞪大眼睛:“你是中學生?”
“有什么問題嗎?”
桐島郁彌想到自己中學時,不僅和哥哥鬧別扭,還和同伴鬧別扭。遇到一點點事情還會賭氣不吃飯,然而現在不過是中學生的少女就已經比大學生的自己還要成熟。青年頓時生出幾分羞恥感。
他趕忙搖頭:“不,沒有,完全沒有。”
兩人已經在街道旁站了有一會兒了,而看樣子,他們還得再花點時間才能等到回復。清月打量了下周圍,看看有沒有可以休息的長椅。
桐島郁彌也意識到這點:“我們去附近的咖啡廳坐著等吧。”
“沒那個必要。”清月拒絕,她想了一下,“你知道遙在哪個學校嗎?要是問不到電話,直接去學校找人就是。”
“知道。”
“那我們現在就過去。”
“……好。”
剛走出不到百米的距離,桐島郁彌握在手中的手機一振,他驚喜道:“是哥哥發過來的短信,他幫我問到了遙的電話。”
“嗯。”少女微微點頭,然后沉默地注視著他。
桐島郁彌在鍵盤上輸入了七瀨遙的電話號碼,手指懸在綠色的通話鍵,又再一次地遲疑起來。
行百里者半九十。
桐島郁彌有心想要改變現狀,卻還差了那么一點勇氣。
清月從桐島郁彌手中拿過手機,確認屏幕上并沒有出現亂碼,直接按下通話鍵。
沒過一會兒電話才接通:“這里是七瀨遙,請問你是?”
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桐島郁彌才從被少女搶去手機的驚愕中回神,然后他便聽見少女平靜道:“郁彌想和你聊聊,方便出來一趟嗎?”
“啊!”電話內外同時發出啊的一聲。
桐島郁彌詫異的點在于,不過初次見面,剛剛才互通姓名,對方竟然就直接稱呼他的名字。一時間連即將要面對七瀨遙的別扭都給忘記,耳根紅了個透。
七瀨遙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接到了詐騙電話,無助地看向橘真琴。后者不解地望著他,于是七瀨遙將電話換成了免提。
“我剛剛沒有聽錯的話,你說郁彌想要和我談一談?”
“是的。”清月確認,將手機遞還給害羞中的青年,“你和他親自聊聊吧。”
桐島郁彌接過手機,聲音有些悶:“遙。”
七瀨遙眼睛再一次瞪大,真的是郁彌的聲音。橘真琴和椎名旭也十分詫異,就差一秒,椎名旭就要大叫出聲,幸好及時被橘真琴捂住了嘴巴。
“郁彌。”七瀨遙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橘真琴瘋狂對七瀨遙比手勢,后者總算反應過來,將幾人所處的咖啡廳位置報給了桐島郁彌。
墨藍發青年握著手機,仍舊有些不可置信,竟然這么容易就約到了對方。
“遙是你中學時候的朋友對吧?”清月又問。
“是的。”
“那你現在的朋友呢?打算什么時候和他說清楚呢?”
“啊?”桐島郁彌想到遠野日和,“什么時候?”他又開始不確定。
“那就一起說清楚。”清月替他做出決定,“約他一起去咖啡館吧。”
不比七瀨遙那樣的舊友,桐島郁彌給遠野日和打電話時要干脆得多。對方對于他的主動邀請十分開心,并表示會盡快過去。
“那現在就出發吧。”這么說著,少女卻并沒有動身的打算。
桐島郁彌留意到這一點,不確定地詢問:“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少女似是沒有預料到,反問:“你想我一起去?”
桐島郁彌才意識到,接下來要解決的是他自己的事情,少女只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臉頰又一次因為那唐突的發問而升溫,不過思慮片刻后,他點點頭,算是承認。
今天下午并沒有其他安排,既然青年主動邀請,又加上這本來就是她促成的,清月也就同意下來:“好。”
聽到少女的回應,桐島郁彌不知怎地,有些開心,清亮的眼眸漾開一道道水紋。
咖啡廳不大,青年剛打開門,就見到早早等候在這的七瀨遙,除去七瀨遙外,桐島郁彌看向有著一頭紅發的椎名旭,姜黃色頭發笑得不好意思的橘真琴,以及戴著眼鏡,默默與三人對峙的遠野日和。
同時面對四位朋友,他的怯懦又一次拽住了他的雙腿,拉扯著他往后退。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不需要言語,桐島郁彌深呼吸一口氣,將門徹底推開走向了幾人所在的那一桌。
橘真琴最先開口,用他那綿軟的聲音道:“抱歉郁彌,你剛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們都在這。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留下來,聽聽你想說什么。”
椎名旭就直接多了:“大家都是朋友,我相信郁彌你肯定不會介意的。”
“你們不過是郁彌中學時候的同學罷了。”遠野日和刺了一句。
“你這個戴眼鏡的,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椎名旭立刻被挑起了火氣,猛地拍了下桌子,“這桌只有你才格格不入吧,之前要不是你一直阻撓,我們早就和郁彌搭上話了!”
“因為郁彌是我的朋友啊。”遠野推了一下眼鏡,眼睛笑瞇成一條線。
只有遙不為所動,一直安靜地低頭不語,直到墨藍發青年靠近,才主動朝人打招呼:“郁彌。”
桐島郁彌握緊潮濕的手掌,在遠野日和身邊坐了下來。怎么辦,該說什么?他的腦子一片亂麻。
因為他的落座,咖啡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銀發少女此時才推開咖啡廳的門,朝著柜臺走去,對著柜臺后一直默默關注幾人動靜的店長道:“麻煩給我一杯藍山咖啡。”
店長回神,在看清清月容貌時,愣了一下,隨后掛上熱情的微笑:“好的,請稍等。”
清月點點頭,挑了一個離幾人最遠的位置坐下。
七瀨遙三人可沒有忘記,先前他們在電話里聽到的女生。此刻見銀發女生落后郁彌幾步進門,都開始懷疑這位少女同好友的關系。
少女平靜的,好似時間也無可撼動的聲音給了桐島郁彌信心,他輕聲開口:“我叫大家出來……”
清月小口啜飲著咖啡,即便她的位置離他們很遠,但也能夠將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全程基本上都是桐島郁彌一個人在說,只偶爾旁人也會補充,爭辯一兩句。如果讓她來概括這些少年心事,那應該只有四個字:無關痛癢。
或許這就是她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她太過理性,缺乏與大多數人共情的可能性,也就顯得她太過冷漠。
一番故事聽完,溫熱的咖啡也失去本來的溫度,清月將咖啡最后一口喝完,便起身離開,臨走時僅與柜臺后的女店長微微點頭示意。
店長立刻躬身,向人道別:“客人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終于有機會將埋在心底的石頭掀開,桐島郁彌一下子釋然了許多,原來他固守的竟然是這么不值一提的苦惱。抬手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時候溢出眼眶的淚水,他正想要詢問遙是否忘記了多年前和他定下的約定,就聽到了店長的聲音。
青年再也顧不得求證,騰地一下起身。
此刻店里除了他們這一桌就還只剩銀發少女一人,這句慢走是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明明是少女壓著自己和朋友說清楚。但為什么他說清楚了事情,又擅自不告而別。離別的時候給他說上一句就那么難嗎?
大腦還沒給出準確的答案,人就已經追了出去。
少女走得不快,桐島郁彌追出去的時候,對方才出門不遠。
察覺到身后有人追來,清月轉過身,倒沒有露出什么意外表情:“有什么事情嗎?”
“那個……”桐島郁彌呆住,腦子開始飛速運轉,什么事情,快想想,這個時候能說上什么?
“有一件事!”桐島郁彌陡然提高聲音,音量之大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清月挑眉:“什么?”
“我……”桐島郁彌閉上眼睛,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你能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沉默。
空氣一下子也變得靜寂。
桐島郁彌低著頭,胸口酸脹,涌出的失落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情緒的大起大落,讓他眼眶禁不住再次泛起潮意。
銀發少女離他不遠,能夠很直觀地感知到青年的失落。或許是對方容貌太過,她只是看著,竟生出一種無厘頭的想法——讓美人傷心著實是種罪過。
“可以。”所以她同意了。
完全是意外之喜,桐島郁彌騰地抬起頭來,如寶石般的眼眸沁著水波,難以掩飾的歡欣幾欲從眼瞳中跳出,清月只覺得自己好似被一尾靈動的魚撞了一下。
“真的嗎?”他激動地朝前邁了一步。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做太過唐突,又退了回來。
清月眨了下眼睛,輕輕嗯了聲,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桐島郁彌趕忙掏出手機,記下少女報出的那串數字,將其撥通,聽到少女身上傳出舒緩的音樂鈴聲后,才放心地掛斷電話。
掛斷電話后,他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握著手機無措地站立著。
清月看了眼時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得先回家了。”
“我送你回家!”青年趕忙道。
清月瞥向咖啡廳門口探出的幾個腦袋,回絕道:“不用,你的同伴還在等著你呢。”
郁彌聞言猛地回頭,果然看見四個來不及收回的腦袋。他們神情不一,有的無所謂,有的眼含歉意,有的是被發現的慌亂,有人眼神復雜。
桐島郁彌咬牙,不發一語。
等他回頭的時候,少女已經轉身離開。
銀色的發絲在夕陽的余暉中被鍍上一層橘紅色的光芒,瑰麗無比。
他不由得將手中的手機握得更緊了些。卻沒料到少女突然一個轉身,桐島郁彌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呆愣愣地望著對方,距離他不遠的銀發少女側著腦袋,很淺地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喜歡海洋,比起《海的女兒》我更推薦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
“以及,”少女對著他揮了下手,“再見,郁彌。”
等到青年徹底消化完那一番話,少女已經走出老遠一段距離。
桐島郁彌突然笑了出來,用僅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說:“再見,清月。”
第084章 成績
桐島郁彌的事情花去清月不少時間。與人告別后, 她就徑直回了家。
簡單地用過晚飯,少女拿出跡部交給她的資料,仔細翻閱。不得不承認, 大財團的情報收集工作做得極好。二十多份資料,偵探的姓名到年齡, 乃至出身背景, 做過多少委托都極其詳盡。
清月在三份資料中糾結了一會兒,最后憑借直覺選定了一位,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還算不得太晚, 于是撥通了星川偵探事務所的電話。
電話并未立刻接通, 過了七八秒后, 對面才傳來有些輕佻的男性嗓音:“你好,這里是星川偵探事務所。”
少女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對方,詢問明天是否有時間。
電話那邊傳來嘩嘩的紙頁翻動聲,應當是在查詢預約。少女的幸運值,一向值得信任, 對方核實一番后,將見面的時間定在明天下午的四點一十。
具體事情的商談得等到明天, 清月放下手機,想著最好能夠一次就定下來,不然她就只能再跑其他偵探社。
夏未可做不到表姐的平常心。
因為清月下午的那一番話,棕發少女惴惴不安, 擔驚受怕了一個晚上, 生怕宮原咲喜子突然打開門對她說:“清月剛剛給我打了電話, 我呢,也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 覺得給你報一個補習班也挺好的。”
甚至于她做夢,夢里都是補習班和做不完的卷子。
第二天清晨,夏未怏怏地坐在餐桌上。
宮原咲喜子看著精神萎靡的女兒,關切道:“昨晚沒有休息好嗎?”
