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安娜·卡列寧娜
陶麗似是注意到了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側(cè)過身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妹妹和安娜,她溫柔地對兩人笑了笑。
這笑容讓安娜的心軟得一塌涂地:“我會讓斯基華去找陶麗談?wù)劦摹!?br />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不奢求陶麗能夠在知曉一切后原諒斯基華,她只是不可遏制地感到難過。
她知道斯基華曾將陶麗視若神明,而陶麗對待家庭又是如此的忠貞,她不明白為何這樣一場始于愛情的婚姻,最后會陷入如今的境地。
但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有些緊張地問:“我聽斯基華說,那位羅蘭小姐就在謝爾巴茨基家當(dāng)家庭教師?”在說道羅蘭小姐這個名字時,聽上去有些難為情。
喬安理解她的顧慮。
哪怕安娜再如何信任自家兄弟,在他出軌了一次后,他的信譽力終究是打了折扣,難免會讓人擔(dān)心他與羅蘭小姐見面后再次舊情復(fù)燃。
不僅是安娜無法全心全意地相信斯基華,喬安更是對斯基華沒有任何信任。
其實安娜內(nèi)心還有另外一層顧慮,即使斯基華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悔過自新,但羅蘭小姐是否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份感情呢?
感情從來不是某一人單方面的付出,她無法將所有的指責(zé)都推到羅蘭小姐身上——她實在是太清楚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男士,在感情上所占有的優(yōu)勢了,但如果羅蘭小姐仍然抱有著這份愛戀,僅是想想這份可怕的局面,安娜就已經(jīng)陷入了一種茫然無措的頭痛中。
喬安沒有隱瞞地對安娜說:“羅蘭小姐之前的確給我做過一段時間的法語教師,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這句話真的是讓安娜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現(xiàn)在在哪位先生的家中工作?”
喬安解釋:“她不是換了一份工作,而是與一位先生相戀了。”
這的確不在安娜的意料之中,但她還是祝愿道:“愿上帝祝福他們。”
“其實那位先生您今晚見過他。”
安娜問:“他也來參加今晚的舞會了嗎?”
“就是剛才那位邀請您跳第一支舞的伏倫斯基伯爵。”喬安沒有給伏倫斯基留情面。
“原來是他。”安娜有些驚訝。
原著中那場隨著安娜臥軌自盡,以生命畫下休止符的愛情,代價未免太過昂貴了。
雖然這件事現(xiàn)在還不曾發(fā)生,但不妨礙喬安事先給安娜提個醒。她神情放松,沒有任何異樣,看上去不過是在隨意一聊日常八卦。
但這件事足以左右伏倫斯基留給安娜的第一印象。
喬安又同安娜聊了一會,接著,就在他人的邀舞下,一同步入了大廳中央。
列文也在此次舞會的受邀范圍內(nèi),有意思的是,他接到了兩份邀請函。
一份由老公爵早早地遣人送到了他手上,而另一份則來自《每周早報》的文學(xué)編輯。
那位編輯的熱情實在是讓他感到惶恐,想他不過是抱著嘗試的心思,將他剛剛寫了一個開篇的小說稿件投到了報社。
——當(dāng)然啦,他同吉蒂說好了,要讓她做他的第一個讀者。
吉蒂早就看過他的稿件了,她對他的作品贊不絕口。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地想:我的作品真的有那么好嗎?會不會是吉蒂作為朋友,出于鼓勵才這樣說?他需要外界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
結(jié)果沒想到《每周早報》的編輯給予他的熱情,險些讓他無法招架,對方甚至直接堵到了他暫住的旅館門口。
對方揚言,他能將自己培養(yǎng)成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比肩的優(yōu)秀作者。
這話嚇得列夫差點以為對方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騙子。
“我能為你申請到最高檔的新入社作者稿費!”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表示:“能得到您這份評價我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不過我不是為了稿費才寫作的。”
編輯當(dāng)然看得出來列文的家境不錯,他思考了一下,說:“我想您應(yīng)該聽說過,我們報社的老板——謝爾巴茨基小姐即將舉辦一場舞會,而幸運的是,我有一張可由我自由支配的無記名邀請函,謝爾巴茨基小姐親手將它交到了我手上,絕對貨真價實。”
到現(xiàn)在列文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已經(jīng)有了一張邀請函的情況下,還是一頭扎入了那位編輯先生編織的羅網(wǎng)中。
他沒有湊到那些貴族小群體中與他們攀談交際,他選擇與報社的“同事”待在一起。
他聽到他們在低聲交談。
“別忘了謝爾巴茨基小姐吩咐要寫采訪稿。”
“拜托,我親愛的編輯先生,休息時間不要談?wù)摴ぷ鳌_@里的小蛋糕很好吃,你嘗了沒有?”
他另一側(cè)那幾位不知是作者還是報社員工的人則在說著什么:“聽說剛剛有大人物過來找你了?”
“他跟我說他經(jīng)營著一間出版社,問我有沒有過去工作的意愿。”
連列文都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聽他們接下來的談話。
“好兄弟告訴我吧,你們接下來是怎么說的?”
“大概會讓你有些失望,這些貴族老爺們哪里真的看重我們呢?我說很榮幸能得到您的賞識,又稍稍恭維了他一會,我問他那里員工的待遇,他說會給我開出每月一百二十五盧布的薪水。”
“聽上去……。”
聽上去真的不錯對吧,列文暗自點頭。他莊園里經(jīng)常在農(nóng)忙時雇傭他人干活,僅花費六七十盧布,就能雇人干上三四個月。
“……真是糟透了。”
列文滿心疑惑。
“他完全沒提會有什么員工福利,不過我也不奇怪,整個莫斯科范圍內(nèi)估計都差不多。每與這些貴族老爺們聊一次,我就會愈發(fā)堅定地想,誰也別想讓我離開報社。”
“啊,果然如此。”
當(dāng)列文的“同事們”相繼散開,去尋找舞伴又或是去花園中享受這一個美好的夜晚時,他去端了一份被他們夸贊過美味的小蛋糕。
他試著嘗了一口,這是他最近每次在謝爾巴茨基家做客都能品嘗到的熟悉味道,他的嘴角下意識翹了一下。
這笑容有別于伏倫斯基展現(xiàn)給外人看的姿態(tài)優(yōu)雅,它既不惑人心扉,也沒有端著貴族的架子充滿矜持,就像是麥田里的熱浪,果林里的那一抹陽光,充滿著自然的氣息。
他知道這是吉蒂前不久剛想出來的點子,她見他喜歡吃這味道,干脆把這種小蛋糕的制作步驟謄抄下來送給了他。
他看著那道無論走在何處都圍繞著三五青年的身影,再次咬了一口手中的小蛋糕。
他不喜歡上流社會這種奢靡喧囂的生活,所有很多時候他能一眼就發(fā)現(xiàn)那些身在宴會上卻同樣無法享受其中的同類。
他默默倒數(shù)著吉蒂還能忍受那些大腦空空卻聒噪異常的青年多久,待他將這一個小蛋糕完全吃進肚子里,正好看見吉蒂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從人群中離開,向著他這邊走來。
喬安對自己能在今晚看到列文感到有些驚喜,她可是沒有忘記他對這類交際場合的排斥。
“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列文放下手中的空碟子,他說:“我以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會過來。”他模糊了自己過來的目的。
喬安解釋:“他原本是準(zhǔn)備過來,不過他這幾天身體不太舒適,只能在家里休養(yǎng)了。”
她沒有說得太詳細(xì),隨口一語帶過。
其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再一次地突犯癲癇病,不巧的是他的腦袋不小心磕在了桌沿上,桌子上的木刺劃破了他的耳際處,雖然傷口極輕微,但沒有一兩個星期想來是無法退去血痂的。他嫌棄臉上帶傷的自己不太雅觀,又不愿意同外人解釋自己身上的舊疾,無奈之下放棄了參加舞會。
她看著列文——列夫·托爾斯泰在文中的化身,心中品味著只有她一個人能理解的樂趣。
盡管歷史上的托爾斯泰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處一個時代,但兩人從未謀面。不管是私人沙龍還是文學(xué)講座,兩人總是在種種極為微妙的“陰差陽錯”下緣慳一面。到了后期兩人甚至懶得掩飾里面那種若隱若現(xiàn)的刻意回避意味,卻又對這樣做的緣由極為默契的避之不談。
喬安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他們依然將這個屬性保留了下來,這就是所謂的王不見王吧。
第252章 安娜·卡列寧娜
舞會進入尾聲時,感到有些疲憊的陶麗提前回到了房間,她在女仆的服侍下?lián)Q下華美的禮裙,卸去了臉上的妝容。
就在她準(zhǔn)備休息時,門扉被人敲擊了三下。
“陶麗,是我。”一道熟悉的男聲在門外響起。
陶麗聽得出來是斯基華站在外面,她臉上輕松的神情收斂了起來:“我在里面,進來吧。”
斯基華推開房門,但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即甜蜜親熱地湊到陶麗跟前,反而滿臉躊躇地站在離她兩米遠的位置。
“怎么了斯基華?”
斯基華想起安娜對自己的催促,以及多日來堆積在內(nèi)心的愧疚,這種種不安逼迫著他開口:“陶麗,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陶麗隱隱察覺到什么:“所以你要對我說什么?”
“我犯了一個錯誤,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一旦說出口,之后的話反而變得順暢了,然而他還是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她,“陶麗,對不起,我……”
“我還以為你要騙我一輩子。”陶麗冷漠地打斷了他的話。
斯基華驚愕地抬頭,他當(dāng)然意識到陶麗為何忽然這樣說。可是安娜明明對他說,說陶麗其實還不知道這件事。
陶麗輕柔地問:“你要對我說什么?對我訴說你對羅蘭小姐的愛意嗎?”她以為自己會平和的對待這件事,但真到了這一刻,她的眼淚還是無法自抑地落了下來。
“不、我不是……”
她緩緩地道:“你不必多說了,我對一切都已經(jīng)一清二楚。”
“陶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斯基華掙扎著為自己艱難地辯解了一句。
“那是什么樣子的呢?是‘你那黑葡萄似的眼睛已經(jīng)將我俘獲了’,還是‘我昨夜又夢到了你,愛神之箭連接著你我,你是我的主宰,是我的靈魂歸處’?還需要我繼續(xù)說下去嗎?”
“別、別念下去了,你從哪里看到的?我真的知道錯了。”斯基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暈厥過去,他除了不停地道歉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陶麗剛剛說的都是他曾經(jīng)寫給羅蘭小姐的情書上的話,如今這些甜言蜜語被陶麗這么說出來,一股巨大羞愧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他毫無疑問愛著陶麗,可他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曾經(jīng)讓他感到溫馨的婚姻,變得日漸乏味,他注視著他的愛人,竟然再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神魂蕩漾。
他想要尋求激情,渴望著為自己的靈魂注入新的活力,現(xiàn)在想想他與羅蘭的相戀,簡直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夢幻,連他自己都想不通當(dāng)時怎么了。
陶麗心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這些話是寫在哪里的嗎?
