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周爸爸 您以后就是我的爸爸
#21
一張折了兩折的紙。
林蟬沒認出來, 接在手里,狐疑地打開,開頭稚嫩但齊整的字甫一入目, 她立馬意識它其實是一封信。
……八歲那年,她在福利院里寫給資助人的那封信。
唰地, 林蟬的耳根燒起來, 迅速把信重新折疊。
根本不用繼續看, 當年她在信里寫下的內容, 她也能一字不漏地默誦出來。
她寫得非常誠懇, 也是她發自肺腑想對資助人說的話。
只是因為一些措辭, 長大后的她回憶起來多少有點羞恥。尤其如今知曉, 周時寂看過這封信。
早在當初發現當年給她回信的人是周時寂而非周應啟, 就猜到周時寂多半看過, 不過林蟬從來沒問。眼下得到確切的驗證。
何止沒問, 她連提也沒再提過那封感謝信。春節那會兒她還阻止院長媽媽回憶她寫信的往事。
說實話,林蟬很驚訝這封信居然保存完好。
畢竟周時寂最初連資助一事都沒放在心上, 肯定也不會記得有一個被資助的孤女寫過一封感謝信, 更不會記得他代替周應啟回過信。之前他的一些表現, 分明也透露他一點印象沒有。
他沒印象,她自然沒必要在他面前回憶。
看著周時寂,林蟬些許無措,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拿出這封信:“……記得。當然記得。沒想到這么多年, 它還在。”
周時寂的嗓音一貫如清泉石上流:“在你寫這封感謝信之前, 我哥已經過世。他的身后事大部分由我處理,包括他資助榮春孤兒院沒有全部辦完的手續。感謝信后來輾轉來京州,也就自然而然交到我的手里。我把它和榮春福利院的相關文件放在一處!
既然現在他主動和她聊這事,林蟬便也向他求證她一直還沒求證的問題:“所以, 感謝信的回信,其實是小周叔叔你寫的,但署了周叔叔的名?”
周時寂頷首:“當時當地政府和你們福利院希望資助人去一趟清榮,他們當面感謝,大概就是搞些合影、宣傳等等儀式。哪怕我哥還在世,這種形式他也會認為沒必要,他資助孩子們并非為了博名聲!
“我哥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和我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但他從來沒對我有過隔閡,周家真正接納我的第一個人是我哥。我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下水庫捉魚,差點淹死,如果不是他努力撈的我,我一條命早就沒了。
“資助榮春福利院的那批孩子,其實是我哥送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這是一件善事,他為我積攢福報,他沒有身故的話,當年資助人的名字就被他填成我了。真正該得福報的是他,他卻遭遇橫禍。我處理福利院后續事宜的時候,把資助人的頭銜還給我哥!
“過一段時間我收到感謝信。寫信的小女孩很有心,我想著既然人沒在清榮露面,回一封信總是方便的。我可以幫我哥回信,卻不能代替我哥接受孩子們的感激,況且理所當然也應該落款我哥的名字!
許久不曾如此深遠地回憶周應啟,周時寂漆黑的眼瞳幽深。
那個時候,他沉浸在周應啟身故的情緒里,資助相關事宜他接觸的只是幾份文件,沒有什么切實感受。那封信的內容,卻觸動到他,仿佛周應啟在這個世間殘留的溫度飛越萬水千山安撫了他。這是他決定回信最重要的原因。
猶記得寫感謝信之前,林蟬確實聽院長媽媽說過,會邀請資助人來清榮舉辦一個簡單的資助儀式,屆時他們可以當面感謝資助人。后來院長媽媽又說,資助人沒空,儀式取消,林蟬很失落,也很遺憾,才決定寫一封感謝信。
八歲的她不懂那么多,無懼無畏,想到什么就去做,并堅信一定能成功。院長媽媽沒有敷衍她,很重視她的感謝信,她偷聽到院長媽媽拜托當地領導寄信,才知道原來有難度,一來不能確保可以送到資助人手里,二來資助人不一定把感謝信當回事。
她卻認定資助人是大好人,大好人如果收到她的感謝信,一定會很仔細地看完。如果沒看,那也一定是大好人太忙了,并非大好人無視。驚喜的是,資助人不僅看了,還回復一封手寫信。
眼下從周時寂的角度聽一遍往事,林蟬感覺特別奇妙。
而有些內情,倘若周時寂不告訴她,她永遠不可能知道。
她忽然很想抱一抱周時寂。周時寂與她袒露情緒、緬懷周應啟的模樣,叫她心臟一抽一抽的。人難過的時候,擁抱是一個很溫暖治愈的舉動?闪窒s也清楚,她生出的這個念頭,多么危險。
周時寂拿回感謝信,鋪展開:“林蟬,我去年說過,你是半個周家人。其實你如果要把周家完全當做家,也可以。我本來就算你的親人。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既然最后收到這封信的是我,我還給你回了信,說明當年我便認下‘周爸爸’這個稱呼!
前一秒林蟬還在為她又在信上瞄見的幾個字眼而腳趾摳地,下一秒林蟬心神一震,隱約間了然此番談話的緣由。
四目相對,周時寂的手指輕輕摩挲信紙邊緣:“當然,你小時候寫這封信的時候,沒見過資助人,以我哥的年齡,你稱呼他‘周爸爸’沒問題,稱呼我就不合適。但它確實可以指代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出意外的話,我不會結婚,如果我真能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是我莫大的榮幸。你從小沒有父親,或許我能成為你最親近的男性長輩。我和周家都會是你的后盾!
【親愛的周爸爸,我叫知了!
【您養育了我,您以后就是我的爸爸,比親爸還親的爸爸。我會努力學習,長大以后好好報答您,給您養老!
這是小時候那封感謝信的開頭和結尾,也是信中最重要的兩段話,盤旋林蟬腦海中。
八歲的小知了憑借從院長媽媽口中得知的資助人的少量信息,構畫出一個“周爸爸”的輪廓。它成為一個符號,一直以來寄托著小知了對“父親”這個重要角色的所有美好想象。
但這個符號從始至終沒有過一個具體的外形,哪怕去年知道了周應啟的樣子,她也沒有帶入過。終歸周應啟是別人的父親。
可“周爸爸”也沒有跟周時寂的樣子重疊在一起過。雖然……在察覺自己對周時寂的別樣情愫之前,林蟬就是單方面將周時寂視作最親近的男性長輩,周時寂身上也存在許多特征符合她理想中的“父親”形象。
此時此刻,聽著周時寂的話,林蟬的指尖禁不住輕顫,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只能確定,她沒有難堪。大抵因為周時寂說話的藝術,他非常照顧她,看破卻沒有挑破,但凡她稍微笨一點,可能根本反應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周時寂。不過林蟬的身體率先有它自己的想法,短暫幾秒的呆滯后,她站起來,嘴巴自動一張一合:“我、我好像需要先自己待一會兒!
周時寂跟著起身,端詳她的神情,也沒再講什么:“嗯,你去!
兩條腿立馬帶著林蟬離開院子往里走,非常急促,仿佛恨不得擁有原地消失的魔法。
周時寂目送她逃似的身影,嘴唇緊抿,面露沉凝,反思自己今天的安排。
確認今天帶林蟬去祭拜周應啟的時候,周時寂就選定今天和林蟬聊一聊。這種事情不宜拖太久。拖得再久,也不可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百分百規避對她的傷害,只能盡力最大限度地降低負面影響。
她一直是個聰明的人,如他所料,他一點,她便透。目前她的反應,倒也沒有脫離他的幾種預設。
周時寂的心很沉重,又坐回藤椅里,靜靜思考后續將會出現的情況。
沒有想到的是,最多也就五分鐘,林蟬的聲音輕輕自斜后方傳出:“小周叔叔……”
稍怔,周時寂又起身,轉頭看她。
林蟬其實沒跑遠,進去之后停在周時寂看不見的位置呆立,混亂的心緒逐漸平復。
然后,她折返出來。畢竟她和周時寂的這番交談還不算結束。她總得給周時寂今天的好意一點反饋——是好意,周時寂用心良苦不言而喻。
所以,林蟬現在大大方方地面對他,坦坦蕩蕩道:“謝謝你,小周叔叔,謝謝你跟我說這么多。很抱歉,我越界城池,對你生出不該有的感情,給你造成困擾!
既然他都察覺了,還特地與她推心置腹,她也沒什么可隱瞞的,由她親自挑破。
而挑破之后,她一陣輕松,那種偷偷做賊的心虛之感,瞬間煙消云散。
她連看他的眼睛都不需要再遮掩,直直迎視。
“不用道歉,沒有給我造成困擾!敝軙r寂語氣溫和,“人的情感很多時候不受控,你沒做錯任何事。相信我,你以后會認識更多更優秀的人。”
“不,我覺得不會!绷窒s的眼波閃動,“你太好,也太有魅力,被你吸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確實很難控制我自己不去關注你。而我的想象力匱乏,我想不出比你更好的人能是什么樣。”
周時寂淡笑:“林蟬,你還非常年輕,你的人生還很長,這個世界也很大,你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以后你會發現,我這個人,不過爾爾!
“可我還是會想,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異性,第一個就這么好,可能已經花掉了我全部的運氣。”有什么說什么,林蟬完全順從本心,也不怕太實誠了令周時寂尷尬。
周時寂確實沒尷尬,他的口吻帶著長輩的寬厚:“林蟬,我可以和你是陌生人,我可以是你的小周叔叔,可以是你的領導,可以是你的老師,可以是你的朋友,還可以是你的‘周爸爸’,唯獨不可以也不可能和你處對象!
手指一緊,林蟬唇邊弧度微彎:“我知道。所以我發現自己不對勁之后,一直在嘗試調整,也沒有進一步生出妄念。如果你沒有看出我的心思,這只會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你現在點出來,肯定是希望我加快調整吧?”
周時寂又一次感嘆她的聰慧與通透:“不能說加快,這也是不能想加快就加快的。我只是希望我能幫到你。你其實已經做得很好,目前并沒有影響什么。未來會怎樣卻是誰也無法精準把控,這件事我需要負很大責任,我也在反思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夠妥當,可能容易模糊我們之間關系的界線,所以我們共同努力掌握正軌!
“小周叔叔你不要太好,我擅自喜歡你,怎么你還要反思的……”林蟬也很無奈,“你再給我一段時間吧!
“只是……”她不得不為最快的情況打算,“以我對自己的了解,要我不再喜歡你,應該挺困難的?赡苓@個‘一段’時間,會有點長!
她囔聲:“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和戒毒差不多。”
確實不恰當。周時寂失笑:“沒關系,我很有耐心!
“也很看好你!彼盅a充。
還不如不補充,林蟬差點被他噎住,于是語氣不自覺帶一絲抱怨的意味:“小周叔叔,我們現在談的是私事,你一句‘看好’我,變得像領導給下屬戴高帽,給下屬定目標、下任務!
周時寂又一次失笑:“抱歉。”
林蟬卻還是用下屬回復領導的口吻,干勁十足點頭:“好的,我會努力的!”
周時寂考慮周全,安撫她:“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們原本的關系,也不會影響我之前的承諾,周家還是會照應你。一切照舊。你不用擔心!
林蟬還真沒擔心過,如果她暴露了對周時寂的歪心思,周時寂會斷絕和她的往來、收回之前給予她的一切——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越來越了解周時寂是個什么樣的人。
所以,今天的交談雖然她毫無防備,但周時寂的言行舉止完全沒有出乎她的預料。
心里清楚,周時寂之所以跟她保證一切照舊,是予以她信任,信任以她的品性不會因為喜歡他而做出格的事。
同時恐怕也是他篤定她年紀小、心性不定,她對他的情思只是一時豬油蒙心,以后必然褪卻。
可她……對自己的信任遠遠不如他對她的信任。
回到房間之后,林蟬后知后覺,她算是……跟周時寂表白了?
趴進床里,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她心潮起伏、啼笑皆非。夏天還沒結束,她的暗戀——是暗戀吧?而且是初戀——以一種奇奇怪怪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失敗了。和影視劇、小說以及舍友們夜談所討論的,統統不一樣。
實話講,若非周時寂今日的“敲打”,她沒能百分之百肯定,她真的喜歡上了周時寂。這么快被周時寂瞧出她對他的情感摻和進雜質、不再純粹,她覺得自己非常沒用,迫切需要提升情緒方面的控制力。
當然,她本也沒想對周時寂怎樣。對周時寂的單箭頭,從一開始她便清楚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用“微乎其微”而不用“絕無可能”,只因她這人從小到大凡事靠自己努力爭取,習慣了不悲天憫人、不輕易放棄、不斷言絕對。
二十分鐘的午覺睡醒,林蟬坐到書桌前專注學業。
平靜得她自己都不可思議。
但她又清楚,沒有萎靡不振、傷心難過,并非她的喜歡太過淺薄。
第22章 22:兩頭騙 林蟬,你現在下樓……
#22
或許確實還談不上深, 但也不至于淡到被喜歡的人勸誡之后,心里了無痕跡。
窗外枝葉搖曳仿佛永遠繁盛的盈盈綠意,她無際的心事籠罩成一片盛大落寞的留白。
也沒有逃回學校, 周末兩天,林蟬全住在觀湖瀾灣。周驍還主動問林蟬跳舞, 林蟬順便溫習了華爾茲的舞步。
周時寂同樣沒刻意回避她, 待到周日下午, 司機開車, 她搭順風車, 路上林蟬請教周時寂一些工作上的問題, 送抵京大, 周時寂再由司機送去職工宿舍。
日子不緊不慢, 無波無瀾, 凋夏生秋。
林蟬的實習并未像去年那樣隨著暑假一起結束。
大四已經沒多少課程了, 工作的投遞簡歷,選擇繼續進修的要么備戰研究生考試要么申請國外高校, 再貫穿一個畢業論文, 或者穿插幾個證書考試。
輔導員私下跟林蟬透露, 她的保研應該是穩的,林蟬自己也非常有把握。她的心態現在特別好,萬一保研真的出意外,大不了她臨時參加考研, 她自信能考進去。
所以林蟬的時間不怎么緊張, 只是她的實習從暑假的每個工作日按點坐班,變成一周三天坐班。
另外,她不僅換崗位,還又換部門了。周時寂將她調去了翻譯司。
事先, 周時寂征詢過她的個人意愿。
翻譯司本就是林蟬最初想進的部門。
周時寂認為她到不同的部門了解不同的職責是種不錯的體驗。恰好遇上合適的機會,他能幫林蟬安排。
周時寂明確和她說明,不是他為了避嫌她的私人感情才專門將她調離他身邊的。
林蟬反倒希望有這方面的原因。
她欣然接受了調職。
在翻譯司,林蟬跟在現任培訓處處長手底下做事。
處長曾先后擔任兩任外交部長等等多位領導人的隨身翻譯,也是外交天團的一位女神。
2014年最后的四個月,林蟬便是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范疇,孜孜不倦地學習,矜矜業業地干活,日子格外充實。
她能感覺出,這種充實較之從前多出一點不同。
從前的充實幾乎來自于學業和工作汲取的新知與能量,F在好像因為有了一個明確喜歡的人,連微不可察的罅隙也得到填補。
保研名額不出意外有她的一份,她的碩導也比別人早早私下溝通好,京大高翻院的沈副院長,最叫學生聞風喪膽的女教授,出了名的嚴進嚴出。
沈教授并沒有每年都帶學生。在林蟬之前,沈教授最近帶的碩士生恰恰只有一個洛清濛。
于是,林蟬不僅在翻譯司和洛清濛是同事,又成為洛清濛更親近的同門學妹。
洛清濛七月從京大高翻院畢業,已經正式入職外交部。
林蟬轉入翻譯司實習之后,洛清濛也幫了林蟬很多。當然林蟬相應地回饋了洛清濛,但凡洛清濛有需要她打下手的事,林蟬也都盡力。
這使得工作之外,林蟬和洛清濛的私人關系進一步。
周驍對洛清濛還沒死心,有時候會向林蟬打聽洛清濛的情況。
林蟬與他拒絕關于洛清濛的所有話題。
周驍倒也沒生氣,不再問林蟬打聽,但總說林蟬是白眼狼。“白眼狼”幾乎超越“不知好歹”,成為周驍掛在嘴邊埋汰她的口頭禪。
2014年的最后一天,林蟬按點下班。
下班之前先見了王遠,王遠交給她三只禮盒,分別是王遠、周驍和周時寂送她的生日禮物。
今年時間不湊巧,不像去年跨年夜恰好囊括在元旦假期里,所以王遠和周時寂都不太有空,加上周驍跟著周苡初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京州,便沒有在觀湖瀾灣給林蟬過生日。
當然,也是林蟬早跟周驍再三強調,別又大張旗鼓。
生日禮物,林蟬沒有推辭,向王遠表達了感謝,匆匆去和舍友們會合。
她和舍友們相約今晚一起跨年。
越臨近畢業,不舍之情似乎往往越濃。起碼林蟬的宿舍是這種氛圍。
這種一有機會就宿舍集體活動的情況在她們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比較常見,大家從天南海北聚集而來,人生地不熟,最先熟悉的一般是舍友,從軍訓到上課,經常同進同出。
度過最初對環境的陌生感,集體活動的次數逐漸變少。如今大四,大家又變著法子創造機會組織宿舍集體活動。
不過實際操作起來有難度,大家各有各的忙碌,今晚是這學期唯一一次人數齊全的。
在舍友緣分上,林蟬的運氣不賴,都是磁場比較合得來的人,四年本科生涯,相互之間雖然沒有成為密友,但始終和睦融融,從未起沖突。
聚餐臨近尾聲,由舍長牽頭,忽然捧出生日蛋糕,給了林蟬很大的驚喜。
沒想到在畢業前還能和舍友們過一次生日。
林蟬假意怪罪她們怎么最后一年才記得為她慶祝生日。
她們吐槽明明是林蟬不給她們機會,年年跨年林蟬都泡圖書館,她們哪好意思耽誤她學習。
一人難敵五嘴,林蟬舉手投降,乖乖道歉:“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片,熱熱鬧鬧擠進人滿為患的嘉年華現場,觀看震撼的絢麗燈光秀,又于復古鐘樓下與萬人共同跨年倒計時。
如果沒有加班得太遲,周時寂一般晚上11點左右睡覺。
今天也一樣。
雖然今晚他住在觀湖瀾灣,但是不是跨年夜,之于周時寂而言,與以往工作日的夜晚區別不大。
只不過管家找他確認元旦期間林蟬會不會回觀湖瀾灣的時候,有幾秒鐘周時寂記起去歲的今夜。
去歲的今夜,這棟別墅比今年今夜多些人氣。
管家也正跟他提及:“如果小蟬假期回來,要不要照舊給小蟬補一碗長壽面?”
