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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驚濤·七

    ☆敗莫敗于不自知。☆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名櫻千早捂著右肩單膝跪在地面上,溫熱滑膩的液體從撕裂的傷處溢滿指縫,順著指尖沒入附近的衣料,灰色的瞳孔顫動著,大腦一片空白。

    傷口又撕裂了,程度恐怕比之前都嚴重,這一次,醫生恐怕不會再說「好好修養還有機會痊愈」這樣的話了。

    普拉米亞就倒在她面前,槍已經被她踢遠,出沒時總是帶著的面具掉在地上,露出一張痛苦到扭曲的女人面容——她原本沒想到傳聞中的冷血炸.彈殺手會是個女人,但真正見到了,她又覺得理所應當。

    女人被子彈貫穿的大腿正向外涌著鮮血,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動脈,她并不急于給對方帶上手銬,反正對方現在已經是無力反擊也無力逃跑的狀態,而她的支援們近在咫尺。

    致使普羅米亞重傷的那一槍并不是她開的,她的手.槍早在幾分鐘之前就被對手打飛出去,而后沒再有機會撿起來——她跟普拉米亞交了手,打得是她最擅長的近戰。

    但結局……竟然是她的慘敗。

    對方的槍口指向她的腦袋、命懸一線的時候,有暗處的人開了槍,是狙擊。子彈精準地擦著普拉米亞的手腕射.進大腿,本該奪取她性命的那一槍因此偏離不少,穿過她的頭發飛了出去。

    對手很強,畢竟是活躍多年的職業殺手,出手時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憐憫與猶豫。她知道帶傷上陣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可她吃了恢復狀態的藥,戰斗力與往常相比應該只是稍有折扣——

    她本該贏的,也許不那么輕松,但她本能贏的。

    可她輸了。

    這場行動的進展本來非常順利,在獲取到俄羅斯方國際刑警提供的資料后,她提前預判了普拉米亞的預判,推導出了普拉米亞的行為方式和習慣,甚至是對方大致的藏身之處。

    昨晚她通過公共論壇上的留言確認了到那個與普拉米亞敵對的團體——全名為「納達烏尼奇托基提」的民間組織——其中一人的社交賬號,順藤摸瓜黑進了對方的手機,找到了大量聊天記錄。

    在獲取這個團體的情報的同時,還意外地發現了普拉米亞前幾年的交易記錄——普拉米亞自己做登記大概是保險起見、謹防被買家背刺,而這份記錄被追蹤她的民間團體找到后,又間接便宜了她這個后來者。

    她在眾多地域為美國的記錄之間,找到了潛藏在夾縫中的幾個日本人條目,而后以警察廳刑事局國際搜查科的名義,將資料提供給警視廳。她原本的目標炸.彈犯極有可能也在其中,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他們根本不需要等到對方有所動作,就能在家里將他逮捕。

    而在今天,她終于確認到普拉米亞的出現,是她推測中極有可能是對方臨時據點的廢棄大樓,然后立刻報警疏散了周圍的群眾。

    再然后帶著算是走正規途經、從丹下科長那里申請到的槍,向趕來支援警備的巡警展示自己的警察手冊之后,以一名偶然路過的休假中警部的身份,獨自進入了已經被警方封鎖的大樓。

    那并不是輕易就能對付的犯人,而是隨時能夠掏出爆.炸物、在無路可逃時極有可能選擇與盡可能多的無辜者同歸于盡的變態殺手——參與行動的人越多,就會有越多的人受傷乃至死亡,所以她才要先行一步。

    她知道那棟樓里有人質,是「納達烏尼奇托基提」的其中一員,也知道里邊大概率會有炸.彈——在警察廳里穩坐本陣的丹下科長幫她傳達了這條信息給警視廳,而爆.炸物處理班在她開始行動之前就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幾分鐘后,她在樓里放走了無人看守的人質,并與普拉米亞初次交火。

    她是獨自一人,對方也是獨自一人,她并不處在劣勢,甚至可以說完全占據主動地位。

    雖然盡量避免了使用右手,但她左手的槍法也非常準,即便對方躲閃迅速,她的一顆子彈還是擦傷了對方的腰,而她自己毫發無損。

    當然,實際上她并不是左撇子,能順暢使用左手這點,完全歸功于她高中時期的家庭教師,也就是那位曾經培養出兩位優秀黑手黨首領的世界最強殺手里包恩。

    在她成為里包恩的學生第三周時,突然被問起「如果你的右手受傷無法使用,那你要如何才能打倒對手」。

    當時她對變則四刀的學習正入佳境,左手握住三支小刀時,刀刃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如果是冷兵器近戰,她當然可以僅用那三支小刀支撐——但她的刀無法斬開子彈。

    那她就只能把左手執槍的能力練起來。

    而在那場暑假的特訓結束后,她的左手已經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樣熟練。

    只是沒想到,「有備無患的備用方案」也許將成為她未來的長期方案。

    普拉米亞在受傷之后,見勢不好想要逃走,一轉身便啟動了原本安置在旁邊的液體炸.彈。液晶屏上的倒計時顯現的那一刻,她還以為自己這次要輸了,畢竟犯人和炸.彈之間只能二選一來解決,她分身乏術。

    可緊接著,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附近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突然出現了。

    宛如救世主一般。

    她理所當然地把拆彈的工作交給手指靈活技術精湛的松田陣平,自己繼續去追普拉米亞。

    萩原研二當時也跟上了她,卻在兩個身手矯健的女人不走尋常路、扒著逃生樓梯側面的欄桿、一層一層跳躍著快速下樓時被殘忍甩下。

    一直到那時為止,一切都按照她預想中的計劃進行著。

    她追上了普羅米亞,在躲閃過幾槍、也開了幾槍之后近了對方的身,將對方置于自己的近戰領域之中。有那么幾秒,她甚至以為這場有她獨自主導的狩獵已經結束了——

    可最后她輸了。

    不是因為自己武力值高的自然輕敵,不是因為計劃順利到達尾聲的放松大意,也不是因為對方拿出的危險物品——戰斗中她順利阻止了對方引.爆手榴.彈。

    她沒有因為最近疏于鍛煉而變得不堪一擊,她的武力值并沒有降低,變得不再那么強的只是她的戰意。

    是她自己想要放棄了。

    直到現在緩過神來,她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在剛才那場性命攸關的激烈對戰中,她竟然萌生了停止退出的念頭,甚至因此給對方留出了致命的破綻。

    而那個時候她其實還有機會補救,忍住已然崩裂的傷口的疼痛、使用身體右側的力量,輕易就能扭轉戰局,可她卻在濃重疲憊的驅使下什么也沒有做,任由對方抓住破綻窮追猛趕,直到差點就無法挽回的那步。

    她竟然在從那刻起失去了「拼死」的決心。

    不……那應該不能叫作「拼死」,而是對于臥底搜查官來說至關重要的「拼命活下去」。

    此前她花費了三天時間來計劃今天的流程,也在腦內模擬過各種突發情況的可能性。

    但她唯獨沒有想到,最大的誤算,竟然會是她自己。

    “真難看啊……”

    她可是訓練有素的專業特工,她怎么會在這么關鍵的時間點掉鏈子?

    如果沒有遠處那關鍵的一槍——那究竟是誰開的槍?警視廳應該沒有調派狙擊手,她的心里隱約有個猜測的人選,卻沒什么心情去確認。

    “明明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著要回來保護前輩……”

    卻在本應取勝的戰斗中落得這么狼狽。

    這是自從那年在西西里島敗于云雀恭彌之后,名櫻千早第一次在對戰中敗北。

    簡直是奇恥大辱。

    名櫻千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去路旁撿剛才被打飛的槍,塞回槍套以后又去拿手銬,卻因為手上沾滿的血打滑沒能拿穩,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像什么樣子啊。”她低聲自嘲道。

    明明只是肩上一點根本不致命的傷,對身體的控制力卻像是悲劇電影到了大結局,進度條還剩幾分鐘、她的生命就還剩幾分鐘。

    她咬著嘴唇、正想彎腰去撿手銬,卻有人先一步幫她撿了起來,還順手扔給了身后的人:“小陣平,犯人就拜托你了。”說完又立刻將目光放回她身上,緊盯著她左手還未干涸的紅色,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小櫻,你受傷了嗎?”

    是萩原研二,在被名櫻千早甩下之后,他在下樓時、又幫好友想了個停止液體炸.彈的辦法,接著便一路狂奔著來找她。原本遠遠地看見她站著、敵人倒著,他還松了口氣,走近看才注意到她整個人都在打顫。

    不僅如此,還受了傷,血可能到現在也沒止住。

    “是舊傷,沒事的。”名櫻千早搖了搖頭,隨手把血蹭在了襯衣上——她今天穿了一身黑,傷在哪里并不容易看出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她該走了,傍晚她約了榊悠真的律師談遺產事宜,在那之前她還要想辦法處理一下傷口。

    如果不是因為出血弄得哪里都是、太過麻煩,她甚至連傷也不想管,

    另一邊松田陣平已經叫上了救護車,掛掉電話扭過頭,對她眉頭緊皺:“你那個樣子哪里像沒事?一會兒一起去醫院。”

    名櫻千早沒有應下,就只是垂著眼睛輕聲問:“普拉米亞的情況怎么樣?”

    “普拉米亞?她就是你以前說過那個普拉米亞?”正給倒在地上的女人做緊急止血的松田遲疑了一秒才回答,“救護車來得夠快的話,她的生命安全應該勉強能保障——名櫻你那槍是瞄著哪里打的啊?”

    “……不是我。”她輕輕搖了下頭。

    說話間,萩原研二已經注意到她的傷在肩膀后側,細看便能發現深色的布料濡濕了一大片,因而表情也變得凝重:“剛才有人在小櫻你的身后開槍?難道是普拉米亞的同伙——”

    她又搖搖頭:“她沒有同伙,開槍的人確實在我身后,但我的傷與之無關,那是舊傷……我不知道是誰,應該不是警察。”

    至少不會是日本的警察。

    如果她沒猜錯,開槍救她的人,多半是美國的警察——她的另一只小貓咪萊伊。

    被半拖半拽著送上救護車,第三次因為肩膀的傷進入手術室的時候,名櫻千早忍不住想。

    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就已經被他救過兩命了。

    可是,即便劫后余生,又有什么用呢?