“如果你來到謝爾巴茨基家,是為了羅蘭小姐,那大概要讓你失望了。她已經(jīng)再次陷入愛情的海洋,追隨著一位彼得堡來的先生離開了。”要不是母親讓她去清理一下羅蘭的房間,說是如果有不方便外人看到的東西就順手銷毀了,她還不會發(fā)現(xiàn)對方不慎留下來的情書。
太可笑了,她一開始還提高警惕,生怕自己會漏下伏倫斯基對羅蘭小姐的求愛信,又或者寫有對吉蒂詆毀話語的日記,沒想到這些東西她一個都沒見到,反而是她自己變成了這場旋渦里的主人公。
“對不起,陶麗,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斯基華看著陶麗這雙充斥著悲傷與憤怒的眼睛,他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想不出來。
“你不用多說了,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你回你的奧勃朗斯基府,我現(xiàn)在的生活很開心,不要來打擾我了。”
斯基華有些慌了:“你是要與我分居嗎?塔尼雅還在等著你回去。”
陶麗厭惡他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他們共同撫育的孩子來了,她說:“過段時間我會讓女仆把塔尼雅他們接過來。”
她甚至有些恐懼回到那個家,因為她一旦跟著回去,家中的管家、女仆、家庭教師都會偏幫著斯基華這個男主人,哪怕他們心里也在同情憐憫著她,可他們不會為了自己向斯基華出氣,只會幫著斯基華思考如何讓兩人和好如初。
早在她還未出嫁時,她就聽聞過無數(shù)這樣的事情了。
她害怕自己會落到相同的深淵里。
“好了,斯基華,你該回去了!”
斯基華從來不是一個擅長吵架的人,更何況這件事完完全全是他理虧,當(dāng)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孤零零地站在了走廊上。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想。
第二天時,喬安發(fā)現(xiàn)了陶麗微紅的眼眶,以及對斯基華閉口不提的態(tài)度,她很識趣的什么都沒有問,而是說:“要是有哪里需要我?guī)兔Γ瑒e忘了跟我說。”
“我昨晚在舞會上玩得太開心睡得晚了些,我今天多休息一會兒就好,不要擔(dān)心。”陶麗說的后半句話其實是真的。
剛發(fā)現(xiàn)斯基華出軌事實的那段時間,才是她最為崩潰痛苦的時候,每到了夜里她躺在床上,淚水就控制不住地濡濕枕頭。
或許是出于一點可笑的自尊心,她甚至不敢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
白天的時候,她借著忙于報社事務(wù)這個理由,不敢再去思考這件事。直到昨晚斯基華對她坦白的那一刻,徹底爆發(fā)。
但或許是之前壓抑過頭了,她現(xiàn)在的心情反而稱得上平靜。
她幫小妹理了理頭發(fā),說:“快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
喬安今天要去探望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
雖然現(xiàn)在為報刊供稿的眾作者里面,不乏一些她耳熟能詳?shù)闹髡撸c她關(guān)系最為親密,甚至稱得上是筆友的人,也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了。
從紙張上的交談,再到如今可以直言會去探望對方,兩人能有如今的關(guān)系可謂是相當(dāng)?shù)牟蝗菀住?br />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近都沒有住在他的小公寓里,而是在謝爾巴茨基家名下的一家醫(yī)院里做療養(yǎng)。
馬車載著喬安來到了目的地。
比起后世里那充滿科技?xì)庀ⅲ蔚囟鸬默F(xiàn)代化高樓,此時映入喬安眼里的這座建筑物,從外表看上去倒更像是私人的府邸庭院。
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攀爬纏覆在棕色外墻及圓形立柱上,陽光灑在枝干與墻壁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副靜默而又美好的油畫。
馬車沒有在醫(yī)院正門前停下,而是順著環(huán)繞醫(yī)院的小道一路來到住院療養(yǎng)區(qū)。
喬安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裙裝,如果說昨夜宴會上她那一身裝扮璀璨如明珠,那么今日的她就像是一株美好卻又樸素的洋甘菊。
有趣的是,當(dāng)她來到病房里的時候,不僅看到了正在伏案奮筆疾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還看到了另一位年輕的女士。
那位陌生的女士有些緊張地招待著喬安:“謝爾巴茨基小姐,請坐。”
她當(dāng)然知道今天謝爾巴茨基小姐會來探望少尉,但她以為對方不過是客氣一下,應(yīng)該是派出家中的管家、家庭教師來替她過來看看,沒想到是對方親自過來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了喬安好奇的眼神,他解釋道:“這是我的得力助手、優(yōu)秀的速記員斯尼特金娜小姐。”
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紹這位女士的身份時用的都是職場上的稱呼,但是他微紅的耳尖,以及在看向那位女士時流連的眼神,讓喬安立即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陀翁的妻子安娜·斯尼特金娜小姐。
喬安在來之前,還擔(dān)心神經(jīng)纖細(xì)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會不會因為一個人在院療養(yǎng),無法陪同報社里的同事一起參加活動感到悲傷,沒想到他已經(jīng)過上了紅袖添香的美好生活。
她決定給這兩位情侶鳥留下充足的私人時間。
“少尉,您好好休息,我就不多做打擾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見她要走,就站了起來準(zhǔn)備送她離開,然而在他張開口打算說出對方的稱呼時,他的腦海里忽然變得一片空白,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對方的名字。
他求助性地看了助手一眼。
斯尼特金娜小姐也慌了一下,忙替他說:“謝爾巴茨基小姐,我來送您出去吧。”
當(dāng)兩人走出病房后,斯尼特金娜有些歉意地說:“您別介意,少尉他生病后,記憶力……變得有些不太好。”
而且聽他說以前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斯尼特金娜心中嘆氣,這實在是很容易得罪人。
聽她這樣說,喬安的目光微凝。
第253章 安娜·卡列寧娜
在后世有關(guān)陀翁的各類傳記中,有些小故事里他的確是帶有幾分健忘的屬性。盡管對方忘記的大多是一些小事,還是給他以及身邊的人帶來了一定的困擾。
這算不上多么奇怪,畢竟他身患癲癇,久治未愈,記憶力減退也算是其中一項比較常見的后遺癥了。
但以往不過是透過那白紙黑字來了解這一切,如今面對著一個鮮活而又與她交情匪淺的人,心里忍不住在意了起來。
喬安問:“現(xiàn)在他服用著什么藥物?”
斯尼特金娜回憶了一下,說:“好像叫溴劑。”
喬安知道這個,一種副作用強但又療效有限的癲癇治療藥物。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評價,聽上去感覺它好像完全沒有性價比的樣子。但在這個年代,這已經(jīng)是最為尖端的抗癲癇藥物了。
而且誰也無法斷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健忘,會不會也是因為服用這種藥物帶來的副作用,然而此時此刻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治療手段了。
他已經(jīng)稱得上幸運,她清楚對于經(jīng)濟不寬裕的更廣大底層群眾來說,要是家中不幸有親人身患癲癇,最常見的治療手法無非是強行使用物理手段使其“平靜”下來。
比溴劑效用更出色的藥物,喬安不是不清楚它的名字,但囿于時代科技發(fā)展程度,她現(xiàn)在也不過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她有些遺憾地回憶著她腦海深處的那一個個藥物名稱,以及讓她倍感懷念的種種設(shè)備儀器,希冀著能捕捉到一條漏網(wǎng)之魚。
她的思緒突然因一個化學(xué)式而停滯。
就在這一瞬間,她整個人豁然開朗。
未免給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一個虛假的希望,她客客氣氣地同斯尼特金娜小姐道別,神色如常地坐上了馬車。
“小姐,我們要回公爵府嗎?”馬夫先生問。
“帶著我隨處逛逛吧,我想在城里多轉(zhuǎn)一轉(zhuǎn),到處看看。”
馬夫先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這個要求,他動作麻利地拉了拉韁繩。
他們最年幼的公爵小姐并不是一株纖細(xì)的菟絲子、一只籠中的金絲雀,她的目光并不會只看向那些光輝爛漫的宮殿、珠寶、舞臺,而是平等的投向了那些紳士淑女們眼中骯臟、不愿踏足的地方。
她是一個善良的人。
不過馬夫還是很想疑惑地問一句,您是想要幫助他們嗎,可是您幫不了他們所有人。
他若是問出口,喬安也只會回答他,她從沒有那種幫助所有人的魄力,但那些被她看到眼里的,卻很難無動于衷。即便被幫助的對象只有一個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總比做一件壞事要值得人開心。
隨著車轂緩緩轉(zhuǎn)動,直到這時喬安才放任自己徜徉進知識的海洋里。
她剛剛想起的正是“丙戊酸鈉”這個藥名。
提起各類抗癲癇藥物,就無法繞開丙戊酸鈉這個重要發(fā)現(xiàn),身具廣譜性特質(zhì)的它是抗癲癇藥里的萬金油、里程碑。
而它的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則存在兩種戲劇性說法,一種涉及二十世紀(jì)下半葉里一場癲癇病人與病魔的持久抗?fàn)帲叶鴤ゴ蟮拿半U,對科學(xué)的無私獻身……不過如果排除掉這些史詩性的浮夸描述,其實就是有病人不小心把丙戊酸吞到了肚子里,當(dāng)然結(jié)局是可喜可賀的,沒有人因此受傷,還發(fā)現(xiàn)了丙戊酸的特殊效用。而另一種說法,則是說原本科學(xué)家只是以丙戊酸作溶媒,來進行其他化合物的鎮(zhèn)靜效力實驗,結(jié)果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反而發(fā)現(xiàn)了丙戊酸在抗癲癇上的神奇功效。
然而無論是哪種說法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丙戊酸的合成。
在喬安所經(jīng)歷的歷史上,丙戊酸首次被化學(xué)家合成的時間是在十九世紀(jì)八十年代,與她現(xiàn)在所處的時間相差不遠。
她不清楚此時有沒有哪位天才已經(jīng)提前把丙戊酸提前合成了出來,畢竟這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歷史,終歸只是近似,在這種不影響歷史進程的小事上,誰也說不準(zhǔn)會有怎樣的差異。
謝爾巴茨基公爵夫婦對這類化學(xué)相關(guān)的前沿消息大概率了解不多,不過因為《每周早報》定期與各大學(xué)校開展有獎?wù)鞲逶u選活動,謝爾巴茨基家與學(xué)院派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倒是可以以此為契機打聽一下。
如果此時還不曾有人合成丙戊酸,喬安就只能自己出馬了。以現(xiàn)在的科技水平,足以將其合成出來。
馬車行駛得并不快,剛解決掉一個難題的喬安,終于有閑心透過車窗看著街道上劃過的一扇扇門、一扇扇窗、一張張臉,那正在晾曬衣服的婦人,哼唱著不知名小調(diào)的郵遞員,互相追逐打鬧的孩童,她的心情如同今日的微風(fēng)一樣變得極為舒緩。
《每周早報》報社內(nèi)部卻是一副忙碌又精神高亢的狀態(tài)。
編輯們神情嚴(yán)肅地審閱著第一批交稿的宴會采訪件。
如果被采訪對象只限于他們報社內(nèi)部的風(fēng)云作者還好,然而記者們或許生來擁有一顆大膽而敏銳的心,他們居然將筆勇敢地伸向了在場的那些大人物們。
對于大部分民眾來說,這些貴族、社會名流距離他們都太遙遠了,以往大家要想了解他們的消息,往往只能在那些三流小報上看些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傳聞。而那些過于嚴(yán)肅正經(jīng)的報紙,又在底層群眾里受眾稀少。
但他們《每周早報》依靠往期的新聞采訪、實事報道積累下來了足夠的訂戶數(shù)及認(rèn)可度。
既然如此,天然具備優(yōu)勢的他們,為什么不嘗試著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呢?