如今默認,管林蟬到觀湖瀾灣為“回來”。
周時寂本來想說,林蟬多半不回,回的話她會提前告知。
這幾個月,林蟬回來的次數比上半年還要少,就回來兩次,兩次也都避開他。
轉念思及終歸是他的揣測,并非來自林蟬的確切消息,所以周時寂回答管家:“你問問阿驍吧,他應該清楚!
頓一頓,他又追加:“或者,你直接問林蟬!
第二天早上起床,周時寂打開手機,看到林蟬清晨發給他的一條微信。
先一張照片,照片以金燦燦的旭日和迎風高升的國旗為背景,前景是她的左手,左手手腕戴一只皮質小黑表。
然后一句話:【2015年快樂,小周叔叔,謝謝你送我的22歲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2015年同樂!
中午林蟬在學校宿舍睡醒才發現周時寂的回復。
昨晚倒計時結束,林蟬和舍友們緊接著去KTV唱歌,快天亮的時候又去瞻仰2015年的第一場升國旗儀式。
照片便在升國旗的過程中拍的。
她糾結一夜要不要給周時寂發新年祝福,最終還是在心潮澎湃的激蕩情緒中,一鼓作氣編輯了那條內容。
隨著調離新聞司,林蟬連和周時寂郵件交流工作的機會都失去,外交部辦公場所內見著周時寂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屈指可數的次數里,全是遠觀,沒有一次近前。
固然,其中有林蟬比前半年更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導致的一部分原因。只是前半年的保持距離主要源自心虛和膽怯,現在主要源自自制力。
同時將將說明,以她和周時寂最初的社會地位和關系,正常情況下產生交集的幾率約等于無。
這一點,并非過去林蟬看不清兩人之間天塹般的差異,只是現在看得更清。
周時寂的微信,是暑假七月她進入新聞司因著工作才加的。
寥寥的聊天記錄毫無疑問全是公事,并且同樣斷在她調離新聞司之后。
時隔數月,她再發,發的卻是私人內容。
頭一回,發私人內容。
現在林蟬睡飽了,精神狀態不比一夜未眠的清晨那會兒迷糊,后知后覺她的行為多么地欠妥。
懊惱地在床上捶胸頓足,她向周時寂道歉:【對不起,小周叔叔!
其實林蟬還在斟酌后面要不要編輯她道歉的緣由,否則不清不楚的,結果手一滑,直接發送了。
顯然周時寂恰好在用手機,故而回復得很快:【我只有這一個微信,沒有區分工作和生活。你發的內容也很正常,沒有任何問題。不必道歉。】
林蟬先是驚嘆周時寂完全猜中她的心思,之后盯著“很正!焙汀皼]有問題”幾個字眼感到難為情。
畢竟她心里有鬼。
先前與他攤在明面上挑破得再坦蕩,可只要她依然喜歡著他,那么和他之間的任何私聯便不可能百分之百清白、單純。
而這,說到底是她連累周時寂。
林蟬反省,明明幾個月來控制得很好,今早卻一時沖動。
應該發他“2015年快樂”就可以,生日禮物的感謝,她收禮物的時候已經拜托王遠幫忙轉達了的,偏偏多此一舉。
或許可以和周時寂商量,刪掉她的微信好友……?
便見周時寂主動發來一條新消息,也非公事:【你是不是還沒給陳媽回電話?】
林蟬彈坐起身體:【是的!謝謝小周叔叔提醒!我立馬去回!】
昨晚管家給她打電話,她在嘉年華現場,環境太過喧嘩嘈雜,她完全聽不清楚管家說什么,只能扯著嗓子大聲告訴管家自己在跨年,等她回到安靜的地方再回電話。
轉去KTV的時候,時間太晚,然后清晨觀看升旗,時間又太早,都不可能打擾管家休息,最終拖到現在。
上午周時寂就過去了老爺子那里。節假日,他照舊抽空當孝子。
結束和林蟬的微信消息約莫十五分鐘,管家打電話確認周時寂會在老爺子這里待幾天。
得知下午林蟬會回觀湖瀾灣,周時寂回答管家,他待到元旦結束,屆時直接從老爺子這里前往職工宿舍,期間不再回觀湖瀾灣。
既然周時寂和周驍三天假期都不在,林蟬自然而然地接受管家的挽留,假期最后一天再回學校。
這并非林蟬第一次猜測,周時寂有意成全她的避嫌。
顯而易見,周時寂說到做到在幫她,說到做到和她共同掌握正軌。以她想要的方式為調整的主導。
大四上學期的課程少,期末的壓力比往年任何一次要小。今年春節又在二月中旬靠后,整個學期的時間便拉得比較長。
而今年寒假,林蟬沒有回清榮。
一方面原因,院長媽媽今年在她女兒家里過春節。
福利院在去年4月已經完成全部老人和小孩的轉移安置、徹底關停,院長媽媽的化療也順利完成,復查狀況良好。
有林蟬時不時監督院長媽媽,疤仔屢次從院長媽媽手里要不著錢,換了套路,借口兩口子工作忙照顧不周全兩個孩子,把兩個孩子送到院長媽媽身邊。
院長媽媽可以反抗疤仔,卻無法對兩個孫子狠心。多出兩個孩子的負擔,院長媽媽的生活質量嚴重下降。疤仔得逞了通過兩個孩子壓榨院長媽媽最后那點養老錢的目的。
若非林蟬與林娜一直保持聯系,都不知道原來院長媽媽隱瞞了這件事。
最后院長媽媽的女兒出手,將院長媽媽請去她家里。
知道院長媽媽閑不住,就也讓院長媽媽幫忙照顧孩子。孫子是親生的,外孫女也是親生的,不能厚此薄彼。但照顧倆孫子倒貼錢,照顧外孫女有工資。
總歸榮春福利院已經不復存在,院長媽媽獨自在清榮也冷清,于是留在女兒家過年。自女兒嫁人之后,院長媽媽沒再和女兒一起過年。
院長媽媽記掛林蟬,母女倆邀請林蟬也去她們那里過年,院長媽媽的女婿沒有意見。
林蟬婉拒了,以實習為借口,說她今年原本就回不去清榮。又告訴院長媽媽,她將和王遠他們一起過年,院長媽媽才放心。
事實上,實習算不得借口,這便是另一方面原因。
她早在計劃利用寒假多實習幾天。
只不過得知院長媽媽也不在清榮過年之前,她計劃的實習到年二九的法定節假日和大家一起放假。
既然院長媽媽決定留在女兒家,林蟬直接失去回清榮的必要,干脆留京州。
而“和王遠他們一起過年”這一句,她確確實實撒了謊。
不僅跟院長媽媽撒謊,也跟王遠和周驍撒謊說她買著了年二九晚上的火車票回清榮。
……俗稱,兩頭騙。
相較暑假,寒假留校的學生數量一向少。
林蟬的宿舍更是只有林蟬一個,倒叫林蟬在畢業前享受了一把一個人住一間六人宿舍的樂趣。
比如,不用大老遠冒著嚴寒跑去圖書館學習,在宿舍怎么出聲都不會打擾舍友。
又比如,肆意溫習華爾茲的舞步。雖然空間窄小了些。
年三十上午,林蟬去學校附近僅剩開張的一家超市買了點簡單的食材,計劃今晚吃火鍋過除夕。宿管阿姨現在管得寬松,她問其中一位舍友借了電煮鍋。
深冬的天色黑得快,今天天氣還陰沉沉的,像又在醞釀一場大雪,下午早早便散盡天光。
林蟬洗干凈食材,拿出電煮鍋開始燒水,忽然看見手機來電。
第一反應以為自己幻覺,因為屏幕顯示周時寂的名字。
周時寂的手機號碼她同樣是去年暑假才存的,但從未用這串號碼和周時寂聯系過。
心臟狂跳,她狐疑接起,聽筒里切切實實傳出周時寂的聲音:“林蟬,你現在下樓!
第23章 23:年夜飯 收拾東西,跟我回家……
#23
車子啟動。
擋風玻璃前的羊毛氈車掛晃晃悠悠, 正是前年她送周時寂的那一個。
坐在副駕里,林蟬兩只手無意識揪著勒在身前的安全帶,半晌平復不下暈乎, 滿腦子回響不久之前周時寂的第二句話:“東西收拾好,跟我回家!
回家。
家。
在京州, 第一次有人對林蟬這樣說。
家之于林蟬而言是什么?一直等于榮春福利院和院長媽媽的小房子。
榮春福利院沒了, 院長媽媽今年也不在小房子里過年。
她總要長大, 總要告別福利院、離開院長媽媽, 如今她二十二歲了, 本科即將畢業, 終于獨自一人過春節, 是平生頭一遭, 卻也不會是最后一遭, 往后肯定還會有。
所以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昨晚睡覺前思考今天自己今天要怎么準備年夜飯的時候, 她忽然有幾秒鐘短暫的感傷,感傷其實嚴格意義上講, 她是沒有家的。
作為一個孤女, 從被親生父母丟棄的那一刻起, 她就失去了家。
可方才周時寂讓她跟他回家。
林蟬便是因此暈乎,依他所言,整理好宿舍,又收拾一點行李進背包, 穿上外套奔下樓。
看到他頎長孤拔的身影等在宿舍樓外面, 林蟬的眼睛控制不住發燙。
周時寂走到她面前,接過她的背包單手拎著,兩條長腿邁開,走在前面。
林蟬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最后坐進他的車里。
紅燈,車子暫停,周時寂說了兩人見面后的第一句話:“想在哪兒吃年夜飯?觀湖瀾灣還是和我一起到老爺子那里?”
林蟬毫不猶豫:“觀湖瀾灣!
“觀湖瀾灣的話,只能你一個人,今晚陳媽也不在。”
“沒關系的,我一個人可以!
“和我一起到老爺子那里也沒關系,你不用顧慮什么,老爺子知道你。老爺子那里人多人多熱鬧點!
“謝謝小周叔叔,但我不好意思,到時候見周老肯定會緊張,壓力會很大!
周時寂并非沒考慮到她所說的,只是覺得他都把她從冷冷清清的學校里接出來了,怎么能又放她在空無一人的別墅里?
既然她堅持,他思考片刻,心里有決定:“行。”
綠燈亮起,周時寂重新啟動車子,又問:“想吃什么?看看哪家餐廳打包點東西你帶回去先吃!
林蟬說:“我自己做吧!
“因為春節這幾天都沒人在家,所以冰箱里也沒儲備食材,你做不了!敝軙r寂的視線留意著馬路兩邊的霓虹招牌,“那邊有家生鮮超市,要進去買食材嗎?”
“不用不用!”林蟬趕忙搖頭,要是她一個人便罷,現在她坐著周時寂的車,不敢耽誤周時寂的時間,她選擇速度更快的前一個方案,“還是打包吧。吃什么都可以~”
也就是觀湖瀾灣周圍環境太清幽,外賣輕易送不到,否則她自己解決。
今天除夕,日子特殊,找家開張又空閑的餐廳確實不容易。周時寂有個主意:“你現在餓嗎?”
林蟬琢磨他是擔心沒那么快能買到她的年夜飯:“不餓。我午飯吃得遲。”
周時寂頷首:“行,一會兒到家你等等,我找人給你送!
“會不會太麻煩?”
“不會!敝軙r寂說,“前年四合院那家館子記得嗎?”
“記得!”可忘不了。第一次和周時寂一起吃飯的地方。
“嗯。就讓那家送。他們不忙。”
說完,周時寂又問:“你那會兒說他們家的菜好吃,應該不是客套?”
“不是啊,真的好吃!我發誓!”
“不是就行!
捕捉到周時寂唇角淡淡的笑意,林蟬些許窘:“我不是存心騙你們說我回清榮過年,也不是跟你們客套,就是不想麻煩你們。”
雖然截至目前周時寂也沒問她為什么撒謊,但都被抓包了,還是主動點解釋。哪怕周時寂沒有責怪她,她的解釋也非常有必要的。
“你看現在就很麻煩你。”麻煩他親自到學校接她,“讓司機來捉走我就可以了。”
“……”周時寂因為她的措辭目露意趣,“司機也放假了。我正好人在外面,順道捉你。”
林蟬訕訕:“所以我究竟怎么露餡的?”
周時寂:“往新福利院那邊給林虹和彥妮、彥祖姐弟倆送了些新年禮物,福利院聯系王遠,彥妮和彥祖親口跟王遠道新年祝福,王遠從他們口中得知你原來沒回清榮,告訴我的!
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一個人留學校宿舍里。王遠今年春節為了和女兒一起,昨天就去了前妻的老家,不在京州,于是周時寂自己開車過來京大,到宿舍樓底下再給林蟬打電話。
答案叫她防不勝防,唉,林蟬認栽:“小周叔叔你又破費了。”
周時寂抿唇:“榮春福利院和我哥關系匪淺,不存在破費不破費。”
林蟬笑著伸手撥動一下羊毛氈車掛:“榮春福利院的孩子們總歸受了益,該謝還是得謝,不能省!
周時寂瞥一眼,“出入平安”四個字恰好被轉得正對他。
送抵觀湖瀾灣,林蟬自行拎起背包下車:“小周叔叔你趕緊回周老那兒吧,別耽誤了你們吃年夜飯。我會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等我的年夜飯上門,你不用再操心~”
隔著車窗,周時寂把外頭的鐵門和里頭的入戶門密碼都告訴她。
平時進出管家給她從里面開門習慣了,她忘記現在她一個人需要使用密碼才方便進出,林蟬鬧了個大紅臉。若非面對的是周時寂,對方恐怕得誤會她趁機套取密碼。
一邊摁密碼進門,她一邊忍不住嘆氣,周時寂不該如此信賴她……
周家的年夜飯一般晚上六點開席,周時寂遲到了十分鐘。
途中周時寂接到過一次周驍的電話,周驍問他上哪兒了,怎么還沒回,周時寂只說辦點事,讓他們不用等他。
并非周時寂故意隱瞞周驍,他是料準倘若他明言,周驍多半會鬧著跟他一起去接林蟬。老爺子知道大年夜團圓的日子,他的寶貝孫子丟下一大家子人圍著個孤女團團轉,對林蟬有傷害。
從這一點出發,林蟬沒來這邊過年是件好事。周時寂許久未曾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虛偽,虛偽之處在于,雖然他邀請林蟬和他一起到這邊吃年夜飯出于真心,他也有能力帶林蟬在這種場合往老爺子跟前露面,但不得不承認,他猜到以林蟬的性格,答應的可能性極小。
周時寂不用他們等他開席,老爺子還是等了,卻不完全因為看重周時寂,也因為周時寂的遲到破壞了老爺子想要的圓滿。
所以等歸等,該不滿的,老爺子依舊跟周時寂指出:“什么事非趕著這種時候去辦?”
周時寂淡淡道:“路上堵車!
距離產生美,放在周時寂和周老爺子之間非常合適。
以前周老爺子掌控欲比較強,而周時寂越掌權越脫離掌控,周時寂外駐期間,周老爺子想管管不著他,這一回周時寂國內任職的時間比往年久,父子倆多少有點相看兩厭。
最近的關系又有些不太融洽,起因還是周老爺子希望周時寂的家庭快些定下來,周時寂不樂意。
年夜飯是一大家子人,老爺子兩個兄弟那邊也拖家帶口全部聚齊。
以前周家的關系網便幾乎收攏在老爺子手里,周應啟過世后,接班人成周時寂,如今幾乎全轉給周時寂,而且周時寂在此基礎上發展了新的關系網,周時寂理所當然像一顆亮堂堂的電燈泡,吸引周氏子弟和周時寂套近乎。
因為外駐,周時寂得以免去許多騷擾,更襯得這兩年他在國內不堪其擾。
去年除夕的一些事尚歷歷在目,今年周時寂索性七點就離席,比其他人早許多,十分格格不入。
別說老爺子面露不虞,哪怕周驍清楚周時寂的困擾也小聲挽留:“小叔,你走了我怎么辦?”
周驍壓力也很大,但凡周時寂不在,壓力全集中他身上。
周時寂拍拍周驍的肩:“你該挑起擔子了。”
周驍想說,不,他還小,他已經替周時寂承受了許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負。
周驍覺得周時寂又變了。
前年周時寂剛回國,周驍還悄悄吐槽周時寂越往上走反倒越死守規矩、不知變通,還隱隱有往周應啟的風格靠攏的趨勢,一點沒有深受體制內官僚主義浸淫的“靈活性”。
眼下周時寂哪是不知變通?分明將變通用來壓榨他。
等周驍也離席,已經尋不見周時寂,一問周苡初才知,周時寂過年都不忘為年后領導人的出訪事宜忙碌,回觀湖瀾灣處理公務。
之所以是問周苡初,原因在于屆時領導人出訪建交國的隨訪團里有周家企業作為其中之一的企業代表,周時寂走之前和周苡初為此事聊了片刻。
當然,一會兒老爺子找不見周時寂,也是由周苡初跟老爺子說明情況。
林蟬快七點的時候收到周時寂幫她訂的年夜飯。
明明就她吃,送到的分量卻滿滿一桌,好幾道菜還是那會兒她手動點贊過的。
從學校宿舍換到觀湖瀾灣,從簡單的火鍋換成豐盛佳肴,雖然依舊她獨自一人,雖然相比空蕩蕩的別墅她更習慣待在小小的宿舍里,但因為全是周時寂的心意,林蟬感覺這個年并不比往年和院長媽媽等人一起過來得差。
食欲旺盛,也不想辜負這些美食,她盡全力大快朵頤。
反正就她一個人,所以林蟬一點不拘謹,放開性子,架手機在一旁播放一檔熱鬧的綜藝節目,聽個動靜。
她還喝了些酒。
酒是她今天上午在學校外面買食材的時候捎的兩聽啤酒,用來搭配她原本計劃的宿舍小火鍋。
被周時寂接走之前,林蟬記得自己把東西全送給宿管阿姨了,剛剛卻從背包里翻出遺漏的啤酒。
或許老天奶預料到啤酒還能有用處。
前年平安夜酒會上林蟬默默給自己定下的學會喝酒的小目標,并非說說而已,就是酒量訓練得緩慢,畢竟她生活中需要喝酒的機會比較少。
類似學生會的活動遇到聚餐的社交場合,身邊沒有親近的人,為安全著想,林蟬都不喝的。
她的練習機會基本是宿舍夜里開臥談會和幾個舍友各自邊聊邊喝一點。
今晚兩聽喝光,林蟬覺得買少了,沒過癮,嘴饞還想喝。
周時寂循著燈光和聲音走進餐廳,看見林蟬手里抓著一只捏癟的啤酒罐,高高仰頭,嘴唇貼在罐口,努力要把殘留的酒液舔干凈。
頓住腳步,他當即后悔沒有在進門的時候出聲喊她,也后悔沒有在回來前打電話告訴她一聲。
林蟬則完全懵掉。
一開始眼角余光瞥見進來個人影她還驚了一跳,結果原來是周時寂。
她不明白周時寂怎么回來觀湖瀾灣了。除夕夜啊,他不和親人待著嗎?主要先前她從周驍口中聽說過,年三十到初二,他和周時寂肯定都陪在老爺子身邊,招待親戚什么的。
周時寂送完她,也沒說過他今晚要再回來的。
兩人面面相覷,須臾,林蟬率先自椅子里彈跳站起,抓著空啤酒罐的手慌忙背到身后:“……小周叔叔!