“啊!沒有啊!”夏未下意識搖頭否認,對上媽媽那不贊同的目光,她又低下頭,囁嚅,“是有那么一點。”
宮原咲喜子點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說謊掩飾是怎么回事兒?至于為什么沒休息好,她沒有多問,孩子也到了青春期,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只要不是天天都這樣,問得多反而會惹人煩。
夏未偷偷瞧著媽媽的神色,見她沒有生氣,松了一口氣,心里開始懷疑,難道清月昨天忘記給媽媽說補習班的事了?可清月又不像記性不好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心不在焉地又扒了幾口飯,棕發少女扯過紙巾擦了擦嘴巴:“我吃飽了!媽媽再見。”為了確認心中的疑問,她拎起自己的書包,一溜煙兒跑出了門。
宮原咲喜子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夏未以前上學可沒有這么上心,怎么突然改性子了?難道是因為之前都是一個人,如今有了清月一起才這么積極?
想到清月,宮原咲喜子眼前立刻浮現出銀發少女的模樣,她見得最多的樣子,就是少女不言不語地坐在角落。來到日本后,少女似乎有了些改變,但仍舊不愿與她這位姑姑太親近,婦人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又想起之前七海財團發來的邀請,要不這一次,問問清月愿不愿意和她們一起參加宴會,也好多認識些朋友。
清月打開車門上車,剛一落座,就察覺到棕發少女比起往日要來得更加熾烈的注視,她轉過頭問:“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啊,沒事啊!今天清月很好看。”夏未趕緊送上彩虹屁。
清月沒把這種沒有營養的話放在心上,心念一轉:“你想問我補習的事情?”
你看吧,她就知道清月記性好得很。
“就是,那個……”夏未忸怩起來。
“你想補習嗎?”
“我當然不想啦!”夏未擲地有聲地回答。
“那就不去。”
……嗯?夏未撲閃著眼睛,真不去啊?昨天你可不是這個樣子,態度是不是轉變太快了啊?
棕發少女腦瓜子開始飛速運轉,一抹靈光閃過,夏未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哀嚎道:“難道是因為我太笨了,清月你都不屑督促我了嗎?嗚嗚嗚,表姐別放棄我啊!”
“?”清月看向夏未的眼睛中寫滿迷茫:“你為什么會這么以為?”
“原來不是嗎!”夏未頓時松了口氣,喜笑顏開,整個人挪了過去,喜滋滋地抱著清月的胳膊,晃了晃,“我就知道清月最好了。”
不管第幾次,清月都無法適應棕發少女的親昵行為,僵硬地扯了扯手臂:“在車上就不要亂動,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夏未朝她吐了下舌頭,順從地松開了手臂,恢復端正的坐姿。心中樂呵呵的,果然清月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她的撒嬌,以后得多用。
結束今天早上的部活,跡部景吾趕在上課前三分鐘回到教室,經過少女時,漸漸放緩速度,裝作臨時起意地詢問:“本大爺昨天交給你的資料還算有用嗎?”
少女正望著窗外出神,聽見少年的聲音,回過神,認真道謝:“很有用,謝謝。”
“本大爺就知道。”跡部很滿意,打了個響指,準備越過少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少女卻突然出聲詢問:“跡部喜歡美人魚嗎?”
“美人魚?”話題一下子從偵探跳躍到美人魚,跡部的腦子花了點時間去消化,搜索起關于人魚的記憶。
他有過接觸的,就只有小時候曾看過的童話故事,年代久遠,內容已經記不太清,只記得,他抬了下眉:“你是說那個因為沒能殺死王子,最終變成泡沫的美人魚。”
“是的。”
“比起這樣的童話式悲劇,本大爺還是更鐘情莎士比亞的作品。”
《安徒生童話》應當是絕大多數小孩兒的啟蒙讀物。為此清月昨晚還特地查閱了一下《海的女兒》的原文。與其說這是個愛情故事,不如說是個宗教故事,那位公主真正想要追求的并非愛情,而是如人類一般的永恒的靈魂。
所以這個故事,都不能稱之為悲劇。人魚公主的肉身化作泡沫,她的靈魂卻登上歡樂的天國。
然而,人總是會選擇性地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
察覺到少女似乎在走神,跡部出聲拉回她的注意:“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同時開始思考,少女這么詢問是不是有所目的。
他所了解的清月很少說廢話,因而他懷疑,少女這么說其實意有所指。
人魚公主,王子,公主。
這是在暗示什么?
清月將頭發別在耳后:“昨天遇到了一個人,他很喜歡人魚公主,想問問更多人的看法。”
“哈?”跡部不可置信。一方面為自己想法太多,另一方面,原來清月也不是事事都有目的。
只是“那個人”、“他”,跡部心思一動:“他多大年紀,居然還會喜歡美人魚,這個故事可是本大爺的啟蒙讀物。”
“你是想說,喜歡美人魚是件幼稚的事情嗎?”清月聽出少年的言外之意。
“難道不算嗎?”跡部堅持意見,同時密切關注著少女的表情。
在他得出判斷之前,上課鈴聲響了。
兩人關于“美人魚”的討論無疾而終。
今天雖是工作日,社團比賽依舊會正常進行。清月沒有參加社團,也就沒有比賽優待。為了完成不二周助的任務,清月不得不找了個理由向班主任請假。
上午的后兩節是數學和國文,班主任看向數學老師,征詢他的意見:“清水老師覺得呢?”
數學老師眼神復雜地看向銀發少女,點了點頭同意。本來這節課應該發布成績和評講試卷,結果倒好,班上唯二的兩個滿分都不在。
不過單就今川那恐怖的做題速度,清水昌平下意識嘆了口氣,少女即便今后都不上數學課,他也覺得沒太大問題。
因而,數學課上,三年A班的同學們詫異地發現,怎么左列的一排,二排都沒人。跡部要參加比賽,他們是知道的。
但是今川呢?難不成專門請假去看跡部比賽了?
同學們瞪大眼睛,不會吧!難道背地里,兩個人已經超越了普通的同學關系,發展到如斯程度?
他們不禁被自己的臆測深深震撼,而事情的發展還不僅于此。
在課代表分發試卷同時,清水昌平站在講臺上說起這一次的考試情況:“這一次小測,大家的成績還算理想。班上有兩位滿分……”
同學們見怪不怪,其中必定有一個是跡部,另一個就不知道是班上的哪位幸運兒了。成績最好的那幾位都開始打量起自己競爭對手,看誰這么不當人。
“分別是,今川同學和跡部同學。”數學老師補充。
“啊?”控制力較差的同學直接失聲叫了出來。
“怎么,小田同學你有什么問題嗎?”清水昌平看向他。
“沒什么沒什么。”小田趕緊低下頭,心里則是瘋狂吶喊,“什么玩意?我沒聽錯吧?今川這次小測考了滿分?!”
那他之前還和同伴說什么——萬一今川成績太差被調去其他班,他們班不就少了一位美女嗎?這樣來看,他不純純小丑?
有這種想法的遠不止他一個。還有不少人在心底暗自譴責起數學老師,昨天要不是你一臉凝重地看著今川做試卷,他們也不會誤會今川成績拉胯,還好沒把這個消息傳到外班去,不然真成小丑了。
同學們又不禁看向那兩個空位,倒吸一口冷氣,新來的美女轉校生恐怖如斯,難怪在位置上能壓跡部一頭,就是不知道全科成績能不能和跡部爭鋒。
老實說,看著常年霸占年級第一的跡部被他喜歡的女生給擠下去,想想還挺帶感的。
本著這分看好戲不嫌事大的心,不過兩節課的時間,整個冰帝初中部都知道了,這一次數學小測,三年A班的轉校生,就是長得特別漂亮的那個今川清月考了滿分。
同為三年級,同一份試卷,結果連及格線都摸不到的夏未聽說這個消息后,天都要塌了。
棕發女生無力地趴在課桌上,心里哀嚎:“媽媽也沒給我說,清月成績這么好啊!”
第085章 事務所
清月完成任務也沒有多作停留, 徑直回了學校,時間正正好趕上午飯。
夏未咀嚼著飯菜,越嚼越沒滋味。
“你怎么這個表情?我不是已經放棄讓姑姑給你報補習班了嗎?”
“我都知道了, 你這次小測考了滿分。”
清月并不意外別班的夏未知道自己的成績,回憶了一下那張試卷, 輕飄飄地道:“那張試卷挺簡單的。”
夏未徹底不想吃飯了, 咬著嘴唇才忍住沒哭出來,聲音隱隱帶著哭腔:“要不我還是報個補習班吧。”
還會有學生主動想要上補習班的?而且這個人還是之前無比抗拒的夏未。
“你們也做那張卷子了?”
夏未低頭, 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帥哥和補習班你選哪個?要是你堅持補習班我也沒意見。”
“清月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嗎?”
“因為你成績差?”
“就是……”夏未也不知道怎么說, 不了解清月成績之前, 她也沒覺得有什么, 可是自從知道清月考滿分的卷子,她卻不及格,這種落差太大了。
“你是覺得和我的差距太大了?”見到夏未支支吾吾,又在此之前提及自己的成績,清月頓時了然。
“嗚,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夏未將頭埋得更低了。
清月注視了她片刻,將抽紙推到她跟前:“我的攝影技術也不如你。”
夏未抽出紙巾, 搖頭否認:“這不一樣。”
“不。”清月加重聲音,“在我看來是一樣的。”
夏未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淚水,呆呆地看向清月。后者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見過的柔和,眼眸堅定, 并不只是為了安慰她而刻意裝出來的。
“無非都是一技之長。我擅長學習, 而你擅長攝影, 僅此而已。”
“真的?”夏未仍舊不自信。
“真的。”清月再一次確認。
夏未不再說話,低下頭自己消化了一會兒。似是想通了, 她用紙巾粗魯地抹了幾把臉,又點點頭,仿佛在給自己鼓勁。
她抬頭看向清月,聲音仍帶著低啞:“我知道了!”