如果不是這次的宴會,他們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可以直接采訪到這些大人物。
只是審稿的時候,就需要加倍小心了。既要讓這些老爺夫人們感受到一種被采訪的虛榮感,在保證真實性的情況下又不能真的透露他們的個人隱私,同時還要滿足讀者們的興趣,這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還有兩天就到了新一刊的發(fā)行日期,時間相當(dāng)緊迫。
但是一想到之后銷量暴帶來的成就感,隨之而來的還有那更多的想要尋求合作的商人,主編和謝爾巴茨基小姐的另眼相待,以及那最實用且無人不愛的豐厚獎金,報社內(nèi)的眾人便相繼陷入了亢奮狀態(tài)。
不知是誰在忙碌間隙出聲道:“我覺得新刊出來后,起碼能漲兩千穩(wěn)定訂戶!”
“大膽點,直接猜三千!”有人哈哈一笑,直接又大手筆的又加了一千,誰又能想到曾經(jīng)的他們?yōu)榱藚^(qū)區(qū)幾百新增訂戶就激動不已,在那時真是連最美好的夢境里都不曾有今日這般成功。
過了一會,有人輕聲說:“不管怎樣,等獎金發(fā)下來,我要給我的妻子買條項鏈。”
“我的話,大概會帶著我的父母去歌劇院聽一場伊萬諾夫娜夫人的節(jié)目。”
“……”
大家低著頭沒有放下手上的工作,但卻極有默契地互相傾訴著對美好未來的期待。
沒有人打破這種緊張卻又溫馨的氣氛。
報社內(nèi)的插畫師正坐在角落里,用手中的畫筆將眼前這和諧的一幕無聲地畫在了自己的練習(xí)畫冊上。
……
兩日后的清晨,隨著黎明女神厄俄斯悄然降臨,整個莫斯科城在一夜的好眠后漸漸蘇醒。
街道上開始零星地出現(xiàn)了幾個行人,道旁的一家報攤正在開始擺放新進的報紙雜志。
老板從箱子里搬出來厚厚一摞印有《每周早報》字樣的刊物,已經(jīng)提前看過內(nèi)容的他,敢肯定這次一定會大賣,為此他直接增加了一倍訂量。
他隨手抖開一張自己親手寫的廣告海報,將它張貼在了墻壁上。
“《每周早報》新刊發(fā)行——
新增多位社會名流及知名作者的采訪!
內(nèi)容增量不增價!”
作者有話要說:
注:關(guān)于癲癇藥物內(nèi)容,參考自《癲癇病治療發(fā)展史》《尋覓抗“羊癲瘋”藥物的百年歷史》《丙戊酸的發(fā)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神經(jīng)疾病雜志2014年12期)》。
第254章 安娜·卡列寧娜
最新期刊遠比眾人所預(yù)想的還要受歡迎,看來每個人的心底都深藏著一顆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
可以預(yù)見的,在缺少娛樂活動的年代,這上面印刷的內(nèi)容將在未來數(shù)月內(nèi)成為全莫斯科人聊天交際時的焦點話題了。
盡管報社一開始就在以往的發(fā)行量基礎(chǔ)上增加了三成印量,不過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準(zhǔn)備已經(jīng)如此充分了,報紙還是在短時間內(nèi)就銷售一空。
銷售部在一天之內(nèi)就收到了十多個零售攤點老板的增印要求,結(jié)果報社剛加印了五千份,早早就蹲守在印刷倉庫外的報攤老板們拿著單據(jù)迅速瓜分完畢。
在二十一世紀(jì)里,加印報紙時動輒以萬為單位計數(shù),在那恐怖的數(shù)字面前,每周早報的加印數(shù)量猶如蚍蜉撼樹。
但在此時的莫斯科,這已經(jīng)堪稱是爆炸般增長的增印量了,足夠引得出版行業(yè)的所有人紛紛側(cè)目。
《每周早報》報社內(nèi)——
“印刷廠那邊還沒有印好嗎?”有人焦急地問同事。
“印好了,但是加印的五千份根本不夠分的!”
“快點讓他們繼續(xù)加印,城東的零售攤點幾乎售罄了。”城東有一所大學(xué),三所中學(xué),年輕人總是不吝嗇于在這些引起他們好奇心的事情上花費金錢,所以售罄的速度格外得快。
“我催過了,印刷廠那邊說他們所有設(shè)備都處于印刷狀態(tài),已經(jīng)全員開工了。他們老板直接說已經(jīng)沒法再擴大印刷量了,畢竟他們無法為了幫我們加印就把其他出版社的刊物全都停印。你說我們能不能臨時聯(lián)系其他的印刷廠,兩個廠房一起印刷?”
“好主意,我試著去聯(lián)系一下。”
另一間辦公室內(nèi),主編正翻看著前期一些尋求廣告合作的邀請。像他們這類廉價報,很難從報紙本身的銷售額上大賺特賺,甚至很些時候,售價還要低于印刷成本。他們真正的生財之道,還是借著報紙的銷量打出知名度從商人那里收取廣告費等款項。
但隨著報紙銷量的不斷增長,之前的版面費報價顯然就不合適了。
等到這一期報刊截止銷售,大家絕對會對每周早報的銷售量有了一個更清醒而又深刻的認(rèn)知,想來那個時候就是他提出新報價的時候了。
不,不需要由他來提出漲價,那些想要借助早報影響力的商人,為了競爭一塊小小的廣告位,就會自發(fā)的開始競價。
想當(dāng)初報社剛成立時,他親自出面商談每一筆業(yè)務(wù),費盡口舌才讓人相信《每周早報》的宣傳力。
而現(xiàn)在竟輪到了他們優(yōu)中擇優(yōu),占據(jù)滿滿的主動權(quán)盡情篩選合作伙伴。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走到這一步。
他心中情緒萬千。
……
謝爾巴茨基府——
這幾天,老公爵有些奇怪吉蒂怎么忽然對化學(xué)產(chǎn)生了興趣,雖然現(xiàn)在報社那邊的事務(wù)已經(jīng)步入了正軌,但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從來沒有減少,倒是難得見她做些其他事情。
他沒有打擾吉蒂,他只是看著手中的報紙,心里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這些撰稿人只記得去采訪別人,怎么沒有人過來采訪他呢?他那位出現(xiàn)在采訪中的朋友分明得意不已偏偏又?jǐn)[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tài),向他展示采訪的內(nèi)容,真是出盡了風(fēng)頭。說真的,在他看來這寫得都能當(dāng)作一篇小傳記了,沒想到報社里還隱藏著這樣的人才。
公爵夫人說:“阿歷山大,難道你還需要這方面的名氣嗎?再等等吧,說不定以后你也有機會被采訪呢。”
老公爵嘆了一口氣,說:“至少短時間內(nèi)是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像這種與社會新聞無關(guān),更多偏向于休閑性的采訪,吉蒂的意思是一旦次數(shù)及篇幅變多,很容易影響《每周早報》在眾人心中的定位——喬安可不想把它變成一份仿若聚光燈一樣打在上流社會身上的娛樂雜志。
今后若是再有非社會新聞類的人物專訪,被采訪對象一定要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逐漸增加每周早報在讀者心目中的權(quán)威性。
若非如此,老公爵也不會在意起這件事。
書房內(nèi)的喬安還不知道老公爵的失落,此時一份《每周早報》被放于桌面右上角,她已經(jīng)看過了樣刊,報社那邊送來的成品她還沒來得及再次翻一遍。
她閱讀著一份化學(xué)前沿消息速報,左手邊還放著一份國際化學(xué)家大會的相關(guān)報道。她沒有忘記抗癲癇藥這件事,學(xué)校那邊將由家中管家代為溝通。
話說她永遠不會小瞧那些如今就職于高等學(xué)府的化學(xué)教授,別的不說,就說制作出元素周期表的門捷列夫,現(xiàn)在說不定還在圣彼得堡大學(xué)擔(dān)任教授呢。
但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她打算再聯(lián)系一下俄國乃至他國范圍內(nèi)化學(xué)研發(fā)能力最出色的那幾家實驗室。
喬安把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的一個個名字謄抄在了紙上。
女仆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而入:“吉蒂小姐,我打擾您了嗎?”
“沒事,是父親叫我嗎?”
女仆說:“羅蘭小姐前來拜訪,想要與您見一面。”
自從羅蘭小姐離開謝爾巴茨基府,喬安再也沒有見過她。她有些好奇地問:“她有說是為了什么事情嗎?”
女仆歉意地說:“不太清楚,她只說是有些想念您了。”
喬安聽得出來羅蘭小姐沒有坦白來意。
就事論事,羅蘭小姐是一個目的性極強的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且愿意為此付出代價,而且行動力極強。
她這次回到謝爾巴茨基府,喬安不太相信她是單純的出于懷念。
喬安現(xiàn)在沒有緊急事務(wù)要處理,就在她準(zhǔn)備過去見一見她的時候,忽然問:“陶麗今天在家中嗎?”
女仆回答:“她出去參加茶話會了,估計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羅蘭小姐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連衣裙,垂在地面的裙擺似波浪似花瓣,她靜靜地坐在小會客廳里,看著自己放于腿上的手,眼睛許久才眨一下。
喬安坐下后,羅蘭小姐都像是不曾注意到她已經(jīng)過來了一樣,她不得不出聲:“羅蘭小姐?”
羅蘭小姐猛然回神,看到喬安已經(jīng)過來了。她猶豫了一下現(xiàn)在該怎么稱呼對方,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吉蒂小姐的家庭教師了,所以她客氣地說:“謝爾巴茨基小姐,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喬安說:“羅蘭小姐,我想您一定是有著重要的事情,不妨直接告訴我吧。”
羅蘭看上去更加猶豫了,但她還是說出了口:“請問伏倫斯基伯爵是在這里嗎?”
