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早在八月初就開學了,進入九月下旬,即將迎來幾件大事。
月考,國慶和運動會。
對于高三年級的第一次成績檢測,連九班的學渣們都安靜了不少,奮力掙扎開啟猛猛學習狀態,一連幾天,上課遲到早退的現象都有了極大改善。
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許熙正全神貫注做著雙曲線壓軸大題,身后傳來“噗嘶”“噗嘶”的輕聲招呼,跟吐蛇信子似的。
下一秒,果不其然,后桌的魏杰用筆戳了戳她的后背,手里還拿著一副牌:“許熙,來玩斗地主啊。”
相處大半個月下來,許熙發現,班里的同學都很友善,魏杰除了愛鼓動她一起打游戲外,人其實挺不錯。
當然,他的邀約十次有八次許熙都拒絕。
魏杰也從不氣餒,越挫越勇,覺得拉許熙這種勤奮學習的學生“變壞”特有成就感。
班主任們集體開教研會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一連學了幾個小時,許熙也疲了,按了按低頭太久僵硬的頸椎,同意了。
打牌是不少人家逢年過節聚在一塊的必備項目,許熙也會這個,并且打的還不錯。魏杰、冷茁壯和她三個人玩了幾圈,后來曹一恒也坐了過來加入戰斗,誰輸誰退出觀戰,并且在臉上貼根白色的紙條。
幾人邊打牌,邊聊天,魏杰和曹一恒話都不少,倆人湊一起能從天南談到海北。恰好周允競本人不在,曹一恒那顆講八卦的心又蠢蠢欲動。
曹一恒低聲道:“王文旭最近是不是不蹦跶了,都沒聽說過他的動靜。”
“對a,”魏杰出著牌,“不是不蹦跶,是壓根沒敢來學校。估計是嫌自己丟人吧……”
他們提到的好幾個人名許熙都沒聽過,于是只默默握著自己手里的牌,不參與話題討論。
沒想到下一秒,曹一恒用手肘拐了拐她:“誒,上次我跟你提到的,就是他。”
“什么?”許熙茫然。
曹一恒正要貼著耳朵對許熙一番解釋,魏杰來勁了:“我來講我來講,曹一恒你語言表達能力不行!”
“一中校霸王文旭,——括弧,自封。”魏杰清清嗓子:“此人張狂跋扈,追求高晴多年無果,然而此時天空一聲巨響,周允競閃亮轉學一中,三秒鐘便俘獲高晴芳心,男人的嫉妒心如此可怕,王文旭是可忍孰不可忍,立下誓言要好好給他個教訓。”
魏杰跟說書似的,話不停往外蹦:“于是帶領十四名職高好漢將周允競圍堵巷中,誰料周允競實力強悍如斯,恐怖如斯,一人單挑十四——”
突然,魏杰的嗓子像硬生生卡住了似的,陷入一片寂靜。
許熙本來一邊留意內容,一邊看著手中的牌,魏杰突然中斷,她疑惑地抬眼看過去。
周允競推開后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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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競到的時候,牌局正酣。
夕陽染盡天際,教室后排,橘紅色的余暉落進來包裹著窗邊的許熙,她已經被貼了兩根“罰條”,額頭正中間一條,右邊臉頰一條,細白的手指捏著一把牌,思索時微微鼓氣吹動著垂在眼前的紙條。
他們玩的很專注,聊著天,沒注意到周允競。周允競隨意站在門外隔著玻璃窗看了一會兒,才推門走進去。許熙應聲看過來,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是沒想到他這個時候會來。臉上的紙條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可愛。
曹一恒嚇了一跳,她占著周允競的座位,連說了兩句不好意思,緊張地站起身讓出位置。
作為三人行里的“大姐頭”,曹一恒接著毫不猶豫過去給了冷茁壯一肘擊:“你,位置給我坐。”
冷茁壯是個傻大個,嗚咽了一聲,默默去教室最后的垃圾桶旁搬了張沒人用的舊凳子回來,自己坐下。
魏杰神色一臉木然,不知道剛才的內容被當事人聽進去了多少。佯裝無事地自然邀請周允競,小心翼翼的:“哎,你來了……呃,呵呵,一起玩?娛樂局。”
曹一恒簡直沒眼看。
周允競倒是很自然,應了:“行啊。”
周允競坐在椅子上,他人高腿長,課桌間位置狹窄不怎么放得下,他干脆一條腿支在外側過道,隨隨意意的坐姿,手機丟在一邊,腕骨戴機械表,修長的手指攏著撲克牌。
眾人都有點緊張,四周有同學悄悄往這邊看。
魏杰想的是,希望他沒聽見,聽見了也別和自己計較。又想,做同班同學這么久了,他們居然還是第一次和周允競有實質性接觸,這哥們兒也太神秘了。
說第一次也不準確,魏杰還記得,應當是上個星期的時候,他隨口提起他爸爸炒股的事情,魏父非常看好河源集團下子公司——河源薄膜的股價,準備大量買入,周允競聽到后罕見地主動和魏杰搭了話,慢悠悠說了兩個字。
別買。
魏杰當然沒聽他的。
開玩笑,那可是河源誒,就算是魏杰這種毫不關心財經的金融白癡,也能時不時收到河源集團有關的新聞推送,子公司的新技術更是站在行業風口。
魏杰緊張著緊張著,好像哪里就有點不對了。
“許熙!”魏杰開始抓狂:“咱倆是一伙,你壓我牌干嘛!”
出牌的順序是魏杰——許熙——周允競。
周允競只剩下最后一張牌了。
魏杰單出一張2,還剩下兩張牌是對子,大王已經出過了,已知小王在許熙手里,沒有更大的牌,只要她這邊pass,周允競肯定接不住,魏杰就能順利跑掉。
誰知,許熙輕輕丟下了一張小王。
魏杰:???