“嗯。”清月淡淡應了句,重新開始吃飯。
夏未也跟著拿起了筷子。
最后在樓梯間分別時,棕發少女主動開口:“今天我就不和清月你一道回家了。”
清月認真注視著,一貫喜歡粘著自己的表妹,選擇尊重對方意見:“我知道了。”
夏未被她的注視看得心虛,跑向自己教室,等到了門邊,她又停下來,將手比做喇叭狀:“清月你可不要太想我了!”說完也不等少女如何回應,就轉身進了教室。
過道上的學生們紛紛投來視線,不過其中一位當事人溜得太快,就只剩銀發少女還站在原地。
這位一向以冷淡著稱的轉校生,如果他們沒看錯的話,她是在笑吧。
少女的笑容太淡,太短。等他們從恍惚中回神,人已經朝著三年A班走去。
夏未另有打算,清月也不必在放學時再一次婉拒她的邀請,離開學校后就打車去了星川偵探事務所。
事務所的地點不如清月所想,在市中心的好地段,反而是在人流量較少的街道。清月仰頭看著連字體也不算醒目的《星川偵探事務所》標牌。
看來她對那份資料產生了一些誤解。
突兀響起的敲門聲讓星川一輝一個激靈,他現在正在跟進的案件有點麻煩,昨晚加上今早都沒能休息,總算在中午了結后,他才擠出點時間瞇上一眼,就又被吵醒。
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騰地起身,居然已經四點了。
隨便抹了下眼睛,就匆匆跑去開門:“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星川一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聯系自己的委托人居然會是如此美麗的,他看了眼對方身上的校服,嗯,美麗的中學生。
留意到青年那凌亂的頭發,耷拉著的眼皮,清月掃了眼室內,毯子一半搭在沙發上,一半落在地上:“我打擾星川先生休息了嗎?”
“不不不。”星川一輝立刻否認,“這是我的問題,你請在門邊稍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其實房間內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說是整潔。房間里的基礎配置很少,桌子,書柜,接待用的沙發,就再沒有其他散件。
清月注意到貼著墻放置的一整排書柜被各式各樣的文件塞得滿滿當當。
“讓你久等了。”星川一輝從衛生間洗了一把臉,這才將人迎了進來。
瞧著那臉上掛著的輕浮微笑,銀發少女這才找回幾分既視感。
“不知道這位同學,你是想發布什么樣的委托,我先說好,如果是尋找寵物之類的委托,我是不會接受的。”
“并非是那樣簡單的委托,只不過在商談委托之前,我可以信任星川先生嗎?”
偵探,誰都可以當。
名偵探,職業操守比能力還要重要。
真要是將什么財團公子,某某董事長的出軌信息宣揚得人盡皆知,在偵探這個行業的名聲就徹底臭了。
星川一輝自認自己有著一等的職業操守。
“還請放心,絕對不向任何人泄露雇主信息,是我的人生守則。這個我可以向神明起誓。”
“倒也不用如此鄭重,我想發布的委托……”
星川聽完銀發少女的講述,臉上那略顯輕浮的微笑都維持不下去了,難怪在說之前還要刻意詢問一番。
他抬起手制止少女:“請等一等,你讓我先理一理。你是說,你懷疑自己遇到了一年多前,那起轟動警視廳的爆炸案的逃逸罪犯?不過因為這只是你的直覺,無法向警方提供足夠的證據,所以你想委托一名偵探,幫助你完成釣魚操作,且同時跟進這位‘罪犯’的后續動向?”
“你概括得很好。”
星川一輝按著額頭,這算怎么回事?其實他根本還沒有睡醒,此刻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夢,不然怎么會聽到這么荒誕的事情?
那起爆炸案他也聽聞過,不過因為缺乏必要條件根本沒辦法推理。結果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人,說她,靠直覺找到了罪犯。要不是少女的表情太過鎮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成分,星川一輝都要懷疑,她是故意逗自己玩。
“我再一次確定,您真的沒開玩笑。”他已經用上了敬稱。
“我沒有那么無聊。”
“好。”星川一輝勉強認可,“那我再來談一談細節,你的第一項委托,是需要我在電視訪談中主動提及當初的那起爆炸案,并且把那名逃逸爆炸犯貶的一文不值?”
“參加電視訪談有難度嗎?”
“這個不是問題。”星川一輝也是電視臺常客了。現在的偵探可是收視率的保證,又因為他的相貌在一眾同行中,算是比較出眾,也能算電視臺的常客。
“那星川先生在擔心什么呢?”
“今川同學不覺得。我如果將那名犯人貶的一文不值,沒能抓到犯人的警官先生們不就更顯無能了嗎?”
“原來星川先生在困擾這個問題。”少女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可那么多偵探中,我唯獨選定了星川先生,正是相當信任你的能力,可以很好地平衡其中尺度。”
“今川同學未免也太過高看在下了。”星川一輝笑了笑,并沒有松口。
清月觀察著星川一輝的表情,在對方的履歷中,曾與警察多次產生沖突。很明顯他根本就不在意警察的態度,他在乎的……少女伸出三根手指:“委托費我可以出到三百萬。”
偵探一愣,三百萬的巨款,即便是某些大財團的委托也不一定拿得下來。要知道,豪門的委托,除非是那種心里有鬼,或者是婚姻糾紛,大多數委托都是派談判專家和他商談。那個時候定下的價格,怕是已經讓手底下的會計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今遇到這么慷慨的雇主,委托又不算困難,他哪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星川一輝在腦子里飛快打著算盤。
見他沒有立即應承下來,清月又加了一根手指:“我還可以再加一百萬。”這已經是星川一輝承辦過的委托金上限。
果然,星川一輝聞言立馬掛上營業微笑,改口說:“既然今川同學如此認可我的能力,那我也不能辜負你的期待。”
“除去電視臺節目,我還需要星川先生聯系XX日報,在上面的頭條板塊刊登差不多的內容。”那份日報,清月曾在爆炸犯開設的那家企業的前臺見到過,并且是有經常翻閱的痕跡。
無論是前臺的工作人員還是客人,看見這種警察,罪犯,偵探三要素齊全的勁爆故事,多少會傳進那位耳朵里。
頭條板塊自然不是什么內容都能上的。星川一輝琢磨著,況且要聯系上那位報社的主編。
“這一筆費用不算作委托費中,我可以額外補貼。”
“絕對沒問題!”星川一輝眼睛登時一亮,就喜歡這種砸錢辦事的雇主。
“后續的跟進也請星川先生不要懈怠。”
“那是我的份內之事。”星川應得爽快。
“那就麻煩星川先生了,一旦對方有任何異動,還請立刻通知我。”
“今川同學耐心等待電話就是。”
“期待你的好消息。”清月從挎包里掏出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推到星川面前,“這是訂金。”
星川一輝按捺住自己吹口哨的沖動,多么上道的雇主,還沒見到成果就已經支付了一筆不匪的委托費。他沒有推卻,爽快地將支票收了起來:“在下必定圓滿完成委托。”
“我曾經在電視上見過幾次偵探訪談類節目。不知道星川先生最近有收到邀請嗎?”
“今川同學這么急切嗎?”
少女只是看著他。
“兩天后,恰好有一檔節目邀請我去當嘉賓。已經是老搭檔了,相信我主動為節目增加點爆點問題不大。”
“我會準時收看的。”
“倒也沒必要。”星川在心里嘀咕,不過在面上仍舊是一副盡職盡責的模樣,“明天我就會挑時間前往那家企業。”
現在想來,“直覺”對方是罪犯,這種離奇的事……不過看在對方開價那么高的條件下,他就委屈下自己吧。
“那么,我沒什么需要補充的了,星川先生再見。”清月起身。
星川一輝緊跟著起身:“我送送你。”
“不用。”說完就徑直離開偵探社。
目送對方爽快離開,仍坐在沙發上的星川偵探彈了一下手中的支票,五十萬円對他而言不算什么大錢,但是也要看給出這筆錢的人是誰,一名中學生。
“真是神秘的小姐。”星川喃喃自語,不過很快就將這絲念頭按了下去,“偵探只需要完成委托,可不能對雇主太過好奇。”
協商并沒有花去太多時間,走出偵探社的時候還不算晚。
今天定下了委托,但距離事件發酵還需要一段時間。她雖確認那名爆炸犯并不是那種耐得住性子的人,但是他策劃,踩點,直至施行犯罪也需要不短的時間,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想到這,清月下樓的動作一頓,這些事情如果還需要她來操心,那四百萬不就白花了嗎?
她只需要耐心等待星川一輝的通知。確認爆炸犯即將行動時,再去找工藤新一。
走出樓道,清月看著西山上還兀自普照大地的太陽。“抓捕爆炸犯,拯救松田陣平”事件暫時告一段落。
第086章 足球比賽
糸師凜在社團里也是相當自我的人, 一個人練習盤球,傳球,射門。因而這段時間,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異樣,卻沒有一個人主動詢問, 他是否遇到了什么問題。
墨綠發少年拽著自己挎包的帶子, 腳下的路線又不由自主地往那處足球場偏移。
他明明極其討厭那個足球場,最近卻幾次三番地主動前往, 糸師凜在心底唾棄了自己一番,腳下步伐卻仍舊堅定。
那個人, 今天會來嗎?
言而有信, 在清月看來是做人的基本準則。既然答應了那群小朋友, 有空會過去,那她就不會食言。
恰好今天也沒有其他任務,考慮到等會兒還有足球比賽,少女先回家換了身藍色的運動服,這才動身前往鐮倉。
隔著老遠, 她就望見了在足球場中跑動嬉戲的一群孩童,幾乎全是熟面孔。隨著她的靠近, 立刻有機警的小孩兒發現了她。
男孩兒瞪大眼睛,也不去管傳到腳邊的足球,徑直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來,口中高呼:“漂亮姐姐你來了!”
其他小孩兒本來正憤怒地指責他:“太郎你怎么可以半路逃跑!”就聽到了對方大喊的“漂亮姐姐”, 各自一愣后, 朝著太郎奔跑方向望了過去, 果不其然見到了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也都不管球了, 快快樂樂地朝人奔過去。
清月止住前進的腳步,一群高矮不一的小孩兒,歡欣地朝自己狂奔過來,這種畫面,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被同伴們叫做太郎的小孩兒,最先抵達清月身邊,雙手撐在膝蓋上瘋狂喘氣,可臉上帶著無比暢快的微笑:“呼呼——漂亮姐姐,好…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呢?”
“我答應過你們的。”
其他小孩兒此時也都接二連三地跑到近前,圍著清月,嘰嘰喳喳地抒發起,他們的想念和喜悅。
清月垂眸,按捺住捂住耳朵的動作,果然小孩兒還是安靜的時候最可愛。
等到他們差不多說了個盡興,清月開口直入正題:“我們來踢球吧。”
“好耶!”
“這次我要和今川姐姐一隊!”
“不行,你上次就是和今川姐一起的!這次該輪到我了!”
“那就,石頭剪刀布,贏的人和今川姐一隊。”
清月正看著小朋友們爭得不可開交,突然察覺到一道強烈的注視,不由得抬起頭看向視線的來源。
微風輕拂,掀開了少年那過長的劉海兒,露出一張白皙清俊的臉。
糸師凜,清月記起對方的名字。
似乎沒有意識到少女會突然朝他看來,糸師凜下意識往旁邊偏了一下頭,握著背帶的手指緊了緊,才又緩緩轉過頭來。
太郎本來也正和同伴們爭搶同隊的機會,眼角的余光掃過場邊,同樣發現了那沉默的高大身影。
他還沒忘記凜哥之前請過他吃冰棒,眼珠子一轉,小跑到了少年跟前,發出邀請:“凜哥,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踢球?”