“他這頓時間都不曾來謝爾巴茨基家做客。”喬安回答。
“那您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嗎?”羅蘭以前一直在盡量掩飾她同伏倫斯基的關(guān)系,這次直接詢問對方的去向,算是徹底挑明了她同他關(guān)系匪淺。
她那雙明媚的眼睛,此時居然縈著淺淺的憂郁,但這也顯得她的雙眼更為動人了。
喬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回彼得堡了。”假若他真的對安娜一見鐘情,必然是要跟著對方一同回彼得堡的,而且他本就是彼得堡人,在莫斯科呆的時間久了總要面臨返程這個問題。
她心中對羅蘭的來意有所猜測。
羅蘭面色一變。她下意識否認(rèn)道:“不,不可能,他沒有跟我說他回去了。”
喬安冷靜地問:“他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去向跟你報備呢?”
羅蘭小姐心說,他們關(guān)系如此親密,她是他的心愛之人,他怎么可能忽然杳無音訊地消失呢?
但是當(dāng)她想用一個稱謂來向?qū)Ψ矫枋鲎约和鼈愃够年P(guān)系時,她卻頓住了。
她不是他的未婚妻,更不是情人,他們一起欣賞歌劇,一起觀看馬賽,一起挑選衣服首飾,但伏倫斯基的社交圈內(nèi)從未有人知道他們的這段關(guān)系。
他對她是那般的迷戀,她以為自己能徹底步入伏倫斯基的世界,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卻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連伏倫斯基的影子都尋找不到。
喬安想起伏倫斯基在原著里的豐功偉績,她感慨說:“我不清楚他曾經(jīng)對你許諾了什么,但我衷心地建議你把他說的話都忘個干凈。”
書中的吉蒂也曾認(rèn)為自己尋到了摯愛,然而伏倫斯基在見過安娜后,就徹徹底底把她忘在了腦海的角落。
他看上去是一個溫柔又風(fēng)度翩翩的男性,但是他的心比鋼鐵還要冷漠。
第255章 安娜·卡列寧娜
羅蘭失魂落魄地走出謝爾巴茨基公爵府,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去哪里。
“羅蘭小姐,上馬車吧。”
羅蘭順著聲音看去,曾經(jīng)身為公爵府家庭教師的她,當(dāng)然認(rèn)出了說話的人正是吉蒂小姐的車夫。很明顯,是吉蒂小姐讓車夫送她回家。
回家這個詞刺激得她頭腦一顫。
身為一名法國人,她在莫斯科這邊并沒有親人及房產(chǎn)。
她之前一直都與伏倫斯基住在一起,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回到了彼得堡。那處華麗奢靡的住宅,她已經(jīng)日漸無法容忍它的空蕩冰冷。
而且她不得不面臨一個極為現(xiàn)實且難堪的問題,她付不起那處住宅的高昂租金,她不清楚伏倫斯基繳納了多長時間的租賃費用,但從現(xiàn)在開始,她不得不開始考慮下一個落腳點的問題了。
太不公平了……
伏倫斯基隨時都可以毫無負(fù)擔(dān)地抽身而去,就好像一縷穿梭在彼得堡與莫斯科之間的冷風(fēng),任誰也抓不住。
而她賭上了一切,也賠上了一切,她的工作,她的愛情,她將自己全身心都奉獻給他,但她得到了什么?只有狂風(fēng)卷過后的滿地狼藉!
她強撐著身體坐進車?yán)铮÷暤貙嚪蛘f:“謝謝——無論是吉蒂小姐還是您。麻煩您了,請帶我去馬特維別館吧。”
當(dāng)她感受到馬車漸漸行駛起來時,她像是終于再也挺不起自己背脊了一樣,無力地靠在車廂上。
下一步她該去哪里呢?
她忍不住將臉埋在雙手里嗚咽起來。
……
晚間,正在同女管家閑聊的公爵夫人得知羅蘭曾在白天來訪時,她唇角的笑意立馬淡了下去,看上去有幾分緊張。
“羅蘭她過來做什么?”
別說是羅蘭了,哪怕是她曾經(jīng)欣賞不已的伏倫斯基,她現(xiàn)在都不想聽見他的名字。
“以后別再讓她進來了,她已經(jīng)不是吉蒂的家庭教師了!”
“好的,夫人。”在最初公爵夫人突然對羅蘭心生不滿的時候,女管家就對羅蘭的事情隱有所覺,否則她也不會特地提醒公爵夫人羅蘭今天有來過公爵府。
公爵夫人坐在梳妝鏡前,女管家正在為她梳理著頭發(fā)。
前段時間的舞會上,要不是伏倫斯基提前拿到了邀請函,她甚至都不愿意在舞會上看到這個人。
她從沒跟身邊人提起過,那一日她有多擔(dān)心伏倫斯基會直接帶著羅蘭過來參加舞會。
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莽撞又無所畏懼的年輕人們,他們恨不得如同一只花孔雀一樣,肆意炫耀自己的愛情,根本不會顧忌旁人的眼光。
可是公爵夫人在乎。
在場眾人,不少人曾到謝爾巴茨基家做客,他們當(dāng)然認(rèn)識羅蘭,而伏倫斯基作為莫斯科的風(fēng)云人物,他之前曾對吉蒂進行了一番大膽的追求這件事,也從來都不是鐵墻之中的秘密。
她完全想象得到,旁人是如何在私底下揣測伏倫斯基與謝爾巴茨基家及那位羅蘭小姐的關(guān)系了。
公爵夫人曾經(jīng)如何看好伏倫斯基,現(xiàn)在就對他有多少反感,她不愿意吉蒂再摻和進這攤渾水里。
她拜托女管家讓吉蒂過來一趟。
喬安不明所以地來到公爵夫人面前。
“母親?”
公爵夫人沒有提起任何與羅蘭有關(guān)的字眼,她笑著說:“吉蒂,我最近看你總是在為工作操勞,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過幾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幾場賽馬?我有個朋友,可以從她那里拿到最好的觀賞位置。”
喬安答應(yīng)了下來:“那就一起去吧,正好我最近沒有什么事情。”
其實她并不覺得自己是在操勞,讓她自己來形容的話,她大概會用興趣愛好這類的字眼來概括,這本就是她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放松手段。
公爵夫人見她興致還不錯,又旁敲側(cè)擊了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這才親昵地與喬安貼了貼臉頰,說:“好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別跟你父親一樣總是喜歡晚上工作。”
幾日后,喬安如約同公爵夫人來到了賽馬場上。
比起后世規(guī)矩繁瑣又嚴(yán)謹(jǐn)?shù)馁愸R流程,這個時代剛剛風(fēng)靡歐洲的賽馬活動,無疑要“野蠻”許多。
馬匹的野性在騎手的手中漸漸釋放,是純粹的速度與技巧的比拼。
高昂的獎金讓無數(shù)年輕男士對參加賽事報以極大熱情,那些參賽的騎手們穿著騎術(shù)服,向著觀眾席上的人們揮手致意。
趁著公爵夫人忙于與他人交際,喬安決定自己一個人四處走走。
觀看馬賽追求的就是一種激情盈滿頭腦的氛圍,然而那些自持身份的紳士淑女們,如何能允許自己露出不體面的形象,這種氣氛實在是讓賽馬場上的樂趣減少了一半。
所以喬安直接離開原本的座次,自己找了一處位置。
舉辦者用粗壯的樹干圍起了一道長長的護欄,將觀眾擋在賽場之外。或許是因為此處位置不佳,再加上舉辦者又沒有在圍欄后設(shè)置座次,此處的觀眾倒是不多。
喬安立在圍欄后方,看著前方騎著馬緩緩駛過的一名名騎手。
她的身旁還站著幾名不知是騎手家屬還是下了注的觀眾,正緊張的雙手交握成拳,念念有詞地祈禱著。
“啊,謝爾巴茨基小姐,您也來了!”
喬安看向那喊出她姓氏的來人,發(fā)現(xiàn)是專為《每周早報》供稿的記者科別列夫先生,她在舞會那天還曾特地見過他一面。
他的手里拿著本子與筆,看樣子正在這里采風(fēng)。
喬安向他點了點頭,然后拍了拍身旁的欄桿,示意這邊還沒有人。
科別列夫來到她身旁,大膽地采訪道:“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您覺得幾號騎手會贏得比賽?”
他原計劃采訪的一位伯爵先生突發(fā)疾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方便再去打擾對方了,他還以為自己會無法完成主編先生的囑托,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他要是能采訪到謝爾巴茨基小姐,主編一定不會多說什么。
喬安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一掃而過的那一隊騎士,說:“三號吧。”
她掌握了一部分相馬技術(shù),再加上本身也會一些馬術(shù),她看得出來無論是從賽馬的狀態(tài),還是騎手無意識中顯露出來的與身下馬兒的默契程度,三號選手都遠超其他人。
她簡明扼要的對科別列夫解釋了一下。
科別列夫手中的筆飛速地記錄著,他本人對賽馬技術(shù)并不太精通,但聽完謝爾巴茨基小姐的分析,也許是腦海里已經(jīng)有了先入為主的念頭,他再看向三號騎手時,只覺得對方點評得十分到位,不由得點點頭。
采訪完畢,他與謝爾巴茨基小姐道別后,把手中的筆插進了胸前的口袋。
浸泡在賽馬場上這種不斷涌動的氣氛里,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找到正在人群中兜售下注籌碼的票務(wù)員,輕咳一聲。他猶豫了一下,謹(jǐn)慎地只買了第一場賽事的籌碼,說:“我覺得三號能獲勝。”他把盧布一把塞了過去。
他看著手中的票據(jù),心想自己這也是參與過賽馬的莫斯科人了,帶回家留作紀(jì)念吧。
他沒太在意,隨手把票據(jù)塞進兜里,繼續(xù)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隨著比賽正式開始,科別列夫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賽場,而他手中的筆幾乎在筆記本上化作了殘影,不斷地記錄著他所看到的一切,靈感與現(xiàn)實在筆尖處交匯成一行行只有他能理解的文字。
騎手伏在馬背上,化作一道道風(fēng),從賽場上迅疾而過。
科別列夫的筆絲毫沒有停滯。
隨著觀眾席上傳來一陣歡呼,只見騎手伏在馬背上,急速沖向終點,不過是眨眼間,終點處已經(jīng)迎來了今日第一場賽事的冠軍。
科比列夫冷靜地在紙張上寫道——奪冠者三號。
他滿意地闔上手中的筆記本,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從口袋里掏出票據(jù)憑證。
這不就是謝爾巴茨基小姐說的三號嗎!
……
事實上,喬安此時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不在獲勝者是誰這上面了。
她與科別列夫記者分開沒多久,就有一位從家中趕來的男仆找到了她謝爾巴茨基公爵特地派他過來,讓他告訴喬安,她最近特別關(guān)注的那件事有了進展。
莫斯科大學(xué)里一位教授合成了丙戊酸,目前正以此為課題做著研究,前段時間還曾與一家工廠合作,批量生產(chǎn)了許多丙戊酸溶劑。
老公爵曾被喬安拜托,要是得到相關(guān)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她,于是他在得到消息后,就立即讓人來賽馬場上把這件事說給她聽。
謝爾巴茨基家的男仆離開后,喬安從那在觀眾坐席間不斷游走的賣花女郎手中,買了一大捧搭配好的鮮花。鮮花的色澤與今日賽場上的氛圍極為相稱,那是鮮艷到極致的激情與熱烈。
她捧著花束回到了公爵夫人身邊,將鮮花交給了一臉歡喜的公爵夫人。
雖然比起觀看馬賽,喬安現(xiàn)在更想要去見一見那位莫斯科大學(xué)的教授,但是她與對方互不相識,貿(mào)然上門未免有些失禮。
而且她都答應(yīng)了公爵夫人會陪著她一同來看馬賽,當(dāng)然要說到做到,不能才剛開始就把人拋在這里自己一個人離開。
也不知道莫斯科大學(xué)近期有沒有化學(xué)方面的座談會,還是說她直接開門見山地擺明自己的意圖,然后托人寄一封邀請函過去比較好呢?