    說著會將臥底工作繼續進行下去,說著自己應當承擔責任、也會去承擔責任,可是她現在這樣……一不留神就會死掉吧。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終于要到我最想寫的情節了嗚嗚當年就是為了那段情節開的這篇文【抹淚

    ·內容提要出自《呂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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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強制休假·一

    ☆時乎時,不再來。☆

    名櫻千早從離開手術室的時候,萩原研二就坐在外邊的長椅上擺弄手機。沒想到她會直接走路、而不是被輪椅推出來,萩原愣了一下,忙把手機揣進口袋,迅速迎了上去。

    看向的卻是跟在她身后的醫生:“她的傷情況怎么樣?”

    話音被名櫻千早截住:“我來回答吧。”她向醫生道了聲謝,接著便在他剛才等待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向他平伸出了手,“我的手機在你那里嗎?”

    “放在給你準備的病房了——小櫻你這是不準備住院的意思?”

    她便將手收了回去,輕描淡寫地回答:“我的傷沒有那么嚴重,醫生已經同意了。我一會兒去換件衣服,等麻醉效果退了就能走。”

    萩原露出了不贊同的目光,卻沒有說什么阻止的話:“替換的衣服我剛才去買了,也放在病房里,現在要過去嗎?”

    “好。”

    名櫻千早再次向對面的人伸出手,而這一次萩原也伸出手,借力將她拉起:“傷是怎么回事?”

    她便拿出了一早準備好的說辭:“前幾天在美國,不幸被搶劫犯誤傷了。”

    “……聽起來好像不是特別可信。”

    “那你覺得是什么?”

    對方就無奈地望了過來,對她的不配合甚是包容:“為什么會突然去美國?”

    “嗯……辦葬禮,”她歪了歪頭,回答,“我媽過世了。”

    萩原研二腳步一頓。

    可他身旁的女孩卻忽然無所謂地笑起來:“什么啊,研二你那是什么表情,對、你猜的沒錯,我就是為了普拉米亞才急匆匆辦完葬禮回來的——但就算沒有普拉米亞,我也不會多在美國呆上多久,反正她在美國沒有親友也沒有遺產……研二君?”

    是在通往住院部的走廊上,萩原停下腳步,低頭望向身旁的女孩。她的臉上沒什么血色、大概是因為先前的失血和疼痛,但她的表情確實和語氣一樣輕快,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且是絲毫不共情的狀態。

    可那毫無疑問是演技,且是非常高明的演技。

    萩原研二輕輕搖頭:“小櫻,就算你裝成這樣滿不在乎的樣子,我還是會擔心的。”

    名櫻千早的視線就飄到了一邊,笑容也落了下來:“你也聽說我哥哥被殺的案子了?”

    “那位畢竟是警察廳的……調查進展怎么樣?”

    “前輩昨天告訴我說已經結案了,以犯人意外死亡送檢。葬禮應該就在本周內,我原本計劃今天去見遺產律師,但時間應該趕來不及,只好之后重新預約了。”

    她說著,再度邁開腳步。

    “研二君的溫柔之處我很了解,不用特意安慰我,沒關系。我已經完全接受現實了,明天開始就能回歸工作崗位,今天的事更是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身體卻突然被擁住了。

    是個非常溫柔、也非常溫暖的擁抱,即便是頃刻間接近、也沒讓她的身體產生條件反射的反擊沖動——又或許她的心態已然抑制住了這種條件反射——萩原研二在背后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環著她的肩頸,身體之間留出了些許讓人不會覺得冒犯的距離。

    “抱歉,不、應該說是失禮嗎?要抱怨或是投訴我騷擾的話都之后再說,當作是我在自我感動就好,現在我只想給小櫻一個擁抱。”

    名櫻千早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

    接著他又佯裝不滿地抱怨起來:“這種時候諸伏警部在做什么呢,怎么能放小櫻你一個人?如果是我的話,絕對會全時段陪在小櫻身邊——當然有案件的情況另說,諸伏警部一定很忙吧,畢竟要連小櫻的份一起努力。”

    “……研二君,茶味很重哦。”名櫻千早在心里嘆了口氣,又試探著扯了扯嘴角,“降谷君沒有告訴你嗎,我很危險,離我遠一點。”

    并不意外從她口中聽到降谷零的名字,萩原也沒有否認自己曾被同期好友嚴肅勸誡的事實,反而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認識小櫻比小降谷更早,那樣毫無根據地說我重要的前女友是壞人,我怎么能接受呢?”

    “——況且,即便小櫻是危險人物,我也很樂意為小櫻分擔這份危險。”

    真是的……她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超棒的前男友啊。

    “知道啦。”她輕聲說。

    知道你們這些局外人反而比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看得更清——當然這是她努力演繹出的結果,如果被組織的同伴認為是好人,她反倒比較頭疼。

    “但是,”耳邊的男聲忽然話音一轉,收回環抱的動作繞到她面前來,“回去工作這件事我有異議,諸伏警部也絕對會有異議,小櫻至少要在家里休息兩周我才能放下心。”

    “……松田呢?”

    “小櫻?不要轉移話題——”

    “普拉米亞呢?人沒死吧,萬一死了是不是還要我負責?她的客戶呢?”

    最終萩原研二還是只能無奈地跟上她的話題:“普拉米亞還活著,不過人還沒醒,已經轉移到了警察醫院去。至于小陣平,我們一直在等的、明天可能出動的炸彈犯剛才被逮捕,他聽說之后立刻就趕回本廳去了。”

    這樣啊,那她這幾天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嘶——

    名櫻千早咬住了舌尖。

    不行,不能回想,只要想起相關的畫面,涌入腦海的全都是普拉米亞將槍口朝向移向她腦袋的一幕。那種完全喪失戰意的無力感讓她只覺得自己在向深淵墜落,想要掙扎、又覺得這樣一墜到底也不錯。

    “研二君,一會兒可以送我去車站嗎?”

    “嗯?小櫻今晚要回長野嗎?那我可以直接送小櫻到家,長野也沒有特別遠。”

    可惜到最后,這樣說著的人還是僅把她送到了車站——因為接到了工作上要求他出動的電話。

    警察就是這樣仿佛永遠沒有假期的職業,加上他所在的警視廳的負責范圍里,有一個特別不普通、仿佛被死神眷顧的米花。

    名櫻千早向他揮了揮手獨自走進站里,上車后擺弄了一會兒手機,算著跟美國的時差,給回復諸伏高明的郵件設置了定時發送。

    她還沒有告訴諸伏高明自己已經回到日本,歸來時的心情與離開時完全不同,可她仍舊擔心自己見到他就會哭出來——而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輾轉回到家時已近十點,開門時她察覺到不對愣了一下,完全打開門時,原本平靜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房間里并非空無一人。

    “你怎么還在啊?”她沒好氣地問。

    諸伏景光竟然還在她家沒有離開——距離她離家前往美國已經過去近一周,該不會公安上層還沒商量好應該如何安置這個「已死」的前臥底吧?就算沒商量好,也不能就這樣扔在原處啊。

    “因為還有些想問你的事。”穿著摯友幫忙采購的正經衣服的諸伏景光此刻非常有底氣,“我覺得還是當面問你比較好——而且你家非常安全。”

    “要問什么?”既然他這個「敵人」在這里,那不如正好讓她測試一下……

    看她還算配合,諸伏景光便徑直問了下去:“為什么榊警視非死不可?除了羽田浩司的案件,應該還有別的理由吧。”

    知道歸知道,現在她可不想告知真相:“你想聽真話嗎?”她輕笑一聲,“因為他發現了我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

    “是什么?”

    “嗯……你猜為什么我從沒有跟零君上床?他告訴過你嗎,他夜襲被我拒絕過。”頂著諸伏景光愈發不妙的臉色,名櫻千早的聲音愈發嬌俏,表情也愈發輕蔑,“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我總不能勉強自己——因為我真正喜歡的人,是貝爾摩德。嗯?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會跟條子深陷愛河吧,那是多折磨自己啊。”

    哪句話才是壞女人的真心?「阿斯蒂與哥哥可能是純愛」的認知在諸伏景光的腦海中劇烈動搖起來,他是想要相信「純愛」的設定,可她現在的表情未免太挑事了,讓他很想不顧武力值差異跟她打一架。

    幾言不合,最終還是在她的挑釁中演變成動手——這便是名櫻千早為測試創造的條件。

    她的身體條件反射還存在嗎?戰意還存在嗎?引以為豪的戰斗力還在嗎?她還能戰斗嗎?她想要借諸伏景光確認——

    左側手臂被扭在身后,接著被踢到膝彎、被迫跪在地毯上,又被順勢按趴在床邊的時候,名櫻千早忽然垂著眼睛笑了起來。

    不行啊……真的不行了,她真的已經無法再戰斗了。

    雖然感覺到對方的攻擊意圖后還會條件反射地反擊,可在明確意識到這是在戰斗之后,巨大的疲憊感便涌上心頭,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

    身后半跪的諸伏景光卻皺起眉頭:“你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么輕易就被他制服?挑釁之后與他交手,卻只阻擋了一瞬,接著就任由他動作,這根本不是阿斯蒂的風格,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可話音突然被門鈴聲打斷,兩個人在此刻都不愿聽見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過來,是諸伏高明:“千早?已經回來了嗎?”

    是萩原通風報信吧……名櫻千早低笑了一聲,感覺到鉗制自己的力量被放松,隨即揚起了聲音:“請進吧,前輩,麻煩你自己開門。”

    哭確實沒用,但是現在除了哭,她好像確實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才好了。

    “——你也趁早離開吧,這附近應該還有你的同伴吧。”

    諸伏景光在聽到名櫻千早這句話后起身,并在房門被打開之前迅速閃身躲進了熟悉的衣柜。

    隔著那扇薄薄的衣柜門,他聽見了門外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女人的聲音不復先前與他交談時那樣凌然,反而軟綿綿地像是在撒嬌。

    他在心里冷哼一聲,回想起她剛才的話,正在腦內編排著一會兒調侃她的詞句,表情卻驟然僵硬。

    “——不如說粗暴一點更好,我開始想念前輩曾經給予我的疼痛了。”

    誒?不是吧?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怎么會、他哥哥——可惡、那女人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在這里還——

    等一下!真的等一下啊!

    “嗚……”

    像是嗚咽聲,卻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愉悅而溢出唇畔,即便在他聽來也過于甜美了。

    引人遐想的曖昧水聲,逐漸粗重的喘息……諸伏景光縮在衣柜的角落,盡可能放空大腦,假裝自己只是一件普通的大衣。

    誒?所以說,他剛才究竟為什么會習慣性躲進衣柜?去陽臺不是更好嗎?