糸師凜正欲拒絕,腦中突兀閃過銀發少女的臉,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這可把太郎高興壞了,扯著少年的手進了球場:“當當當,你們看我把誰請來了!凜哥同意和我們一起踢球了。”
“誒……”小孩們也都不鬧了,不可置信地盯著墨綠發少年。
鮮少和這么多小孩兒接觸,加上第一次與銀發少女離得這么近,糸師凜有些無措。
他的無措表現出來,就是臉上的表情越發冷峻,小朋友的感知是很敏銳的,離他近一些的都下意識往后退了退。
太郎指出當前的新問題:“有了凜哥,那我們就要重新分隊了。”
“啊?還要這樣嗎?”
“我剛才贏了!我要和今川姐一隊。”
“不行,剛剛的不算數,我們重新來。”
“小愛只想和今川姐姐一隊。”
幾乎所有小孩兒都湊到了清月身邊,糸師凜注意到自己“孤立無援”的境況,本就冷漠的臉上,更添一分冷意。
渾身散發的冷冽氣息讓幾個膽子小些的孩子都開始發抖,躲到清月身后,想要獲得些許安全感。就連遲疑著要不要委屈自己和他一組的太郎也打消了念頭。
隊伍分不出來,比賽就沒辦法進行,清月主動開口:“我和凜一組,你們所有人一組。”
“啊?”所有小孩兒目瞪口呆。
反應快些地開始哀嚎:“不要啊,今川姐。”
“可是我想和今川姐姐一起嘛。”
少女拍了拍手,制止住他們的抗議:“就這樣決定了。”
小孩兒們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認下了,委屈巴巴地等著接下來的安排。
“我們只有兩個人,就先開球,你們去對面。”
“是。”他們應和著,紛紛散了開去。
糸師凜沒想到會是這樣,周身的冷意消失不見,松石綠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銀發少女:“為什么要這么安排。”
“足球是團隊運動吧。”清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或者說你其實更想一個人踢球。”
糸師凜抿唇不再多問。
“我們只有兩個人,就不留人守門了,你來開球。”說著將球踢到了少年腳邊。
糸師凜停住球,打眼望向對面半場,雖然都是小孩子,但好歹踢了這么久的球,有幾分虛張聲勢,只是這分“勢”對于糸師凜而言:他就沒有見過比這更稀松的防守,即便真的是他一個人對抗所有人,也能輕松射門得分。
但這不是正式比賽。
耳邊回蕩起少女的聲音,“團隊運動”嗎?
糸師凜垂眸,運球穿越己方半場,跑動間,也有小孩兒興致勃勃地沖過來想要截斷他的球,不過都被他輕松躲過,只留下人在他身后無能狂怒。
顧慮到對手只是一群小孩子,糸師凜僅僅用出了一成實力,盡管如此,沖上前來的小朋友也都被他一個個甩開。
“稀松,太稀松了。混蛋哥哥在和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比他們強上太多。”他的心中驀地生出無趣來,自己為什么會同意參與這樣的足球游戲?這對他的技術提升沒有半分好處。
這樣的“游戲”,只會讓他離那個男人越來越遠。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用來浪費。
思考間,余光捕捉到了一抹藍色身影,是了,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出現,他怎么會這么反常。
“足球游戲”,這簡直就是玩笑,足球場上,可是戰場啊!不拿出這種覺悟,他靠什么戰勝糸師冴。
糸師凜調整姿勢,用出了十成的實力,將球踢出一個詭異的弧線。
這一記長傳,他只想著將心中的煩躁發泄出去,顯露出的水平竟然比他平時練習時還要高。他本以為清月會錯過,就看見后者穩穩接住。
他有些詫異,要知道剛才那記長傳連自己的隊友都不一定百分百接住,對方不僅平穩接下,還隱隱留有余力。
然而下一秒,少女腳下的足球就被一個女生搶走。
“耶!我從今川姐那里搶到球了!”女孩兒喜不自勝,這還是他們這場比賽,第一次持球。
“笨蛋!快點跑起來啊!凜哥要過來了!”太郎著急大喊。
“哦哦哦。”女孩兒趕緊跑起來。
糸師凜哪能看不出少女是在故意放水。明明擁有那樣的實力,卻甘愿陪著一群小孩兒嬉鬧,她把足球當成什么了?
只要站在足球場上,只要是在比賽,他就絕對不允許自己輸,哪怕就只是一分。
糸師凜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正在進行他所謂的“比賽”,隊友的松懈讓他怒火中燒。
他徑直來到銀發少女跟前,質問:“你剛才為什么要放水!”
清月本來正在追球,半路被截住,不得不停了下來:“為什么不可以。”
“如果不是追求勝利,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競技場上,只有你死我活。
“不要用你的準則來要求別人。”清月平靜地看著他,“不想這么踢球就下去。”
她只覺得眼前的人莫名其妙,開始還能配合周圍的小孩兒,接著就不知道被刺激到哪根神經,一下子就用出了十成力。
見到場上的兩人突然起了爭執,小朋友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糸師凜攥緊拳頭,松綠色的眼眸有如點燃的磷火:“我要和你比一場。”
“你確定?”
“是的。”他要用勝利來證明,自己的理念才是正確的。
“好。”
然而最后的結果大大出乎了糸師凜的意料。
太郎等一眾小孩兒瑟縮地聚在一起,不安地看向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的墨綠發少年。
糸師凜的手指死死嵌進場地中,斗大的汗水好似雨點一般般啪嗒啪嗒地敲擊在地面。剛才的一切對他而言好像就是一場噩夢。
糸師凜無法想象,在身體素質上,他竟然拼不過一名看似柔弱的女性。高挑纖細的身體里面蘊藏著無與倫比地龐大能量,他加快速度,對方可以比他更快,身體對抗他根本堅持不了兩秒鐘,被完完全全地碾壓。
當硬件被完全壓過,技術上的優勢已經不重要了。剛才的十分鐘,比起他當初和糸師冴比賽的時候還要絕望。
十分鐘,糸師凜一球未進。
銀發少女卻輕輕松松地踢進了十分,她甚至可以拿更多分的。
怎么不能說是一種嘲諷呢。
清月將足球踢回太郎身邊,走到糸師凜身邊:“你的想法我不評價好壞。沒人說得準唯勝利論是否太過偏激,畢竟在競技體育里面只有贏家才會被看見。”
“可你的問題在于,你已經模糊了正式比賽和游戲玩樂的界限,你當初是為了什么而踢球的?只是不顧一切地贏得勝利嗎?”
生活并非只有競爭和比賽,一根繃緊了的弦,迎接他的只有斷裂。
同樣的地方,相似的說教,糸師凜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你們總是這樣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她。
她蹲下身子,即便剛才進行了一番運動,她的體溫也沒有太大變化,溫涼的手指托起糸師凜的下巴,注視著那雙因激動而發紅充血的眼睛:“我很好奇,你把我帶入了誰,竟然會覺得我,高高在上。”
第087章 怪人
積郁在心底的情緒因這一句話徹底點燃, 可奇異地,在對上那好似深潭般的蒼青色眼眸后,所有的所有, 被一點點地吞噬。
糸師凜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于是他很快意識到兩人間那怪異的姿勢,抬手推開少女捧著自己下巴的手, 緊抿著唇, 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 一聲不吭地走到場邊去拿自己放下的挎包,離開球場。
清月此時還蹲在原地, 注視著少年越走越遠, 才緩緩站起身。
她先看向場邊的一群小鵪鶉:“今天的比賽就到此為止吧。”
小孩兒忙不迭地點頭。
“你們也都早點回家吧。”
“好的, 漂亮姐姐。”太郎第一個回應,接著他又眼含期待地詢問,“那下次,漂亮姐姐還會過來嗎?”
聽到他這么問,其他小朋友也都瞪大眼睛, 希冀地望著她。
“會。”
“好耶!”他們激動地和同伴拍起掌來。
清月按下被微風吹亂了些許的頭發,垂眸看向之前糸師凜呆過的地方, 很明顯的十個淺坑,那是被人活生生挖出來的。回想起剛才留意到的,沙石混雜紅痕的手指,少女望向少年方才離開的方向。
糸師凜走出一段距離后才感知到指尖傳來的尖銳疼痛。他停了下來, 低頭, 麻木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十指指尖沒有一個完好的,他甩了甩手, 又用手指去搓,試圖將沾染的沙石完全抹掉。
可惜,這樣的行為只會讓傷口進一步惡化,但他仍舊固執地繼續這一個行為。
“你這么喜歡自虐嗎?”
糸師凜瞪大眼睛,刷地一下轉過身,銀發少女站在他的不遠處,此刻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他走來。
糸師凜后退了一步,然后轉身想快步離開。
“你最好別動,你應該知道,比速度,你贏不了我。”
一句話把他釘在原地,糸師凜霎時握緊了拳頭,本來已經適應,變得遲鈍了的疼痛一下子又活了過來,讓他的臉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但等到少女來到他近前,他又恢復成那副冷漠中透著抗拒的表情:“你跟過來做什么,嘲笑我嗎?”
“你今年多大?”
糸師凜愣住,少女的問題完全不走常規。沉默對峙了一小會兒,他老老實實地回答:“十六。”
“我想六歲的小孩子也懂受傷要先清洗再包扎,這樣才會好得快。”
少年神情先是愕然,接著變為惱怒:“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
清月盯著他,似是在做某種觀察,然后淡淡道:“我很不喜歡你的態度。”
糸師凜只覺得自己仿佛被錘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大腦出現短暫的轟鳴,直至胸中升騰起的怒火拉回他的意識,他直接吼了出來:“不喜歡就離我遠點!”
“我還以為,你不會表達呢?”
“你什么意思?”糸師凜紅著眼眶瞪視著少女。
“真實表達自己的意愿很難嗎?”清月看向少年斑駁的指尖,又問,“傷口不痛嗎?”
痛,而且很痛,但是:“這和你有關系嗎?”
“為什么要抗拒別人的關心?”
“呵,”糸師凜扯出冷笑,“你的關心讓我感到惡心。”
他的心告訴他,他不應該這么說,但是他的嘴卻偏偏在與心作對,背離了主人的意愿,對眼前的人惡語相向。
少女并不為他的尖銳而憤怒,她的手指墊在下巴上,眼眸低垂,似乎在進行思考。接著她抬起眼皮,真誠地詢問:“你這個樣子,和你哥哥有關嗎?剛才在球場上說的‘你們’指的是我和你哥哥吧。”
糸師凜的瞳孔驟然緊縮:“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混蛋。”
少女繼續追問:“他對你做了什么,讓你這么討厭他?”
“這和你無關!”糸師凜拒絕交流,他不再停留,選擇離開。
逃也似地走出一段距離后,他留意到,少女并沒有再一次跟上來。
逃離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他本以為這樣可以輕松些,然而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糸師凜的心底蔓延開無邊無際的恐慌。
他倉惶地轉過身去,銀發少女站在原地,一雙幽靜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她的背后是一輪燦紅的太陽,向著整片大地散發著光與熱,他卻感受不到一丁點溫度。
糸師凜動了動喉結,生出直覺,如果他這一次選擇離開,那么,之后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接近對方。
少年心中頓時涌出委屈,酸澀充斥他的鼻腔,他不敢眨眼睛,怕下一秒就丟臉地哭出來。
為什么他要經歷這些,一個二個,他們有考慮過他的想法。
“糸師凜,你想讓我過去嗎?”