第256章 安娜·卡列寧娜
看完馬賽回到公爵府后,喬安從管家那里拿來了那位莫斯科大學(xué)教授的資料。
歷史上,首次合成丙戊酸的科學(xué)家應(yīng)該是一名法國人。但在這個世界中,合成它的那位教授,并不是喬安記憶里的任何一位化學(xué)、醫(yī)學(xué)名家,他是醞釀于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一枚冉冉新星。
喬安對此接受良好,畢竟列文那位在原著中就被蓋章了的知名大作家兄弟——科茲尼雪夫,不也是獨屬于這個世界的一位明星人物。
當(dāng)然,這位來自莫斯科大學(xué)的教授現(xiàn)在還窮困潦倒,囿于自身經(jīng)濟狀況,無法一展所長。
對方來自察里津市,出生于一個宗教家庭,自從他的父親因病去世,家中的生活條件一落千丈。
他無意中合成丙戊酸后,通過多次試驗,發(fā)現(xiàn)了它在溶劑上的用途。
他給各大工廠寫信自薦,甚至在座談會上介紹自己的發(fā)現(xiàn),但是感興趣的人寥寥無幾。好不容易遇到一名對他的發(fā)現(xiàn)感興趣的投資者,結(jié)果他差點在合作中沒能保住自己的研究成果。
聽管家說,當(dāng)那位教授聽到有人打聽丙戊酸的消息時,對方還以為又是那位想要搶奪成果的投資者派來的人。
幸運的是謝爾巴茨基在莫斯科的名聲還算不錯,之前在報刊供稿上曾與莫斯科大學(xué)的師生聯(lián)合舉辦過兩次活動,沒有出現(xiàn)過壓榨稿費或者冒名搶占他人勞動果實這種惡劣行徑,對方這才愿意坐下來談?wù)劇?br />
喬安寫了一封信,表示如果對方不介意的話,不妨在五天后見面商談一下關(guān)于丙戊酸的開發(fā)利用事宜。
鮑勃夫站在中心街區(qū)餐廳門前,他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這才踏進了門廳,眼睛的余光從身側(cè)玻璃門反射出的影像上一掠而過。
他穿著妻子精心熨燙過的正裝,自從家里經(jīng)濟出現(xiàn)問題后,他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穿得如此正式了,心中又是懷念又是忐忑不安。
臨出門前他對妻子感慨道:“這件衣服已經(jīng)過時了,不知道那位公爵小姐會不會因此輕看我。”
他的妻子嚴(yán)肅地說:“這不是更好嗎?僅僅因為一件衣裳就能試探出她的誠意,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如果她真的因為這個輕視你,我想對方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合作伙伴。”
不管怎樣,他都已經(jīng)來到了約定地點。
鮑勃夫?qū)χ陶唿c了點頭,說:“你好,我和謝爾巴茨基小姐有約,請問預(yù)定的位置在哪里?”
侍者極為客氣地為他領(lǐng)路。
當(dāng)鮑勃夫看到預(yù)定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坐了一位女士時,他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雖然他之前不曾見過謝爾巴茨基小姐,但他知道,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只能是她,他只是沒有想到對方會早早地等在這里。
對方的樣子要比他想象得還要更為年輕靚麗一些,他原以為對方該是一副年少早熟、死氣沉沉的模樣。
這位謝爾巴茨基小姐注意到他的到來,那雙慢慢看向他的眼睛里,也盈滿了友善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喬安說:“并不算晚,是我特地來早了一點,博士,您請坐。”
早晨下了點小雨,路上濕滑,為了避免遲到她提前了四十分鐘出門。
鮑勃夫連忙坐下。
桌子上擺著秘制小羊脊、鱘魚籽醬、白煮荷蘭豆、烤面包和一份還帶著熱氣的湯。喬安不太清楚這位鮑勃夫的口味,于是她直接從最流行的菜色里點了幾種,它們既然能流行起來,總歸不會一無是處。
無論從哪個角度挑剔,都能看出來宴客之人對這一次見面的重視。
喬安看出鮑勃夫是那種不善言辭的學(xué)者型性格,她極為自然地打開兩人聊天的話題,從莫斯科大學(xué)的圖書館,聊到近些年的招生情況。
看到對方漸漸放松下來,她這才提起了自己的目的:“博士,關(guān)于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合作,請問您對此有沒有什么想法?”
在赴約之前,他就已經(jīng)思量了許久,此刻他點了點頭:“上帝作證,我很高興今后能與謝爾巴茨基小姐您展開合作。”
他這樣說,已經(jīng)很直白地表達了自己意向。
喬安拿出律師提前準(zhǔn)備好的投資合同:“您可以先看看,如果有哪里不滿意,我們可以慢慢再商量。”
身為一名社交老手,只要對方有合作的想法,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大半。
在鮑勃夫接過合同時,喬安適時地恭維了一句:“博士,我相信您的研究成果一定能令您揚名醫(yī)學(xué)界的。”
后世各國癲癇發(fā)病率略有不同,但大致是都在千分之幾的概率上。這個比率看似極低,但乘以如今的歐洲總?cè)丝跀?shù),患病人數(shù)就相當(dāng)可怕了,那么一款療效更出色的抗癲癇藥所帶來的影響力自然也不可小覷。
鮑勃夫:“謝謝,您過獎……了。”
他眼露茫然:“醫(yī)學(xué)界?”是她說錯了嗎?
喬安給他打氣:“當(dāng)然了,您放心,它絕對能成為劃時代的抗癲癇藥物。”
“……抗癲癇藥?等等,是不是弄錯了什么?”它最大的用途就是作為一種化學(xué)溶劑來使用啊!難道我們不是正在協(xié)商如何大批量生產(chǎn)這種溶劑,推向世界各地的實驗室嗎?
喬安想到一種可能,她疑惑地問:“之前跟您聯(lián)系的人,是不是沒有告訴您這件事,您的研究成果具有極高的抗癲癇藥用價值。”
鮑勃夫感覺自己的大腦輕飄飄的,他聽到自己虛弱地不斷發(fā)問:“真的嗎?”
“的確是真的。”
“您確定您說的是丙戊酸?”
“當(dāng)然了。”
“但我還是想不明白,這件事是怎么和癲癇扯上的關(guān)系。”
喬安隨口說道:“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買了一份您之前銷售的丙戊酸溶劑樣品,然后不小心被一位癲癇病人喝掉了,沒想到效果意外的出色。”
鮑勃夫眼睛發(fā)直,呆呆地問:“他還好嗎?”
喬安:“前所未有的好。”
鮑勃夫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是怎么神色恍惚地走出餐廳回到了家中,他的妻子擔(dān)憂地說:“事情不順利嗎?”
他復(fù)雜地說:“不,非常地順利。”
就是有點超乎他預(yù)料。
……
的確有點出人意料。
當(dāng)列文收到第一封讀者來信時,他忍不住驚嘆道。
哪怕他的作品早就從編輯和吉蒂的口中得到了肯定,他的內(nèi)心深處仍然有一小塊土地埋藏著少許自我懷疑。
此時此刻,在素不相識的讀者的認(rèn)可下,他終于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將這份讀者來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或許被它影響,以至于他去見吉蒂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未消減的笑意。
只是想起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他的笑容還是淡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對吉蒂說:“吉蒂,在莫斯科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不過我離家的時間也不短了,是時候回去了。”
他原計劃參加完吉蒂的舞會就回去,如今已經(jīng)比他預(yù)計的日期推遲了好長一段時間。
喬安:“這么快嗎?我還以為你會再多待上一個星期,幸好我早早地就把給你的禮物準(zhǔn)備好了。”
她讓女仆把禮物拿過來。
那是一個比手掌略長,纖細(xì)而包裝精致的禮盒。
列文雖然有些疑惑她為什么突然送自己禮物,但還是感動又鄭重地收下,他注視著吉蒂,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他怕吉蒂看出自己的思緒,低下頭,認(rèn)真拆起了禮物。
只見里面是一支古棕色的鋼筆,線條流暢、造型簡潔卻優(yōu)美,拔開筆帽,鋼筆尖泛著金屬的冷光。
喬安無比真誠地說:“作為朋友,我很開心你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文學(xué)天賦,希望你今后能在文學(xué)界長遠地走下去。”
列文深吸一口氣,他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是你會說出的話。謝謝了,我很喜歡這支鋼筆,有時間我會再來莫斯科的。再見,吉蒂。”
看著列文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喬安不放心地叮囑道:“這支鋼筆是我特意為你定做的……”
列文的腳步頓了一下。
喬安連忙把剩下的話說完:“希望你回去后也能按時交稿,列文,千萬不要浪費它。”
拜托,把我的感動還回來。這個時候明明只需要說前半句話就行了!
列文氣呼呼地說:“你放心吧!”
第257章 安娜·卡列寧娜
“接下來呢?”這是老公爵回到家后,聽到列文已經(jīng)離開莫斯科的時候,他問出的第一句話。
喬安不解地看向他。
老公爵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一下衣領(lǐng),說:“他有沒有說,嗯,就是比如說什么一直以來對你很欣賞,邀請你到他家做客,又或者和你一塊出去看看歌劇之類的話?”
“這些都沒有說,父親,你又不是不了解列文,他從來不是這種喜歡繁瑣的社交辭令的人。”
在人際交往上,她的姐夫斯基華比列文要高了不知多少個段位。雖然這兩人還是好友,但列文可是一點都沒有學(xué)會對方的長袖善舞。
老公爵說:“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唉,讓我怎么說好呢?”
他在原地走了一圈,然后轉(zhuǎn)過身面對吉蒂:“吉蒂,我就直接問你吧,你對列文的印象如何?”
喬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作者,我相信他在文學(xué)上的成就一定能超越他的兄長科茲尼雪夫。”
這里面絕沒有虛偽的恭維,她是如此篤信。自從列文在她的建議下開始寫作后,她一直在關(guān)注著他的作品,對方的文字里的確帶有幾分托爾斯泰作品的韻味,而且越發(fā)濃郁。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
喬安打斷了老公爵的話:“我明白父親的意思,但是這就是我對他最為深刻的印象。”
老公爵長嘆一口氣,不死心地繼續(xù)問:“沒有別的了?”