肉眼可見她的臉漲得通紅,分不清是她喝酒所致,還是羞愧難當造成的。周時寂也少有的不知該作何反應最為恰當。
隔兩秒,他才明知故問:“還在吃?”
林蟬點頭:“快吃好了!
“嗯,你繼續吃吧!敝軙r寂轉身,意識到他其實不該回來。她一個人自娛自樂,樣子看起來沒他想象得孤單,反而他自以為是的出現破壞了她原本美好的除夕夜。
“小周叔叔!你去哪兒?”林蟬急急繞出餐桌,朝他追去兩步。
一時之間,周時寂也思考,他是折返老爺子那里還是上二樓?
林蟬走到他面前,又問:“小周叔叔你吃完年夜飯了?”
周時寂被她成片質澤如玉的皮膚晃了一下眼睛。
室內暖氣熱烘烘,她的細吊帶上衣格外單薄。他第一次見她穿得這么清涼。當然,或許是以往她出現在他的面前,刻意注重過著裝。
現在兩人隔得近,她胸口隨呼吸起伏的春光無意展現在他的視線下。
避開目光,周時寂撤退一步,說:“吃過了。”
然后回答她前一個問題:“我過來看一下你的情況,馬上回去老爺子那里。你春節幾天安心住著,后天陳媽就過來。”
林蟬下意識捉住他的手:“能不能別走?”
第24章 24:仙女棒 不走。今晚就住這。
#24
明潤的鹿眼沾染清薄的酒意, 挽留之色殷切,叫人不忍心拒絕。
雖然周時寂沒有斷然拒絕,但因為同時浮現在她眸底的某種赤熱而遲疑:“林蟬……”
幾乎同一時刻, 林蟬嗖地松開手,為自己頭腦發熱的逾距懊惱不迭:“對不起小周叔叔, 對不起, 我剛剛有點不太清醒!
迅速后退兩步, 她重新拉開和周時寂的站位:“您去忙。”
“實在對不起!绷窒s再次道歉。
突然從“你”變回“您”, 周時寂心里一頓, 看了看她低垂頭顱一副做錯事情羞愧難當的模樣, 輕輕“嗯”一下, 邁步往外走。
坐進車里, 周時寂系好安全帶, 卻沒有立馬啟動車子。
無意往旁側一瞥, 瞥見他方才忘記帶進去的一袋東西,思索數秒, 他解開安全帶, 折返別墅里。
和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不一樣, 缺失綜藝節目的歡聲笑語作為背景音,整棟別墅恢復成以往周時寂所熟悉的冷清。
仿佛空無一人。
不久前感覺到的那點淡薄的年味隨之殆盡得無影無痕。
可能林蟬已經回她的房間了?周時寂正忖著,便見某道清瘦的身影依舊在餐廳里。
只是……滿桌的菜品前,她悄寂無聲地趴著, 紋絲不動。
不知喝醉睡著了, 抑或在哭。
后一種可能性叫周時寂尷尬又棘手,他的工作和生活閱歷里,匱乏處理年輕女孩哭鼻子的經驗。也不清楚,她哭鼻子和剛剛的事情有無干系?
“林蟬……?”周時寂上前。
林蟬恍恍惚惚抬頭, 惺忪的眼睛些許紅,視線凝定他的臉上,微微錯愕,難以相信是他去而復返:“小周叔叔,你怎么……”
“酒精產生幻覺,還是我在做夢?”林蟬心生懷疑,卻又難掩喜悅。
稱呼從“您”回歸“你”了,周時寂心想。也不好問確認她有沒掉眼淚:“要睡回臥室睡。”
“我沒睡,就趴一會兒!逼鹕硖,林蟬暈暈乎乎的,身形晃了晃。
周時寂伸手,支撐她的小臂。
干燥的掌心貼住她的皮膚,觸感真實,林蟬方才確認,既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
他的語氣和神態與往常無異,好像沒有因為不久前她的冒犯而疏離她。
可林蟬仍舊不安,小心翼翼問:“小周叔叔你忘記拿什么東西了嗎?”
松開掌心的光滑柔膩,周時寂的另一只手朝她示意:“看到家里的小孩都在玩這個,順手給你帶的。”
林蟬接過,抻開袋口。里面裝著兩盒仙女棒。她喜笑顏開:“謝謝小周叔叔~”
“嗯!敝軙r寂淡淡點頭,“到院子里玩,我去取打火機。”
“好~”下意識間,林蟬即刻要朝外面走。
周時寂喚住她,提醒:“外套穿上,別凍著!
林蟬才記起,之前吃年夜飯越吃越熱,索性脫得剩一件單薄的吊帶衫。
臉上頓時一陣青白和赧熱交加。原來先前挽留周時寂的時候,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無禮……
裹好羽絨服出去,林蟬臊眉耷眼的。
周時寂幫她點了幾次仙女棒,見她始終悶悶不樂,說:“京州不像清榮能放焰火,人還少,的確沒勁!
林蟬搖頭:“不是的,各有各的樂趣~”
說著,她晃動手中呲呲燃燒的愛心:“清榮的焰火雖然熱鬧,但都是別人家的。我第一次擁有仙女棒自由。好多啊,有一百多根吧?我一個人根本放不完,樣式也眼花繚亂,彥妮、彥祖他們肯定羨慕死我~”
“今晚和他們通過電話沒?”
“嗯嗯,吃年飯的時候已經通過一次。給院長媽媽也打了~年夜飯這么豐盛,我怎么可能不拍照給他們炫耀一番?”
周時寂笑笑:“現在玩仙女棒要不要拍照?我可以幫你拍,你好也發給他們炫耀!
林蟬怪不好意思的,卻還是厚著臉皮:“好啊,那就麻煩小周叔叔了~”
這回林蟬一次點兩支,左右手分別一支,樂盈盈地將晃動仙女棒隔空劃圈圈。
周時寂抓著她的手機,第二次幫她拍照,看到她的手機壁紙還是他第一次幫她在藍廳拍的那張照片。
時隔兩年,面前的女孩少了兩分青澀,其他大致和以前沒有區別,尤其她臉上的笑,一如既往明亮又生動,兩小團絢麗的煙花反而不如她的面容燦爛,淪為她的陪襯。
不同角度都拍了幾張,周時寂不小心摁錯鍵,手機屏幕熄滅,他重新點亮屏幕,發現屏保設置的是八個手寫字。
林蟬正好這時小跑回來,一下瞧見他盯著她的屏保。
“回信也還留著?”
“肯定的!绷窒s倒不忸怩,總歸無論他們之間被資助與資助人的關系,抑或她的戀慕之心,他已經一清二楚。
周時寂對自己十幾年前的字跡有些印象模糊了:“回頭把這張翻拍發我,可以嗎?”
自然沒問題。林蟬說:“小周叔叔你要看回信的原件都可以!
“沒事,翻拍的照片就好!敝軙r寂把手機遞還她,“看看剛剛拍的照片滿意不滿意!
無論周時寂怎么幫她拍,林蟬都滿意。
何況拍照工具的清晰度也高,不再是她那個年代久遠的舊手機。
其實她對照片不怎么講究,也沒有強烈的拍照欲望,她在學校更多時候是幫舍友和同學拍照的那一個。
前年在藍廳找周時寂給她拍源于借口,今晚則是周時寂好意,她才興致勃勃。
收起手機,林蟬蹲地上,忙著擺弄仙女棒。
周時寂坐在一旁注視她。
她白色的長款羽絨服的下擺蹭在地面,他提醒她,她說沒關系。
周時寂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覺得她不亦樂乎,心情顯然恢復了一些松快。
須臾,林蟬回頭喚他:“小周叔叔,快看!”
周時寂上前。
仙女棒被她擺成一個七芒星里頭套著五角星的造型,五角星中間又連著的幾根仙女棒的導火線一頭全部挨挨擠擠湊在一塊。
林蟬拿打火機點燃最中心的幾節導火線,仙女棒開始次序燃燒,呲呲的星火自中間同時往外蔓延。
很快,周時寂欣賞到了燃燒的五角星和七芒星。
耳邊盈起女孩輕輕的嗓音:“新春大吉,小周叔叔!
周時寂轉頭。
羽絨服的帽子兜住她的整顆腦袋,帽子邊緣一圈絨絨的白毛裹著她的面龐輪廓,有一點飄落的絨毛摻雜進頭發絲里黏在她酒精烘熱的緋紅兩頰處。
下意識地,周時寂想幫她摘掉絨毛,但念起不足半秒便被他捺下。
她朝他仰著臉,烏黑的眼瞳里隱約燒著一簇光,光里包含無限的感恩,卻也包含無盡的戀慕。
周時寂微微抿唇,不忍澆滅那簇光,只秉持著長輩的口吻,平常回復她:“新春大吉!
同時,周時寂從衣兜里摸出之前準備好的壓歲錢,遞出和去年一樣印有憨態可掬財神爺的紅包。
林蟬眼瞳的那簇光瞬間燃得更亮:“謝謝小周叔叔~”
緊接著周時寂煞了風景:“你覺得這幾個月,調整得怎樣?”
林蟬的眼神立刻黯淡兩分,腦袋又重新低垂:“對不起,小周叔叔!
“……很失敗!彼鋈惑w會到一種晦澀,苔蘚般的潮濕晦澀。
“我不是跟你問責,沒有怪你的意思。”周時寂見不得她垂頭喪氣,“之前我也沒有被你冒犯,你一個人在這里過年,往年的親人朋友一個不在,想要有個人在身邊、熱鬧一點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林蟬抬頭:“我還有什么心思是能瞞得過小周叔叔你的嗎?”
他也太照顧她的感受了。
“小周叔叔你不如問責我、怪罪我,對我兇一點,罵我不知廉恥、癡心妄想,更能勸退我!
周時寂皺眉:“林蟬,別把這種難聽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本身是沒有錯的。”
“可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就是錯的。小周叔叔你也不用為我的冒犯行為找理由開脫,我之前希望你留下,不單單是因為我一個人過年覺得孤單!
“林蟬……”
“你別容忍我,別繼續對我這么好!绷窒s眼波閃動,“那樣只會讓我越來越喜歡你。哪怕我清楚你對我的好單純是長輩的關愛!
沉默兩秒,周時寂試圖開解她:“我對你算不上‘好’,很多事情都是我能力范圍內的舉手之勞,是一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博取別人好感的粗淺行為,一點也不特殊,一點也不珍貴。真正的對你好不是這樣的,你以后自然而然會明白!
“而且,有可能你現在分不清楚感恩和男女之間的喜歡。你混為一談了!
“或許吧!绷窒s放任自己凝注在他身上的赤+裸眼神,“以后會不會像你說的‘明白’過來,那是以后的事。現在的我就是這樣只有井底之蛙的眼光,因為你指縫間隨意漏下的一點點關愛,就覺得沒有哪個男人能比你對我更好。你認為的粗淺,對于原本貧瘠的我,就是前所未有的豐盈!
周時寂又一次沉默,半點外交工作者該具備的口才都在這個時候調動不起來。
林蟬不錯眼地看著面前永遠端方清貴的男人:“我剛剛建議小周叔叔你對我壞一點,殘忍一點?尚≈苁迨迥憧隙ㄒ沧霾坏剑瑢?就像我做不到輕視你的好!
“對不起林蟬,是我的錯!
他確實做不到。
無論客觀理智上的涵養使然,還是個人情感上對她這個晚輩的欣賞與憐惜,他都做不到踐踏她。
于是他的做不到和她的做不到,似乎形成一個矛盾。
只不過,在周時寂看來,這個矛盾并非無解的。他始終認為,時間和閱歷的問題罷了,隨著她長大,她總會慢慢淡去對他的戀慕。
林蟬茫然求助:“所以接下去該怎么辦?小周叔叔,這幾個月我的法子似乎不僅不湊效,而且起到反效果。和你越疏離,我越想你,也越喜歡你!
周時寂……看出來了。
正因為看出來了,他才拎出這個話題,和她商量更改方案。畢竟他答應了要幫她、陪她共同面對。
既然之前她用的法子不奏效,剛剛她提的法子他做不到,現在周時寂便建議:“你順其自然一點!
林蟬困惑:“怎么順其自然?”
周時寂說:“不用刻意回避我、疏離我。有時候越刻意越顯得重要越適得其反。你試一試將你對我的感情平常化。”
兩條眉毛揪起,林蟬舉例求教:“意思是,我想見你就見你,想給你發消息就發消息?”
“差不多!敝軙r寂點頭,“隨意一點!
“可以把‘刻意’嘗試放在留心你身邊的其他異性!敝軙r寂又說,“你身邊的同學、朋友,應該有優秀的男生,可能只是你沒去挖掘他們的閃光!
林蟬陷入短暫的安靜,然后垂眼:“好,我會試一試的。謝謝小周叔叔!
周時寂想再講點什么,林蟬忽然高高仰頭看向天空,兩只手掌也攤開伸到半空,接住洋洋灑灑飄落而來的絮狀物:“下雪了!
清榮是一座從不下雪的南方小城,她北上京州之后,每年冬天都會因為雪花的沸騰而雀躍。哪怕這已經是她在京州度過的第四年冬天。
今年京州的雪量相比往年少,不過十二月稀拉下過兩場。今天都二月十八號了,她以為今年不會再見著雪花,現在又降下驚喜。
和去而復返的周時寂帶給她的驚喜一樣,給林蟬頹喪的心臟重新注入一絲歡欣。
周時寂長身矗立,也微微仰面:“嗯,下雪了!
冬山緘默,雪落京州。
凜凜飛絮擱淺在他如玉如琢的眉目間,定格成妙不可言的畫面。
林蟬無法移眼,察覺他側眸,她收斂自己接雪的動作:“讓小周叔叔看笑話了!
明知在他眼中她就是個小女生,她還屢屢在他面前暴露諸多小女生行徑。
周時寂唇角稍稍一彎:“林蟬,剛說過的,順其自然。”
林蟬臉色悶紅,卻又坦蕩:“我現在就是順其自然的反應……”
周時寂心情復雜,端持一個長輩的態度:“走吧,進去,一會兒雪下大了!
他替她收拾起沒用完的仙女棒。
林蟬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目光貪婪籠罩他清雋的背影:“小周叔叔是不是要走了?”
“不走!敝軙r寂沒回頭,“我也順其自然。今晚就住這!
“噢。”林蟬控制不住嘴角的咧開。
于是本該孤寂的除夕夜,她連睡夢中都抑制不住笑。
大年初一,睡醒的林蟬坐起,抱著腦袋在床上懵怔半晌,跑去玄關查看鞋柜。
周時寂專屬的家居拖鞋不在。
說明并非她醉酒的黃粱一夢,他的確在觀湖瀾灣過夜,而且他現在人還在二樓。
回去房間,林蟬坐書桌前欣賞著窗外一夜飄絮后的銀裝素裹,開啟日常晨讀。
沒一會兒她卻躺回床上。頭有點疼,大概酒精的作用。兩聽啤酒之于目前的她而言,還不能完全適應。
迷迷糊糊地睡回籠覺,斷斷續續閃回昨晚和周時寂短暫共處的細碎畫面和交談的只言片語。
忽然周驍的聲音如附骨之疽,林蟬愣生生被吵醒。
睜眼就見周驍近在咫尺的怒氣沖沖的臉。
他單條腿屈在她的床上,俯身在她眼前興師問罪:“好你個林小蟬!竟敢騙我!在這兒過年都不告訴我!”
見她遲遲沒反應,周驍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被窩里拽出:“在想怎么編理由搪塞我嗎林小蟬?”
林蟬剛剛幾秒鐘是在醒盹,這下清醒過來,很不爽利:“周驍,我說過好幾次,別不敲門進我的房間。”
周驍拉長臉,比她更不痛快:“我也說過好幾次,你可以鎖門,F在你自己又忘記鎖門,怪誰?”
“還有,你睡得跟死豬一樣,怎么知道我剛剛沒敲門?我敲了你沒——”驀地卡住,他盯著她,一張臉迅速漲紅,匆匆背過身,氣急敗壞,“林小蟬你穿成這樣勾引誰呢你!”
林蟬一愣,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自己,發現是她昨晚穿著睡覺的吊帶衫一側肩帶滑落,被褥又沒擋好,此刻半邊肩膀袒露。
拉嚴實被褥,她忍無可忍,聲音控制不住發哽:“周驍!請你立刻、馬上從我的房間出去!”
周驍人是往外走了,但被她火上澆油:“這又不是你家!我愛上哪兒上哪兒!”
他從外面重重摔關林蟬的房門。
一轉頭,卻冷不防直接對上周時寂沉得能滴水的臉,周驍整個人一僵。
第25章 25:鄉巴佬 我怎么可能喜歡她?……
#25
周時寂匆匆趕下樓, 衣服尚未來得及換好,邊走邊綁緊松垮的睡袍系帶,恰好聽著林蟬驅趕周驍。
他太陽穴突突跳:“以后沒有事先打申請, 你不要再來。特別是林蟬在的時候!