聞言墨綠發少年驀地抬起頭。
他這才意識到銀發少女不是糸師冴。
他沒有回答想不想,他選擇主動朝人走了過去。立在少女跟前,糸師凜很乖巧地朝人攤開雙手,聲音流露出委屈:“手好痛。”
“和我去藥房。”
“嗯。”
兩大瓶生理鹽水,消毒用的碘伏,棉簽。清月手上提著這些東西的時候,恍惚記起,前不久自己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卷發青年還被她用雙氧水刺激得呲牙咧嘴。
她眨了一下眼睛,迅速拉回思緒,擰開生理鹽水的瓶蓋。不需要她提醒,糸師凜就主動將一只手擺到她的面前,清月開始一點點地替他沖洗傷口。
手上的沙石被沖走,露出內里細小的,斑駁向上翻出血肉的創口。
少女盯了一會兒,出聲叮囑:“痛的話,給我說。”
糸師凜正盯著少女出神,冷不防聽見少女說話,頓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痛。”他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受傷之后,哥哥也會問他痛不痛。
可是……那天之后,再也不會了!糸師凜只要一想到糸師冴就無法很好地控制情緒,他不自覺地想要握拳來壓抑勃發的憤怒,手指卻觸碰到了不屬于他的溫度。
少年猛地回神。
銀發少女停下沖洗的動作,抬眼問他:“你剛剛想到了什么,糸師冴嗎?”
那個承載了他全部愛與恨的名字被少女用一種冷淡的口吻說出來,糸師凜應激了一下,竟也再沒有更多情緒。原來他其實也可以這么平常心地對待糸師冴這個名字嗎?
“嗯。”
“可以給我說說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么?你們不是兄弟嗎?”
“我沒有……”糸師凜下意識地反駁。
“換只手。”少女吩咐。
糸師凜閉上嘴,將另一只手遞給少女,沒說完的反駁也咽了回去。他沉默著,最終選擇用“糸師冴是我哥哥,他比我大兩歲”作為故事的開始。
等待少女給他全部手指綁上紗布,糸師凜的故事也說到了尾聲。
頭一次將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說給外人聽,墨綠發少年說完后,連著咽了好幾口唾沫,以此來緩和他那因為過度緊張而干涸的喉嚨。
他注視著少女,后者從他開口后,便全程保持沉默,也沒有露出平靜外的任何表情。他忍不住在心中揣摩:“今川會是什么想法?應當也會和我一樣地憎惡著糸師冴吧?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像糸師冴那樣惡劣的兄長,絕對!”
清月聽完少年的敘述,少有的不知道該作何評價,從她的角度而言,無論是糸師凜還是糸師冴,好像都不太正常。比之桐島郁彌的事情更讓她無法理解。
清月想了想后,說:“你很愛你的哥哥。”這是她從糸師凜的講述中,得出最直觀的東西。從小跟著哥哥一起去踢球,哥哥成為世界第一的前鋒,那我就成為世界第二的前鋒好了,萬事以哥哥優先。
也許正是這份愛太過濃烈才會導致,他被否定后,恨得也如此濃烈。
“我愛糸師冴?……”糸師凜情緒激動地反問?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少女的一個眼神就讓他閉了嘴。
少女接著道:“你哥哥也同樣愛你。”
“開什么玩笑!那個混賬哥哥如果真的愛我就絕對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所以,”少女看著他那陡然間變得猙獰起來的表情,“我覺得你們都不太正常。”
“不正常,我?”糸師凜不可置信,“糸師冴不正常我認可,可是憑什么說我也不正常?我有做錯什么?”
“你們是兄弟對吧。”
“……是。”
“你提醒我了,你們的父母也不太正常。”
“……”糸師凜徹底呆滯,愣愣地注視著銀發少女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雖然由我來說好像不太合適。”銀發少女唇角勾起,給人一種戲謔的感覺,可是她的眼神又不像她所表現出的那般,糸師凜無法辨別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她拈起耳畔的頭發,拔下一根,拿在眼前仔細觀察了一下,才又繼續開口:“在你的講述中,只有你和哥哥,幾乎沒有一次正面提及過你們的父母。你一點也不關心他們。他們對你,應該也沒有太關心。兄弟之間出現了這么大的矛盾,父母卻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幫助你們和解,我說他們不正常,你認可嗎?”
糸師凜腦子里突然閃過一些片段,那是他很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他打開臥室門,就聽見客廳的父母說他在幼兒園又惹麻煩,是個古怪的小孩兒。
他后面好像還去問了哥哥,他古怪嗎?
哥哥的回復是,他也經常被人說古怪。還問他,跟哥哥一樣當個怪人,他是不是不樂意。
如今被人說不正常,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對于父母,他沒有什么好指責的,畢竟從小到大,他給他們惹過太多麻煩:“他們只是有他們的事情。”
“他們只是有他們的事情。”少女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刻意咬中了“他們”的讀音。
糸師凜愣了一下,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是這個反應。
少女已經跳過了這個話題,復述起他剛剛說起的故事:“在你的講述中,你是無辜的受害者。為了實現和哥哥的約定,在一個人獨自努力訓練的時候,竟然見到了遠在國外的哥哥,久別重逢,本來應該高興、激動的。結果迎接你的不是兄長熱情的擁抱,而是這位至親之人的背叛,以及一場慘敗。你無比崇拜的兄長評價你為殘次品,讓你滾出他的人生。”
“我不懂你哥哥是什么樣的性格。但在我看來,如果是正常的兄弟關系,你的哥哥情緒穩定、正常,絕對不會對弟弟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即便是當時情緒上頭說了重話,也會在后面反思,試圖做些什么去彌補兩人間的裂痕,如果是你單方面拒絕溝通,我無話可說。”
“那么他這么做了嗎?”
糸師凜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話題。糸師冴有過嗎?應該,不,絕對沒有。堅定了答案的少年搖頭否認。
“我說你哥哥不正常,有意見嗎?”
盡管他確認自己非常討厭糸師冴,但是聽見哥哥被外人這么評價,他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抵觸。
“最后是你。我不知道你在講述中,你有沒有對你自身進行了美化,顯得你相對而言沒有太大的錯誤。”
糸師凜開口辯駁:“我本來就沒有錯,錯的只有糸師冴一個人。”
“那個時候你哥哥才從國外回來吧?”
“是。”
“那你不會單純地認為,他在國外過得很幸福吧?”
“什么?”糸師凜瞪大眼睛。
“一個未成年人,獨自一個人前往西班牙追求夢想。你的父母還挺心大的,他去國外的那些年,你父母有去看望過他?依照你對你哥哥的喜愛程度,如果有,你肯定也會跟著去。顯而易見,你的父母一次也沒有去過。”
“來到陌生的國家,他首先需要克服語言,飲食,與日本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等問題。其次,種族不同,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不曾感同身受,在他說出自己想要成為世界第一中場時,你只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可你有沒有想過,他遭遇了什么,讓他連和兄弟約好的,如此重要的夢想都要舍棄。”
“你抱怨,乃至憎恨,他不曾理解過你,可你也不曾理解過他。”清月說完將朝手上吹了一口氣,那根銀色的發絲就那么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上。
“這只是我根據你的講述得出的淺薄之見,你可以不認同,也可以固執己見,一門心思地想要打倒糸師冴。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都由你自己決定。”
“可是,有句話我得說清楚。人與人之所以建立紐帶,是因為交流與溝通。”
糸師凜沒有說話,此刻他也不需要說話。
“沒有用完的紗布和碘伏你自己帶回家,今天盡量不要讓傷口碰水。”清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皺,“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那么就這樣,再見。”
說完她也不等人回復,徑直離開。
糸師凜抬頭注視著少女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他也不曾變換動作。又那么凝視了許久許久,糸師凜低下頭掃視起地面,費了一番功夫才發現那一根銀色的頭發。又因為十根手指都被纏了紗布,他廢了很大的勁才將其從地上撿起來,珍重地用手指夾住。
直到他回到家,他的視線也沒有從那根發絲上移開。
聽到敲門的聲音,糸師夫人立馬停下手上的動作,走到門邊開門。
“凜?”她詫異開口,“今天沒有帶鑰匙嗎?”
糸師凜還沒有回答,她就注意到了少年包扎過的十指還有沾染了沙石土漬的外套。她盡力克制住自己尖叫的欲望,可她的聲音還是不可抑制地拔高很多:“怎么回事?你是摔倒了嗎,還是遇到了什么,手指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出了點意外,都已經包扎好了。”糸師凜低著頭,壓著聲音交待。
“唉,你怎么……”糸師夫人很著急,她已經很久不見糸師凜這個樣子了。她還以為,這個孩子已經變得正常了。
糸師凜盯著手上的頭發,說:“我想先進去換套衣服。”
糸師夫人嘴唇動了動,嘆息了一聲往旁邊讓出位置。
少年進屋后并沒有立刻換衣服,而是先找來一個透明的盒子,將頭發珍之重之地放了進去。
他坐在椅子上,盯著它看了許久許久,才笨拙地蓋上盒子。
重新換了一套整潔的衣服,糸師凜拿著換下的衣服走出臥室,扔進洗衣機旁的臟衣簍里,隨后慢慢地挪步到了糸師夫人身邊,說:“媽媽。”
“怎么了?”糸師夫人偏過頭詢問。
“哥哥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他因為之前的事情刪掉了糸師冴的電話。
“你要給冴打電話嗎?”
“……嗯。”
“你直接拿我的手機吧,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糸師凜在通訊錄中找到了冴的聯絡方式,看著那熟悉數字,原來冴的電話號碼一次也沒有換過。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又想起銀發少女的話來,注視著顯示屏上的“冴”喃喃自語:“不曾感同身受,需要交流與溝通嗎?”
手掌不安地在大腿上蹭了蹭,糸師凜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通話鍵。
第088章 告白
穗稀高中的天臺上, 松岡春看著悠太的背影,對方因為有事需要先一步離開。接著他又轉頭看向依舊坐在原地的祐希,不自信地開口:“祐希, 你真的打算那么做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下定了決心的事情, 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冢原要放下便當盒, 推了下眼鏡,看向暗黃發少年, “你做好被教訓的準備了嗎?”
祐希雙手環住膝蓋:“還不知道最后結果,萬一作戰大勝利呢?”
“我覺得你在做夢。”
橘千鶴左看看, 右看看:“你們在說什么東西?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瞞著我?”