    作者有話說:

    ·hiro:我不該在這里,我應該出去:)雖然但是——救命啊————

    ·下章妹和高明哥視角x

    ·內容提要出自司馬遷《史記·淮陰侯列傳》,暗示hiro沒抓緊機會開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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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強制休假·二

    ☆隔墻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望著閉合的衣柜門,名櫻千早歪了歪頭。

    換作是平時,她一定會升起惡作劇的心思,與早就知曉房間里的人是誰的諸伏高明一起,開個不那么惡劣的玩笑,嚇這個賴在她家不走的公安警察一跳。不過現在她沒有那個心情,只想當作他不存在。

    諸伏高明在半分鐘后進入房間,他沒有詢問要他自己開鎖的理由,只是將目光緊緊正從床邊緩緩起身的人身上。

    兩小時以前他接到萩原研二的電話——號碼是去年對方來長野講習的時候交換的,自交換以后這還是第一次聯系——這才聽說了名櫻千早已經回來的消息。

    萩原對此倒是毫不驚訝:“果然小櫻沒有通知諸伏警部,她的精神狀態非常差,雖然嘴上說著無所謂,但心里一定不是那樣……諸伏警部看到就知道了。”

    電話里,對方簡單向他描述了今天發生的事,特別是名櫻千早獨自對戰普拉米亞,雖然從結果來看她在不明人士的幫助下取得了勝利,但戰斗過程中發生了什么只有當事人兩人知曉。

    “小櫻離開后,我又回醫院問了一下,她的傷情況不太妙。醫生說肩膀處神經的損傷很嚴重,極有可能再也無法痊愈,這點她已經知道了,而且據說她聽說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平靜。”

    但很顯然,電話兩邊的人都很清楚這份平靜代表著什么。

    無論對誰來說,失去慣用手都是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更別說她向來對自己的戰斗力那么自豪。不僅是戰力減半,甚至有可能斷送她的職業生涯。

    掛斷電話之前,萩原研二一改先前通風報信的積極態度,像是挑釁、更像是告誡似的說道:“如果諸伏警部沒有時間照顧小櫻,我很樂意代勞。”

    而他也冷聲給出了對方期待中的答案:“不勞費心。”

    他的未婚妻,他當然會自己照顧好。

    雖然對名櫻千早當下的情況隱約有了推測,可真正見到闊別近一周的人,他卻無法立刻做出判斷。從外表看起來,她除了臉色差了些,并沒有別的異常……只是眼里沒有光。

    即便在與他對上視線,扯動嘴角露出淺淡的笑容的時候,深灰色的眼瞳也是黯淡的,像是被烏云遮蔽的星光。

    “前輩。”名櫻千早起身的動作到一半,又調整了一下動作重新坐在地毯上,靠在床邊遠遠地向他伸出了手,“抱歉,沒有告訴前輩我已經回來的事……我是前天早上到東京的,之后一直在調查一個危險分子的相關資料。”

    諸伏高明走到她身前,牽住她的手半跪下來。

    “我從萩原君那里聽說,千早沒有等待支援、便以一己之力逮捕了那名國際罪犯。”

    “啊、那個是……”

    “只是擔心同僚被危險的炸.彈犯牽連受傷,不是這樣嗎?”他輕聲打斷她的話,字里行間沒有一絲責備,僅有溫柔和包容,“我明白千早這份心情。”

    呼吸一滯。

    ……已經不行了。

    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樣,只是在他身邊,她就忍不住想要流淚。

    “我知道……”

    她仰起頭,手上微微用力將人拉得更近,嘴唇便湊了上去。

    相牽的手很快變為十指相扣,后腦被扶住,她放松下來,由對方主導著,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那是個溫柔而綿長的吻,沒有絲毫掠奪感或情.欲在其中,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安慰著。可想要忍住眼淚沒有那么容易,她只能盡量放空大腦,不去思考、只是感受,而后讓身體自然反應。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她也不知道時間的流速如何——面前的人終于稍微與她拉開些距離,后腦的手卻沒有離開,而是向下托住了她的脖頸。

    她仰著頭眼神迷蒙地望著面前的人,只是微微張著紅腫的嘴唇,半晌都沒有說話。

    諸伏高明在半分鐘之后低聲開口,他垂著眼眸,聲音還帶著些微喘息:“想要逃去那個世界嗎?”

    ……被發現了嗎?

    但她并不是主動想逃,她只是想見母親一面,如果有人將這份機會送上,她會順其自然地接受……雖然,那好像意味著死亡。

    “不、我只是……”試圖辯解的話才開了個頭,便因為想到對方的觀察力和細膩心思而作罷,名櫻千早勾了勾唇角,聲音稍稍微揚起一點,“如果是呢?前輩會陪我殉情嗎?”

    “不會。”諸伏高明毫無猶豫地回答。

    “……真干脆呢。”

    他的話音便帶上些落寞的色彩:“所以,如果千早逃走,我將終其一生都被困在無法拯救妻子的痛苦中。”

    ——!

    真是的,竟然對她說這樣的話……這簡直就是恃寵而驕嘛!

    “前輩真狡猾。”名櫻千早的視線也垂了下去,不再看對面的人,“我知道那樣懈怠的心態不對,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必須承擔的責任……可能只是有點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振作起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諸伏高明微微蹙起眉頭:“千早——”

    而她忽然話音一轉:“我本來是那樣以為的,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涌上心頭的無力感讓她的眼眶再度濕潤起來,“可是我輸了。”

    明明她能贏的,明明她必須贏的。

    “我竟然在一對一的對戰里輸了,我自己放棄了取勝,即便敗北意味著死亡——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這種失控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差一點、我就再也見不到前輩了……”

    “我明明說過要保護前輩的……”

    “可是我現在,不止是身體狀態無法恢復,就連「心」也要墜落下去了……”

    諸伏高明望著女孩沮喪的臉,有幾秒幾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她的那些話代表著什么呢?

    「我對這個世界還有所留戀,但身體卻不自覺地向彼世的大門伸出手。我想要振作起來繼續臥底的工作,可精神上沉重的疲憊感卻拖著我不斷下墜——」

    她是在說,「請救救我」,以及,「只有你能救我」。

    “我在千早的心目中,始終都是那個需要保護的柔弱形象嗎?”

    聞言名櫻千早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才軟軟地反問:“前輩是說,自己并不想要我的保護嗎?”

    “是的。”諸伏高明給出肯定的答案,干脆地如同剛才拒絕與她殉情時,“我希望能與千早同行——難道千早認為,我是會理所當然地躲在未來的妻子身后安穩度日的類型嗎?”

    “不、但是——”

    “千早肩膀的傷并非沒有痊愈的可能,我想這點千早比我更清楚。”他打斷道,“而且,我非常期待,千早曾經送給我的詩句成為現實的那一天。”

    ——是她成為他的新娘的那天。

    ……知道啦。

    一口一個「未來的妻子」,根本就是在給餓了三天的小貓咪開罐頭嘛。

    那就再稍微努力一下吧……她也非常期待那句詩早日成為現實。

    所以……

    “前輩,剛才的事,可以繼續做下去嗎?”名櫻千早歪著頭,開口要求道,同時解開了領口兩顆紐扣,“不要那么溫柔——不如說粗暴一點更好,我開始想念前輩曾經給予我的疼痛了。”

    她都已經沮喪成這樣了,就算稍微放縱一點,也不會有人有怨言吧。

    談話方向變化得有些突然,諸伏高明下意識反問:“可以嗎?”

    她則再度反問:“不行嗎?”

    倒不是不行,只是……也好,如果是她的愿望的話,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名櫻千早跪在柔軟的地毯上,額頭枕著手臂、整張臉都埋在枕頭里,輕輕咬著嘴唇。

    不久之前,她也是這樣被諸伏景光按住、跪趴在床邊——只不過性質完全不同。

    是如往常一樣的溫柔的展開。

    而身后的人竟然還在擔心那樣溫柔的動作會牽扯到她的傷口:“如果痛的話——”

    “嗚……都說了更粗暴一點——!”

    意識朦朧間,名櫻千早恍然想起衣柜里還躲著人——那扇門板很薄,就算縮在角落里,也多少會聽見些聲音吧。

    比如一點曖昧的水聲、一點抑制不住的嗚咽聲、還有從未停下的喘息……也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或者會不會在事后跟好友分享一下感想。

    她已經……

    這樣也算是去往另一個世界了吧——

    諸伏高明放緩了動作。

    半身趴在床上的女孩已經在一次過于消耗體力、不受控的顫抖之后昏睡過去,比起因疲憊而失去意識、看狀態更像是昏迷,暈紅的臉頰上還掛著淚痕。可表情卻很恬靜,看起來甚是乖巧,讓他只覺得心疼、完全不忍心打擾。

    即便他現在仍舊處在相當尷尬的狀態,最終卻不再有動作,強硬地拒絕那些過于甘甜的挽留,忍耐著盡力平復下內心的躁動。

    幾分鐘后,他整理好自己的著裝,彎下腰為女孩裹上外套、再小心地抱起。她的身體比剛才還要燙,像是在發燒,體重也好像比上次抱她時減輕了一些。

    在轉身邁出一步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緊閉的衣柜門上。

    他當然注意到房間里還有其他人,或者說他知道隔壁房間這幾天都沒有空下來,這是他最初對名櫻千早的要求感到驚訝的緣由——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作為懷里女孩僅存的依靠,他必須要盡到起作為保護者的責任。

    “雖然非常清楚自己的未婚妻有多么引人注目,但是她并不希望、我也不希望她為此困擾——”

    他揚起聲音,對一門之隔的弟弟、正言厲色地告誡道。

    “所以,可以請你、以及你的同伴,將令人不快的視線,從我的「榮耀」身上移開嗎?”

    作者有話說:

    ·「榮耀」捏他了死神里朽木白哉描述露琪亞對敵人說的「(殺你是因為)你對我的榮耀刀刃相向」

    ·內容提要好像出自元·孟德耀《舉案齊眉》,本意是形容秘密可能泄露,這里取直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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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強制休假·三

    ☆欲救人之病,先思病之所由。☆

    諸伏景光逐漸放棄思考。

    在飽受那些曖昧聲響的摧殘之后,他的兄長又給了他一記精神上的重擊——

    不僅僅是他那氣質出眾英明睿智的兄長、竟然為了壞女人、用那么嚴肅冷酷的聲音對他喊話,還有更令他細思恐極的一點,他哥哥究竟是什么時候起,知道他在房間里的?