周驍渾身的滾燙早在周時寂冰涼的神色里急速冷卻,此刻周時寂的滿面失望也叫周驍難受。
他果斷回頭, 隔著房門道歉:“林小蟬, 對不起。”
里頭一點反應沒給他。
周驍又看向周時寂, 想說他該做的已經做了, 卻見周時寂不發一語, 調頭離開。
意識到嚴重性, 周驍追上去:“小叔!林小蟬說謊在先!虧我那么關心她!她卻騙我!小叔你不能雙標, 我每次做錯事你都教訓我, 林小蟬這次撒謊更不可原諒, 你也該教訓她!”
“還有小叔你……”他質問的口吻弱了些, “小叔你昨晚是為林小蟬拋下一大家子人?為什么瞞我?”
因為周時寂的隱瞞,周驍心里有點不舒服。尤其周時寂背著他自己回來觀湖瀾灣陪林蟬過除夕。周時寂素常注重避嫌, 如今明知管家不在, 周時寂卻和林蟬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檐下, 太匪夷所思,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周時寂身上。
加之他日漸感受到的周時寂對林蟬的袒護,周驍愈加郁結。
周時寂停在走向二樓的樓梯口:“你覺得她撒謊,你可以像現在詢問我一樣, 正常跟她了解原因。而不是什么情況都沒搞清楚先入為主定義了她的行為斥罵她。你一個男人還擅自闖進她一個小姑娘的房間。周家的教養你全丟哪去了?”
雖然自知理虧, 但周驍梗著脖子:“大早上的突然發現她竟然在這里,我太生氣,一時昏了頭腦。我剛剛不是當著小叔你的面跟她道過歉了?”
“之前你不尊重林蟬,也是每一次都道歉了, 卻依然總有下一次。你只是為了道歉而道歉,只是為了做樣子給我看!敝軙r寂神色冷肅。
“我沒有。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有不尊重林蟬,我對身邊其他人也不這樣!敝茯敓┰甑煤埽靶∈,我不知道為什么,面對林小蟬的時候我的嘴巴就是容易犯欠。”
收盡他的苦惱之色,周時寂沉默。
周時寂比他更早發現,他和林蟬相處方式的異樣。
現在周驍終于后知后覺,又表現出求助的架勢,作為旁觀者清的長輩,周時寂無法繼續三緘其口,幫忙點醒道:“你理一下你對林蟬的感情。”
“?”周驍困惑,“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周驍還是費解:“小叔你能不能講明白點?”
周時寂問:“你到現在也喜歡洛清濛?”
雖然周時寂是他在周家最親近的長輩,比親媽安瑯還親近,但關于戀愛話題,周驍從未和周時寂有過涉及。它注定是絕大多數孩子和家長之間的敏感內容。
前年在外交部職工食堂被周時寂撞見他和洛清濛的私聊,周驍尷尬得無以復加,好在事后周時寂未曾多問。哪料眼下周時寂突然拎出。
“這……這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周驍的腦門又涌現充血的感覺。
最近一次腦門充血,將將就在幾分鐘前,他目睹林蟬的衣衫不整。
強行甩掉眼前重新浮現的香艷畫面,周驍口干舌燥問:“我們在說我和林小蟬,小叔你提清濛姐干什么?”
話音未落,他自行反應過來周時寂的話外音,先是一愣,然后惱羞成怒:“不是吧小叔?你想說我……林小蟬?”
“喜歡”兩個字他說不出口,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簡直是對他莫大的侮辱!周驍急眼跳腳:“怎么可能?!小叔你不能胡說八道!”
“你自己理清楚。”周時寂沒什么表情,“現在你回老爺子那邊,春節期間禁止打擾林蟬。除非你征得林蟬的同意!
此刻周驍正被沖擊得一秒鐘也不想逗留,聞言飛毛腿般往外去,心事重重的,還下意識朝一樓客房的方向瞟,臉色極為難看。
忽地又記起他一早開車過來觀湖瀾灣的原因:“小叔你呢?你不回去?我就是找你回去的。昨晚你提前走人,爺爺已經非常不高興,大年初一你還不現身?”
邁步在樓梯上的周時寂說:“我洗漱一下。你先走一步!
林蟬在約莫一個小時后從床上重新爬起的。
摸出手機,她看到周時寂給她發過一條微信,告訴她,他過去周老爺子那邊,等下會再回來。
后半句顯然為的避免如昨晚那般她以為就她一個人而被他撞見她的窘態。
說順其自然,他當真順其自然得很,她都能收到這種日常消息了。林蟬心下滋味難明,想回復他,不用照顧她,他陪家人要緊。
編輯了幾個字,又全部刪掉,改為:【好的小周叔叔】
進衛生間洗漱才悲催地發現,生理期提前兩天造訪。
由于原本計劃在學校宿舍度寒假,昨晚匆忙過來,林蟬忘記帶衛生棉,只從背包的夾層里翻出一片日常備用的。
用昨晚剩下的年夜飯加工一頓早餐吃完,林蟬出了門。
手機地圖顯示,最近的超市位于五公里以外。
路程之于她而言不算太遠,她打算步行,權當運動。路上的時間她也充分利用,塞了耳機練聽力。
不過,離開小區沒多遠,林蟬就遇到駕車而歸的周時寂。
她隔著一段距離便瞧見熟悉的黑色車子,又通過車牌號確認車子的主人。
周時寂也遠遠辨認出路邊裹在白色羽絨大衣里的身影。
車子停在林蟬的旁側降下車窗。
“去哪里?”
“……買點東西!
周時寂沒問她具體要買什么。當年他圖的就是觀湖瀾灣的清凈,這么多年周圍始終沒有多此一舉填補繁華,外賣都超出配送范圍,最多能有跑腿。若非要緊物件,她定然不會特地走一趟。
何況她的模糊作答說明了不方便告訴他,他自然得尊重她的隱私。
但周時寂不可能放她一個人:“我送你!
“沒事的小周叔叔,我自己可以。”她剛剛故意垂頭還壓低帽檐,便是預料他多半會幫忙。結果仍然被逮住。
“你走路的話遠了點。就算坐公交你也要等很久。今天大年初一,很多店鋪歇業,你肯定還得找一會兒,花費更多的腳程!
見她猶豫,周時寂又周全地補充:“我送你到附近,在車里等你,你買完我再帶你折返,不跟著你!
林蟬的耳根禁不住升溫。她感覺他可能猜著她要買的東西了。其實沒什么大不了,可她就是難為情。
最終她還是上了車:“麻煩小周叔叔了!
“沒事。”調轉方向,周時寂順口問,“你考駕照沒?”
“沒!
“可以考一考。你以后出行方便點!
林蟬心道,她暫時不會自己買車,考了也用不著。如果他的意思是周家可以借車給她開,那她可沒那個臉。
卻聽周時寂說:“我應該會有麻煩你幫我開車的情況;蛘呶野萃心闶裁词,你開車去幫我辦更便利。不止我,你還有其他領導和同事,也許就因為你會開車,關鍵時候比別人多出一個機會!
林蟬一下有了急切的動力:“好!”
五公里換到車程里不過幾分鐘的功夫,林蟬最先搜索的那家超市今天果然沒開張,周時寂又多開出一段路,發現一家便利店。
以最快的速度買完,她又拜托收銀員拿一只黑色塑料袋裝好。沒辦法,在周時寂面前,她做不到坦然手持衛生棉。
回到觀湖瀾灣,林蟬才知道,周時寂這么快從周老爺子那邊又回來,是給她帶餃子。
分裝兩個保鮮盒,兩種不同的餡,都還是生的,她可以自己現煮著吃。
“隔夜飯就別繼續吃了。不新鮮!
“可太浪費糧食!贝汗澠陂g菜色豐盛,一頓吃不完留著下一頓在不怎么講究的林蟬看來再正常不過,她據理力爭,“其實沒什么的,不會吃壞肚子,我只留到今天,今天吃不完我絕對倒掉。”
“我保證!”林蟬豎起手指做發誓狀。
把周時寂逗出一份意趣。
周時寂本也無意管太寬、干涉她個人生活自由,自然隨她去。只再關心一句:“記得熱透,別吃涼的。”
林蟬點頭:“曉得!”
“對了,早上周驍的行為,我也向你道個歉。我沒處理好周驍那邊產生的信息差。換我我也不原諒他。以后沒有得到允許,他來不了這里;仡^我也會和陳媽通氣!
“……”林蟬訕訕然,沒有拂他的好意,“謝謝小周叔叔!
“還有一件事!敝軙r寂問,“你年后要不要跟在周家企業隨訪團代表里去交流學習?”
因為太過驚喜,林蟬差點說不出話:“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蓖饨徊坷锸遣豢赡苣妹~給她的,但周家企業完全沒問題,周時寂昨晚已經和周苡初打過招呼,“你想去的話,你周姑姑會給你安排的!
“想!”但凡林蟬猶豫一分,都對不起周時寂。
護照是現成的,大二申請交換生的時候辦的,后來失去交換生的資格,林蟬以為怎么都需要等到讀研才再有機會用到。
因此年后,除去原本就在忙碌的畢業論文和專八考試,她也為隨訪的行程做準備。
此次國家領導人展開對四個國家的國事訪問,經貿隨訪團的企業代表共六十余人,林蟬以翻譯的身份隨行周苡初左右。
出訪時間在四月底,恰好在專八考試結束之后,她還抓緊飛機上的時間修改導師批復過的論文二稿。
通過電腦屏幕的反光,林蟬發現,坐在旁邊的周驍一會兒用不屑的目光瞥她的論文,一會兒用惡狠狠的眼神瞪她,好像他無比厭棄她。
厭棄她的原因,林蟬能想到的只有正月初一早上的那件事。
正是從正月初一開始,周驍單方面發起了對她的冷戰。
本來林蟬尋思,倘若周驍踐行周時寂的要求,來征詢她的同意,她絕不會為難周驍。畢竟她不可能真拿雞毛當令箭,決定周驍在觀湖瀾灣的進出。
結果那天之后,周驍仿佛從她的生活里徹底消失,不僅沒聯系她解除禁令,連以往小周總多忙也會偶爾給她發消息的情況都不再發生。去觀湖瀾灣,更是沒碰到過周驍。
直至因為隨訪,時隔兩個多月見著周驍,林蟬才發現原來她早被周驍拉進黑名單。
……拉黑就拉黑吧,她不放在心上。周小霸王氣性大,傷的不過他自己的身體。
只是隨訪期間,小周總可以無視她,她卻不能無視小周總。
周苡初其實擁有更專業也更順手的翻譯,林蟬主要作為輔助,在不耽誤交流學習之余她會自己找活兒幫著干,譬如給秘書、助理搭把手。
所以周驍再如何拿她當透明人,她還是盡職盡責,哪怕買個咖啡,也不忘問一問周驍喜歡什么口味。
到了最后一程的國家,周驍才主動與林蟬破冰。
破冰的原因在于周驍憋得慌,想在回國前出門遛彎,便喊林蟬陪同。
林蟬猶豫:“就我們倆?”
周驍沒給好臉色:“怎么?我不夠資格?需要我小叔才夠分量?”
林蟬無語:“不是。我是顧慮只有我們兩個人,會不會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怕我對你怎樣?”周驍也不清楚她本事為什么那么大,總能輕而易舉挑起他的火氣。
“不是說你。”林蟬也不清楚他為什么就總能曲解她的話,好像隨時隨刻處于會被點燃的狀態。而且即便破冰了,他也待她比以前更刻薄。
“放心吧,安全得很,和平年代,犯不著被害妄想癥。這個國家的治安雖然不如我們國家,但不至于走在大馬路上能隨隨便便出事,每年游客還一茬一茬往這邊跑的。你也別當我死的,我身手好著,給你當保鏢完全沒問題!
說完周驍愣了一愣,有病吧自己?上趕著給她當保鏢?
于是周驍平添兩分暴躁:“我看你第一次出國,到現在都還沒有私下出過門,好心帶你感受異國他鄉的氛圍!你愛去不去!”
林蟬又不明白,明明可以好好解釋他的關照,他怎么非要發這么大脾氣?
其實林蟬內心蠢蠢欲動。官方行程和私人行程總歸不同,無法完全滿足她第一次出國的新奇。
隨訪團人員并非不能在官方行程的時間之外自行安排,只是前三個國家事情都很多,章程緊密,林蟬哪有空閑生出這方面念頭?
最后林蟬跟著周驍去了。在向周苡初打過報備、得到周苡初的允許之后。
既然周苡初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交待周驍幫忙買點東西,林蟬自然安心。
兩人沒走遠,一路步行前往就近的購物中心。
沿途林蟬拍照和攝像的行為遭到周驍的吐槽,吐槽她鄉巴佬的土鱉舉動給他丟臉。
林蟬照單全收。一來,客觀而言,她的見識確實不如周驍,二來,她懶得為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細節和周驍掰扯。
她的懶得掰扯,造成周驍后續非常安靜。
安靜得詭異。
第五次注意到他不明意味地偷瞄她時,林蟬沒忍住問:“你有點奇怪。”
周驍跟被她踩著尾巴似的,反應特別大:“奇怪什么奇怪?哪兒奇怪?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林蟬心平氣和:“我全家就我一個。我就是我全家。”
第26章 26:無妄災 林蟬,周家對不住你……
#26
周驍悻悻噎住, 神色間隱隱流露愧疚,卻又轉開臉,一副休想他道歉的姿態。
林蟬當然知道他不過一時嘴快, 并非在罵她,所以她無需他道歉。
“如果還在因為春節那件事鬧情緒, 我覺得沒必要。”
有點幼稚。
二十好幾的男人, 該成熟一點。
哪怕他只學到周時寂的十分之一。
將周驍和周時寂進行對比, 完全出于林蟬的無意識。
實際上, 這樣的對比只在她的思緒停留兩秒鐘, 緊接著就轉到周時寂身上去。
周時寂也在此次出訪隊伍中, 不過周時寂跟在外長身邊, 是領導的隨行人員。
“少自以為是, 林小蟬你真自戀, 你對我有那么重要?屁大點事兒值得我掛懷兩個多月?”周驍憤懣不已, 加快腳步甩她在后面。
林蟬困惑于他的腦回路,怎么扯到她重要不重要的?
這個購物中心在當地挺有名氣, 也是面向游客的掃貨折扣點, 來往人流熙攘, 給人一種好像東西都不要錢、買到就是賺到的感覺。
周驍討厭這樣的氛圍,進來之后接連低咒,還警告林蟬別學那些游客哄搶。
“你想太多,我一個窮人哪來的錢消費?”況且林蟬物欲低, 她最多好奇哪些商品受歡迎。
周驍卻改口:“你想買也不是不行, 我送你。但你必須有點品位,別看上些不三不四的廉價品!
“不用!绷窒s瘋狂搖頭,謝絕他的慷慨,“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為免他又指責她不知好歹, 她特地笑著說。
依舊沒討得周小霸王的滿意:“五月了,月底我又要過生日,你肯定還沒準備生日禮物,竟然不考慮在這買給我?”
林蟬愣了愣:“你花錢讓我買你的生日禮物?和你自己送你自己有什么區別?”
重點在他花錢嗎?周驍額頭青筋直跳。重點明明在她連考慮都不考慮!
反應過來的時候,周驍已經問出口:“林小蟬,你現在是不是討厭我?”
問完周驍秒變臉:“別回答!剛剛不是我在說話!”
林蟬:“……”
她就說他奇怪得很。
雖然又沒跟上他跳躍的思維,但林蟬必須澄清:“不討厭!
“不是讓你別回答?”周驍不高興,心里則莫名松一口氣。
也對,他這般優質的男人,平時身邊多少女人倒貼,她應該喜歡他,怎么可能討厭他?哪怕他好像時常做些她無法容忍的事情。
林蟬明顯感覺,周驍不再對她拉臭臉,心情似乎變好不少。
周小霸王的心是妥妥的海底針吧?難以捉摸。
周苡初囑托周驍捎帶的是幾種藥,藥妝店里就能買到。
而周驍似乎沒聽見先前林蟬的拒絕,買完藥依舊帶林蟬進免稅店逛奢侈品。
林蟬強調:“再怎么逛我也不會給你買,你埋單我也不買!