冢原要嫌棄地說:“你就不要多問了, 反正告訴你了, 也會壞事的。”
“要你這個混蛋,能不能好好說話!”橘千鶴氣勢洶洶地朝著冢原要沖了過去。
祐希不看打鬧起的兩個人:“春,明天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絕對不能讓悠太中途離開。”
“哦哦,好, 我會努力的。”
“什么?”橘千鶴停下動作,臉上寫滿不解。
松岡春趕忙解釋:“其實是我想要邀大家一起來我家玩, 我最近和姐姐學習了怎么了餅干,明天周六,干脆大家都來我家試一試。”
對于這樣的事情,橘千鶴十分樂意:“我要去, 我要去, 明天我會帶著悠太和祐希一起過去的。”
等到了周六早上, 金發少年果然十分準時地出現在淺羽宅門口。
“早上好,悠太, 祐希呢?他起床了嗎?”橘千鶴賣力地朝屋內張望著。
“很早就起來了。不要把每個人都當成像你一樣的人。”
“我就是好奇嘛!你們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就該出門了呦,咦,阿姨和叔叔今天也不在家嗎?”橘千鶴詫異道。
“他們去走訪親戚了。”悠太隨口回應,拿起餐桌上的手機,招呼起弟弟,“祐希,你好了嗎?”
“好了。”
前往松岡宅的路上,走在最后面的祐希突然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留意到他突然停下的腳步,悠太回頭望了過去:“怎么了?”
“社團好像臨時有一個活動。”祐希放下手機,“看起來還挺重要。”
悠太盯了祐希一兩秒,然后點了點頭:“我會給春說清楚的。”
“什么?”橘千鶴后知后覺,“祐希不去春家里了嗎?”
“替我給春說聲抱歉。”
三人在下一個路口分別,見到悠太和千鶴走遠,祐希又重新折返回了家。等他正對著鏡子整理發型的時候,手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兩下。
祐希放下梳子,看向手機屏幕,上面正是松岡春發來的短信:“悠太已成功到達。”
緊接著對方又發來一條:“要不還是放棄吧,這種事情……”祐希沒有將短信看完,重新看向鏡中的自己。不同于有些雙胞胎,臉上有著天然充當標識的小痣,他與悠太的外貌一模一樣,平時也都梳作不同發型進行區分。如今換上了悠太的常服,將發型換成中分,祐希一時間竟也覺得鏡中的人就是悠太。
他又試著調整了下聲音,確信自己不露任何破綻后,將手機調成靜音,走到今川宅門口,按響了門鈴。
昨天清月去了一趟幸平餐館,幸平城一郎又讓她上手做了一道菜。不同于第一次的中庸評語,這一次父子兩人都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承諾說,她如果有空,可以多去幸平餐館交流廚藝。
少女覺得這個建議不錯,她喜歡那種能力穩步提升的感覺。但她也不至于為了提升廚藝,就要天天打卡。至少周六這一天,她打算花些時間陪陪小白。
還不待她將籠子打開,就聽見響起的門鈴聲。
想著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找自己,清月打開了門。
目光落在那鮮明的發型上,清月的眼睛虛虛瞇了一下。
祐希抬眼對上打開門的少女。他很少與這位單獨接觸,只是在悠太的話語中得知少女前段時間剪了頭發,如今親眼看見少女那堪堪到肩膀的短發,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隨后,他便留意到人身上的睡衣。與初次見面時,如出一轍。
他動了動喉嚨,聲音比平時放得要更溫柔,極力貼進悠太本人的聲線:“清月你今天有其他安排嗎?”
銀發少女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兒才開口:“沒有。”
“我想邀請你去新開業的那個游樂園,你方便嗎?”
雖不知道眼前的人打的什么主意,清月都打算先拒絕再說,可聽到游樂園后,她臨時改變主意。
她叮囑了一句門邊的人:“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換套衣服。”
游樂園,對于今川清月還是沈清樾而言,都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人提及,她都沒意識到,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地方,她一次也沒有去過。
祐希沒想到對方這么輕易就同意他的邀請。望著少女離開的背影,他忍不住想:“或許,事情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清月很快就換了身衣服出來,比起睡衣的寬松、居家,剪裁得體的襯衣,和牛仔長褲更加凸顯出少女高挑的身材。
“我們走吧。”清月帶上門。
“好。”
一路上,祐希都審慎地沒有開口。想要在一個交往不算密切的人面前,完美扮演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為了不漏餡,他演練過很多次,要是悠太和今川單獨相處時,可能會談論什么的話題。
悠太不是一個健談的人,不用他時刻找話題,眼下,他就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喵~”一聲突然響起的貓叫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一只橘貓停在路旁的矮墻上,舒展身體。見到有兩人朝它望了過去,它也不害怕,轉了個身,團作一團曬起太陽。
好一會兒,祐希才出聲:“小白最近怎么樣?有沒有給你惹麻煩?”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適的話題。
“沒有。它雖然非常活潑,但也很懂分寸,不會在家里亂來。”
“是這樣嗎?……”
話題打開,兩人就小白的問題聊了一會兒。
游樂園離他們家并不算太遠,差不多二十來分鐘的路程,兩人偶爾聊上一兩句,很快就到了。
恰逢周末,來這里游玩的人很多,又加上新開業的緣故,一片熱鬧喧騰,靠近這里后,就連氣溫也覺得憑空升高了幾度。
祐希不喜歡這種太過熱鬧的場景,再加上身邊的人也不能算作熟悉,他克制住自己逃離的腳步,眼神瞥向整個園區中,最高的那座摩天輪,想著一切會很快就結束的。
出于某種自覺,他側身詢問少女的意見:“清月有想嘗試的項目嗎?”
銀發少女平靜地掃過各式項目,游樂園里最有名的那些,諸如過山車,跳樓機,旋轉木馬……這座園區都有。
比起溫和無害,還要和小孩兒爭搶的旋轉木馬,清月看向那時不時就會傳來高亢的尖叫聲的某個設施。
“先去過山車吧。”說完她先一步朝著過山車走去。
祐希緊跟在少女身后,他挺意外,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女生會選擇過山車這種刺激的項目。是因為并不對此感到害怕嗎?
事實證明,祐希猜得沒錯,接連好幾個刺激項目下來,少女神色依舊平靜,他卻已經有頭重腳輕的感覺。過山車,跳樓機,大擺錘……除去等排隊的那一會兒,讓他能夠有時間休息一下,其余時候都在天上飛著。他由衷地覺得,腳踏實地是種多么美妙的體驗。
少女遞給他一瓶水:“都是我在建議,你呢,想嘗試什么項目。”
祐希接過水,也不扭捏,徑直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抹掉唇邊的水漬,他說:“要不要去摩天輪?”
聞言,少女看向離著他們有一段距離,正在緩緩運轉的摩天輪。她收回視線,說:“那我們過去吧。”
比之先前的項目,摩天輪這里排隊的人就很多了。在等待的間隙,銀發少女問他:“為什么要邀請我來游樂園?”
祐希沉默片刻后回答:“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這樣嗎。”少女不再多問,耐心地等待著。
踏上平臺后,立馬有工作人員給他們講解注意事項,替他們關好座艙的門,這位年輕的女性微笑著送上祝福:“希望兩位玩得高興。”
瞧著那并不算陌生的微笑,清月哪能意識不到,對方把他們兩個當做一起出游的情侶。年紀相當的少男少女,一同乘坐摩天輪,被當作情侶,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那么便僅僅是這樣嗎?清月注視了對面的少年一會兒。
后者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詢問:“怎么了。”
清月搖頭:“不沒什么。”說完就看向了玻璃窗外。
摩天輪正在緩緩地上升,有別于之前跳樓機上驟然拔升的視角,此刻別有一種潛移默化的轉變,你能一點點看到更遠的建筑,更多的人群,循序漸進地向你展露這個更廣大的世界。
祐希也同樣看著窗外,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是一片澄凈的藍,連云朵都很少。游樂園不遠處就是一片湖泊,上面有不少泛舟的游客,他可以想象那是怎么樣熱鬧的場景。
可他在這里聽不到熱鬧,他能聽見的只有機括運轉發出的摩擦聲,但要是說話,坐在他對面的人肯定能聽得一清二楚。
“清月。”
少女的頭偏轉過來,蒼青色的眼眸看向他。本來溜到唇邊的話突然卡了一下,祐希想,他大抵也懂悠太的感受了。
沒有任何鋪墊,他直入正題:“我喜歡你。”
游樂園,摩天輪,告白。
一般人,看見這三個詞語,必定會有十分浪漫的聯想。可對于正在經歷這件事的清月和祐希,沒有任何一人感覺到浪漫。
銀發少女神情不改:“這是什么新型的整蠱游戲嗎?”
“我是認真的。”祐希著重強調。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
“什么?”
“祐希。”少女今天第一次叫出眼前人的名字。
暗黃發少年愣了一下:“你認出來了?什么時候?”如果只是外貌,他自信不會被任何人分辨出來,難道是之前的對話中露餡了嗎?
“見到你的第一眼。”少女的回答卻給了他一擊。
“這不可能。”祐希皺眉,下意識否認。在真正面對少女之前,他就試著在春和要面前偽裝過,即便是自小長大的好友,也沒能第一眼就認出他。
“這是一種直覺。”
很玄乎的答案。但這也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比起這個,你不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嗎?為什么要這么做,祐希。”
“如果是真正的悠太在你面前向你告白,你會同意還是拒絕。”
“你想知道的是這個?”少女的手指攀在玻璃窗上,問了這么一句話后就不再開口,目光幽幽地望著窗外的景色,似乎在借此思考著。
祐希沒有催促。
在摩天輪落地前,他還有充足的時間。
第089章 后續
清月開始認真思考——如果, 向她告白的人是悠太,她會同意還是拒絕。
少女一時間竟給不出答案,怎么說呢, 大概是這種可能并沒有真實發生,她并沒有對應的心境。但非要給出答案的話, 銀發少女重新看向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鄭重回答:“我會拒絕。”
即便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在切實聽到這個答案時, 祐希的心中還是沒由來為自家哥哥感到苦澀。
他頓了頓詢問:“你討厭他嗎?”
“不。”
他緊接著又道:“可你又不喜歡他?”
“為什么就非得是情侶,而不能是朋友?”清月很在意, 這個問題, 作為淺羽悠太的弟弟, 淺羽祐希是怎么看待的?
祐希想了想,說:“不排除男女之間存在友誼的可能性,但當其中某一方的感情變質,朋友這層關系就再沒有辦法維持。而我可以確信,悠太很喜歡你。”
淺羽悠太的膽怯, 不曾言說的情感,就這么直白地展現在少女面前。
清月靠在身后的背板上, 心中是難以言說的復雜。她感知到悠太喜歡自己,是一回事情,這其中并不能排除是自我意識過勝的幻覺,如今被第三人赤裸裸地點明, 又是另一回事情, 兩者不能混作一談。
她曾與松田短暫交往過, 如果那段時間真能夠被稱之為交往的話。
22歲的松田陣平,說話直接, 情感熱烈,擁抱,牽手,對方做出的每一個動作,每個動作中裹著的情感都能燙到她。
她對那樣的感情。
退縮多過主動。
對方察覺到了她的退縮,卻不曾過問她的“前后矛盾”。只是安靜地陪伴,等待她主動傾訴,可最后等到的卻是她的拒絕。
“愛”,真的很沉重,她背負不起。
祐希觀察著少女的表情,老實說,他覺得對方也有一點觸動,但是那分觸動并不能夠讓她同意交往請求。
他試著又激了一把:“可是一個人的喜歡是沒用的。”
仿佛被一擊重錘敲落在鼓面,清月整個人震了一下,但也就那么一下。她很快收斂起自己的失態。
祐希對此很失望,這一次的計劃徹底失敗。
摩天輪艙室內徹底安靜下來。清月思考起另外一個問題,悠太知道今天的事情嗎?