    是在結束之后被壞女人調笑著告知?或者進房間不久就注意到他沒來得及收拾的零碎物件?還是說最開始、從他住進這里的時候,就已然知曉?

    房間外在一陣開關門聲之后已經沒了動靜,他哥哥似乎將壞女人帶離了房間,給他留出了離開的機會——

    果然哥哥還是愛他的……如果哥哥知道躲在衣柜里的人是他的話。

    那么轉念一想,那句不讓他們盯著壞女人的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以后她都由他兄長幫忙看著?

    諸伏景光忽然恢復了思考,他伸手拉開柜門,頓時感覺整個世界豁然明亮開朗起來。

    誒……難道說他哥哥早就看透一切,才會主動委身于壞女人,以身飼魔,奉獻自己、成為壞女人的枷鎖,剛才的話說不定也是說給壞女人聽的……沒錯一定是這樣,不愧是他哥哥!還是那么地英勇果決運籌帷幄!

    呵,那個壞女人,剛才還居高臨下地信口胡說著自己的真愛是貝爾摩德,這還不是被他帥氣又優秀的哥哥騙身又騙心……唉。

    要是事態真有這么樂觀就好了。

    結束不著邊際的離譜腦補,諸伏景光打開手機,向好友去了電話。

    他會留在這里的原因,確實像他對名櫻千早說的那樣,一方面是她的房間相對安全,另一方面是有想問她的事,不過現在看來,他的疑問只能靠自己調查來得到答案了。

    這次的電話,對方倒是接起得很快,開口就是一句“阿斯蒂是不是到家了”,顯然是之前已經得到了相關情報。

    腦中仿佛又回響起女人嬌媚的喘息聲,諸伏景光臉頰一燙,忙給出肯定的答案:“是的,現在她去了對面的房間,我也準備離開了。”

    “關于白天的案件,她有說什么嗎?”

    他一愣:“白天的案件?”

    幾分鐘后他才了解到事件始末,并對此深感驚訝:“Zero你是說她先前與松田和萩原一起,逮捕了一名兇狠危險的國際罪犯?”

    “是的,因為她自稱「不想跨縣執法、當地警察可能會有所不滿」而先行離開,匯報是由萩原來做的。”電話另一邊的降谷零擰著眉頭滿心無奈,“根據萩原的說法,她會出現在現場純屬偶然。但根據海關的情報,她在兩天前就已經回到日本,之后一直住在東京的酒店里。”

    諸伏景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Zero你的意思是說,她這兩天就是在找普拉米亞?”

    如果是阿斯蒂,她確實有那樣的能力——

    “說實話,hiro,我不愿那樣想。”降谷零嘆了口氣,“但不久之前有幾名與普拉米亞相關的犯人被逮捕了,提供名單的是國際搜查科,也就是榊警視所在的部門。其中一個犯人與萩原有些淵源,似乎準備明天再次行動,松田和萩原申請調入搜查一科似乎就是為了逮捕他。”

    話音落下,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調查普拉米亞、并將名單提供給國際搜查科,可以解釋為「殺了你們一個精英、我也意思意思替他做點事」。可帶著不容樂觀的傷、親自去跟危險的殺手交戰,還在抓到犯人后甩手離開,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諸伏景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向外看了一眼,對面那間早先被公安租下、用來監視名櫻千早的房間的燈已經熄滅了,那是他接下來準備暫居的地方。

    回過頭來對上的便是凌亂的床鋪,枕套的布料被蹂.躪得不成樣子,還有著些大概是眼淚的洇濕痕跡,還有地毯……他尷尬地移開視線,向早先被名櫻千早扔在床鋪旁的挎包走去。

    接著,他一邊消化著降谷零提供的信息,一邊從包里取出了冒頭的文件袋——那似乎是份來自醫院的報告。

    耳邊又傳來好友的聲音,帶著點感慨,又有點咬牙切齒:“……所以我覺得,也許有些時候,她真的想做個好人。”

    “——原來如此。”

    “Hiro?”

    剛才看報告時不自覺出了聲,諸伏景光在心里嘆了口氣,才解釋起來:“我不久前跟她交手時,她幾乎沒有還手,剛才看到她的傷情報告才明白,她今天又把傷口撕裂了,情況很嚴重。”

    話音落下,兩個人再度陷入沉默。

    這幾乎印證了降谷零剛才的話,那明明是個以自己為世界中心的壞女人,卻沒有考慮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在提供情報之余,竟然將自己也送到了危險面前。

    那樣的家伙……如果不是敵人就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諸伏景光才再度開口:“我覺得,哥哥有可能已經完全了解情況。”

    “為什么這么說?”

    “……我剛才在衣柜里,被哥哥隔著門喊話了。”

    “喊話?”在衣柜里?

    過濾掉腦內再次響起的曖昧雜音,諸伏景光正色道:“哥哥知道我和我的同伴跟她是敵對關系,不、應該確切到監視,他應該能猜出我們是公安。但哥哥不是會將情緒外露的類型,那些話也許是對我的提示。她一定曾對哥哥說過什么,說不定是某些刪減過的事實。”

    沉默幾秒,總覺得有哪里不對的降谷零終于開口問道:“我更在意的是,為什么諸伏警部要隔著門與你對話?既然你們三人相互知曉對方的存在,阿斯蒂應該也沒有掩藏你身份的必要。畢竟為了諸伏警部的安全,你不會說出不利于她的情報。”

    “……”他不想解釋。

    “Hiro?難道說、有什么致使你們不能見面的理由嗎?”

    “……”確實有,歸結起來大概是他的尷尬心吧。

    降谷零的腦中隱隱有了些猜測,話語間便帶上些笑意:“這么難得能夠與兄長見面的機會,hiro你竟然錯過了。”

    諸伏景光一陣窒息。

    ——這機會給你,你要不要啊?

    當然這個話題沒再進展下去,他準備迅速而低調地離開,降谷零也為本次交流做了收尾。

    “她想要維持當下的生活,就必須將我的身份繼續隱瞞下去。而她幫你詐死的事,現在也成了她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把柄,勉強算得上是相互牽制。我安排了新的人盯著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問題,我這邊也在安排萬一暴露身份時的退路。”

    幾分鐘后,諸伏景光無聲地退出居住兩周的房間。在離開之前,他深深地盯了對面諸伏高明的門幾秒,接著迅速轉身進入逃生樓梯,很快整個人就隱沒在黑暗之中。

    ……說真的,如果她不是敵人就好了。

    名櫻千早醒來是在半小時之后,她正在發燒,是白天吃下的藥物副作用,全身都又燙又痛。睜開眼睛的時候諸伏高明剛從她口中取出溫度計,接著眉頭緊皺起來,當即就要去拿手機叫救護車。

    “等一下……”她費力地伸出手,想要扯住對面人的衣擺,眼前卻模糊著沒對好焦、不小心抓了個空。

    但很快手就被牽了起來,諸伏高明在床側坐下,看她欠了欠身子,又配合地幫她把腦袋從枕頭移到了自己腿上。

    “前輩,我不用去醫院,這只是一點副作用,一會兒就會退燒的,最多八個小時。”

    身旁的人輕聲嘆了口氣,將手機放下,他選擇相信她的話。

    “是什么的副作用?”

    “……藥。”她有些心虛地咬了咬嘴唇,“能讓身體忘記傷痛的特效藥。”

    身旁的人便不說話了。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名櫻千早又咬了咬嘴唇,忽然嗚咽一聲,軟軟地示起好來:“嗚……你不許生氣,我也不想的,不然誰去跟普拉米亞那個瘋女人打架……”

    諸伏高明再度嘆了口氣,疲憊感涌上心頭——可她都已經成這樣了,他還能怎么辦?給她帶上鎖鏈關在家里嗎?

    “之前的話,千早怎么想?”他問。

    他想問的是「與她同行」的那句,而枕在他腿上的人現在顯然沒有隱藏起情緒、或者裝傻充愣的余裕,在明白過來的同時,腰上一用力、便徑直坐了起來,接著捂著劇痛的腦袋,緩和了足有半分鐘才放松下來。

    這樣的反應已然預示了她將會給出的答案:“抱歉前輩,我不能同意把前輩也卷進來。”

    不僅僅是安全的問題——如榊悠真所言,這份幕后的工作可以不那么危險。

    她只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罪」,更加不想讓他一同將那份「罪」背負起來。

    諸伏高明并未堅持,他知道面前的女孩只會比他更堅持,他只是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又順著發絲向下輕輕捧起她的臉頰:“那么,在東風吹起之前,我只好等待了。”

    東風……赤壁之戰借東風火燒連船嗎?

    名櫻千早翹起唇角,又撒起嬌來:“既然借不到東風,借點吃的總可以吧?前輩我好餓啊,我今天都沒怎么吃上飯。”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準備。”諸伏高明站起身,“想吃什么?”