見林蟬確實沒有口是心非,周驍平生第一次只逛不買,林蟬倒通過他碎碎念的嫌棄,漲了點知識。
連逛幾家之后,兩人的目標一致轉向美食。
一些平價的小吃,林蟬主動請客。
周驍故意點那些平價小吃里最貴的一款,看到林蟬硬著頭皮咬牙付錢的肉疼模樣,他的心情愈發愉悅。
哼,他覺得他已經理清楚了,他沒有移情別戀、喜歡林蟬,洛清濛一如既往是他的女神,地位無人取代。
他不過喜歡欺負林蟬。林蟬吃他的癟,他就高興。
自家小叔又沒談過戀愛,比他還缺乏感情經歷,判斷失誤罷了。
買了兩三次,發現林蟬開始只買他的份、不買她的,周驍又覺沒勁,本來他也不愛吃,索性一股腦塞還她:“我飽了,你解決掉。”
然后他去上廁所。
林蟬原地等著。她其實也已經吃不下,基于勤儉節約原則,她還是盡力消化。
變故發生在這個時候。
忽然連續“砰砰砰”幾聲巨響。
起初林蟬和周圍的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幾秒后從巨響處四散跑來的人群大喊槍擊,林蟬猛地一震。
而整個購物中心混亂不堪,尖叫和哭喊震耳欲聾,趕著逃命的每個人毫無秩序可言。
林蟬被奔跑的人流裹挾著往外面走了幾步,嗡嗡的腦子才清明兩分,想到周驍還在廁所,心中惴惴,一時考慮不了周全,下意識便逆流。
卻聽“砰砰砰”的槍響往這個方向靠近,眼見有兩個人在距離她四五米遠的位置中槍倒地血流不止,她簡直要嚇傻。
“林小蟬!”周驍的聲音將她從渾渾噩噩中喚醒。
林蟬才發現她在人群的推搡中摔在了地上,后面跑來的人差點要踩上她。
多虧周驍及時抓住林蟬的手臂,拽她起來。
兩人顧不上說話,周驍火速帶她跟上大部分人往出口跑。
有了周驍,林蟬受到的擠壓都少了些,逃生的速度更是加緊。
只能說他們還是比較幸運的,剛剛就在一樓,距離出口更近。
也是這會兒林蟬看到二樓站著幾個持槍的匪徒,扭曲猙獰的臉上閃動詭譎又邪惡的興奮,如同玩射殺游戲,輪流朝一樓涌動的人流開擊。
之前倒在林蟬面前的人便是這樣中槍的。
太過駭人,以致林蟬又失了魂魄般,腦袋空白一片,只靠本能隨周驍的拉扯不停地向前,堅決不拖周驍的后腿。
所謂的幸運卻很快像泡沫一樣被戳破——卷簾門恰恰在他們抵達前落下,封閉了出口,大伙兒鬼哭狼嚎,有逃到一半的人身體卡在卷簾門底下最后的那點縫隙里,還有人試圖把卷簾門重新打開,可槍聲迅速追逐過來。
周驍原本想擠到最前面去幫忙開門,聽聞迫近的槍聲,轉頭看到跑在后面的人又有接連遭到射殺的,暴躁咒罵,當機立斷拽著林蟬朝另一個方向跑。
林蟬以為周驍是帶她跑去其他出口。
購物中心的出入口自然不止一個。
然而林蟬猜錯了,目的地竟是廁所。
火速拽著林蟬進入男廁所,周驍用拖把卡住門,緊接著便去砸窗戶。
男廁所僅一個窗戶,在成排的小便器上方,橫窄的一條。若非不久前周驍恰好來上廁所,現在也不會想到這里能夠作為逃生出口。
而想到廁所的不止周驍一個,只是有些人的反應比周驍慢一點,速度也不如周驍快。馬上外面就有其他人重重敲門也要進來。
周驍并非故意要斷其他人的生路,他卡住的門的時候其實考慮的是萬一匪徒追過來,好歹能用門抵擋一小陣、爭取多點時間,F在卻暫時不能開門,否則太多人涌進來,發生爭搶,他們兩個人成功爬出去的幾率毋庸置疑將大大降低。
怎么著都得先等林蟬出去了。周驍心里暗暗想著,等林蟬出去了,他一定去開門放其他人也進來。
林蟬沒有閑著,在周驍砸破窗戶玻璃之后幫忙清理玻璃渣,一來避免周驍踩到,二來防止等下爬窗的時候傷到他們。
外面撞門的動靜雖然比一開始小了一點,是他們一部分人轉去隔壁女廁所里,但依舊一聲聲地令人心驚肉跳。
門板也并不牢靠,隨時都要被撞壞的樣子。
最叫林蟬擔憂的是,她發現以這個窗戶的大小,周驍的體型似乎過不去。
“林小蟬!你快點!”周驍示意她踩著墻上的立式小便器往上面爬。
林蟬不敢耽擱,只是邊爬便將自己的疑慮問出口。
“沒關系,如果我出不去,也不會有事。這里的動靜鬧這么大,外頭肯定已經知道了。救援應該很快能到。里面這么多人,就算匪徒要一個個射殺,輪到我也要很久!
由于小便器太滑,林蟬踩不穩,周驍干脆蹲下身讓林蟬拿他的肩膀當墊腳石,他幫林蟬往上頂。
林蟬正要說那樣周驍依舊非常危險,卻聽門外遽然砰砰幾聲槍響,伴隨接連的尖聲慘叫,濃稠的鮮血順著門縫底下淌進廁所。
兩人臉色皆大變,林蟬加快速度,周驍也急吼吼催促林蟬。
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門,嘭地被一腳踹開,匪徒的槍口直接懟進來。
林蟬這時才抓在窗戶的邊緣,身體還沒出去,周驍當機立斷將林蟬拽回來,并往旁側飛撲避讓。
子彈堪堪射在方才林蟬趴在窗口的位置,林蟬嚇得又丟掉半個魂,面如蠟色。
軀殼卻還能眼明手快地拉著周驍一起學著門外已經被制服的那些人蹲在地上舉手做投降狀,并迅速地阿語和英文并用,大聲告訴匪徒他們不會再亂動,請別開槍。
為了她和周驍的性命著想,現在必須識時務,或者直白點講,認慫。
門外可還躺著兩具殺雞儆猴的尸體。
周驍分明不滿林蟬的求饒,瞪了瞪林蟬。
林蟬死死用自己的身體按住他,眼神哀求:周小少爺,知道你厲害、你傲氣,但請認清楚目前的形勢,茍住小命要緊,生死大事,一點不丟人,千萬別逞能。
周驍沒辦法當著匪徒的面和林蟬明言,他其實是看追過來的就一個匪徒,如果剛剛林蟬沒有攔著他,他有信心能從匪徒手里奪過槍,爭回林蟬逃命的機會。
然而,不出兩秒,發現門外又走進來一個持槍的匪徒,他后背頓時冷汗涔涔,推翻了自己內心的盤算。一個還好,兩個他確實沒把握。
兩個匪徒嘰里呱啦地交流了幾句話。
因為說的并非英文,所以周驍跟聽天書一樣,但林蟬極力從濃重的口音里辨認出內容。
倒霉的是,新進來的匪徒無意間捕捉到了周驍桀驁不馴的眼神,綁匪的槍口即刻瞄準周驍。
周驍臉上血色盡失。
“等等!”林蟬擋在了周驍的面前,渾身抑制不住戰栗:周應啟就周驍一個孩子,倘若周驍今天有個三長兩短,天該塌了。偏偏周驍還是跟她一起出門遭受的無妄之災。
從打顫的齒關間擠出阿語,她清晰又快速地告訴匪徒,她和周驍都是此次中國訪團里的重要成員,留著她和周驍的性命將很有用處,比商場里的其他人都有用,應該能幫助他們和當地政府進行談判,達成他們今天制造槍擊的目的。
說著,林蟬從衣兜里摸出貴賓證,上面貼著她的照片,也明明白白寫著她的身份,還有當地政府的蓋章證明。
而激發她靈光一閃的,恰恰是前一秒她看到,周驍先前遺落在地上的同款貴賓證被第一個匪徒撿起拿在手里查看。
生死關頭,只能嘗試自爆身份來自保。
這種嘗試的底氣來自于林蟬不久前所聽到的兩個匪徒間只言片語的對話透露出的信息。
林蟬手中的貴賓證被匪徒奪走,和周驍的貴賓證放在一起查看。
這時候,周驍和林蟬口袋里的手機都在震動。
很容易猜測多半是周苡初得知了購物中心出事了,打電話確認他們倆的安全。
匪徒察覺到了手機的動靜,瞥一眼林蟬和周驍,沒有管。
很多人早在槍擊發生的第一時間通過手機聯系外界或者報警,匪徒都沒管,總歸購物中心已經被他們封鎖,他們要的就是驚動政府的效果,現在購物中心困住的人全是他們的人質,通知越多的人求救越好。
林蟬還是先顫悠悠地舉手申請接電話,她給出的理由也是針對他們的目的、切中他們的要害,說她通知一同前來的通知她在購物中心里,她的國家一定會施壓當地政府盡快解救她和周驍,之于匪徒有利無害。
兩個匪徒商量兩句,卻把林蟬和周驍的手機一并沒收,然后林蟬和周驍被綁了起來。
被綁的時候還因為周驍小小地反抗了一下,匪徒毫不留情地用槍身狠狠砸了周驍的腦袋,砸得周驍頭破血流。
林蟬快哭了,趕緊勸周驍別再惹惱匪徒。
鮮紅的血液從腦門往下流到周驍左側眼皮上,迫使周驍閉著一只眼。
他憋屈,后槽牙咬得嘎嘎響:“我一個大男人還要你一個女人救!
林蟬好氣又好笑:“可你剛剛也一直在救我!
什么時候了他還死要面子?
周驍轉開臉,不再說話。
林蟬的視角可見他的側臉緊繃,顯然還在別扭。
她沒吵周驍,她希望他的腦筋能盡快轉過彎。
她專心留意匪徒的動態。
抓住她和周驍的兩個匪徒通過對講機聯系了其余匪徒,剛剛還拍了她和周驍的照片,如果林蟬沒有猜錯,匪徒采納了她的意見,商量過后肯定會往外拋出她和周驍的身份作為挾制。
不考慮她,周時寂絕不會罔顧周驍的安危,定然會想辦法保證周驍的全身而退。
對周時寂的信賴,稍稍平復了林蟬的慌亂與恐懼。
她和周驍現在是被幾位匪徒單獨關押,她能做的已經盡力做了,短時間內她和周驍應該性命無虞,剩下的時間大概她耐心靜待外界的反饋即可。
豎起的兩只耳朵捕捉到隱隱傳入的來自購物中心上空的直升機的動響,和購物中心外面好像是擴音喇叭的傳聲時,林蟬精神振奮。
“周驍!你聽見沒?”
一轉頭,林蟬剛浮起的喜色不再,周驍腦門上的傷口比她以為得要深,居然還在出血,眼下已經流得半邊臉全是。
而周驍歪歪扭扭地倚靠墻壁,一動不動,雙眼緊閉,嘴唇發白,好似聽不見她的話。
“周驍!”林蟬用力朝他挪過去些,用自己的身體碰了碰周驍的身體。
周驍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意識卻是模糊的:“林小蟬……你怎么還不跑……”
林蟬著急得要命,火速呼喊負責看守他們的匪徒,強調周驍這個人質的重要性,以請求他們盡快對周驍施救。
匪徒用對講機聯系了他們當中的頭目說明情況,最后沒有理會林蟬的求助。
林蟬退而求其次,請求匪徒給她一些急救藥品,她先簡單處理一下周驍的傷口。
匪徒又一次拿對講機請示他們的頭目,這回林蟬的請求得到滿足。
而現在這些匪徒交談的時候都會刻意避開林蟬,林蟬無法再從他們的交談中得到信息,她試圖和他們溝通繼續表現出可以幫再想辦法幫助他們,他們也沒再拿她當回事。
林蟬只希望,這是因為他們對外的談判已經起到效果,所以無需她錦上添花了。
林蟬的一門心思便放在周驍身上。
因為以前在榮春福利院學過基礎救治,如今面對周驍的傷口她不算手足無措,可心里仍舊一陣陣地發沉,一邊給周驍消毒包扎,一邊不停歇地和周驍講話,力求周驍能保持清醒。
周驍倒是會呼痛會不舒服地悶哼,但還是混混沌沌的。
等發現周驍身體微微發冷、額頭卻微微發熱,林蟬的心沉到谷底,再次向匪徒呼救。
匪徒來了,而且一下來了兩個,拖起昏迷的周驍就走,跟拖一具死尸似的。
林蟬恐慌:“你們帶他去哪里?!”
誰也沒回答林蟬,只是負責看守的那個匪徒一腳踹回林蟬,又把剛剛林蟬為給周驍處理傷口而暫時松開的繩索重新捆綁上身。
然后周驍不見了,留下林蟬一個人。
林蟬的恐慌由此一分為二,一方面恐懼周驍的去向,一方面慌張自己孤身的處境。
周時寂被押送進來的時候,便是入目林蟬蜷縮在墻角里驚恐萬分的神色。
驚恐萬分的神色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先爆發出滔天的驚喜,緊接著因為發現他身上也捆綁著繩索又從驚喜轉變為愕然和倉惶。
“小周叔叔,你怎么……”
綁匪用力一推,周時寂栽倒在林蟬身旁,深色的西裝褲一下沾滿灰塵。
他轉身坐好,任由綁匪將他的兩條腿也捆綁,轉頭向她給出一個安撫性質極強的表情:“我沒事!
“你呢?”周時寂反問林蟬,目光逡巡,收入林蟬腳踝和手腕的繩子勒痕以及手臂處的淤青。
最后凝定在林蟬手掌和衣服沾染的血,他眉頭深深皺起:“你的傷口在哪里?”
林蟬恍惚斂神,趕忙搖頭:“我也沒事!
淤青就是先前匪徒那一腳踹的。
至于血跡——“不是我的血,是周驍的!
她焦灼:“周驍他被帶走了!”
“嗯,我知道,你別著急,周驍已經安全了!
聞言,林蟬一愣,咂摸出味兒:“你之所以會進來,是因為你換周驍出去了?”
周時寂驗證她的猜測:“是,我和匪徒提出交換人質。我換周驍,這么賺的買賣,任誰都會同意,F在周驍已經送去醫院了!
林蟬又一陣驚愕,但接受得絲滑。畢竟完全在情理之中,周時寂一向愛護周驍,為周驍將自己置身險境,是周時寂的性格干得出來的事情。
匪徒已經出去了,周驍也安全了,周時寂還在她的身邊,哪怕囹圄未解,全部焦慮、驚駭和恐慌,從最高值降至最低值,她長長松一口氣:“行,周驍沒事就好。”
周時寂問:“是你拿你和周驍的身份跟匪徒談判的吧?”
林蟬忐忑:“……不好意思,那個時候我沒想到其他法子了。”
“不,你的反應很快,你做得非常好。”周時寂的眸光凝著她看不懂的深沉,“謝謝你林蟬,周驍能平安脫困,離不開你正確的審時度勢!
得到夸獎,林蟬忽然想哭,尤其現在放松下來之后,她的冷靜和鎮定也隨之蕩然無存,腦中為了活命而緊繃的那條線似乎斷了。
偏偏周時寂又說:“現在一切交給我。我會帶你平安出去的!
熱燙的潮濕瞬間浮涌雙眸,林蟬壓抑不住淚腺的決堤,一腦袋栽進他的胸膛:“好!
周時寂怔愣,身體頓時有些僵,條件反射想推開她。
可他的雙手還被綁在身后,動作不了。
清薄的眼皮低垂。
她的發頂和她的雙肩均在細微地顫動。
她淚流無聲,但他能感覺到她的眼淚正緩慢滲透他的衣服布料。
沉默,沉默地等她發泄了一會兒,周時寂帶著心中的愧怍,歉疚開口:“林蟬,周家對不住你!
“最理想的交易,應該是我一個人換你們兩個人出去。可匪徒不同意,只愿意一個換一個。你是女孩子,理應優先被換出去。但……我哥只留下周驍這么一個孩子。抱歉,我最后選擇了先救周驍!
林蟬從他懷里仰面:“親疏遠近是人之常情,換我我也先救周驍,何況周驍還受了那么嚴重的傷。我不會心里不平衡,也不會怪你們的,小周叔叔你根本不需要道歉!
周時寂搖頭:“不,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周驍受傷了!
第27章 27:安全感 借用一會兒你的胸膛……
#27
“我知道你不會怨懟我們, 可你越不會怨懟,周家越對不住你。周家向你道歉,是應該的!
既然他說到這份上, 林蟬點頭:“好,我收下道歉!
周時寂又一次覺得自己偽善, 他的行為無異于強行要求她接受周家的歉意。
周家施予她的恩情有限, 她的生命卻無價, 所以光今次這一件, 周家欠她的便無法還清。
她的臉上有點臟, 現在又掛上淡淡濕痕, 若非騰不出手, 周時寂有意幫她擦拭干凈。
林蟬則在這時瞧見他胸口的衣服上留下的臟污, 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多么逾距的事:“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周時寂低頭瞧一眼:“沒關系!
林蟬突然不敢看他, 因為滿腦子涌現貼在他胸膛的感覺。
太有安全感。
如果她的雙手沒有被綁著就好了, 她又生出抱抱他的念頭。
上一次抱他的念頭,源于她想安慰他,F在, 源于她想得到他的安慰。
雖然相信周時寂一定能帶她平安出去, 但林蟬還是忍不住做最壞的打算。
萬一……萬一今天她交待在這兒, 她死前的遺愿是什么?
成為優秀外交工作者的人生目標,暫時無法實現。
所以林蟬問出一個眼下就有可能達成的妄想:“……小周叔叔,我能不能再借用一會兒你的胸膛?”
聞言,周時寂愣住。
林蟬羞恥地低了一下頭, 半秒便抬起:“我想再繼續挨著你!
平生第一次, 周時寂體會到什么叫難為情,因為一個小姑娘大膽直率的要求而難為情。
是難為情,也是為難:“林蟬……”
她第一次挨上來純屬無意,他可以幫忙撫平她的恐懼和不安。
可現在如果他同意她的要求, 就是他過界了。
且不談擱平常,林蟬絕不會如此過分又逾距,哪怕提出了,她也會在周時寂露出為難之色的第一時間犯慫退卻,就像除夕夜懇請周時寂留在觀湖瀾灣那般。
可眼下,吊橋效應加持了她對他的依戀,縱使遭他厭惡,她也要強人所難一回:“小周叔叔,你就當我從剛剛挨近你之后沒起來過,行不行?”
沉默拉得又長又生硬,周時寂一覽無遺她眼中的殷殷懇切,遲遲沒給回應。
而強烈的沖動驅使林蟬的身體直接往前傾,第二次,一腦袋栽進他懷里。
反正他不同意的話,總會躲開或者推開她。
結果沒有。周時寂又一次縱容了她。
他只有些無奈:“林蟬,我理解你的害怕。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亂了心神!