喬安思考了一下:“一個不錯的朋友。”
她當(dāng)然聽得出來老公爵是想問她,她對列文有沒有生出先生女士之間的曖昧之情,況且原著中的老公爵就十分看重列文,想要促成這段婚事。
然而遺憾的是,她對列文的確沒有這方面的觸動。
就算老公爵再如何遺憾,這個時候也能聽出來吉蒂是真的對列文全無男女之情,他想,吉蒂比較有主見,她既然不喜歡列文就算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劃過腦海,他戒備地問:“那伏倫斯基呢?”
上帝保佑,吉蒂千萬別看上那個壞小子。他都從夫人那里聽說了,那家伙果真如他想的那樣,滿身彼得堡年輕勛貴們的壞習(xí)氣,這才在莫斯科待了多久,就忍不住原形畢露了!
“一個花花公子,沒什么好談?wù)摰摹!眴贪脖鞠胍o他一個中立的、不褒不貶的評語,只是話說出口還是沒能忍住對他的負(fù)面評價。
老公爵真是松了一口氣。
“沒錯!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斬釘截鐵地附和著。
他滿意地看著吉蒂,為她能看清伏倫斯基的真面目感到慶幸又驕傲。
“好孩子,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喬安回到房間,又整理修改了一下關(guān)于抗癲癇藥物的籌備計劃。
雖說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核心材料已經(jīng)有了,但要想作為一種成熟的藥物出現(xiàn)在各大醫(yī)院的處方上,并讓它被醫(yī)療管理局等部門接納,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幸好報社那邊的生意蒸蒸日上,她投入的資金逐漸回籠,讓她可以饒有富余地發(fā)展一下其他事業(yè)。
喬安處理完今天的工作,拿出了今天管家替她收到的兩封來信。
她拆開看了看,有一封是珠寶商寄來的廣告,對方誠邀她參加兩周后的珠寶展。
還有一封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來信,雖然他們?nèi)缃裨缫呀?jīng)成為朋友,但兩人還是更多的通過書信往來。她聊了聊最近對方的作品,又關(guān)切地詢問了一下對方的身體狀況,并在保養(yǎng)身體上給予了一些小小的建議,希望對方能聽得進去。
女仆走到喬安身邊,她頗為敬畏地看了一眼書桌上那堆疊在一起的一沓沓文件和一摞摞書籍。這真的太可怕了,她向來對這些文字性的東西感到頭痛。
她小心翼翼地為自家小姐倒了一杯熱茶,又?jǐn)[上一盤精致的小蛋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
彼得堡——
安娜陪著兒子玩了一會兒,就看到女仆從門外走進來,神色不明地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若無其事地摸了摸兒子腦袋,隨女仆來到了房間外。
女仆壓低聲音,急速說道:“伏倫斯基伯爵又給您寄信了。”
安娜不假思索地說:“把它燒了吧,別讓阿歷克塞看到。”
女仆說:“好的,我這就把它燒了。”
這大概是安娜回到彼得堡后面臨的頭一等煩心事了。那位曾在謝爾巴茨基公爵府有過一面之緣的伏倫斯基伯爵,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基于羅蘭小姐的關(guān)系,她對他的感官并不好,以防誤會,她又同斯基華打聽了一下這位伯爵平時的作風(fēng),結(jié)果聽說對方之前還曾追求過謝爾巴茨基家最小的那位小姐。
斯基華還以為她問起伏倫斯基只是單純的因為羅蘭。
他這段日子已經(jīng)近乎崩潰了,他曾經(jīng)在私底下寵愛的情人,在離開他后沒有半分留戀地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陶麗對他無比冷淡,甚至想把孩子接走。
他不在乎羅蘭現(xiàn)在到底如何,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的關(guān)系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他恨不能時光倒流回到未曾犯錯的那一日重新來過。
他現(xiàn)在只在乎如何與陶麗重歸于好,可是又摸不到頭緒。
沒想到安娜又問起伏倫斯基,他生怕是陶麗讓她來試探自己,他義正詞嚴(yán)地對伏倫斯基三心二意的行為進行了批判。
安娜從眾人的話語中已經(jīng)了解到了伏倫斯基的為人。
伏倫斯基的示愛大膽直白又熱烈,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甚至找來了培特西公爵夫人前來說和。
她感到一種莫大的痛苦籠罩了全身,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婚姻讓她終日過得渾渾噩噩,這種被他人看出自己仍在渴望著愛情的火花的感覺,就好像是被人赤身裸體地拉到了喧鬧的廣場上。
換作是誰都好,這個把她拉出來的人不該是這樣一個對待感情如此輕浮的人。那不是來拯救他的愛神,而是掛著嘲弄的笑容,圍觀著正漸漸溺死在苦海中的她的魔鬼。
她拒絕了伏倫斯基的示好,但伏倫斯基的執(zhí)著顯然超出了她的估計。
安娜調(diào)整好表情,又回到房間靜靜地看著兒子玩耍,她的目光落在孩子微微蜷曲的頭發(fā)上,眼神柔和極了。
“母親,你剛剛?cè)プ鍪裁戳耍俊?br />
安娜溫聲解釋:“有一個令人討厭的客人想來拜訪,我不想理會他。”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房門又被人推開,來人的腳步聲比起女仆要更為沉重而有力。
這道熟悉的腳步聲讓安娜呼吸一滯。
卡列寧走了進來,他的神色是慣常的冰冷,他的手上拿著一封信:“這是什么?”
被發(fā)現(xiàn)了。
安娜看到卡列寧那雙天藍色的眼睛里滿是銳利,她說:“如你所見,一位無聊之人寄來的無聊信。”
卡列寧今天上班的時候從同僚那里隱隱聽到了一些傳聞,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妙。
而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的書信更是證實了那些傳言。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伏倫斯基”這個名字是如此的令人厭煩,他強壓著對伏倫斯基的憤怒,心想,作為一名理智的成年男性,不該把怒火展露在無辜的家人面前。
他當(dāng)然相信社交場上一貫作風(fēng)正派的自家夫人,但還是難得升起了一種緊迫感,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甚至讓他有些無措。
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兒子,讓女仆先把兒子帶到其他房間。
“安娜,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安娜點了一下頭。
隨著她這個動作,她心中若有所失,又說不清到底怎么了,然而她的直覺卻告訴她,有哪里變得不一樣了。
只是還沒等她好好品味這種仿佛在靈魂上卸去一層灰塵一樣的感覺,那一瞬間的觸動已經(jīng)再也無法捕捉。
第258章 安娜·卡列寧娜
斯基華感覺自己最近的生活就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雜亂得摸不到一點頭緒。
他的妹妹安娜同卡列寧鬧了矛盾,此時此刻,他正愁眉苦臉地抓著安娜給他寫的信。
那個無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冷酷又客氣的卡列寧,竟難得在情場上吃了敗仗,如果雙方當(dāng)事人不是他的妹妹和妹夫就好了。
‘我從未感到如此疲憊,我和他同床共枕這么多年,但是從未心靈相通。他向來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個體面的妻子,當(dāng)他意識到我不再表現(xiàn)出這幅完美面貌時,他難得慌了手腳。’
‘他以為我喜歡上了別人,然而事實上我沒有,我誰都沒喜歡上。難道我不喜歡他,就一定代表著我喜歡上別人嗎?他太傲慢了。’
‘抱歉,斯基華,讓你看了我這么多的抱怨。不過請不要擔(dān)心我,我把一切都跟卡列寧說開了,我現(xiàn)在感覺很好,從靈魂到肉體都是難得輕松。’
這怎么可能是說不擔(dān)心就不擔(dān)心的,上帝啊,他們兩人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現(xiàn)在喜歡上了讀《每周早報》,我最喜歡那個叫列文的新作者,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個好朋友就叫這個名字,他還有個兄弟也是個大作家,這兩個列文是同一人嗎?真奇妙啊,我竟然從他的文字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斯基華拿起筆想要寫點什么安撫一下安娜,他狠狠一撓頭發(fā),他自己都把婚姻過得一團糟,哪來的立場來勸解安娜呢?
陶麗始終不肯原諒他,他找了好多借口去謝爾巴茨基公爵府見她,她一如每一個完美的貴族夫人那樣溫柔又客氣,他挑不出一絲錯處,然而他能感受到里面的疏離。
她甚至把孩子都接到了身邊,他每天從官署回到家中,明明家里的仆人來來去去,他卻莫名覺得房間變得空曠冷清了好多。
這和他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也曾設(shè)想過他和羅蘭的事情要是被陶麗發(fā)現(xiàn)了會怎樣,大概會大吵大哭,鬧得闔家頭疼。但是陶麗除了一開始有些情緒失控,之后兩人每一次見面她都冷靜極了。
斯基華想了想該如何形容,只能說就像是不存在他這么一個人一樣!
明明他該松一口氣的,但是他反而覺得這別扭極了。
“馬特維,你說我該怎么辦?”斯基華向自己貼身老仆尋求建議。
馬特維不解地問:“您是想讓夫人接受羅蘭小姐嗎?”
斯基華連忙擺手:“不不,我真的和羅蘭沒有聯(lián)系了,不要再提她了。”
他見馬特維還不明白,只好說得更清楚一點:“我是說,我該做什么才能讓陶麗原諒我呢?”
馬特維咧嘴笑了笑:“恕我直言,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呢?而且夫人也并沒有特別生您的氣,您再去認(rèn)個幾次錯,拿上束花,就像話劇里一樣,多浪漫呀。”
“她這次真的特別生氣。”不是一束花就能敷衍過去的。
“您不要自己嚇自己,夫妻間吵架拌嘴是很正常的事情。”
斯基華感到氣悶,馬特維根本無法理解他。
馬特維看著斯基華長大,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便說道:“您的要求太苛刻啦,難道您指望夫人在知道這一切后,笑著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嗎?”
斯基華艱難地為自己辯解:“當(dāng)然不,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次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如果喬安在這里,她一定覺得這一幕眼熟極了。
就像是原著中描寫的那樣,這些仆人雖然勸著斯基華向夫人多道歉,但是誰都不認(rèn)為這是什么原則性問題,他們覺得陶麗夫人的確可憐,可是又不覺得斯基華真的犯了大錯。
上流社會的貴族夫妻不都是這樣嗎?
正是基于這樣一句話,此時的馬特維又同樣的不理解為什么斯基華會認(rèn)為夫人在生氣,夫人既沒有吵著要離婚,更沒有轉(zhuǎn)身也去找上幾個情人,她只是把孩子接回謝爾巴茨基公爵府小住一段時間,這有什么要緊的呢?