    “都可以!發燒的病人比較常吃的那些……但是調味料不可以減少哦。”

    “好。”

    雖然還發著燒,但她看起來已然恢復了元氣——可等到諸伏高明暫時離開床鋪走向廚房,打開冰箱移動碗碟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她卻緩緩蜷起身體,臉上一點一點失去表情。

    作者有話說:

    ·內容提要出自《興五福銷六極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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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強制休假·四

    ☆治久疾者不可速責以效。☆

    名櫻千早側躺在床上,望著不遠處被風吹動的窗簾,在心里第二百五十次沉重嘆氣。

    她又開始發燒了,這一次不再是藥物副作用,她也說不出原因來。被諸伏高明半拖半抱著送進醫院之后,驗了血又掛了水,溫度剛降下來一點,他就接到了有案件要出動的電話。

    而后,就像是猜到了她已經打算好等他一走就溜出醫院似的,他沒有試圖幫她安排住院,只是聽了醫囑開了藥,送她到家之后也沒再說什么,迅速趕往案發現場去了。

    ……雖然看他的樣子,是很想掏手銬把她銬在家里的。

    她還是提不起精神,對方大概也看得出來她那些與往常無異的笑容只是精湛的演技,但她已經沒有最初意識到自己不對勁時的焦慮了。

    她感覺腦海里有一根時刻緊繃的橡皮筋,母親去世導致外側崩開一道豁口,極有可能無法痊愈的肩傷又崩開了另一道。如果繼續拉扯,很快就會斷裂、徹底崩壞,但是只要放松下來,那些傷口終會在自己、以及外力的呵護下慢慢愈合。

    她會好起來的,她相信自己,也相信愿意相信她的人。

    她一定能夠重新回到屬于她的戰場上,只要再給自己一點時間。

    不過話說回來,她開始后悔把諸伏景光趕走了。如果他還在這里,她就可以省下起身去拿外賣的動作,美味的料理會直接送到她面前來,附帶貼心溫柔的全套照顧——畢竟她會躺在這里,他多少也要付一半責任,剩下一半……算在降谷零頭上吧。

    反正歸結起來,她會被安排到長野來,就是要怪降谷零。

    至今為止她已經在家里躺了三天,萩原剛才給她打了電話,問她的情況,還聊了些有關普拉米亞和她那些買家的事,明里暗里也在打聽真正提供名單的人是不是她,她當然不會承認。

    聊到一半松田的聲音也闖了進來,顯然是已經默認在背后調查普拉米亞的人就是她,先是有點傲嬌地說可惡竟然跨縣跑過來搶他的風頭,接著又讓她在傷養好之前不許上班,然后反過來被她吐槽說「再不跟研二君學點跟女孩子交流的辦法,你可能要孤獨終老了」。

    后續就演變成她嘲諷松田頂著那樣一張帥氣的臉竟然能單身至今,實在是不可思議,萩原就在旁邊一邊附和一邊笑。

    她那時露出的笑容是真實的嗎?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有人記掛著的感覺很不錯。

    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名櫻千早一邊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揚起聲音說稍等這就來。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八點的時候諸伏高明來過,看著她吃完早餐又吃了藥、幫她確認過傷口情況才離開。她最近沒有快遞,午餐的外賣也還沒有訂,應該也沒有客人到訪,總不會是遺產律師上門來了——

    “……誒?”

    透過門上的貓眼去看,站在門外的赫然是宮野姐妹——這還真是出乎她的預料。

    名櫻千早打開門:“宮野小姐、還有宮野妹妹,你們怎么會——”

    其實想想也不難解釋,宮野明美在警校畢業后的配屬是附近的町山署,那里的好幾位警察都與總部合作過,跟自己也說得上熟悉。也許她在閑聊中聽說了自己在兄長被害后又請了病假的事,本性那么溫柔的人,一定會想著來探望,就去詢問了地址。

    但是雪莉也一起來就很讓她驚訝了,這樣難得與姐姐見面的機會,竟然會愿意讓她這個第三者插足……難道雪莉其實很喜歡她?

    宮野明美給出的答案也與她想的大差不差,她很快側身讓姐妹倆進來。知道她在發燒后,宮野姐姐立刻將她趕回床上,在得到她的許可后進了廚房。

    不過現在她必須要說,還好之前把諸伏景光趕走了,不然被此刻正盯著這間公寓的組織成員發現端倪,她怕不是要抓著雪莉做人質來脫困了。

    ……這好像不應該是正義方的做法。

    但是保命當前,誰管那么多條條框框,緊急避險而已。

    誒……她竟然在考慮如何保命了啊,有進步,值得一個夸夸。

    還要獎勵自己晚些時候開一個貓罐頭,再吸幾口木天蓼。

    “你在想什么呢?”耳邊忽然傳來女孩有點冷淡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木天蓼……不是、怎么了?”

    “是姐姐想問你,中午想吃什么,她可以做,我也會幫忙。”茶發女孩說道,接著大概是想到她剛才提起木天蓼,目光變得柔軟了不少,“你要養貓嗎?”

    “嗯?想是想過啦,但我這種職業整天忙得要命,養了也沒法經常一起玩……午餐的話什么都可以,我沒有特別的忌口,廚房的餐具和材料可以隨便用。”

    真正的貓是養不來,但作為代餐的貓、那種不會喵喵叫也不會踩奶,但帶來的麻煩并不少、甚至讓她想要拎去絕育的小貓咪,她可是養著好幾只。

    女孩就露出有些遺憾的表情,但很快恢復原先冷淡的模樣,跑去跟姐姐傳達她的回答之后,又跑回來問她:“你真的只是發燒而已嗎?”

    名櫻千早挑眉:“怎么這么問?”

    她這段時間在工作單位請的假,從為了避嫌而申請的帶薪假、變成了喪葬假,現在又加上了身體不適的理由——諸伏高明在幫她的假期延期時,并沒有說到她中槍的事。不過從警視廳應該有消息傳過來……大概還沒有變成八卦的談資。

    茶發女孩瞟了一眼玄關處的架子,回答道:“剛才我看到了紗布的收據,是和退燒藥一起買的,日期很近。”

    “誒——觀察力很不錯嘛,不過作為刑警,紗布應該可以算是常備品吧?”

    女孩就聳了聳肩:“你非要那樣說的話也可以。”

    名櫻千早笑了笑,正想開口時,放在枕旁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B開頭……誒?是她的小貓咪之一?他還真是會挑時間,正好他的前女友就在這里。

    她拿起手機望了一眼對面的女孩,而女孩也沒有聽她電話的意思,干脆地扭頭去廚房給姐姐幫忙了。

    對面的人是萊伊。

    既然是「同伴」,在開口時、名櫻千早便帶上些阿斯蒂往常的語調:“怎么,是來向我邀功的嗎——赤井君?”

    對方并不遮掩,被她喊出本名似乎也不感到驚訝:“不行嗎?”

    “怎么會,你可是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看我能不能給得起。”

    男人的聲音就帶了笑:“比如說,你兄長死亡的真相?”

    她的聲音便也帶了笑:“沒問題啊,負責案件的刑警正好是我的下屬,雖然我正在請假,但想拿份報告還是很容易的。”

    等一下,這家伙是FBI,對美國的情況應該相當熟悉……該不會榊悠真還活著的事,已經在他那邊暴露了吧?

    雖然讓同為臥底的家伙知道也不會怎么樣,畢竟她手里同樣握著他的把柄,而僅憑這一件事、對方也無法坐實她的真實身份……話說他們一群本該是同伴的家伙,為什么要互相抓著把柄、以此互相牽制?

    她跟降谷零、跟萊伊,要是都能把話說開——那情況可能更糟,各自的組織不能相互信任,要是真變成合作關系,說不定誰家下屬出一點紕漏,他們三個就會被組織一鍋端。

    “還是不麻煩了,那只是對你幫我隱藏身份的謝禮,而且普拉米亞也是我的同伴一直在追查的罪犯。”電話那頭的男人示好道,“你的情況又如何?”

    “嗯?我很好啊——你打電話來,難道只是為了關心我一下?”

    “不行嗎?”萊伊再度反問道,“如果主人出了什么問題,被飼養的貓可是會很困擾的。”

    嘖,小貓咪還挺有自覺的嘛。

    “是嗎、你會困擾啊。”名櫻千早歪了歪頭,“我這邊當然會努力解決問題,那你惹上什么麻煩的時候,可別順勢把我拖下水啊。”

    “這是當然,禮尚往來。”

    “呵。”

    “那我就不打擾了,阿斯蒂。”男人的聲音低沉好聽,卻像是在暗示什么,“衷心希望你能早日恢復,然后回到「我們」的世界里來。”

    ……可惡,那家伙不會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吧?

    宮野姐妹在午餐后不久從她的家離開,茶發女孩大概在用餐途中就注意到她右肩有傷,卻也沒提起,只是臨別之時冷著小臉跟她說“不要逞強”。

    所以說,小姑娘果然還是挺喜歡她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機會把人拐走啊——

    隔天去參加榊悠真葬禮的時候,她的燒其實還沒退,當然這件事沒讓諸伏高明知道。她獨自坐新干線去了東京,去過葬禮之后還要去見遺產律師——接著就在出站口見到了萊伊。

    與上次他在東京站接她時一樣,腰細腿長高顏值的長發男人穿著修身的襯衣、打著板正的領帶,雙手抱胸靠在柱子上,引得經過的女孩們都或多或少看他幾眼。

    只是這一次,他的綠眼睛里不再有那些偽裝出的虛假愛意,而是貨真價實的……那應該算什么?「關心」嗎?

    不不不、這不應該吧?

    可惜她沒什么精力去分辨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幾步走到他面前,仰起沒什么血色的小臉,相當冷淡地開口:“你還有什么事情想問?”

    “我只是想幫你節省下打車的麻煩。”萊伊的臉上露出點被懷疑居心的委屈來,接著又相當無辜地問道,“波本明明沒有任務,卻沒來接你,你和他吵架了嗎?”

    嘶——這人怎么還是那么會裝啊?都快趕上她了。

    作者有話說:

    ·是啊萊伊,波本倒了,換你上位了(bushi

    ·內容提要出自蘇舜欽《上范公參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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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強制休假·五

    ☆友者,所以相有也。☆

    對于FBI臥底不顧自己一把年紀還恬不知恥裝綠茶的言論,雖然無語但是感覺自己不能輸的名櫻千早歪了歪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啊,怎么,你想上位嗎?”

    “不、我只是……”

    話音被.干脆打斷,名櫻千早粲然一笑:“可以啊。”

    “……嗯?”進展好像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至少以后,我來東京的接送工作,就全部交給你了。”

    短暫的思考之后,從來都是同伴和下屬給自己做司機的萊伊微笑著開口:“了解。”

    雖然好像沒什么實際意義,只是徒增了一點工作量……但也算是邁出一步。至少對于萊伊的「單相思」,阿斯蒂終于給出些許回應。

    作為單純的司機,萊伊只將名櫻千早送到葬禮儀式的會場附近,然后指了個附近的停車場,表示自己就在那里隨時待命——這個司機的態度確實端正,用起來比波本那只小貓咪的手感乖巧不少。

    如果不是她對FBI的信任度實在太低,那她也不是不能把對降谷零的期待轉嫁到赤井秀一身上,畢竟這只小貓咪可是沒有她這個前輩指導,自己爬到這個位置上來的——雖然可恥地利用了無辜的女人。

    但是她也能理解,她當年也是做足了利用身體在組織里上位的心理準備,還好沒用上。

    接著,在入場之前,她又遇見了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跡部君?”