沒人比她的牌更大,這輪許熙先出,又丟下了一張3。
最小的單牌。
放水放了一整個太平洋,直接把周允競放走。
魏杰繼續:???
“不是,等會兒!”魏杰已然崩潰:“周允競是地主!!你搞清楚!!”
勝負已分,周允競輕輕松松把最后一張單牌扔在桌面上:“許熙。”
他叫她。
許熙剛把臉上的紙條摘下來,應聲抬頭:“啊。”
周允競按著桌面上結束的牌局,偏頭看了她兩秒,話里帶了幾分玩味:“你出錯了,我和你是敵人。”
許熙垂下眼,把紙條團了團丟進垃圾袋,“哦”了一聲,沒和他對視,語氣聽上去倒是很認真:“這樣,我不太會玩。”
被她貼成稻草人的魏杰聽見差點跳起來。
周允競看著她的表情,心想,許熙是一個撒謊自認為很認真,但其實很容易讓人看穿的人。
這時,曹一恒驚呼一聲:“看外面!”
日落進入一天最絢麗的狀態,色彩交織,從地平線燃燒至整個天空,再灑進教室內。
班里的學生們不約而同都向外看去,紛紛“哇”出聲,像是被這種氣氛感染到了,許熙也近水樓臺趴在窗沿上,側過頭,鼓起勇氣似的主動和周允競說:“是不是很漂亮?”
“嗯,是很漂亮,”周允競順著向外望去,“之前偶爾見到過。”
在他為母親掃墓的時候。
周允競通常下午時分過去,在那里停留上一段時間,有時候時間遲了,夕陽便會籠罩整個市民公墓。
-
周六晚,周允競收到了母親前任助理林梁的來電。
林梁不是單純的助理,準確來說,是周允競母親公司中的高管,早在十年前年薪便已百萬起跳。
周允競的母親死后,當初許多一起陪她打江山的人,要么歸屬于周允競的父親周為河,要么出走自立門戶,紛紛散去。林梁屬于后者之一,但至今私下還同周允競保持著密切聯系。
關系亦師亦友。
“你最近和一個女孩聯系的多一些。”
“許、熙,叫這個名字,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多糟糕又愚昧的家庭,你居然會和這種人認識。”
“允許讓你派人跟著我,是出于安全考慮,不是讓你調查她。”周允競邊走邊說,聲音很淡。
“現在任何出現在你身邊的人,我們都會進行背景調查,當然,她很安全,沒什么問題,我只是想提醒你現在所處的形勢,周為河想擴股增資,前天私底下給了周泰……”林梁說出了一個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天價數字,“周泰已經成年,一旦周泰入股,表決權委托給周為河——”
“我知道。”周允競打斷他。
林梁聽到通話那頭的喧囂,疑慮道:“你現在在外面?”
“周泰已經定位到了你的位置。”
“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你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永遠消失。”
“你說得對。”周允競微笑著掛斷通話,看著眼前四個手拎棍棒的男人。四人怕引人注意,皆戴口罩,眼神互相交流后,以一種密不透風的方式配合著將他堵向巷子里面。
這里是監控盲區。
站在中間的男人謹慎地打量著周允競,緊了緊手中的鐵棍。
這位公子哥手段確實高,讓人好找,也確實是有雅興,仔細看在這么落魄的境地居然還能穿的挺貴,瞧上去依舊意氣風發。
但就算他再如何,此刻也是孤身一人,手無寸鐵,對上帶有武器的四個人毫無勝算,這次不死也能要他半條命。
“把東西都拿出來。”男人鐵棍在地上劃拉出刺耳的聲響,“識相點就乖乖聽話。”
“還有那塊表。”識貨的人一瞧就知道,少說六位數以上。
周為河的次子周泰下了命令,給出了相當豐厚的報酬,只要能讓周允競缺席過段時間的股東大會,生死不論,后果不計,周泰有的是辦法讓他們脫身。
但謹慎起見,為了避免周允競背后勢力的報復,他們還是偽裝成了平城本地混混,禍水東引,任誰來也只會認為是一場臨時起意的攔路搶劫。
巷子幽深,連路燈都沒有,是附近學生約架的常選地點。
周允競表情很淡地看著他們。
“快一點,別磨蹭。”另外一個平頭男人催促道。
他們的腔調很怪,音量不高,像是為了遮掩身份特意變聲過。周允競背靠墻壁,還沒什么動作,冷不丁的,余光卻瞟見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從右后方突然扯過手持鐵棍男人的后衣領,速度快的讓人看不清,接著膝蓋狠狠往中間的男人腹部一頂。
猝不及防。
誰能想到后面會有人?
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男人反射性捂著肚子哀嚎,趁著這個時間,來人對著周允競低喊一聲:“快跑!”
可他們哪能就這么放走人。
其余幾人愣了兩秒后反應過來,眼見情勢有變,決定不再兜圈子,平頭男掄起棍子,直接砸向周允競。
周允競剛要有動作,然而眨眼間的功夫,那道人影又沖了過來,撲到周允競面前,硬生生替他擋下了那一棍。
她吃痛,悶哼一聲。
十點多,外面車馬水龍,巷內一片沉寂。鳴笛聲,攤販叫賣聲,家長嚷嚷著叫小孩回家聲,塵世間雜七雜八的聲音交織在一塊,從巷道外遠遠傳來。
同樣透進來的還有稀薄的月色,趁著這么點亮光,對方倒地的一瞬間,周允競一把撈住來人,看清她的臉。
是許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