瞧瞧那些各玩各的貴族夫妻吧。
馬特維感慨,夫人一向是深愛著他的主人,再沒有比她更合格的貴族夫人了。
……
咖啡館內(nèi)——
文學(xué)版塊的責(zé)任編輯約了喬安,一同商談近期的出版事務(wù)。
兩人見面的地點是喬安選定的,在這一點上公爵夫人抱怨過很多次了,認(rèn)為她在工作中缺少情趣。公爵夫人喜歡借著宴會的時機商談工作,甚至能為了一份商業(yè)合同,興致勃勃地提前一個月準(zhǔn)備一場茶話會,而喬安則更傾向于速戰(zhàn)速決。
編輯鮑里斯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yīng)喬安這副逆潮流的做派,但兩人接觸得多了,漸漸多了幾分隨性。
他那有一段時間未曾修剪的頭發(fā)被他隨意抹到腦后,袖口也挽了起來,任誰都猜不到他竟然就是如今莫斯科炙手可熱的文學(xué)版編輯。
隨著報刊的發(fā)行次數(shù)增多,目前文學(xué)版塊已經(jīng)積攢了不少連載完結(jié)的小說作品。
報社內(nèi)部開會討論了一下,有意歸整一下各位作者的作品,將各部長篇小說以單本的形式印刷出版,短篇小說們也可以以合集的形式收攏在一起。
先前印刷了兩三部作品作為試水,效果還算不錯,于是這次就大膽地將這件事提到了喬安眼前。
喬安當(dāng)然不會否決這個提議,但她還是仔細(xì)地詢問了一下之前用作試驗的那幾部作品的銷量。
“一開始各印刷了七千冊,這才一個多月,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加印第二次了,我覺得最終銷量應(yīng)該能達到兩萬。”說不定還會更多。鮑里斯帶著一種輕松的語氣說。
他說完后,就見喬安像是在沉吟。
鮑里斯極為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并沒有因為這個數(shù)字感到驚喜,但也不是在失望,因為以他對這位公爵小姐的了解,如果對方真的不滿意,只會客氣又直接地點出來。
他的感覺沒有出錯,喬安的確是感覺銷量完全可以更高一些。
當(dāng)然她也清楚,預(yù)計兩萬冊的銷量已經(jīng)十分出色。
但又談不上驚艷。
鮑里斯解釋:“畢竟書籍的價格放在那里,不像是便士報,連學(xué)生都能隨手買一份。”以如今的出版行情來看,這是相當(dāng)出彩的銷量了。
喬安問:“你帶著之前的樣書嗎?我想看一看。”
“我記得我?guī)Я艘槐尽!滨U里斯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書從桌子上推給了喬安。
喬安拿起這本書,只見裝幀精致,硬質(zhì)書封上緊緊地繃著料子細(xì)膩的布面書殼,又有燙金壓印在上面勾勒出繁復(fù)美麗的紋路,她打開一看,作者還是她的熟人——文學(xué)版塊最早的頂梁柱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在拿到這本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
《每周早報》如今的影響力和鋪貨能力絕對沒有問題,陀翁的作品水平也無需質(zhì)疑,那么原因則極有可能落在成書的定價上。
無論古今中外,隨著工業(yè)的不斷發(fā)展,書籍才逐漸擺脫了奢侈品的行列。
她現(xiàn)在手中的這本書,已經(jīng)采用了這個時代最流行的先進印刷技術(shù),又從人工改由機械裝訂,并將人工裁剪皮革進行的封面裝幀變成了統(tǒng)一采購的制式布?xì)し饷妫@一系列的措施都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
然而與二十一世紀(jì)她所見過的那些書籍相比,這本樣書依舊太過精致了。在后世人們習(xí)以為常的平裝書,在這個時代還沒有真正普及。
而這意味著,這種仍算在精裝范疇內(nèi)的書籍,它的成本依舊居高不下。
以如今俄國的平均居民收入來看,它的定價已經(jīng)無聲的將絕大多數(shù)人拒之于門外了。
喬安用指關(guān)節(jié)敲擊了一下封面,說:“一個小小的提議,如果再印一批書的話,就不要再用這種布?xì)し饷媪耍瑩Q成紙皮的,然后再去請個設(shè)計師,制作一個吸引人的封面。”
半個多世紀(jì)以后才會誕生,到了二十一世紀(jì)依舊是出版界巨頭的企鵝出版社走的就是這個路線。獨具特色的封面,已經(jīng)成為它的招牌了。
鮑里斯:“……封面?”
喬安不等他說完,輕輕攤開了書頁,把書放在桌子中間,讓編輯能看清里面的內(nèi)容,然后指著里面的文字說:“行間距可以稍微再密一點,紙質(zhì)可以選擇稍微次一等的。”
鮑里斯隱隱明白了她的用意,這是準(zhǔn)備再創(chuàng)一次《每周早報》的奇跡。
他的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第259章 安娜·卡列寧娜
鮑里斯謹(jǐn)慎地問:“可是這樣真的行得通嗎?會不會讓人認(rèn)為我們是在粗制濫造?”
喬安安慰道:“不用擔(dān)心,英國那邊早就有人給我們探過路了。你要是有英國的朋友,不妨讓他們在乘坐火車時給你買一本《鐵路叢書》,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曾見過后世的學(xué)者分析過這本始祖級的平裝書,可謂是將壓縮印刷成本這個理念貫徹到了極限。
不得不說,此時英國在文化出版上,稱得上獨樹一幟了。
鮑里斯知道吉蒂小姐有一位身為外交官的姐夫,消息遠比大多數(shù)人靈通,看來要托朋友看看英國現(xiàn)在流行的平價書是什么樣的了。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點了一下正攤放在桌面上的書,試探道:“那我們是要放棄這種傳統(tǒng)的書籍裝幀嗎?”
喬安說:“不,當(dāng)然不能放棄精裝書。”雖然她也想像企鵝出版社那樣,專攻平裝書市場,但畢竟時代不同,居民經(jīng)濟狀況、識字率都不一樣,不論是全套照搬企鵝出版社還是完全模仿《鐵路叢書》,都不過是東施效顰。
“‘精裝書’?”鮑里斯琢磨了一下這個稱呼。
喬安說:“我喜歡將這兩種不同裝幀的書籍,簡稱為‘平裝書’和‘精裝書’。”
鮑里斯點頭表示理解,然后冷靜地指出一個新的問題:“可如果兩者同時印刷,在有了更為廉價的平裝書的時候,我們怎么能保證還有人愿意購買更昂貴的精裝書呢?”
如果精裝書都積壓在倉庫賣不出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專心經(jīng)營平裝書。
“事實上并不會影響太多,這兩種書籍的銷售對象根本不同。”平裝書的潛在顧客是大量的中下階層人士,而那些仍帶著昔日奢侈品舊影的精裝書,很明顯更受上流社會的先生女士們青睞。
喬安說:“你要是擔(dān)心,我們可以給精裝書加點贈品,比如說多印刷一些書簽,每冊精裝書附贈一張。”
這是后世非常常見的一種書籍營銷小手段了,然而這種“常見”不正從另一方面印證了,這種做法的確是行之有效的。
鮑里斯眼睛一亮:“我覺得非常可行!”
他捧著咖啡杯,又思考了一會,說:“要是作者本人方便聯(lián)系的話,我們甚至可以讓他在書簽上直接來個簽名。”
眼見他無師自通的舉一反三,喬安點點頭:“就是這樣。”
兩人接著又商量了一下平裝書的封面該是怎樣的風(fēng)格。
書籍的印刷成本一旦向下壓縮,最終成品很容易帶上一種劣質(zhì)感。為了避免讓讀者產(chǎn)生這種感覺,書籍的封面設(shè)計便是重中之重。
鮑里斯的祖父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版畫家,自幼在這種美術(shù)家庭中長大的他,對美學(xué)有著天然的追求。
在精裝本上顯得相得益彰的燙金壓花,要是用在紙皮封上未免有些太過厚重,而要是印刷上精致插畫,又有些喧賓奪主。
喬安形容:“封面最好要有設(shè)計感一點。”
基于這個時代的印刷技術(shù),她首先就將插畫類封面剔除。
她在白紙上隨意畫了幾筆概念圖。
鮑里斯看著這幅簡單但又新奇的封面設(shè)計,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沒錯,就是要這種畫面簡潔又有特色的紙皮封。
沒有那種廉價刊物的低俗氣,反而有一種矜持感,極為顯眼的書名排版,更能緊緊抓住讀者的眼球。
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
喬安從咖啡館回到公爵府后,問了下女管家未來幾天還有沒有提前約好的外出計劃。
女管家翻開一本小冊子向喬安展示了一下:“吉蒂小姐,已經(jīng)沒有了。”
喬安表示那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待著了,順便做下決定,接下來就算再有其他人約她去赴宴或是游玩,她也會將日期都推到下個月。
她不太適應(yīng)莫斯科的氣候,這里全年平均氣溫不到十?dāng)z氏度,每當(dāng)?shù)搅私禍氐臅r候,她總是喜歡坐在被太陽曬得暖暖的窗前單人沙發(fā)上,身側(cè)的多層點心架上再擺放好剛烤制出來的糕點。
有時候她還會邀請?zhí)整惡凸舴蛉撕退煌硎苊篮玫牟椟c,每當(dāng)這個時候公爵夫人都極為開心地加入進去。
公爵夫人:“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感覺到,你不是被人和書房里那張椅子黏在了一起。”
喬安其實沒有公爵夫人說的這么勤勞,只不過和她作對比的那些參照物實在拿不出手,以至于她的工作勁頭放在這個年代的貴族身上,一下子就鶴立雞群了起來。
然后這一天,當(dāng)她難得的給自己放了幾天假時,有女仆敲門進來,他說:“奧勃朗斯基公爵過來了。”
喬安下意識說:“陶麗她今天出去了,還不知道要多久她才能從宴會上趕回來。”
女仆搖了搖頭:“我跟奧勃朗斯基公爵說過了,但是他說他不是來找陶麗小姐的,說是來找您的。”
喬安才不相信。
斯基華在與陶麗結(jié)婚之前,兩家人就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喬安一聽就知道斯基華這次來是為了什么,估計是見陶麗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隨意找了個借口來登門。
不過這一次斯基華還真不是隨意拿喬安當(dāng)托詞。
家中現(xiàn)在沒了女主人打理,家里的傭人變得懶散了許多,一會是家中的管家同女仆起了爭執(zhí),一會又是哪位家庭教師有意辭職。
他試著調(diào)停大家的關(guān)系,但都以失敗告終了。他寧愿待在官署里,也不想和一片混亂的家里打交道。
他新得了兩張巡回油畫展的門票,下意識想湊到陶麗跟前,問問她要不要和他一塊去。但他剛來到臥室就訕訕地想起來,陶麗還在謝爾巴茨基公爵府沒有回來。
管家馬特維實在看不下去自家主人的頹廢樣子,只好幫著出了主意:“我的公爵大人,夫人她最寵愛那位吉蒂小姐,您為什么不找她當(dāng)個說客呢?您不要只把她當(dāng)個小孩光讓她傳個話、遞個信封、打聽點消息,您要認(rèn)認(rèn)真真地上門去拜訪,讓她給你出主意!”
斯基華考慮了一下,覺得馬特維說得有道理。
謝爾巴茨基公爵家的三位淑女,吉蒂年齡最小,甚至尚未訂婚,之前還生了一場大病,幾乎是上帝仁慈才能再次睜開雙眼,他知道,陶麗最不放心的就是吉蒂這個小妹了。
所以他忙不迭地來到了謝爾巴茨基公爵府,想要讓吉蒂給他出出主意。
斯基華看起來比上一次見面時憔悴了許多,他那張總是露出親切又友好的表情的臉上,現(xiàn)在充滿了失落。
“吉蒂,你姐姐她最近還好嗎?”