一如既往的,他幫她找理由、合理化她的舉動。哪怕他明知她心思不純。
林蟬接受他的好意:“嗯。所以我不會因為小周叔叔你沒有拒絕我而多想的。”
并借用這個理由,反過來幫他合理化:“小周叔叔你同樣不要有心里壓力和負擔。于公,安撫落難者的情緒,是你的工作;于私,身為長輩你也該是家中晚輩的依靠。”
周時寂眼皮低斂,聽著她為他開脫,捫心自問是否完全坦蕩磊落,答案連他自己都猶豫。
如果不是匪徒進來,林蟬打算一直不合時宜地貪戀下去。
這回進來的匪徒當中有一個是頭目,滿臉兇相。
林蟬和周時寂分開得不夠及時,相擁的畫面落入了匪徒眼中,匪徒們看林蟬的目光變得比先前意味深長,尤其那個頭目兩只渾濁的眼珠子頗為露骨地往林蟬的胸口處鉆。
周時寂移動身體將林蟬護在身后,遮擋匪徒們的視線。
林蟬也迅速往他后方蜷縮。
這一擋和一縮,林蟬貼著周時寂的脊背側坐,她被捆綁在身后的手無意間碰到周時寂同樣被捆綁著的手。
然后周時寂寬厚干燥的手掌握了握她的手,安撫性質極強。
林蟬才發現原來自己因為匪徒頭目的危險眼神而恐懼得發抖。
只一下,周時寂便松開,林蟬反手回握,緊緊地。
周時寂……最終重新收攏手掌,裹住她的根根指頭。
同一時刻,周時寂與匪徒頭目進行交涉。
匪徒頭目為了溝通更方便也為了防止周時寂和林蟬背著他們密謀,將困在購物中心里的一個懂中文的導購拉在身邊當翻譯。
林蟬得以見識周時寂把“不卑不亢”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是一種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的事情,關鍵在于尺度的把控,既不能太強勢,否則挑釁匪徒、他們倆的性命堪憂,又不能太軟弱,否則國家的尊嚴受損。
尤其如今面對的是窮兇極惡的暴力分子,幾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隨時能射擊,與平日站在媒體鏡頭前基于國際形勢代表國家表明立場和態度,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
雖然周時寂前兩年開始學阿語,但周時寂始終使用銳氣十足的中文,無關周時寂的阿語水平,而是如果周時寂遷就匪徒使用阿語,等于白給對方臉。
于是時隔兩年,林蟬又給周時寂當翻譯。
且,恰恰又是阿語翻譯。
因為這一次周時寂并非完全聽不懂,為節省時間,林蟬假裝湊在他的耳后嘰里咕嚕全部翻譯,實際上主要為周時寂查缺補漏一些匪徒沒講清楚的字眼。
偶爾匪徒那邊的導購翻譯沒到位,林蟬會從周時寂身后探出半顆腦袋,向匪徒更精準地轉述周時寂話里的要點。
匪徒的目的無非充分壓榨周時寂身為華國政府要員的作用,以脅迫當地政府滿足匪徒們的訴求。
周時寂的重點自然而然落在保障他和林蟬的人身安全,強調他雖然人輕言微,但華國愛護每一位華國子民。
又處于華國領導來訪的檔口,當地政府還指望搭上華國經濟發展的快車以助力本國的發展,如果他和林蟬有個三長兩短,勢必破壞兩國邦交,那么當地政府只會更加無視匪徒們的訴求。
在交換周驍出去之前,周時寂在外面已經了解過這幫匪徒的背景,清楚他們并非純粹為了掠殺而掠殺的恐怖分子,而是當地在政府和各方利益矛盾引發的激烈沖突。
涉及利益,那么殺人就不是匪徒的目的,而是手段。便有很大商量的余地。
短短十分鐘的交鋒期間,匪徒頭目兩次用槍口堵上周時寂的腦袋,似乎被周時寂狠狠激怒,想一槍斃了周時寂,林蟬心驚肉跳。
周時寂始終脊背筆直,平靜溫和卻又充滿力量地繼續與匪徒對話,兩次都化險為夷,或者說,他看穿匪徒不過色厲內荏在嚇唬他。
最后一干匪徒氣勢洶洶離開,留下兩個看守他們,外加那位充當翻譯的導購。
導購負責監視她和周時寂的交談內容。
林蟬也就不能再和先前一樣肆無忌憚地說話。
周時寂倒沒太大顧忌的樣子,轉頭詢問林蟬的狀況。
林蟬還沉浸在方才周時寂的風采里,默默學習周時寂的話術。
也反省自己在周時寂進來之前與匪徒的談判哪里做得不夠好、下次該如何改進諸如此類。
她只恨匪徒聽不懂中文,無法原汁原味感受周時寂的魄力。雖然,光光周時寂的神情和姿態已經氣場十足。
聽到周時寂在和她說話,林蟬也轉頭,他們都沒留意彼此的距離,導致她的額蹭上他的唇。
驟然間,兩人均怔住。
熱度從額心轟地四散蔓延,林蟬如踩在云端般飄忽忽的,忘記反應,只覺他的嘴唇特別軟。
周時寂先不動聲色撤開嘴唇。同時撤開的還有他原本握著她的手。
林蟬一激靈,回過神。
“對不起小周叔叔!”
“抱歉!
兩人的道歉交疊。
林蟬的腳趾都蜷縮了起來,哀傷腹誹,今天的自己恐怕可以稱之為“癡女”,先強迫周時寂借胸膛,后強迫周時寂交握手,現在她還把自己的額頭送去周時寂的嘴唇。
即便最后這一下純屬不小心,種種不軌加起來,嚴格追究,她算得上性騷擾自己的領導……?
快速瞥一眼那位導購,見對方的視角無法看到她和周時寂的肢體接觸,林蟬撿起一點慶幸,起碼沒被人旁觀。
轉眸回來,入目周時寂圓圓的后腦勺,她發現周時寂的耳朵大半是紅的。
但她沒注意是之前她做翻譯湊他太近導致的,還是剛剛導致的。
而無論怎么紅的,都叫林蟬的心跳失律。
眼下她才抽空回味,他耳后碳素筆點上去一般的那顆小痣莫名性感。
——罪過,林蟬默默嘆氣,她在思想齷蹉冒犯領導……
“你剛剛表現得很好。”周時寂開口攪散了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無波無瀾得好似方才什么也沒發生。
公事公辦的上級表揚下屬的語氣更是戳滅所有可疑的曖昧因子。林蟬擺正身姿,索性和周時寂討論兩人目前的處境,以擠走她腦子里的亂七八糟。
其實和匪徒談判的主力還是得要外面的領導和當地政府的博弈,然后才是當地政府和這幫匪徒的協商,周時寂和林蟬作為人質太被動了,能做的有限。
他們是壓低音量討論的,雖然沒什么要緊內容,但林蟬就是不想被導購聽見。
導購因為聽不清楚他們說什么所以捕風捉影,喊來外面看守的綁匪。
周時寂沒讓綁匪白跑一趟,順便提了提他們倆作為重要籌碼的基本待遇問題——對,是重要籌碼,而非重要人質。
兩個綁匪當著他們的面沒有回應什么,背地里肯定匯報給了頭目。
外面的談判估計也有效果,約莫兩個小時后,林蟬和周時寂被轉移了地方,安置在小小的經理休息間,身上的繩索也得到松綁,還給他們送水和面包。
談判從來不是三言兩語能結束的,現在還是個牽扯三方的大事件。從林蟬為了保住自己和周驍的性命暴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從當地政府本國的暴力沖突上升為外交事件。
所以看到水和面包,她確認,她和周時寂暫時出不去。
就看這個“暫時”具體得多久了。
“再沒有胃口也吃點,保存體力總沒錯。”周時寂拆開一個面包的包裝袋遞給她,“購物中心里的其他人質都沒有我們待遇好。”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人全部趕到一處,匪徒分發了繩子和膠布,要大家老實點相互捆綁,但凡表現出一點反抗意思的,都被當場射殺,那些尸體故意沒處理,都拖著眾人的面前堆成一座小尸山,以儆效尤。
他不認為匪徒還會好心地給每個人分發食物。
林蟬乖乖聽話,努力把面包撕開一點點塞嘴里。
周時寂又檢查了一邊礦泉水的瓶身,確認沒有針孔扎進去過的痕跡,擰開蓋遞給她:“別噎著。”
旁觀的林蟬又學到了。果然她安全意識還不夠。
何止檢查食物,剛剛他還檢查這里面有沒有監控。
搖搖頭,咽下嘴里的面包后,林蟬說:“……我怕一會兒要上廁所。”
這個休息間里沒有單獨的衛生間,她如果上廁所,只能去購物中心的公共廁所,還得由綁匪押送。她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去,那么首先從源頭上她就得減少水量的攝入。
周時寂沒勉強:“嗯。那你等實在受不了了再喝點!
半晌,塞完又干又硬的面包,林蟬拆下腕間的小黑表,用衣服下擺小心翼翼地擦拭灰塵。
小黑表的表盤不知道什么時候摔出了裂痕,裂痕還很大,時間都看不清楚,不過時針和秒針還在正常走動。
表帶也因為先前遭到捆綁而被繩索磨損得厲害。
周時寂也剛吃完填了點肚子,見她一臉郁悶和心痛,說:“回國后我給你拿去修理!
林蟬查過他送她的這款表,并非高奢品,卻也查不出品牌,她懷疑和他的腕表一樣是定制的。
身為總在公眾媒體露面的外交部發言人之一,他身上的衣著首飾在所難免被扒過,但誰都沒扒出來過具體明細。
她知道他們這些領導的很多東西是有規定和講究的,甚至統一配置,譬如她就見過他用的保溫杯等生活用品和簽名筆等工作用具,都是部里的。
不過周時寂的西裝、腕表還有他的車,顯然出于他自己。
“我能不能知道哪里修?”林蟬主要拿不準小黑表的價格,超出太多她的預算,她確實沒辦法自己修。
周時寂說:“周家有自己認識的老鐘表匠!闭f著,他晃晃他的那塊銀質腕表,“你的這只手表和我的這只一樣,都出自老師傅的手!
“噢。”林蟬的臆測得到驗證。
周時寂滿足她的好奇心,補充道:“我的衣服、車子等等大部分東西,也都是周家這邊定制的。職業和家庭背景都比較敏感,一些容易遭受外界非議的麻煩能避免盡量避免!
林蟬忽然覺得好笑:“我聽說過一些有錢人定做是為了獨一無二,像手工西服什么的,叫人一眼就看出與眾不同,比別人的都高檔。小周叔叔你倒好,定制是為了看著平凡。”
當然,她知道,真正的富貴不是通過身上多少高奢品牌或者高級手工定制物件體現的。
“可你長著這么一張很不平凡的臉,再低調樸素也平凡不了!贝蟾乓驗榫徒裉煲呀涀鲞^肥膽破天的事情,現在林蟬連打趣他都能毫無阻塞地脫口而出,仿佛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調侃他,仿佛她和他特別熟稔。
周時寂倒挺喜歡她這樣拿他當平輩的普通朋友隨意閑聊一樣的態度。
表盤碎裂,照理手表應該先保存起來,然而以現在的情況,林蟬摘下來又沒地方安置,只能重新戴回手上。
戴好小黑表的時候,她打了個哈欠。
見狀,周時寂往邊緣挪,讓出更多的位置給她:“你睡吧。我看著,不會有事!
休息間太小,只放一張單人折疊彈簧床和一張小桌子,地面能踩的空間差點不夠他們倆下腳,剛剛他們倆就是一直排排坐在床邊吃東西、說話的。
林蟬沒有謙讓,同意道:“那我先睡兩個小時,等下換小周叔叔你睡!
周時寂點頭:“嗯。”
林蟬側身躺倒,兩只腳蜷縮起來,避免碰到坐在床尾的周時寂。
然而她并不知道,沒多久她入眠之后,兩條腿便無意識地伸直。
周時寂雙手抱臂,后仰靠墻,閉目養神。大腿側和臀邊毫無防備地被踹了兩下,他睜眼,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不想管,畢竟他總不能幫她把兩條腿蜷縮回去。一來他不方便碰她,二來他可以理解一直蜷縮腿睡覺難受。
可她的兩只腳板踩著他的大腿側用力蹬,顯然想蹬掉阻礙她伸直腿的障礙物,蹬了幾下失敗之后,她又嘗試繞開障礙物,于是兩只腳板順著他的腿側左右滑動,尋找沒有障礙的地方。
隔著褲子布料,跟用腳摸他似的,周時寂無法,只能抓住她不安分的腳,推回去些,然后拉起薄薄的床單,聊勝于無地擋在她的腳和他的腿之間。他的身體也又往床尾挪去,只半個身體坐在床上。
或許因為重新彎曲了一點腿,感到不舒服,肉眼可見熟睡中的林蟬微微蹙起眉。
周時寂看了她一會兒,確認她沒有醒來的跡象,自己也重新后仰靠墻,閉目養神。
須臾,她的腳重新伸直,還是蹬了蹬他的大腿,沒蹬動,倒就這么緊挨他腿側不再鬧。
周時寂都在考慮要不他起來站著,放她舒展開四肢好好睡一覺,見狀他以為她乖乖消停了,便作罷。
怎料兩分鐘后,她的兩只腳忽然抬起,恰恰貼著他的腹部枕在他的腿上。
第28章 28:心眼子 別忘記,否則是小狗
#28
林蟬以為自己肯定難以入眠, 沒想到不僅快速入眠,而且睡得特別沉,醒來已經是六個多小時之后。
便見周時寂立身門后背抵墻, 黑色的西服褲和淡藍色的襯衣都些許褶皺,還蹭了不少沒拍掉的灰, 不似以往干凈平整。
外面的燈光比這個小小空間里的要明亮很多, 通過門縫打在他清雅雋然的側臉, 呈現在林蟬的視角里行程恰到好處的構圖, 仿佛他整個人發著光。
從頭到腳, 他都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禁欲美感。
而她不單純的目光是對美感的褻瀆。
林蟬坐起來。
彈簧床微響。
原本雙眸閉闔的周時寂睜開眼, 眼尾泛著沒有休息好造成的微紅。
“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吵醒你了!绷窒s郁悶, “是不是我睡得太死了, 你喊不起來我?”
明明約定好的兩小時交換, 她卻霸占整張床,害得周時寂一直沒能睡。
周時寂站直身體:“沒有, 我沒喊你!
林蟬狐疑:“為什么沒喊?”
周時寂說:“我不怎么累, 沒關系。”
怎么可能不累?必然是周時寂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她輪換休息, 有心把休息時間讓給她吧。
林蟬從床上下來:“不累你也躺一會兒吧,能舒服點!
空間太狹窄,一下子她和他全站著,好像又逼仄了兩分。
周時寂抬手到她的肩膀, 按下她重新坐回床邊:“沒事!
隨后他也坐下在床邊, 恢復成林蟬睡覺前兩人的狀態。
然而林蟬不明白:“怎么剛剛小周叔叔你是站著的?”
回憶睡醒時自己兩條腿舒展的模樣,她猜測:“……我睡相太差,擠走了小周叔叔你的位置是不是?”
周時寂笑笑,否認:“我只是覺得站著更容易保持高度警覺。”
或者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林蟬已經篤定, 一定也有她的原因。
“真的不休息會兒嗎?”林蟬還是勸了勸,“我也一定會保持高度警覺。小周叔叔你哪怕休息五分鐘也好。”
“不用,我休息過了。”
“躺著休息比站著休息舒服很多!
“我現在坐著休息也一樣。”周時寂將之前她的那瓶水遞給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數,這種情況,我不會讓自己的身體出狀況的!
林蟬只得作罷,接過水抿了兩口漱口,忽然想起什么,心里默默換算了時差,轉頭說:“小周叔叔,生日快樂。”
周時寂怔了怔,反應過來,已經是國內時間的5月5號了,又一年他的生日。
“謝謝!彼拇浇枪闯龌《,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今年的生日夠特別的。”
“這種特別還是不要也罷。”林蟬懷疑自己在神仙那里許愿的心意是不是還虔誠不足,否則怎么就讓周時寂遇上這一遭。
匪徒第二次來給他們送食物的時候,周時寂又與他們談判,希望食物能豐富點,別總是干巴巴的面包,也希望能給他和林蟬換一個大一點的房間,最好可以正常睡覺和洗漱。
匪徒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周時寂,說周時寂是不是被關一天之后關傻了,搞沒搞清楚他是人質,不是貴賓。
周時寂并沒有失望或者生氣,更換要求,簡單地要了點書和雜志。
匪徒后來倒當真拎了一袋子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舊報紙等讀物,食物方面換了餅,還有一聽罐裝咖啡可以喝。
林蟬表示她又學到了,周時寂哪里是發神經?他的真正需求分明是后面那些,但故意先提出匪徒不可能答應的高條件,這樣他降低的條件更容易叫匪徒接受。
本質上和她在學生街遇到的故意標高價給顧客留出砍價余地的商販差不多的策略,而這種策略也不能說在學校的課程中沒有學到過,不過林蟬因為周時寂才意識到在實際情況中靈活運用起來是怎樣的。
于是都用不著搜腸刮肚尋找話題,林蟬自然而然便生出旺盛的求知欲,詢問周時寂過去駐外的一些經歷,譬如以從前是否也遇到過匪徒為切入口,到駐外的生活點滴。
這兩年周時寂又參加過一次高校宣講會,在京州大學以優秀校友身份出席過一次校慶并演講,以及部位的內刊上登過一篇周時寂的訪談文章,林蟬全沒落下過。
外加時不時王遠也會談起一點周時寂的往事,林蟬收集的周時寂的拼圖漸漸多起來,可聽周時寂親口跟她聊,還是頭一回。
若非兩人被關在封閉的空間里,那些讀物多數是阿語,閱讀起來也是有些累,穿插點閑談趣事才更好打發時間,恐怕林蟬也得不到這種機會,周時寂也不會有閑情逸致和她說那么多吧。
她賺到了。
之后周時寂又用一樣的談判技巧爭取到休息間門口放風半個小時的“福利”。于是除開上廁所,林蟬也能得到透氣的機會。只是不知心理作用,她總覺得空氣里隱隱漂浮血腥味。
由于周時寂還是不想躺著休息,林蟬便學他坐著休息,堅決不再一個人霸占一張床。已經不能為領導排憂解難了,那她更不能比領導過得享受。
可林蟬坐著休息的技能沒有練過,困頓間腦袋一栽一栽也就罷了,身體還歪七扭八,而且不小心往周時寂那邊歪扭,倒在了周時寂的肩膀上。
倒上沒幾秒,周時寂喚醒她:“林蟬,你還是躺著睡吧。”
林蟬尷尬地收回自己的腦袋,條件反射從床邊起身,站著讓自己清醒點:“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她堅持:“我坐著也能休息,等下我離你遠點,不會再靠到你身上去。嘿嘿,趁機精進一下這項技能,以前高中上課我偶爾也會在課堂上打瞌睡,照樣坐著邊打瞌睡邊聽課!
莫名地,周時寂的腦海中自動生成畫面。
畫面里是她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講臺上老師激情授課,講臺下她也是像剛剛那樣困得腦袋一栽再栽卻堅持。
黑眸深處不禁浮出一絲意趣,最終他妥協:“好,那我躺著休息會兒。我休息完了,換你休息!