如果沒有今天這一回事兒,對于淺羽悠太而言,不過是一個人的暗戀,那么經歷了今天,無論說那句話的是不是本人,都已經變成了告白被拒。
一個人的暗戀和告白被拒絕,哪一個更難熬呢?
難道被拒絕后就不會再喜歡了嗎?
一個人的明戀才是更痛苦吧。見到告白對象就會想起失敗時的尷尬畫面,再也無法維持平和的朋友關系。
清月確信,今天的事情,悠太肯定不知道,而他沒有選擇告白的原因,她也大概猜到了。那么祐希自作主張,做出這一荒唐行為的動機呢?
清月突兀開口:“你有喜歡的人嗎?”
祐希古怪地看了眼清月,但還是老實回答:“沒有。”
清月知曉了原因。一個不曾暗戀過的人,又怎么會懂那種小心翼翼。
摩天輪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越過最高點,開始緩緩下降。祐希想了想說:“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悠太。”他的話驗證了清月的猜測。
“可以。”清月沒有遲疑。
明明不告訴悠太這件事情,他就不會被教訓,可祐希聽到少女同意后,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輕松。
趁著這個機會,他問出了一個很在意的點:“你為什么看出我不是悠太還要和我一起來游樂園,甚至一起坐摩天輪?”
“為什么不可以呢?我恰好也想來游樂園而已,至于摩天輪,它只是個游戲設施,沒必要賦予它多余的定義。”
“你是這么想的嗎?”
“不然呢?”
“我身邊的女生都挺迷信摩天輪的浪漫傳說。”
“不要對女性抱以偏見。”
“我知道了。”祐希停頓下后回答道。
摩天輪已經快要降落到地面,在即將落地的時候,祐希突然說:“今天的事情,我決定告訴悠太了。”
這次輪到清月好奇了:“為什么?”
座艙貼近地面,發出一聲沉重的制動聲。祐希沒有回答問題,說了一句:“該下去了。”
今天的相處讓他意識到一件事情,今川清月不同于之前他接觸到的任何一位女生。她身上并不存在那些,他對女性的狹隘標簽:溫柔、俏皮、蠻橫、冷艷……今川清月獨立在這一群體外,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去形容概括,今川清月就只是今川清月。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她絕非是一個合適的戀愛對象。
從今天上午來看,今川清月其實并不難相處,但是極難改變。
今川清月的愛,如果她真的會愛一個人,那么她的愛會是空氣,看不見,摸不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感。人類每一天都在進行無數次的呼吸,但又不會次次都想著我正在呼吸空氣。
她的愛是不可感的。
無法感觸卻又離不開。
意識到這一點的祐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身旁的銀發少女。后者很敏銳地捕捉到他的打量,側頭同樣朝他看了過來。不等少女開口詢問,他主動說道:“沒事兒。”
淺羽悠太其實很早之前就發現了不對勁。祐希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他,同樣知曉這件事情的人還有春和要。一向不喜集體活動的要居然在春的安排下,老老實實地攪拌面粉,進一步肯定了他的猜測。
暗黃發少年心不在焉地完成手底下的工作,開始回憶這段時間以來,祐希做過的事情。
有時候會一直安靜地觀察自己,詢問他做什么,也會被敷衍過去。
時不時就會偽裝出自己的聲線和春他們打招呼,并且很滿意他的惡作劇成功。
加上今天祐希臨時又有安排。
“悠太,你在想什么?”春來到他的身邊。
“沒事。”悠太將餅干模具按下,然后突然開口,“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春臉上的笑容一僵:“怎…么…怎么會呢?哈哈。”
一旁正在瘋狂攪拌的冢原要暗叫一聲完蛋。春果然還是太嫩了。
“什么?你們有事情瞞著悠太!我怎么不知道!”還有一只猴子在狀況外。
在少年一瞬不瞬地注視下,松岡春抵抗失敗,只好將事情的首尾交待清楚。悠太木然地聽完了一切。注意到他的臉色不算好看,小春頓時緊張起來:“悠太你別怪祐希,我想他也是關心你才會這么做。”
“也就那小子的腦子才會想出這么離譜的事情來。”要抱怨了一句,又趕忙找補,“他也是想幫你一把。”
橘千鶴聽得眼睛大睜,雖然埋怨這么重要的事情,祐希居然瞞著自己,不過這個時候還是勸一勸悠太吧。
悠太安靜地走到水池邊洗手,用紙巾擦干水漬后,向松岡春告別:“我先回家了。”
“我們和你一起!”
“不用了。”
松岡春還打算堅持,冢原要趕緊抓住他的手。前者這才作罷。
淺羽悠太離開松岡宅,起初還只是慢慢走著,漸漸步伐加快,最后直接跑了起來。他很快就到了家,可家里并沒有人。平復了一下呼吸,干脆也不留在家里,徑直等在返家路上必定要經過的路口。
不知道等了多長的時間,他終于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銀發少女和平時看不出太大區別,而少女身邊的人,悠太不禁生出那就是自己的恍惚感。真的太像了。他立刻邁開腿想過去,卻差點一個踉蹌,費了點功夫這才保持平衡。
他迎了上去,眼神先是重重地橫了祐希一眼,這才轉過視線,對著清月道歉:“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祐希的打算,否則我一定會制止他的。”
清月比他更先注意到彼此的存在,她奇怪少年為什么等在這里,可沒想到悠太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歉。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關系。”
少年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有些事情我還需要和祐希說清楚,就不打擾你了。”說完就拽住祐希的手,大步朝著家中走去。
清月注視著走在前面的悠太,她能夠非常直觀地從少年的背影中,分辨出憤怒和不安。
一路扯著人回到家,悠太頭一次重重地將門摔了過去。
進到屋內,他松開祐希的手腕,背過身去,后者能夠清晰地聽見對方做了幾個深呼吸。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記得這件事情我們之前就討論過。”即便真的氣到極點,悠太也很好地控制著脾氣,他說話的速度只比平時快一點,臉色也不曾猙獰。
“我很抱歉。”這一次祐希沒有耍賴過去,很規矩地認了錯。
“原因呢?”悠太不放過他,盡管在之前就已經聽春解釋過一次,現在他依舊想要讓祐希自己說清楚。
“我想確認今川對你真正的態度。”
“所以你就偽裝成我的樣子去接近她?”
“是。”
這是怎么樣荒誕離奇的想法,淺羽悠太的大腦都有些跟不上思考。他停在原地,又深吸了幾口,氧氣的汲取讓他的大腦終于不再那么滯澀。他再度詢問:“你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祐希這才抬起頭,頓了頓說:“我向她告白了。”
悠太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然后死死抓住祐希的肩膀,好一會兒才干澀開口:“她的答案呢?”
祐希并沒有直接回答:“她在見到我的第一刻就認出我來了。”
悠太怔住,即便是自己都會產生恍惚,少女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嗎?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對方眼中其實非常特殊。
“那她為什么?”
“她只是想去游樂園,也想看一下我到底會做什么而已。”祐希將摩天輪上發生的對話,完完本本地告訴了哥哥。
悠太坐在沙發上,安靜地聽著。
當聽到少女說,會拒絕自己告白時。盡管知道這是唯一的答案,他還是忍不住心口抽了一下,將整張臉埋在雙掌之中。
“我詢問了今川和那位松田先生的關系,他們只是朋友。”
悠太并不意外,少女和那位警官先生只是朋友。初見面時,那樣的場景給他帶去了極大的震撼,但認真想想,那也并不特殊。
少女對待身邊人,態度永遠平等。無論是他還是那位松田先生,在這段感情當中,應當都是謹小慎微,竭力維持現狀。
可偏偏,他的弟弟并不給他維持現狀的機會。
他連告白的功夫都省了,直接被通知了結果。那他今后要用什么樣的態度去面對清月?裝作無事發生,又或是敬而遠之。無論是哪一種,他只要想一想都覺得呼吸困難。
長久的靜默后,悠太撤開手掌,又恢復成往日的溫柔形象,他看向祐希,平靜詢問:“今天的事情,你有向清月道歉嗎?”
祐希愣住,沒有回答。
悠太緩緩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不管怎么說,你今天的所作所為都給清月帶去了困擾。你想一想,怎么樣道歉比較合適。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要是想好了,就直接過去吧,不用通知我。”
“悠太……”
悠太注視祐希的眼睛:“讓我休息一下。”
“……好。”
看著哥哥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視野中,祐希捏緊了自己的手指,他從來沒有見過悠太這么生氣的樣子。而且剛才,那個表情,祐希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他好像把這件事情想得太輕易了。
誰能幫幫他?
祐希從口袋里摸出靜音的手機。詫異地發現有好幾條未讀短信。他趕忙解鎖手機,全部都是春發來的信息,不過口吻不同,肯定也有要和千鶴編輯的信息。
無非就是告訴他,事情藏不住了,悠太已經先回家了。你小子做好被教訓的準備吧。
然而事實是,悠太根本沒有對他怎么樣。
祐希捏著手機,放棄了將這件事告訴給他們三個的想法。
他制造的爛攤子就交給他來解決吧。
第090章 偶遇
遠野日和注意到不遠處的招牌, 面上帶起一抹笑,他轉過來對身后的桐島郁彌說:“郁彌,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味道很好的店。雖然裝修看起來不怎么樣, 但是味道絕對是一絕。”
桐島郁彌興致缺缺地抬頭望了一眼招牌——幸平餐館嗎?