喬安:“挺好的,她現(xiàn)在可是報社里的重要人物。”
“陶麗她,唉……”斯基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好歹要點臉面,他做的那件不光彩事,還不想被妻妹知道。而且羅蘭后來還當(dāng)了吉蒂的家庭教師,聽上去更尷尬了。
他試著問:“陶麗有說什么時候回家嗎?”
喬安:“她沒有說過。”她倒是能理解陶麗的心情,斯基華出軌這件事,哪怕他道歉說得再好聽,都無法改變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了。
“塔尼雅他們在哪里呢?”他也想他的孩子們了。
“今天你來得不湊巧,塔尼雅他們和陶麗一起去看馬戲團表演了。”喬安狀似遺憾地說。
在社交場上,斯基華是一個極擅長討朋友喜歡的人,他對待旁人向來沒什么架子,如今面對比自己年紀(jì)小許多的吉蒂,他也不擺什么長輩的排場,他湊趣道:“你不一起出去玩嗎?對了,吉蒂,北城新開了一家裁縫鋪,聽說好多小姐都在排號等著定做裙子,我認(rèn)識他家老板,你和陶麗要不要也去做幾身新禮服?”
他又輕咳了一聲,說:“我很愿意為兩位美麗的女士作陪。”
喬安看出來了,這是斯基華眼見向陶麗賠禮沒有見效,這是來尋求她的幫助了。
但是喬安向來有一個觀點,感情上的事是無法強求的。
無論陶麗是像原著中一樣重新接受斯基華,還是不愿原諒,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給陶麗營造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原著中的她沒能擁有、可她理應(yīng)擁有的機會。
其實陶麗這段時間對待斯基華的態(tài)度,最開始時公爵夫人還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但隨著時間一長根本沒能瞞過她。
公爵夫人還讓喬安去委婉地試探了一下,兩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矛盾。
陶麗只是說:“我只是不想再圍著斯基華轉(zhuǎn)了。”
要不是她看到了斯基華寫給羅蘭的情書,她還不會知道,斯基華早已經(jīng)厭倦了她在時光流逝下“不再富有吸引力的面龐”,以及那“終日徘徊在家庭瑣事中的靈魂”,那冷酷又仿佛帶著嘲笑的點評,比冬日的冷風(fēng)還要讓她渾身發(fā)寒。
而此時此刻,斯基華看著喬安,還在繼續(xù)說:“我托人去法國買的項鏈還在路上,估計再過一個星期就能到莫斯科了。你放心!等它到手后,我一定先拿給你,讓你做社交場上最亮眼的淑女。”
見喬安一直沒有表態(tài),他像是上次祈求妹妹安娜幫幫他一樣,可憐地嘆道:“幫幫我吧,吉蒂。你應(yīng)該察覺到了,我因為一些事情惹惱了陶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與她和好了。”
第260章 安娜·卡列寧娜
可是你找我并沒有用。喬安心想。
原本她還在考慮該用怎樣的說辭,是不著痕跡地把斯基華勸回去,還是義正詞嚴(yán)地表示陶麗不歡迎他才好。
就在這個時候,小孩子的清脆呼喚聲響起:“父親!”
陶麗牽著塔尼雅的手出現(xiàn)在門口處,她微卷的頭發(fā)被盤至腦后,頭發(fā)上戴著一頂國外流行過來的時興寬檐帽,看起來優(yōu)雅又知性。
斯基華歡喜地快步上前抱起塔尼雅,在半空中轉(zhuǎn)了一個圈。
陶麗淡淡地說:“好了,斯基華,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跟我過來說吧,別拿那些事情來打擾吉蒂,她已經(jīng)夠忙了。”
吉蒂一旦進入工作狀態(tài),一連幾個小時都不會從書房里出來,她實在不愿意吉蒂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為自己的私事操心。
哪怕吉蒂和母親都已經(jīng)看穿了她一直隱瞞的事情,但是她還是不想拿這些糟心事去麻煩她們。
斯基華忙說:“好,我們?nèi)シ块g里詳談。”
陶麗的視線在看向幾個孩子時變得溫柔起來,她說:“你們自己玩一會,餓了就跟管家說。”
為了避免斯基華和陶麗談著談著火氣一旦壓不住就吵鬧起來,甚至是大打出手,喬安直接讓女管家先把小孩子帶去吃面包,然后囑咐女仆,要是聽到房間內(nèi)有變故,一定要記得把她叫過來。
然而神奇的是,房間里的動靜稱得上風(fēng)平浪靜。
而當(dāng)斯基華離開的時候,他那張白皙的臉上,臉上還帶著輕松的笑意。
喬安好奇地問:“陶麗,跟我說說吧,你都跟斯基華他說了些什么?”
她提高了警惕,防止斯基華連哄帶騙的把陶麗手中的林產(chǎn)兜售出去。她記得非常清楚,斯基華將那片樹林一共賣了三萬八千盧布。
“我跟他說出版向國外的一批書,在官署那邊的手續(xù)上出了點問題,斯基華那家伙就爭著要表現(xiàn)自己了。”
喬安的確相信斯基華能幫上忙,原著中是怎樣形容他的呢?
——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官場里上有三分之一是他父親的朋友,三分之一是斯基華的知交,再有三分之一是他的老相識。*
雖然原文在形容斯基華的身家背景、為人處世時,筆調(diào)帶著風(fēng)趣,但那隱藏在字里行間的信息,足以令此時代的任何一個原住民瞠目結(jié)舌。
喬安有些鄭重地對陶麗說:“如果斯基華真的幫了忙,你們會因此和好嗎?陶麗,我不在乎斯基華他最近過得怎么樣,我只希望你每天過得快樂。”
“有一點你說錯了,他不是在幫忙,那是他應(yīng)該做的,至于和好,我可沒有說過這種話。”
吉蒂在擔(dān)心我。
這個認(rèn)知讓陶麗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不過她是真的沒有委屈自己。
“我只是覺得以前的我真是個蠢貨,傻乎乎地給他打理好一切。別看斯基華一年能掙六千盧布,但他根本就不擅長理財投資,之前他拿我?guī)н^來的財產(chǎn)去填補虧空的時候,也沒見他把‘我的’和‘他的’分那么清。”
曾經(jīng)她事事為斯基華著想,也沒見到他在和羅蘭濃情蜜意的時候心里還想著他。
不對,說她壞話的時候還是在想著她的。
然而這樣聽上去,感覺更加諷刺了。
不連本帶利地讓他還回些東西,哪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斯基華分居兩地,她依舊如鯁在喉。
聽到陶麗這樣說,明白她有著自己的成算,喬安徹底安心了。
“好吧,我可以讓母親也放心下來了。不管如何,你只需要知道,報社里的律師先生隨時都可以為你服務(wù)就好。”就算你要離婚我也支持你。
陶麗聽出她的潛臺詞,笑著問:“我的吉蒂,我這么不值得信任嗎?我可是你姐姐。”
這不是有原著留下的印象新入為主了嗎?喬安嘆了一口氣。
卻說另一邊——
文學(xué)編輯鮑里斯那日在回到出版社后,就跟主編匯報了一下他跟公爵小姐商議出的出版思路。
報社內(nèi)部的各個編輯針對這個思路開了一場秘密會議,然后火速敲定了最終方案。
鮑里斯先是去聯(lián)系了如今莫斯科出版界最負(fù)盛名的裝幀設(shè)計大師,想要請他給出版社內(nèi)部寄予厚望的平裝書設(shè)計一個封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位裝幀大師在聽了鮑里斯的來意后,竟然客氣卻堅定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鮑里斯表示:“是最近其他出版社預(yù)定的設(shè)計稿太多嗎?沒關(guān)系,我這邊不是很急。”
裝幀師說:“抱歉,不是時間的問題。”
在鮑里斯再三地詢問下,裝幀師才委婉地說:“您知道我之前只設(shè)計過傳統(tǒng)書籍的封面吧,不是我不愿意設(shè)計您口中的平裝書封面,只是我的其他顧客,或許會有點介意我這么做。”
鮑里斯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過來。
對方說的話翻譯過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會讓他掉身價。
鮑里斯皺了皺眉,眉心是深深的紋路,他閉上嘴巴,沒有再多做糾纏。
最終他把目光投向了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身上。
在《每周早報》剛開始發(fā)行時,為了征稿以及宣傳,他們與莫斯科的幾所大學(xué)都有過幾次合作。
或許是因為這些學(xué)生尚未步入社會,所以他們對如今的出版市場知之甚少,他們的作品也有著他們自身所有的棱角,個人特色鮮明,往往不懂得迎合讀者。
但是他們年輕,思維要較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成年人要更為活躍,他們的想象力就像一只只抖動翅膀就直沖云霄,在天空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而對新事物的接受力,就像是一塊偌大的海綿,永遠不知其吸收的極限。
于是這一次,這些學(xué)生們再一次收到了約稿,然而這次要征集的不是新聞、小說,而是……
“封面設(shè)計稿?”
“要求適用于紙質(zhì)封面印刷?”
“確定是小說而不是報刊的封面嗎?”
雖然征稿的要求令人疑惑,但還是許多學(xué)生試著提交了自己的作品。
鮑里斯松了一口氣,很好,封面終于有著落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公寓里,已經(jīng)從醫(yī)院回到公寓里的他正頭也不抬地伏在案前。
桌面上擺著一張張書簽,每一張書簽上都寫著他自己的名字,字跡上還帶著未干的墨水。
他現(xiàn)在幾乎是機械式的在挪動著手指,全靠肌肉記憶在活動了。上帝才知道,他今天到底寫了多少遍自己的姓名了。
斯尼特金娜走過來,既是妻子又是助理的她,將桌面上已經(jīng)簽好字的書簽小心收攏起來,然后用繩子捆扎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捏了捏手腕,問:“真的會有人為了我的一張簽名去買書嗎?”
“當(dāng)然會有啦,想想你的那些讀者給你寄來的信吧,他們都在希望著能得到你的回信,然而你哪怕不吃不喝一天二十四小時坐在這里回信都不可能完成這件任務(wù)。他們收不到你的回信就算了,難道連你的親筆簽名都不能得到?”
陀思妥耶夫斯基試著理解,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慢慢來,編輯給你的時間很寬裕。”斯尼特金娜好脾氣地勸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重新拿起筆,蘸了蘸墨水:“還有多少沒寫?”應(yīng)該沒多少了吧。
斯尼特金娜從地面上提起另外一捆嶄新的書簽,說:“你瞧,還多著呢。”
她熟練地拆開捆繩,她拿起一沓書簽,猶如一個發(fā)牌員一樣在桌面上抹過,一張張書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身前。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神呆滯了一下。
怎么還有這么多?
作者有話要說:
*摘自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