    難得穿了一身黑色正裝的跡部財團繼承人獨自站在路邊,看起來像是在等人,她隱約覺得說不定是在等自己,但很快又覺得大少爺日理萬機,沒必要為了她浪費時間。

    見她走來,跡部景吾的目光在遠處拐進停車場的、萊伊的雪佛蘭上停留片刻,便開口問道:“你一個人?你那位前輩呢?”

    “怎么能帶他來呢,他跟悠真又不熟。”名櫻千早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接待處,撇了撇嘴,“我跟榊家人沒怎么打過交道,本來就只是沒有入籍的未婚子而已,卻繼承了悠真的遺產。讓前輩跟我一起來,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而且他工作很忙的。”

    大部分「親戚」都是在之前老頭子的葬禮上見到的,那個時候的她表現得可不怎么討人喜歡。

    感覺大少爺準備說什么可能是嘲諷人的話,她又快速截住話頭:“反倒是跡部君你怎么會來這里,我沒聽說過你和我的兄長有什么交情。”

    結果對方直截了當給出答案:“來見你。”

    “……見我?”

    她什么時候這么討人喜歡了?竟然連這位大少爺都屈尊降貴跑到幾乎是陌生人的葬禮上來——

    “此前我去問過榊監督、也就是我在國中時代的網球部監督,請教了他們對你的態度。”大概是在葬禮儀式這種莊嚴的場合上,跡部景吾并沒有用以往那種自傲的自稱,她聽起來還有些不習慣,“沒有你想的那么糟,他們還是很關心你的。”

    名櫻千早瞳孔一顫。

    跡部少爺不會為了她的心情而選擇不華麗地說謊,如果真相會傷害到她,他只會選擇避而不談,或者想辦法避免她知道。

    而且他竟然會專程去問這種事,又僅僅是為了傳達給她這種事,就專程在這里等她?

    “雖然這么說,最關心我的人,難道不是跡部君你嗎?”名櫻千早歪著頭,開口調侃道,“我有那么重要嗎?”

    她此刻的心情……應該怎么描述才好?

    “啊。”跡部景吾應聲道,望向她的目光無比認真,看不出一絲玩笑的味道,“是啊,你很重要。”

    “……!”

    “怎么?露出那種不華麗的表情,就那么不敢相信嗎?”

    不,與其說是不敢相信……

    “怎么會,只是沒想到跡部君會這么坦率。”她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起來,向他展示起左手那枚訂婚戒指,“而且,謝謝你,這下我找到向未婚夫炫耀的談資了。”

    不如說是太過驚喜。

    像是那種在深冬的雪山里長途跋涉許久,終于看見休憩用的小木屋,推開門時、爐火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的感覺。

    “嘖、名櫻你還真是——”

    “是怎么樣?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

    幾分鐘后,名櫻千早目送并未進入葬禮會場的跡部景吾乘車離開,半晌才扯動唇角,又輕聲吐出一句“謝謝”來。

    真的,無論是昨天的明美和雪莉,還是今天的萊伊和跡部,她都發自內心的感謝。

    整理好心情之后,名櫻千早轉身進入葬禮儀式的會場。來拜祭的人很多,榊悠真在警察廳的前輩后輩、無論跟死者熟不熟悉,都會來露個臉。這一次她并不引人注目,也不會再有人硬拉著她吃席——

    不過到下次,等她擺起宴席的時候,一定會上次硬要拉著她吃席的那家伙幫忙張羅——以她最重要的家人的身份。

    從葬禮會場離開后她就叫了萊伊,專職司機很快把車開到她身邊,將她送往下一個目的地。

    而敏銳的司機先生一眼就看出她的情緒有所變化,參加過葬禮之后,竟然變得高興起來:“發生什么好事了嗎?”

    “算是逃過一劫,”名櫻千早隨口編造起來,“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沒能查到,僅以犯人死亡結案,還好這事沒被問起來,大家好像都接受了他是死于工作帶來的報復。”

    本來就推測榊悠真并未死亡的萊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接下來先去吃午餐,然后去見律師……可惡,一下子讓我拿出三億來交遺產稅,早知道就不退他的生命保險了。”

    “生命保險?”

    “是啊、五億呢。”其實絲毫不覺得心疼的名櫻千早扁了扁嘴,“但那會兒我被公安盯上,安全起見還是聯系保險公司退掉了。”

    萊伊就很意味深長地感慨起來:“這還真是不走運啊。”

    “是啊,差一點我就不得不拜托我的小貓咪們賣藝掙錢、幫我交稅了。”

    作為小貓咪之一的萊伊就不說話了。

    遺產相關的手續辦理很順利,她沒讓萊伊陪同,獨自去見了律師,談了兩個小時終于把各種事項都安排完全,接下來只要匯款交稅就好。

    離開事務所的時候,她沒在樓下的停車場里看見萊伊的車,本以為他等得無聊、找地方打發時間去了,結果正想給他打電話,就看見他的雪佛蘭從路口拐了過來,在她面前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長發男人棱角分明的臉,表情有點邀功的意思:“正好趕上——之前聽波本說,你很喜歡珍珠奶茶,我搜索了附近的店,距離倒是不遠,只是沒想到要排那么久的隊。”

    嘶——可惡,這家伙,這不是比波本會得多嗎!

    她扁扁嘴坐進副駕,從萊伊手中接過剛剛扎進吸管的奶茶,視線飄向了窗外。

    “……就算這么殷勤地討好我,該賣藝的時候,你也逃不掉。”

    萊伊失笑:“了解——那么接下來,是要準備回去了嗎?”

    “不試著邀請我留下來吃晚餐?”

    “如果你愿意,我當然立刻就去安排。”他一邊說著,一邊拐向前往車站的路,“不過比起我,我想你有著更希望共進晚餐的人選。”

    “嘖,男人太過敏銳可是會討人嫌的。”

    “受教了,我會引以為戒。”

    回到家時理所當然地被罵了——其實沒有那么嚴重,只是在發現她仍在發燒、卻獨自跑去東京呆了一天之后,剛剛下班到家的諸伏高明對她露出了幾秒讓她感覺后頸被拎起來的危險眼神。

    就……還挺刺激的,尾巴都有點炸毛。

    但可惜只有那幾秒,幾秒過后他又像往常一樣進了廚房,平靜地放水洗菜,還一心多用地制止了她試圖開冰箱幫忙的動作。

    “我來準備就好。”阻止過后他又接著問起來,“中午有按時吃藥嗎?”

    “當然吃了,前輩,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以前明明總是留給她很多空間,又保持著很遠的距離——當然對她來說現在這樣更好,即便是「阿斯蒂」,也會很高興被喜歡的人時刻放在心上。

    所以「阿斯蒂」的設定,應該是喜歡波本的吧?她好像一直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今天的相處過后,她又覺得萊伊好像也不錯……

    不,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要雨露均沾,以后有需要他們賣藝的工作,她可絕對不會偏心哪一個。

    原本背對她的人轉身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下頭:“沒有說服力。”

    “好吧,前輩說的都對。”她扁扁嘴,走到諸伏高明身后,單手環住他的腰,整個人貼了上去,“千早今天遇到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身前的人側過頭,暫時停下準備去拿刀切菜的動作:“是什么好事?”

    “果然前輩看出來了——確實是好事。”

    她將臉頰也貼在他背上,胸腔的震動在兩人之間往復,話音聽起來有些夢幻。

    “我今天去參加悠真的葬禮,跡部君竟然專程在入口等我,只跟我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之后在會場里,榊家也有長輩叫住我,跟我交換了聯系方式,說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可以找他們幫忙,我能感覺到那是真心的。”

    諸伏高明也露出笑容,溫和地問道:“那樣不是很好嗎?”

    “是啊,所以才覺得不可思議。”她輕聲說著,像是在向對面的人確認,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原來我是這么重要的人嗎?”

    作者有話說:

    ·對啊妹你超重要噠!

    ·零零,你已經不是阿斯蒂最喜歡的小貓咪了(x

    (屑作者已經安排好未來貓貓賣藝的環節了

    ·以及,妹啊你喊著波本和萊伊是小貓咪,怎么自己尾巴炸毛了呢(x

    ·內容提要出自《荀子》,大意好像是「朋友,并非是因你需要對方而喜歡對方,而是應因為對方需要你而喜歡對方」,翻譯有點迷,意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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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強制休假·六

    ☆事者,難成而易敗也。☆

    在家修養到十一月末的時候,名櫻千早終于拿到了諸伏高明特批的出門許可——當然在那之前她也不是被禁止出門,只是不想被他用那種不太常見的危險目光盯著看。

    ……主要還是把她看得炸毛了又什么也不讓做,就很過分。

    所以還不如乖巧在家休息,多讀點書、增加知識儲備,以后說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只要不是為了寫論文或考試而被迫讀書,多晦澀的內容她也能看下去。

    不過既然諸伏高明都說了出門也沒關系,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即問起他最近忙不忙、什么時候可以申請到假期。

    雖然前幾天剛去醫院復查過,醫生說傷口愈合的情況不錯,痊愈的希望也變大了很多——但她還是想讓開得出偏方的醫生再看看,也許對方會有什么市面上不能流通的特效藥,而她現在的情況顯然不能自己開車。

    于是兩天之后,諸伏高明開車載她前往并盛,去見那位最初幫她取出子彈的黑手黨醫生。

    路上她講起了自己高中時在西西里島特訓的經歷,還有竟然跟當代黑手黨教父成為了師兄妹這件事,直到停好車、按門鈴之前,她才想起來還有件事忘記說明:“放心好了前輩,這位醫生有正規的醫生執照,以前還在中學做過校醫。”

    結果話音剛落,話里被說到的人就從院門旁的柵欄后冒出頭來,給他們開了門。

    閱人無數的資深醫生一眼就看出她身邊的人正是她曾提起的、之前與她同行的男性的哥哥,也就是她的「未婚夫」,看她的氣色不錯,順勢調侃道:“可以啊千早醬,兄弟倆都收下了?”

    名櫻千早立刻否認:“才不是呢,之前那個就是個弟弟,我和這個哥哥才是純愛。”

    諸伏高明但笑不語。

    看她緊張的樣子,醫生的笑容愈發燦爛:“這次還要借大碼的裙子嗎?”