日和就是這樣,特別喜歡發掘周邊有意思的店鋪, 如果覺得不錯就會邀請他一起。可是他更想將時間用在訓練上。
還有, 郁彌腦子里閃過銀發少女的樣子,距離他要到對方號碼已經有幾天, 他卻依舊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聯系對方。
少女推薦的《海底兩萬里》他雖有在看,但他確實不太喜歡名著, 經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更別說寫讀后感去與少女分享。
遠野不知道他那復雜的心情, 說完那句話,就率先走進店內。
注意到有人進門,幸平創真此刻停下手上收拾的動作,十分有活力地吆喝:“歡迎光臨。”
餐館并不大,入口處就能夠將全部一覽無余, 也因此遠野一眼就看見了正在灶臺位置忙活的銀發少女。
少女容貌出眾,加之和郁彌有著關系, 給遠野日和留下深刻印象,立刻將人給認了出來。
他詫異開口:“今川同學。”
本來沒什么興致的郁彌一下子抬起頭,朝灶臺位置望了過去。
似乎是留意到了門邊的動靜,正在忙活的清月停下手中的動作, 轉身看向大門位置, 遠野帶著眼鏡的清俊面龐和桐島郁彌精致漂亮的五官映入眼簾:“郁彌, ”她稍作回憶就記起眼鏡青年的名字,“還有遠野同學, 下午好。”
她不過是第三次來幸平餐館,就湊巧地碰上了相熟的人,有些稀奇。
“清月。”桐島郁彌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睛,接著他一個大邁步,越過遠野,直至停在了用作隔離的長桌前面,他仍舊有些恍惚,緊緊地注視著少女,“你是在這里打工嗎?”少女現在還只是個中學生吧。
站在一旁的幸平城一郎趕忙出聲維護起自己的形象:“這位同學,可不要污蔑我們餐館。幸平餐館可不收童工,今川同學只是在這里錘煉廚藝罷了。”
桐島郁彌仍舊不信,繼續看向少女求證。后者點點頭。青年這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頸,向幸平城一郎致歉:“不好意思。”
幸平城一郎沒好氣地斜了桐島郁彌一眼,又轉而交待起銀發少女:“反正是今川你認識的人,那么他們的點餐就交給你了。”
清月也沒拒絕:“好。”
郁彌微微睜大眼睛,心中不太確信,事實是否真如他所想那樣。
銀發少女不喜歡手上沾染水漬,扯過一旁的紙巾將手擦干,詢問:“你們想吃什么?”
少女的詢問肯定了他的猜測,桐島郁彌有些暈乎,這不就是說明,他可以吃到清月親手制作的食物了?
遠野頗為詫異,但遠沒有桐島郁彌那么夸張,反而,他抬頭掃視起四周琳瑯滿目的菜單。不是他看不起少女,而是對方給人的感覺,就很像是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是擅長一兩個菜,他可以理解,但是這么多,真的可以嗎?
他試著詢問:“菜單上的都可以嗎?”
“今川,你被小瞧了啊。”幸平城一郎見縫插針地擠兌了少女一句。
銀發少女并不搭理他,淡淡回應:“都可以。”
幸平創真也收拾好桌子回來,豎起大拇指:“今川的廚藝可是非常厲害。”
遠野日和知道幸平創真的水平,第一次過來,就是這位小哥做的菜,見他這么夸贊一個人,心中收起了那抹輕視之意。
“我要一個雞蛋拌飯。郁彌,你呢?”
“啊?”桐島郁彌這才從驚喜中回神,對上少女問詢的目光,又變得有些害羞,“我要一個肉豆腐套餐。”
“請稍等。”清月點頭應下,去挑選食材。
墨藍發青年的雙手落在長桌上,眼睛好似黏在了少女身上,隨著對方的腳步騰挪而移動。留意到他的目光,遠野日和也沒有再去挑選位置,就近坐了下來。
郁彌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女的嫻熟動作。他中學時候就和哥哥一起到美國留學,不過他的手藝卻很糟糕,平時都是去食堂應付,因為廚藝不佳,所以他一直都覺得能夠烹飪出美食的人十分厲害。
兩人點的菜也不復雜,清月很快就將制作完成的雞蛋拌飯端到遠野日和面前:“請享用。”
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瞧著堪稱完美的賣相,本來不算很餓的遠野日和不禁咽了口唾沫,在他動筷子之前……
他抬頭看向,正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拌飯的郁彌,從一旁取過另一份餐具:“郁彌要先嘗嘗嗎?”
后者不好意思地偏了下頭:“我的飯菜馬上也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遠野拖長了聲音。
“等等!”郁彌趕忙叫住他,見到日和那意料之中的微笑,他有些赧然,“我就嘗一口。”
遠野日和將勺子遞了過去,桐島郁彌接過,先看了一眼還在爐灶旁忙活的少女,后才謹慎地舀了一勺拌飯。
飽滿的飯粒被蛋液包裹著,整體呈現出一種溫潤而金黃的色澤。送入口中的瞬間,沉寂的味蕾即刻被喚醒。米飯的軟糯與雞蛋的滑嫩完美融合,每一口都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潤口感。
桐島郁彌意猶未盡地又咀嚼了好幾口才念念不舍地吞咽下去,目光在那份拌飯上打轉,嘴上止不住地贊美:“好吃。”
遠野日和知道桐島郁彌的挑剔,此刻也不再矜持,嘗了一口,極致的美味體驗讓他握住勺子的手指緊了緊,又接連舀了幾勺。內心徹底對少女的廚藝心悅誠服。
當清月端著肉豆腐套餐走過來的時候,桐島郁彌熱切地注視著少女,激動地夸贊:“清月好厲害!雞蛋拌飯特別特別的美味。”
沒人不喜歡自己被夸贊,更何況這還不止是系統開的外掛,她也付出了心血和汗水,少女的眉梢染上喜意:“謝謝。你的肉豆腐套餐,用餐愉快。”
桐島郁彌將餐盤往身前挪了挪,雙手合十進行餐前禮儀:“我開動了。”拿起筷子正準備動筷時,他才記起身邊的同伴,“日和你要試試嗎?”
日和詫異這個時候,郁彌居然還能記起自己,拿起筷子,也不忸怩:“那我就不客氣了。”
吃了一口,果然極其美味:“好吃。”
幸平城一郎站在清月旁邊:“如何,看著別人愉快地享用自己烹飪的飯菜,自己也會很愉快吧。”
清月側眸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獨了點。”幸平城一郎挺欣賞這一位的,態度不驕不躁,指出問題也會想著怎么改善,而唯一的毛病嘛,大概就是遠沒有創真那么有意思。
“我也覺得幸平先生很好,就是話太多了一點。”清月不輕不重地頂了一句。
“……”還真是一點虧也不吃。
“他們也快吃完了,反正你今天也在這里呆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等會和他們一起離開吧。”
“幸平先生這是生氣了?”
“……在你眼中我是這么小氣的人嗎?”
清月不言,只是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幸平創真又熱情地迎來兩名客人。
“宍戶前輩,這就是你經常來的那家飯店嗎?”鳳長太郎好奇地打量起餐館內的環境。
“嗯,就是這里。”倒著帶棒球帽的少年隨口回應,“這里有位置,我們過去坐吧長太郎。”
沒能等到回復,一進門就關注哪里有空位的宍戶亮狐疑地看向后輩:“長太郎,怎么了?”
灰白發的高大少年哆嗦著朝前方伸出手:“今…今川同學。”
宍戶亮眼睛大睜,不可置信地順著手指望過去,看見那醒目的銀白短發,也變得結結巴巴:“今…川…同學。”
幸平創真走了過來,搭話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不。”宍戶趕忙搖頭。
“啊?”紅發少年愣住。
“我們只是單方面知道今川同學而已。”宍戶亮掐了自己一把,確定自己不在做夢,這才向幸平創真解釋。
“今川在冰帝這么有名嗎?”
“哈哈。”宍戶摸著后腦勺局促地笑了笑,“那可是相當有名。”冰帝應該不存在不認識今川清月的人。
“宍戶前輩。”鳳長太郎湊到前輩身邊,壓低聲音詢問,“這個事情要不要給跡部部長說。”
兩人進來后的動靜,清月都聽在耳中,只不過她并不認識兩人就沒有過多關注,此刻,盡管那位高大的少年聲音壓得很低,她仍舊聽到了跡部的名字,不由得向那邊望了過去。
要告知跡部少女的位置嗎?宍戶亮拿不定主意,下意識就想觀察少女的反應,結果正正好對上了少女望過去的視線,做賊心虛地退后一步,不小心踩在鳳長太郎的鞋上,身形一個不穩。
后輩趕忙扶住他:“前輩你沒事吧?”
宍戶滿臉窘迫:“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鳳長太郎趕忙擺手:“沒關系。”
幸平創真看得一頭霧水,這是啥,來回打量起三名冰帝生,手指忍不住摩挲起下巴:“難不成這是在害怕今川嗎?今川到底在冰帝是什么樣的名聲啊?”
遠野日和也注意到新進來的客人,雖然兩人沒有穿校服,但是也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了冰帝學生的身份,饒有興趣的觀望著,同時不忘用手肘推搡了一下不在狀態的郁彌:“有冰帝的學生進來了哦。”
郁彌側過臉看了一眼,又很快轉過頭,繼續盯著少女,思考自己應該說些什么,難不成真的要和少女交流《海底兩萬里》的讀后感?
兩人那不同尋常的表現,引起了清月的注意,她主動走了過去:“你們是網球部的?”
宍戶亮立馬立正,對著清月鄭重地鞠了一躬:“冰帝網球部隊員,宍戶亮,請今川同學多多指教。”
前輩都這樣了,鳳長太郎也跟著效仿:“冰帝網球部隊員,鳳長太郎,請今川同學多多指教。”
清月止住步伐,她真的不習慣日本人動不動就鞠躬的習慣:“那我還需要做自我介紹嗎?”
“不不不,完全不用!”宍戶趕忙直起身來制止。
很好,自己不用鞠躬了。
只是,清月轉頭看向好似被戳中了笑點的紅發少年,后者正捂著嘴巴,極力地憋著,不笑出聲。
“幸平同學。”
終于沒能忍住,紅發少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趕忙道歉:“抱歉,抱歉。實在是,他們對待你的態度太奇怪了。有點像極道漫畫里面,小弟第一次見到老大。”
被幸平創真點出,清月覺得好像還真是。
被如是評價的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自在。
清月在學校時,鮮少和其他人交往,此刻覺得稀奇,不免多問了一句:“我在你們眼中是這么個形象嗎?”
“沒有!”
“不是!”兩個人忙不迭地否認。
“這個誠惶誠恐的態度,哈哈哈,還說不是。”幸平創真看熱鬧不嫌事大,“今川大姐大嗎?這么想想還真的很貼切啊。”
清月遞過去一道帶著冷鋒的目光:“還請幸平同學不要抹黑我的形象。”
“客人,這邊來,剛好有空座。”紅發少年溜之大吉。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網球部的人對待自己會是這么個態度,但知曉自己繼續留在這里,兩人恐怕連吃飯都不得安寧,清月解下身上的圍裙,向幸平城一郎告別:“幸平先生,那我就先告辭了。”
“去吧,去吧,下次有需要再過來。”
宍戶二人聞言頓時面部驚喜:“今川同學再見!”X2。
正在照顧客人的幸平創真沒控制住,又笑了出來。
聽到少女要離開,桐島郁彌也不想多待:“清月,等等!我和你一起。”
遠野日和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揉了揉額角,選擇再坐一會兒。
之前被清月占去所有注意力,此刻宍戶才留意到在場的其他人。他聽見叫住銀發少女是一個男聲,便好奇地投去目光,隨之被對方的容貌小小震懾住了。
等待少女和青年一起消失在門口,宍戶才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剛剛要是沒聽錯,對方是用名字稱呼的今川同學吧?”他正準備向后輩詢問,就對上了后者同樣震驚的眼神。
已經不用驗證了。
宍戶亮坐在位置上,神色凝重。他們這次心血來潮的吃飯,不僅遭遇了部長的明戀對象,還意外得知了一位疑似部長情敵的可疑人物,那今天的事情,他是說還是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