林蟬的心情堪比高中時解答出數學試卷的最后一道難題。
但周時寂躺下之后,場面有些滑稽。
那張小折疊床之于一米六七個頭的林蟬而言都小,對一米八五個頭的周時寂更小,他的兩條大長腿直接伸到床位外面一大截。
“你坐吧!敝軙r寂沒有蜷縮起腿。他從林蟬的睡覺方式得出經驗,與其他蜷縮起腳留出床位的空位,不如他后背貼緊墻壁好把側身躺留出的床沿的位置空出給林蟬坐。
林蟬落座的時候還是很小心謹慎,瞅準他小腿處留出的空最大,她坐下自己的半個臀,避免碰到他。
比起自己尷尬,她更怕他尷尬。
不過說實話,折疊床實在太窄,她這樣坐,有點累,時刻提防自身不去冒犯到他。
所以十分鐘后,感覺周時寂應該是入睡了,林蟬偷偷起身,靠墻站著。
這樣比坐著舒坦。
為此她懷疑,周時寂在她睡覺期間站著,沒準還得加上這一條原因。
站了會兒,林蟬改為坐地上,她鋪了張報紙墊在底下。
這么一坐,她發現自己離周時寂很近。
他的睡顏展示在她平視的視野里。
而她還忍不住自行靠近些,幾乎是挨著床端詳他。
他的胡茬都冒出來些,衣服和褲子的褶皺也又多了點,之于他而言恐怕已經算不修邊幅了。
叫人錯覺,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與她沒有差距。
好像……原本高高掛在天邊的皎潔月亮,忽然觸手可及,她隨意就能抓住,從此留它在自己身邊。
回過神來的時候,林蟬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居然摸去他的下巴。
神經一震,她匆匆收回,身體也后撤,脊背嚴絲合縫貼著墻。
約莫兩分鐘過去,確認周時寂沒有被她的小動作吵醒,林蟬暗暗吐氣,不由用另一只手握住觸碰過他下巴的手指。
胡茬微刺的手感長久地停留,也是她有心想要記住。畢竟是她第一次體會男人胡茬的手感,還是她喜歡的男人。
連鎖反應導致飄忽的思緒回憶起之前靠在他胸膛的感覺和被他的嘴唇擦過額頭的意外,林蟬在這個逼仄又有點悶熱的空間里愈發心跳鼓噪臉頰發燙。
不能再盯著周時寂了。她默默告誡自己,然后決定看一會兒書,平復內心的邪念。
匪徒拎來的那一袋讀物就在她的腳邊,林蟬先前沒有全部翻閱,拿到什么看什么,現在秉持著順手整理歸類的想法,每樣都瀏覽一下內容。
沒想到底下大半是黃色讀物,她一打開,視覺遭到極大的沖擊,感覺兩只眼睛都被污染了,趕忙將它們塞回最底下。
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邪念非但沒平息,反而被成人畫冊攪得比先前翻涌。
視線不受控制地逡巡躺在她眼前的周時寂。
從他裹在西褲里的筆直長腿,慢慢往上到他的窄腹寬肩。
領口的扣子不知何時掉了一顆,他露出的鎖骨比平日多出一截,而敞開的領口加上現在他的睡姿,突出的喉結也格外分明。
最后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在他的嘴唇上停留太久,林蟬強制閉上眼睛。
宿舍里臥談,排位“色女”序列,她連最后一名都撈不著,因為舍友一致認為她眼里只有學習沒有男人,所以剔除評選資格。即便她后來跟周驍“談戀愛”,舍友震驚之余,也只是把參與評選的資格還給她。
事實證明,別說舍友,連她也不夠了解她自己。
當然,她非常感謝舍友。那會兒舍友集體擔心她太純情被周驍給騙了,有過戀愛經驗的兩位舍友一開始還好意傳授了點心得給她。后來聽說周驍喜歡的是洛清濛而她依舊任勞任怨跟在周驍身后,同樣是舍友擔心她最后一無所有。
如果舍友們知道她現在喜歡上一個比周驍還要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男人,會不會覺得她無藥可救……
周時寂睜開眼,平視的視野里便是年輕女孩坐在緊挨床邊的地上,兩只手臂抱著蜷起的腿,埋臉在膝蓋間。
他抬手,摸一下自己的下巴,黑色的瞳仁里波瀾輕漾。
察覺折疊床傳出細微的動靜,林蟬抬頭,發現原來是周時寂睡起了。
她詫異:“小周叔叔你不再睡會兒?”
才一個小時吧?
原先林蟬都拿定主意,她也不按照約定喚醒周時寂,讓周時寂能睡多久睡多久,除非出現緊急情況。
現在他這么快自發醒過來,她都要生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沒睡著?
周時寂淡淡一笑:“年紀大了,眠淺覺少,不如你們年輕人睡得熟。”
林蟬總覺得他是故意拿年紀說事和她拉遠距離,好似他已經五、六十歲。
“你再躺會兒唄,躺著躺著就睡回籠覺了!
“不用,一個小時足夠,剛剛的睡眠質量很高。就像平常短短十分鐘的午覺,一個下午就都不會累了。”周時寂站起,示意她到床上去,“別坐地上了,這樣曲著,你該腳酸!
林蟬撐著床沿借力起身,眼神滿是狐疑:“小周叔叔,你沒跟我玩心眼子吧?”
“玩什么心眼子?”
“為了騙我躺床上休息,你假裝先在床上睡了一覺!
“我沒那么無聊。”
“誰知道呢!绷窒s囔聲。
周時寂失笑,換到她的位置上。
林蟬躺下時說:“公平起見,你既然只睡一個小時,我也只能睡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小周叔叔你要喊我起來,你不累也要喊我起來,喊到我醒了為止,千萬別‘忘記’了!
微微一頓,她大逆不道:“否則你是小狗。”
“……”周時寂啞口。
“小周叔叔心虛了?”林蟬神色間洋溢將了他一軍的得意。
周時寂眉尾輕挑,應下:“行!
這一回,林蟬沒能快速入眠。
周時寂倒和她較起真,說與她約定的一個小時,要從她睡著之后計算。
林蟬索性躺著和周時寂聊天,依舊是她好奇周時寂駐外的一些事情,變得好像他給她講睡前故事。
而她后來確實聽著聽著睡過去了。絕非周時寂的故事無聊,而是她真的困。
結果林蟬又一覺睡了五個多小時。
周時寂卻說他沒有食言,聲稱他叫過她,按照她的要求一直在叫她,可她就是現在才醒。
合著他叫了她四個小時?林蟬問:“小周叔叔,我臉上是不是寫著‘傻子’兩個字?”
周時寂笑了:“你臉上寫了三個字!
“哪三個字?”
“大聰明。”
“……”很好,領導又跟她開玩笑了呢。
斗不過周時寂的心眼子,林蟬擺爛了,該睡就睡。小小的休息間不見天日,她便也不照時間作息,困了就睡,醒了就和周時寂一起看看讀物、說說話。
說來窘迫,出國隨訪的十幾天,被危險的匪徒關著的幾覺,她反而睡得最踏實。
思來想去,她歸因在周時寂身上。因為周時寂就在她身邊,她睡覺的時候他也守著她,所以她太安心了,連死都不怕。
后來兩次睡醒,林蟬產生強烈的虛幻感。如若不是身處虛假的夢境,她怎么會出國?她怎么會遇到恐怖分子?她怎么會見到親眼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射殺死亡?她怎么會和周時寂同生共死相依為命?
以致于第四天,他們終于平安出去,林蟬難以置信,甚至又恐懼起來,一直抓著周時寂的手。
周時寂察覺她狀態不對,他沒有捋開她的手,前往醫院的一路都在安撫她的情緒,再三告訴她確實獲救了。
抵達醫院,兩人必須各自接受身體檢查,林蟬才和周時寂分開,周時寂拜托周苡初全程陪同林蟬。
相比剛出來的時候,林蟬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可她的害怕并未完全消除,和周時寂的分開也帶給她焦慮感,畢竟落在匪徒手中的幾天,周時寂是她唯一的安全感。
毋庸置疑,林蟬要檢查的不僅身體狀況,還有心理狀況。當然周時寂也得進行評估,只是以周時寂的經驗,林蟬更需要。而且等不及回國,在這里就得安排,她應該和心理醫生好好聊一聊。
這件事周時寂自然要周家自己去辦,周時寂暫時脫不開身,打電話拜托了周苡初。
等迎接過領導、同事以及當地政府代表的慰問和探視,周時寂才有時間去看一看林蟬。
去到林蟬的病房,周時寂發現周驍在里面。
腦袋纏著紗布的周驍坐在病床旁邊,低頭,正親吻林蟬。
第29章 29:畢業季 小周叔叔我幫你揉揉……
#29
周驍過來的時候, 林蟬已經在睡覺。
他悄無聲息坐在病床邊,靜靜盯著林蟬沉寂的睡顏,腦中思緒紛繁。
他忽然很想親一親林蟬。
便俯下身, 嘴唇朝林蟬干凈的臉頰靠近。
兩年前生日會,他在大家的起哄聲中摟著林蟬親吻的記憶, 瘋狂涌現。他渾身血氣悉數沸騰。
差一點就能貼上。
耳中隱隱約約捕捉到周苡初的聲音:“怎么站在這兒?”
周驍立馬撤退, 扭頭便見病房門口周時寂不知來了多久。
松開握著的林蟬的手, 他下意識起身。
周苡初這時已經走到周時寂身旁, 順著周時寂的目光往病房里一瞧, 沒瞧見任何特殊的事情, 心中愈發困惑為什么周時寂的臉色有點難看。
所以周驍出來的時候, 周苡初問:“你又做了什么惹你小叔不快?”
一句話點得周時寂和周驍的神情皆詭異。
前者微不可察地皺眉, 覺得周苡初看錯了, 他沒有不快。
后者因為做賊被抓個人贓并獲, 心虛不已。
瞥一眼病房里,周時寂最終沒進去, 轉身離開, 但喊上周驍:“你跟我來一趟。”
“姑兒, 林小蟬先麻煩你照看會兒!卑萃辛酥苘映,他匆匆跟緊周時寂。
“小叔,你那邊的領導和同事全招呼完了?我之前打算看你的,可你病房那邊來往的人多, 我怕耽誤你忙正事, 而且姑姑也說你沒大礙,所以我想著晚點再過去。這幾天我和姑姑快擔心死。幸虧你安然無恙,否則我罪過大了。”
“……”走在前面的周時寂一聲不吭。
離開購物中心的時候,周驍處于昏迷的狀態。事后醒來得知自己是被周時寂一換一, 他人都傻了,要求周苡初把他重新換進去,周苡初把他狠狠罵一通。
購物中心那邊也不允許無關人等再過去,這幾天周驍就由周苡初陪著待在醫院里養傷,焦慮地等著周時寂和林蟬的消息。
雖然一直知道周家每個人都愛護他,但周時寂以性命換性命,還是令他震撼。
只是男人之間不興矯情這一套,嘴上周驍不可能跟周時寂肉麻兮兮地感謝什么,心里他默默將周時寂擺到更高的地位,發誓以后一定更聽話,遵從周時寂的教誨。
猜測現在周時寂多半要為方才的所見訓斥他,周驍自覺地誠懇認錯:“小叔,我不應該趁著林小蟬睡覺偷親林小蟬。請你先別告訴她。我之后跟她表白的時候,會自己跟她坦誠我的流氓行為。”
周時寂的腳步一頓,回頭:“表白?”
“是啊,表白!敝茯敳缓靡馑嫉負蠐虾竽X勺,“小叔你不是提醒我整理一下我對林小蟬的感情嗎?我整理過了,現在也已經整理出一個確切的結果。姜還是老的辣,小叔你比我還了解我自己。我真的喜歡林小蟬。所以我打算和林小蟬表白,和她談戀愛!
至今回想起和林蟬一起落入匪徒手中的那段時間,他的心臟還能怦怦加速跳動。
患難之間見真情,說的恐怕就是這樣。雖然跟他過去喜歡洛清濛的感覺非常不一樣,但他清楚,他之所以拼死也想先讓林蟬得救,并非簡單地因為他從小到大受到的良好教育和他在部隊里受到的嚴格訓練。
而林蟬為他和匪徒周旋談判,也令他動容。他腦門受傷半昏半醒,一直是她害怕得快哭的聲音支撐著他,彼時他就在心里想,她明明那么好,他喜歡她有什么可丟人的?
他就是喜歡她,怎么了?
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周驍便迫不及待。他守在林蟬的病房里,計劃等林蟬醒來,他就讓林蟬當他的女朋友。
雖然他自信以他各方面的條件,林蟬拒絕他的可能性不大,但鑒于以前跟洛清濛告白失敗的心理陰影,他不免有些擔憂。
現在他告訴周時寂,不僅僅是跟周時寂解釋他的冒犯行為,也是想著或許周時寂能繼續提點他,助他一臂之力。他最信賴的就是周時寂。相比周苡初,他更愿意和周時寂交流自己的情感問題。
卻聽周時寂說:“擱置你的表白計劃。”
周驍意外地呆了呆:“為什么?”
他不是一向欣賞林蟬?周驍根本沒想到他會反對。
周時寂神色平靜:“我看得出來你喜歡林蟬,也看得出來林蟬對你沒有那份心思。”
周驍又是一呆,然后有點羞惱:“那不一定!她之前沒有那份心思,可能只是因為她覺得我沒可能喜歡她,F在我喜歡她了,她就沒有顧慮了,不用控制她自己了!
周時寂沉默一瞬,又說:“好,先不論你這次會不會表白失敗,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喜歡她會給她帶去困擾。”
周驍不解:“有什么可困擾的?”
“老爺子如果知道你喜歡她,不會覺得你有錯,但一定會敲打林蟬。即便你們相互喜歡,你們也不會有結果,既然不會有結果,就不要去招惹她,她無依無靠無背景,最后受傷的只會是她。身在周家,你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小叔你別說得我好像懦弱無能對爺爺言聽計從,我想和誰談戀愛是我自己的事兒,爺爺管不著我行不行?林小蟬都是我女朋友了,我自然會保護好她。還有,小叔你會不會考慮得太遠?我現在只是想跟林小蟬談個戀愛,又不是要跟林小蟬結婚!
“談戀愛分分合合確實正常,但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抱著結婚的目的,那不如別談。周家的家教從來沒教過你這樣不負責任!币f起初周時寂最多有點嚴肅,現在周時寂渾身散發威壓,顯然是動怒了。
周驍直接被鎮住。他不明白,一件簡單的事情,怎么到周時寂口中那么嚴重,又跟家教扯上關系,他戀愛還沒談上,仿佛已經成了十惡不赦的渣男。
周時寂斂眸,恢復平和語氣:“而且你接下來要去國外上學,和林蟬是異地,根本不適合談戀愛。我知道你剛和林蟬一起經歷險境,心里對林蟬的感情很強烈。但也說明你心緒偏離正常的平穩狀態,這種時候不適合做決定。總之你先冷卻下來,少點自我,多考慮別人的處境。二十好幾的人,要對自己的任何言行承擔責任,切忌想一出做一出!
回程在兩天后。
返抵京州,林蟬又和周驍一起在周家名下的醫院進行一次全面檢查,還安排了一個心理干預療程。
療程攏共四期,確保兩人心理狀況都沒有問題。
周時寂此次心理干預的療程比他們倆的要長,只因這場意外,很難不叫人聯想起當年奪走周應啟生命的那場恐怖襲擊。
王遠告訴林蟬,雖然他不在現場,但完全可以想象周時寂剛得知周驍困在購物中心里面時的心情。
差不多的話,周驍早從周苡初的口中聽到過。
正是清楚其中的特殊性,周驍前所未有地乖覺,無論體檢抑或心理干預,都十分配合。
這場意外也造成周驍暫時不再跟著周苡初世界各地到處飛,周家老爺子不放心。
恰好逢上畢業季,學校里也有不少事需要忙,所以周驍出現在京州大學的頻率變得很高。
相應的,在林蟬身邊的出鏡率也出奇高,幾乎趕上兩年前林蟬是周驍的女朋友那會兒。
導致舍友們又一次誤會林蟬是不是和周驍復合了。
林蟬自己都一度懷疑周驍的腦子被匪徒敲壞了。
自從那次死里逃生,周驍嘴欠的毛病似乎不治而愈,很少再對她冷嘲熱諷,還關心有加。林蟬非常不習慣,總覺得周驍在憋大招要戲弄她。
后來林蟬揣測,多半是為的感激她,便專門就此事和周驍講清楚,他們兩不相欠,犯不著如此。
險些激怒周驍,他臉上又浮現出林蟬熟悉的“你別不知好歹”的神色。不過周驍最后沒發作,只是說:“我想改變過去和你的相處方式,省得小叔成天以為我待你多差勁。你少管我。”
行吧。林蟬不得不隨他去。
放下筷子,林蟬帶著自己用過的餐具從餐桌前起身。
周驍也沒繼續說,問她畢業舞會的服裝準備好沒有。
京州大學的畢業典禮當天,有個畢業生的畢業舞會,參加與否自愿,但一般來講都不會錯過這場畢業前的狂歡。
林蟬和舍友們約定好要全員出席,畢竟這極大可能是宿舍六人最后一次聚齊。
之前周驍問她確認是否參加的時候,就提出過幫她一起準備舞會禮服。
林蟬婉拒了,她更愿意合群一點,和舍友們去租禮服。
“準備好了!
“什么樣的?”
“喏!卑巡途叻胚M洗碗機后,林蟬拿手機翻出照片。
“就知道不應該對你自己租的禮服抱希望。”周驍極力控制自己不吐槽難聽的字眼,“外面租的樣式老氣,又舊又臟。”
林蟬一笑而過。反正是她穿,她自己滿意就好。
周驍喊林蟬練習舞步。
林蟬應下。
去年學習華爾茲到現在,一年多了,林蟬早已熟練。不過畢業舞會大家其實就是隨便跳跳,對舞步沒有太高的要求。
周驍倒說:“你練都練了,不跳怪可惜的。要不畢業舞會上我也給你當舞伴,和你跳你的第一支舞?”
“嗯?什么?”林蟬心不在焉,她的眼睛一直往門外瞄,可始終沒瞧見周時寂回來觀湖瀾灣。
隨訪結束回國之后,周時寂又忙得要命,她在觀湖瀾灣總碰不到他。
周驍有點生氣,生氣她的注意力竟然沒放在他的身上。但還是忍著脾氣重復了一遍。
聞言,林蟬說:“我已經答應和我舍友跳了!