    名櫻千早小聲抽了口氣:“借什么借,前輩你別聽他說的,景光那時候是自愿穿的,我沒威脅他,再說那時候我受了傷也打不過他呀。”

    聽著她的解釋就當作是事實的諸伏高明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又轉過來對夏馬爾醫生微微鞠躬:“我的未婚妻受您照顧了。”

    “小事,幫千早醬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治療是我的榮幸——進來吧,我這邊都準備好了。”

    而檢查結果確實不錯,當著諸伏高明的面,她沒敢再要那種臨時恢復全盛狀態的藥,就只是在對方給她開了點安眠和舒緩精神的藥后,又問起他認為的痊愈可能與休憩要求。

    “傷口能保持現在的狀態順利愈合的話,兩年內恢復原樣沒問題。”醫生給出保證,“至于要求,醫院的醫生應該也說了吧,至少到年底為止不能進行劇烈活動。啊、夜間活動沒問題,別太激烈就行。”

    名櫻千早愣了一下,但她沒覺得對方失禮,也絲毫沒覺得害羞,而是擺出了十足的求知欲:“醫生有推薦的藥嗎?”

    “嗯?哪種功效?”

    她的眼睛里閃起了小星星:“讓人絕對抑制不住沖動的那種。”

    “這就給你拿,一次可別吃太多啊,超過兩片容易虛脫。”

    “知道啦,我有分寸的。”

    就站在旁邊聽完全程、一點也沒覺得她有分寸的諸伏高明:“……”

    他想拎著后衣領把人拎走。

    然而等到回家以后,安全起見,名櫻千早仗著自己的抗藥性以身作則,自己先試了藥……事后就像之前提升敏感度的藥那樣、「應激反應」了很長一段時間。

    接著一眨眼就到了年末。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平安夜,也是名櫻千早的生日。

    這一天她醒得很早,往年的這一天她都要去美國探望母親,去年是因為工作耽誤,今年卻已然失去了可以探望的人。

    她知道諸伏高明要出勤,一大早沒叫醒她就離開了家。前一天同系的三上刑警逮捕了一名強盜,但因此受了點傷入院檢查,有些相關手續需要辦理,正好手邊沒有案子的諸伏高明就主動攬下了這份為后輩排憂解難的工作。

    名櫻千早剛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想著去一趟本部,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就當是為之后回歸工作做準備。雖然出外勤多半會被阻止,但至少報告她可以幫忙改。

    接著吃著早飯的時候卻被人按了門鈴,站在門外的是抱著一個大紙箱的上原由衣,她忙打開門讓人進來,想幫忙接箱子的時候卻被對方避開。

    “千早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傷在身?”單馬尾的女警把紙箱放在靠墻的位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諸伏警部可是專程提醒過我,要像呵護花朵一樣,把千早隔絕在溫室的玻璃罩里。”

    “前輩才不會說那種話啦。”名櫻千早笑著搖頭,開玩笑地問起來,“這是什么,我留在辦公室的東西嗎?我請假太久被組織開除了?”

    “怎么會,整個部門可都等著你回去呢。千早不在,大家連參加術科訓練的時候也死氣沉沉的。”上原由衣向側面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動作,“你打開看看。”

    這樣神秘兮兮的樣子,像是給她的驚喜——名櫻千早彎下腰打開紙箱,才看見最上邊的東西,就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禮物?”

    最先入目的是個平躺的圣誕老人玩偶,脖子上打著絲帶,往下看還有些紅紅綠綠很圣誕風的包裝盒,沒帶包裝紙的那些能看出有些是巧克力、有些是點心。

    箱子的角落里是一棵桌上圣誕樹,樹枝上纏著一圈小燈,大概是插上電會亮的款式。她小心地將樹拿出來,一旁的上原幫忙翻找出了對應的線,很快小圣誕樹就在她床頭的架子上發起了光。

    這些零零碎碎的禮物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名櫻千早重新回到箱子旁,望向身旁微笑的人:“這些難道是搜一的同事們——”

    “是呀,雖然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但都是大家的心意。”上原由衣溫柔地望著她,“其實本來應該是諸伏警部送過來的,但是諸伏警部去幫三上君的忙了。雖然我有說過跟他交換,但他說我送來的話,你可能會更高興……說中了嗎?”

    “那當然啦,前輩哪有推理錯誤的時候呀。”名櫻千早回答。

    如果是諸伏高明,那她的心情固然高興,卻可能摻上些對他個人的愛意,但換作是上原由衣,她心里就只有純粹的感動與喜悅——

    “謝謝,讓你們費心了。”

    上原的笑容便越發明艷:“生日快樂,今天起就二十七歲的千早,希望你早日回到我們身邊來。”

    那當然,她一定會盡快回去——

    能來到長野……真是太好了。

    “由衣你幫我給他們帶句話,下個月術科訓練見,這次我讓他們一只手。”放完狠話她又話音一轉,“我想給前輩打個電話,現在時間合適嗎?”

    她忽然想到今天該做的事情了。

    “我想沒問題,我出來的時候、諸伏警部正從醫院回來,現在應該已經回到本部。不過不要太晚,再過一會兒要開搜查會議,好像又發生了命案的樣子。”

    看她點了點頭,上原由衣便就此告辭:“那我就不打擾了,我也得去參加搜查會議。”

    送人離開后,名櫻千早抱起圣誕老人的玩偶揉捏了兩下,然后放在枕邊,起身去拿了外套。

    “已經二十七歲了啊……也不知道三十歲之前能不能結婚,真是困擾。”

    她自言自語著很快出了門,一邊向外走,一邊撥通了諸伏高明的電話號碼。

    對方接聽得很快,感覺就是在等她的電話,而接聽之后也不多言,安靜地聽她快速講述起來——

    “我身邊的人怎么都這么溫柔呢,千早超開心的。”她的語調像是小孩子似的,乖巧又可愛,“聽說一會兒有搜查會議?前輩是不是又要加班了,我也好想跟大家一起加班啊,看著日出吃夜宵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諸伏高明無聲地微笑起來,久違地向她發出了邀請:“要過來嗎?”

    雖然心里很想答應,但她已經決定好計劃,此刻只能遺憾拒絕:“晚一點吧,我現在想去拜訪名櫻老師——我看了他在學校的日程表,之前一個月他在國外出差,昨天才回來,今天應該也沒有安排。”

    “原來如此。”

    “馬上就是新年了,我最近完全被那個組織放養,即便與他見面,也不會給他危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邀請他、跟我們一起過新年。”

    這話雖然是在征求意見,但她知道對方一定不會拒絕——答案也確實如此。

    她就繼續說了下去:“還有,到新年的假期結束后,我就準備回去工作了,前輩不希望我出外勤的話,我就先做文職,只寫報告找找感覺也可以。”

    對方就了然地說“好”。

    她的生活終于要回到正軌上——雖然還沒有再次跟敵人交手確認,但她能夠感覺到。這些天里,「友人」、「同伴」甚至是「陌生人」給予她的關心,都是推動她重回戰場的重要力量。

    諸伏高明掛斷電話去開會時,她也乘上出租車,報上了地址。

    其實她以前的居所距離現在的家很近,開車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只是與她平日上班和去車站的方向相反,她又有些為了對方安全要刻意回避的心理……直到現在。

    時隔十二年,她的第一任養父還能記起她的臉嗎?

    她提前一個路口下了車,沿著記憶里的街道一路快步向前走——而后腳步猛然頓住。

    她看見了那棟腦海中還留有深刻印象的房子,同時,也看見了那棟房子外,拉著她過分熟悉的黃色警戒線。

    作者有話說:

    ·怕刀建議直接跳到121(當然作者建議不要跳,傷痛是妹成長中的重要一環,妹會在周圍無數溫柔的人的簇擁下很快痊愈

    ·內容提要出自劉安《淮南子·人間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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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駭浪·一

    ☆船遲又遇打頭風。☆

    因為開會之前接了一個來自三上的電話,諸伏高明進入會議室時,搜查會議已經開始,負責前期調查的刑警正在介紹案件詳情。

    事前他聽說這是一起性質惡劣的入室搶劫殺人案,而會議室前的白板上,此刻還沒有寫下內容。

    “……被害人前幾年出版的書在學術界備受推崇,被一些大學選為專業課教材,因而獲得大量版稅,還有在學會上獲獎的經歷。”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歐洲的某個拍賣會上,拍下一條名為「BLOSSOM」的紅寶石項鏈,幾乎傾盡他的全部財產,而目前項鏈已經不見蹤影。”

    被害人的照片似乎剛剛打印出來,在他說完的同時,與項鏈的照片一起貼在白板上。剛從后門進來的諸伏高明腳步一頓,眉頭便皺了起來。

    “被害人去歐洲是為了出差,我們聯系到了當時與他同行的同伴,是與被害人在同一所大學任職的教授。對方回憶說,被害人似乎準備將那條貴重的項鏈送給什么人,可能是一位與他關系親密的女性。”

    “根據向相關者的詢問以及區役所查證,被害人曾于三十年前結過一次婚,但婚姻只持續了短暫的半年,那名女性很快再婚并移民澳洲,此后沒有聯絡,目前認為與案件無關。”

    “被害人還有一個妹妹,我們只查到她的名字是咲夜,在大約三十年前前往東京,區役所里有著她的遷出記錄,詳細資料還在調查中。”

    “在大約十五年前,被害者收養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女孩出身不明,當時的文件只有紙質版留存,要找到具體記錄還需要時間。現在僅僅知道,在那三年之后,也就是十二年之前,那名少女被其他養父母領走,與他解除收養關系,從此去向不明。”

    說到這里,年輕刑警的聲音忽然猶豫起來。

    “關于那位少女的名字,我姑且向與被害人相熟的學校同事問了一下,但時間過了太久,對方也只是記得大致發音,好像是……”

    “——是chihaya吧。”諸伏高明開口打斷道。

    頂著瞬間全部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各種視線,他緩緩給出了自己也不愿接受的答案:“當年那名被收養的少女,就是名櫻警部。”

    大和敢助同樣皺起眉頭,他想到了名櫻千早習慣性使用的假名「咲夜」:“高明、難道——”

    “那位被害人,確實是名櫻警部在國中時代的養父。”諸伏高明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也極有可能、是她母親的兄長。”

    這可實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上原由衣實在沒能壓制住情緒,撐著桌子激動地站了起來,腦中回閃的是不久之前、她在名櫻千早家里見到的剛剛經歷過那樣不幸的好友久違的笑容,開口時聲音隱隱發顫:“這件事,能不能暫時不要告訴千早——”

    “可我已經知道了。”

    話音被當事人輕聲打斷,剛剛被提到名字的名櫻千早本人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整個房間瞬間鴉雀無聲。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淡淡說完,接著走進房間里,在白板旁停下,對主持會議的藤堂警部點頭示意。