根據京州大學的傳統,畢業舞會上每個人的第一支舞很重要。宿舍里兩個舍友有對象,自然和對象跳,剩余四個單身便約定相互湊對。
當然,相互湊對的前提是,屆時沒有人來邀請她們跳舞。
林蟬把優先權留給了舍友,總不能回答周驍,如果她沒跟舍友跳,再和周驍跳吧?周小霸王心高氣傲,怎么愿意就接受當備選?況且周驍在學校人氣高,一堆人等著和他跳舞,她可不敢耽誤他。
“有沒有搞錯?”周驍不爽,“跟你舍友有什么好跳的?”
“很好跳。”
“就不能先跟我跳?”
“不行!绷窒s狐疑,“你不應該沒有舞伴才對,找我做什么?”
“你才沒有舞伴,”周驍氣咻咻,“太多人想當我的舞伴,本少爺挑都挑不過來。那些人我都不熟,還不如和你跳,省得因為跳個舞惹出什么麻煩!
“噢!绷窒s明白了。
周驍臭著臉,不情不愿:“那你把第二支舞留給我。”
他心想,只要和她跳舞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就行。
林蟬愿意幫他這個忙。
可畢業舞會當天,出了岔子。
原本湊對的舍友有建筑學院的男生邀舞,并且舍友接受了邀請。
林蟬倒沒落單,也有男生邀舞,還不止一位,其中包括曲一川。
因為和曲一川認識,林蟬不好意思拒絕,她也沒有理由拒絕,所以答應了曲一川。
結果她才和曲一川搭上手,橫刺里周驍倏地沖出來,一把推開曲一川。
曲一川沒站穩,撞到羅馬柱上,頭破血流。
鬧成這副場面,林蟬哪里還能跳舞?立馬將曲一川送去學校醫務室。
校醫給曲一川簡單包扎,建議曲一川到醫院拍片做更詳細的檢查。
林蟬帶上曲一川便走,遇到等在醫務室外面的周驍。
正好,林蟬讓周驍跟曲一川道歉。
周驍瞪大眼睛:“開什么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現在你做錯事,就應該跟一川道歉。你不道歉,我就告訴你小叔!
“那你去!”周驍惱火,“我根本沒用多大的力氣,這家伙自己摔的!關我屁事!”
曲一川拉了拉林蟬:“小蟬,沒關系,我現在也沒什么事。他確實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用他道歉。”
“放開她!敝茯攼汉莺菖拈_曲一川的手,“少他媽假好心!”
曲一川面露尷尬,場面看起來,仿佛曲一川才是施暴者,周驍是受害者。
林蟬蹙眉,只覺得曲一川脾氣太好,而周驍的態度又過于惡劣。
他無緣無故對曲一川發難,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動的手,恐怕不用她說,周時寂也會知道。
既然說服不了周驍及時道歉、降低負面影響,林蟬作罷,扶著曲一川的手臂,繞開周驍,先送曲一川去醫院。
周驍氣急敗壞:“林小蟬!你信他不信我!”
這種時候自然不能省錢,林蟬果斷打車。
曲一川做檢查期間,她接到周時寂的電話。如她所料,事情很快傳到周時寂的耳朵里,周時寂向她了解情況。
林蟬讓周時寂放心,她會幫忙處理好曲一川這邊。
所以等曲一川出來的時候,林蟬告訴曲一川,周家會承擔曲一川此次受傷全部的醫藥費,包括后續的復查,另外會再支付一筆賠償金。
曲一川聽完,敏銳地問:“你和周家好像很熟?”
林蟬搖頭:“沒有。只是和周驍比較熟,周驍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而已,就拜托我出面。而且這次事情本來就和我脫不了干系!
“那你現在和周驍……”曲一川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辭合適,停頓住,改口,“你們復合了嗎?”
“沒有,你別聽那些謠言。我和周驍一直都是朋友!绷窒s的主要注意力放在醫生開具的醫藥單,“走吧,我陪你去拿藥!
曲一川看著自己又被她抓住的手肘,跟她道歉:“對不起小蟬,毀了你的畢業舞會,還影響了你和周驍的友誼。”
林蟬轉頭沖他一笑:“你還是別跟我這樣客套來客套去的,我們都是認識四年的朋友了,沒必要!
取完藥,林蟬本來要打車和曲一川一起回學校,但又接到周時寂的電話。
周時寂過來醫院了,車子停在醫院大門對面的馬路邊。
確認曲一川可以自己坐車,林蟬便和曲一川分道揚鑣。當然,她提前支付了曲一川的車費。雖然曲一川一再拒絕。
周時寂的車牌號碼很好認,尤其現在車子還打著雙閃燈,她找到斑馬線,快速跑過去。
調頭的出租車里,曲一川隔著距離也能感覺到林蟬腳步的歡快。
等林蟬上了后座,他又目送黑色不知名車子的駛離,默默記下車牌,才讓出租車師傅繼續開去京州大學。
“小周叔叔你喝酒了?”一上車林蟬就嗅到味兒。
“嗯!敝軙r寂是從飯局上過來的。
京州大學的飯局。
今天周時寂出席了京州大學今年的畢業典禮,是嘉賓席上的一員,典禮結束后,學生們熱熱鬧鬧歡聚禮堂翩翩起舞,他跟著各位校領導去吃飯。
飯桌上,觥籌交錯在所難免。
“喝得多嗎?”林蟬又嗅了嗅,下意識湊近他一些。
“還行。”周時寂的視線轉到另一側,避開她胸口的飽滿線條。
她今天穿的連衣裙偏公主風。上半身是黑色絲絨布料,圓領開得闊,露出成片清晰的鎖骨。長袖至袖口處鑲嵌蕾絲,和下半身的香檳色蓬松裙擺成一系。
頭發的一部分編成環形麻發辮盤了起來,妝容精致,修長的脖頸戴著細細的黑色項圈。
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和平日見到的她不太一樣。
車內的冷氣恍惚沉悶兩分,叫周時寂呼吸不暢,他順手降下一點車窗。
“小周叔叔,你是不是頭疼?”女孩的嗓音隱約帶著香甜的氣息流進他耳朵,“我幫你揉揉?”
第30章 30:雙人舞 可不可以和我談戀愛……
#30
“不用。”
周時寂拒絕:“你坐好!
林蟬才意識到自己突破了正常社交的安全距離, 四肢立即規規矩矩,并挪到緊挨著自己這邊車窗的位置。
但沒忍住又關心:“小周叔叔,那要不要喝點熱水?”
她看到車里有一只他的保溫杯。
時逢盛夏, 夜晚的風攜裹的溽熱比他體內蟄伏的燥熱更甚,迎面拂得他好似酒醺滋長、神思混沌。周時寂又降下車窗, 轉回車內, 重新打量面前年輕的女孩。
文秀依舊, 身上的那股大氣比過去舒展許多, 這種妝容與打扮, 又給她平添幾分明麗。
顯而易見, 她的光芒越來越盛, 從里到外, 她的亮眼有目共睹。畢竟她一直都是閃閃的金子, 并沒有蒙塵, 一旦得到機會,只會越走越高, 讓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她。
上一回林蟬碰上他喝酒, 都是兩年前平安夜的事情了。
她覺得他今晚喝得肯定比那一次要多, 因為他看起來很不一樣,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叫她皮膚有些發燙。
“……是不是不好看?”林蟬拘謹起來,“周驍也說不好看。”
這種禮裙日常穿顯得太隆重,離開舞會現場的時候她就應該換掉, 但曲一川的傷勢要緊, 她顧不上。
“好看”兩個字懸在周時寂的嘴邊,出口前他頓一下,換成:“沒有!
沒有不好看,但也沒有好看?林蟬忽然懷疑自己和舍友們的審美, 她們可是在出租禮服的店里挑選了好久。
“噢……”
眼見她充滿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周時寂還是把捺下的原話加工了一下:“很好看,很適合你。”
林蟬的臉瞬間升騰熱意:“謝謝小周叔叔~”
清澈的鹿眸彎起來,閃爍歡喜的星光。
周時寂的心情隨之愉悅兩分。
“熱鬧。小周叔叔你以前也參加畢業舞會了吧?”
“嗯。不過我們那個時候,舞會才舉辦兩屆,遠不如你們現在正式!
“小周叔叔你當年跳舞了沒?”
“沒有。”然后周時寂問,“是你和那位男同學跳舞的時候,周驍打人的?”
“我都還沒開始跳。”
聽出她語氣間的遺憾,周時寂抬腕看表:“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林蟬也不清楚:“可能!
她打電話詢問舍友。
很可惜,舍友告訴她,剛結束。
但林蟬還是坐著周時寂的車子回到學校。今晚她原本就要住學校,還有一點行李得收拾。
謝師宴和散伙飯早在一個星期的畢業答辯當天結束了,伴隨今天畢業典禮的完成,明天宿舍將清空。
她下車前,周時寂讓司機從副駕座椅里遞過來早就準備好的一束花。
蓬勃的向日葵點綴清新純潔的梔子花和滿天星。
“畢業快樂!
“謝謝小周叔叔!”林蟬驚喜地抱個滿懷。
因為這束花,林蟬提出一個請求:“小周叔叔,你可不可以和我拍張畢業照?”
最近她拍照的次數比過去二十幾年加起來的都要多,和學校的老師、同學、舍友甚至學弟學妹合影,卻缺席兩個最重要的人,一個是院長媽媽,一個是周時寂。
下午的撥穗儀式上,她看到周時寂坐在貴賓席,心里特別高興,雖然院長媽媽沒能到場,但周時寂見證了她人生中的重要時刻。
如果不是不方便在人前暴露她和周時寂相熟,當時她就會找周時寂合影。
周時寂點點頭:“好!
林蟬狂奔回宿舍取學士服。
周時寂就等在學校里畢業生們幾乎都要來拍畢業照的一個熱門打卡點。
是一百多年前京州大學建立之初最早的校門,刻著校名的古樸牌匾沉淀著厚重的歲月氣息。
雖然是晚上,但這一塊地方的打光挺充足,校方還因為畢業季,延長晚上開燈的時間。所以林蟬選了這里。
套上學士服,又架上跟舍友借的三角支桿,林蟬固定好手機調整角度,快步站到已經提前定位的周時寂身邊,接過周時寂幫她抱著的花束。
“等一下。”周時寂的兩只手伸到她的腦袋兩側,給她擺正歪掉的學士帽,又理順學士帽邊緣懸墜的穗子。
仰著臉,林蟬注視他此時此刻臉上的溫柔,難以抑制自己心跳的狂亂。
他說他對她的好只是舉手之勞,一點也不特殊,還十分微薄。可偏偏他每次舉手之勞的微薄饋贈,都宛如夏夜的流星,在她的生命深處點燃烈焰。
“可以了!敝軙r寂放下手,看回前方,忽視燈光明晃晃映照出的她眸底蕩漾的赤熱。
心中反省:既然他做不到踐踏她、斷絕和她的往來,他其實應該冷淡她、疏離她,而不是順其自然地和她相處,事實證明“順其自然”也解決不了問題。
林蟬也轉向鏡頭的方向,騰出一只手,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周時寂眼皮一跳。
“小周叔叔,我數三、二、一!彼曇羟宕嗟卣f。
周時寂……最終沒有捋開她的手,直到拍完照片,她自己松開。
脫掉學士服和學士帽,和拍照支架一起塞進袋子里,林蟬和周時寂走在夜晚校園的林蔭道上。
經過舉行畢業舞會的禮堂時,發現門還沒有鎖,林蟬臨時起意,拽周時寂進去,得寸進尺提出今晚的第二個請求:“小周叔叔,可不可以陪我跳一支舞?”
周時寂安靜。
林蟬也安靜,安靜地等待他的回答,沒有任何的退卻之意,滿含執著的期待。
周時寂環視狂歡過后空蕩蕩的四周:“燈光只剩一盞,也沒有音樂!
顯然,他這是拐著彎答應了,林蟬快速跑去支棱手機,生怕他反悔:“沒關系!手機可以打光!手機也有曲子!”
周時寂也將幫她拎著的袋子和花束擱置一旁。
手機里流淌出的舒緩樂聲經由空氣傳入他的耳朵里,很熟悉,每一次她在觀湖瀾灣練習舞步,都是用的同一支曲子。
周時寂轉身。
林蟬站在三米開外的位置,看著他,肉眼可見地緊張。
她把鞋子脫掉了,只留腳上的襪子踩著地板。
雖然現在禮堂里沒有開空調,有點熱,但周時寂還是微微蹙眉。
林蟬在他開口之前說:“新鞋子磨腳,我怕等下影響我跳舞!
周時寂抿唇,沒多言。
然后,林蟬率先朝他邁出一步。
周時寂毫不遲疑,也朝她邁步。
兩人便相互站在各自的面前。
林蟬抬起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周時寂伸出一只手,環在她纖細的腰間。
兩人同時伸出剩余的一只手,于身側的半空中交握。
浪漫優美的曲調徜徉,他們貼近,一個前進一個后退、旋轉又貼近,一個后退一個前進、擺蕩、分開、傾斜再貼近、邁步、旋轉。
每一步都非常默契,兩人的視線始終交織,又在每一次旋轉之中四目相對。
去年在大使館學舞的時候,授課的老師說,雙人華爾茲像相互彌補的兩塊拼圖,是不舍、是糾纏,是兩個靈魂在沉醉的音樂節拍中慢慢地融合。
林蟬和舞蹈班的同學跳過,和授課老師跳過,也無數次和周驍跳過,卻沒有一次如現在和周時寂跳的時候這般沉浸。
他清幽的氣息帶著令人迷醉的淡淡酒香從四面八方罩住她,他的呼吸每每噴灑在她的發際與額頭,都叫人戰栗。
而每一次他握著她的手看著她旋轉,她都感覺她的靈魂因為他灼燙的目光燃燒。
樂曲的最后一小段,節拍從慢節奏進入快節奏,他們的舞步隨之加快,仿佛最后放肆的沉淪。
音樂停止的一刻,林蟬順勢抱住周時寂,緊緊地抱住,害怕被他推開。
終于,完全實現了抱一抱他的愿望。
她的心得到滿足,卻又生出心的貪婪。
周時寂僵了一下,低垂眼簾,下巴恰恰有些曖昧地蹭上了她的頭發。
他不僅忘記推開她,他環在她腰間的手也忘記松開。
他的呼吸和她的微微氣喘親密地交疊頻率。
“小周叔叔,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我?”她的臉埋在他懷里的緣故,她的聲音聽起來些許沉悶。
“沒有!敝軙r寂否認。
“不,你就是故意躲我。”林蟬篤定,“如果你沒有故意躲我,這兩個月我在觀湖瀾灣不可能一次碰不到你。以前我躲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避開我的!
“我只是事情太多了!敝軙r寂依然否認。
林蟬問:“那還是要繼續順其自然嗎?”
周時寂說:“是!
“可不奏效。”林蟬貪戀地在他懷里蹭了蹭,他的心跳格外地動聽,比之前她的腦袋挨在他的胸口聽到得更清晰,“小周叔叔,你沒發現我還是越來越喜歡你嗎?”
周時寂反問了一件聽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今天的畢業舞會上應該不少男生邀請你跳舞!
林蟬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說:“可最后我和你跳了!
周時寂道:“我不作數。我和你跳舞,和那些男生邀請你跳舞的性質不一樣,我只是作為長輩,彌補你畢業前的遺憾!
“這樣嗎……小周叔叔你原來是實現我愿望的哆啦A夢嗎……”林蟬失望地拖著長長的尾音,“那么小周叔叔,我還有第三個請求!
間隔幾秒鐘,她從他胸膛抬起年輕鮮活的面龐,一雙泛著戀慕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存在,微啟的紅唇輕輕問:“你可不可以和我談一次戀愛?”
“林蟬——”
“先別著急拒絕我,你先聽我講完。”
鹿眸水潤潤的,目光仿若實質地一點點描摹他的五官:“如果要談戀愛,我肯定要談個最好的。而最好的就在眼前,其他人又怎么吸引得了我?你難道覺得我不值得最好的戀愛對象?我不值得一段最好的感情?”
“所以小周叔叔,你和我談一次戀愛吧,就談一段時間,之后就分手。不是說在戀愛中很容易看清對方的真實面目嗎?也許談著談著我對你就祛魅了,你在我眼中的光芒就沒有了,你說是不是?”
周時寂的眼神幾經閃爍,眉頭隨著她的每一句話越擰越深:“林蟬,我們之間的年齡差意味著什么你知道嗎?一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如果真的和你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搞在一起,已經說明他不是個好東西。”
林蟬笑:“可你不是還沒和我搞在一起?你至少先和我把戀愛談起來,再唾棄你自己,你的立場才站得住腳。”
突然好似面對一個叛逆期的孩子,他說什么都能被她嗆回來,周時寂好氣又好笑。
然后端起更高的長輩架子正色道:“不僅我的年齡,我的社會地位、權利地位都比你高,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不公平,如果你和我談戀愛,我們之間永遠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戀愛是畸形的,林蟬,你以后處對象一定記住這一點。”
林蟬眼神直勾勾的:“既然你這么擔心我遇上壞男人,你更應該跟我談一次戀愛。你這么好的人,成為我的初戀,當我愛情的啟蒙者和領路人,親自教我什么才是好的感情,親自帶我體會什么是美好之后,以后我們分開,我的眼光高了,也有鑒別男人的眼光了,就不會隨隨便便被一個糟糕的男人騙走,不是嗎?這正好是一個爸爸應該教授女兒的事情!
周時寂覺得自己發現了林蟬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比起方才更加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歪理邪說!
卻是冷不防的,林蟬踮起腳,攀附他的肩,往他的嘴唇輕輕親上去。
怔一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周時寂急速撤離,一雙漆黑的眼睛得如濃墨聚集深底,暗潮洶涌。
他覺得自己非常生氣,可他清楚他氣的不是她,他氣的是他自己。
禮堂里的溫度有點高,他在跳舞的過程中就出了一些汗,渾身始終被一股燥熱糾纏。
這股燥熱因為面前年輕女孩不斷的直接告白,化作他心里無端的煩躁。
陌生而前所未有的煩躁。
林蟬赤著腳,像還在跳舞一樣,他后退一步,她便前進一步。
她人生之中最大的勇氣好像都用在了此時此刻,心跳急速而錯亂得好似很快要從她的胸腔里爆出一個洞。
“小周叔叔,你說你會幫我一起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F在經過實踐,前兩種方法都失敗了。我們試一試我提出的第三種辦法。你非要我去和別人談,那你找出一個比你好的男人介紹給我。如果找不出來,你就答應我,親自和我談一次戀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