    “抱歉打擾你們開會,雖然我還在休假中,但還是要把我剛才掌握到的資料與你們分享一下。”她說。

    “這起案件可能與一個通稱為「動物園」的國際犯罪組織有關,他們過去通過盜竊和搶劫獲取了很多寶石。被害者對面住戶的行車記錄儀里,拍下了其中一個代號為斯內克的男人出入的畫面,我以前在資料里看過他的臉。進入那棟房子的時候他帶了手套,離開的時候卻摘掉了,大概是沾了血。”

    她看起來非常冷靜,聲音也平靜地出奇,在大部分人眼中,她都表現得像是過往的一年半中、辦理任何與自己無關的案件時一樣,條理分明、推進調查時有條不紊。

    “當然其他方向也要調查,那份錄像我沒有仔細看,只是快進了一遍,也許會漏掉什么內容,之后還要拜托大家。當然,我作為相關者還是要避嫌,反正本來就在休假中,你們快些解決案件,我也能快些回來。”

    她現在,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半小時以前她還站在案發現場的警戒線外,她出門時沒有帶證件,負責在外邊看守現場的年輕巡警她以前也沒有見過,想要進入現場稍有些麻煩。

    有那么幾秒她想著就那樣回去算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幸福。可緊接著,與她合作過數次的鑒證科小哥卻從門口冒出了頭。

    “聽說死亡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到六點之間,那段時間我跟諸伏警部在一起,大概可以算是不在場證明吧?這次的案件公安不會插足,不會再懷疑到我頭上,不過你們懷疑我的話,盡管去調查就好,只是希望別浪費太多時間。”

    為什么她今天要出門呢?

    為什么她沒有在家里躺一上午,中午起來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書,等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就在那棵迷你圣誕樹的映照下,一邊等諸伏高明回來、一邊拆那些充滿祝福的生日禮物呢?

    “需要我配合調查的話隨時叫我……沒有搜查令也隨便吧。”

    開始發言時的平靜最終不復存在,名櫻千早甩下這句話時已然意識到自己的焦躁和惱怒,原本準備掉頭就走,卻在望見身側白板上的照片時停下了動作。

    剛才進來之前,她只聽到了會議最后與她有關的幾句。而進來時,她的眼中什么也容不下,腦海里只有自己想說的話,能跟會議負責人打聲招呼已經是極限——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現場的鑒識人員告知她的「被害人剛剛購入的貴重寶石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她記得那條項鏈,那是世界僅有一條的限定品,鑲嵌的寶石很好看也很罕見,不是輕易就能入手的價格,這讓她越發確信案件與「動物園」有直接聯系。

    接著,她轉向剛才做匯報的年輕刑警,開口問道:“還有什么別的情報嗎?”

    雖然她此刻是應當避嫌的案件相關者,可聽到問題的年輕刑警還是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賬,幾秒之后快速回答道:“剛才說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對了,還有一句話,是被害人拍下項鏈后,對同行的教授說的。”

    “那位教授說,因為那些話太不符合被害者往常的性格,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

    名櫻千早屏住了呼吸。

    “她以前很喜歡這條項鏈,在雜志上畫了圈還折了角,我見她目不轉睛地盯過那頁好幾次,時至今日,我仍舊記得她那時夢幻的表情。”

    ……好疼。

    “——希望她現在還喜歡。”

    無論是尚在愈合中的肩傷,還是逐漸沉悶到無法呼吸的胸口,都疼得她快要忍耐不住出聲了。

    “這樣啊。”

    可最后,她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然后轉身離開會議室。

    身后上原由衣喊了她的名字,她沒有回頭。

    她覺得自己應該像得知母親即將離去時那樣流淚,可是眼睛干澀地出奇。

    她知道諸伏高明跟了過來,就在兩步之外觸手可及,此刻卻絲毫不想向身邊隨時準備好等她依靠的人展露自己的心情。

    她確實很喜歡那條項鏈,但并非為了紅寶石的光彩奪目,或者項鏈的做工設計多么精巧美妙,僅僅是因為它被賦予了「BLOSSOM」的名字,是花朵綻放的意思。而她母親的名字是咲夜,是花朵綻放之夜。

    她只是想著,未來什么時候可以跟母親一起分享這個有趣的發現——也許還能當作道歉的條件騙老頭子買下來,以此測試他對母親的心意。

    那不該是她母親的兄長、她的舅舅、她離開母親后最初的庇護者試圖贈予她的禮物,她從未向那樣與自己執念無關的東西伸過手,無論是貴重的項鏈,還是曾經可以被賦予「家」這個定義的存在。

    名櫻千早終于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

    “前輩,這次的案件我不能參加調查,前輩一個人可以嗎?”

    她是被什么詛咒了吧。

    而身后很快傳來諸伏高明溫和低沉的嗓音,他的回答從不會讓她感到為難:“我一個人無論何時都沒有關系。”

    可緊接著,左邊手腕被牽起,聲音又從身側傳進耳中:“但是,千早不行。”

    ……真的好疼啊。

    她搖了搖頭:“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遺憾,明明就只差那么一點。”

    她剛才進入案發現場,發現了鑒識人員不會注意到的點,當然那與案件本身無關,或者說,那是只對她有存在意義的點。

    她已經離開那個家近十二年,可她曾經居住的房間,還是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也不是完全一樣,窗臺上的盆栽大概是死去了,只留下一個剩著半盆土的花盆,種著一株永遠不會枯萎的塑料花。她離開時就已經奄奄一息的金魚肯定早已死去了,小魚缸里的水卻是半滿的,兩條金紅色的玩具小魚還在水里嬉戲。

    明明書房里已經被大量研究資料堆得雜亂不堪,無論客廳和廚房,就連自己的臥室也已經被各式各樣的書籍文獻占滿,唯獨她的房間,整潔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名櫻老師出差離開家一個月,昨天才回來,還沒來得及把整棟房子打掃一遍,客廳的桌上還落著灰塵。如果我昨天前往,一定可以為他幫上忙。”

    可她原來的房間,卻已經被那棟房子里獨居的人打掃過了,就像隨時都準備好迎接她回來一樣。

    作者有話說:

    ·紅寶石項鏈在八十章提過一次,高明哥也以為她喜歡(實際上她確實喜歡但是

    ·「動物園」是魔術快斗里的犯罪組織,會搞一把(但不涉及超能力

    ·話說這章你們可能看著沒啥感覺,但給我自己寫哭三回(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快樂起來了

    ·內容提要出自馮夢龍《醒世恒言》,前半句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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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駭浪·二

    ☆伐木不自其根,則蘗又生也。☆

    “我明白了。”

    伴隨著手腕被放開的動作,諸伏高明的聲音在名櫻千早耳中聽來,身份逐漸從「被害人親屬的戀人」轉換為「負責案件的刑警」。

    “千早可以自己回家嗎?之后可能還有向千早詢問情況的可能,即便出門,也不要讓自己失聯。”

    名櫻千早點了下頭。

    “「伐木不自其根,則蘗又生也」,請千早稍微忍耐一段時間。”

    ——如果不能從根源解決問題,盡快將犯人逮捕,即便此刻我的陪伴與安撫能讓你稍感欣慰,可你的苦痛還會再度涌現,綿綿無絕期。

    她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于是又乖巧地點了點頭,臉上仍舊沒表露出一絲悲傷的情緒:“那就拜托前輩了。”

    說完,她轉過身繼續向電梯的方向走去,肩膀和胸口的疼痛卻始終沒有淡去。

    她只要等,就可以了。

    能夠完全理解她此刻心情的人、諸伏高明會解決案件,會逮捕犯人,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她只要像普通受害者家屬一樣信任并等待,就能夠知曉答案。

    反正,即便振作起來再掙扎一下,離開的人,也再也見不到了。

    又要去參加葬禮,不,這次似乎必須她親自組織籌辦才行……畢竟,她已經是那位被害人僅存的親人了。

    還好,她的笨蛋哥哥還活著,雖然想見面并不那么容易,但至少他還在這邊的世界。

    如果下一次,是她意外死去,又會是誰幫她籌備葬禮呢?

    從縣警本部回家的路程并不遠,名櫻千早沒注意自己怎么就站在了自家門前,等到掏出鑰匙開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接著發現一點問題……她的家門又被撬了。

    敢來警察宿舍撬門的人,可不會是尋常的小偷,雖然說不上危險,但她現在可不是有閑心應付公安的狀態。

    在門口站了幾秒調整狀態后,她冷著臉開門進入房間。

    “你怎么又——”

    可話音卻因驚訝而頓住。

    “……怎么是你?”

    與她想象中不同,這次撬她家門進來的人,竟然不是她所以為的降谷零,而是計劃取代波本、在她身邊上位的萊伊。

    長發男人曲著腿坐在靠窗的墻邊,正低頭讀著一本她隨手放在桌上的書。雙層窗簾被他拉開了一層,午后的陽光透過僅剩的半透明蕾絲布料灑進來,落在他被風吹得微微拂動的長發上,與他本就相當好看的混血面容一起,構成一幅美妙得近乎夢幻的畫面。

    可惜她沒心情欣賞,她同樣也沒有精力應付FBI,無論這個男人突然跑到她家來是為了什么,她都只想盡快把人趕走。

    聽見她并不友好的聲音,男人才緩緩抬起頭,將書夾上書簽放在一旁,又將落在臉前的頭發撩至身后,才開口反問:“你以為會是波本?”

    “……你有什么事?”

    “波本說的沒錯,你確實不會因為私人領域被入侵而生氣。”萊伊站起身,邁開長腿向她走來,從坐姿到站立形態的變換,瞬間拉高了他帶來的壓迫感,“原本我只是受波本所托,來看看你的傷情恢復得如何,卻偶然間聽說你身邊發生了案件,需要幫忙嗎?”

    “你的情報網覆蓋面未免有些太廣了吧,該說真不愧是FBI嗎?”名櫻千早冷笑一聲,“很遺憾,這件案子我是相關者,不能參與調查。至于你,怎么,你想在日本的地界上,行使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職權嗎?”

    雖然被她這樣嘲諷,長發男人卻忽然垂著眼睛笑了:“我是真心實意希望你回來的,阿斯蒂。”

    呼吸一滯。

    名櫻千早仰起頭,扯出一個虛假的笑容:“哈?回到哪里去,波本身邊嗎?”

    男人緩緩搖了搖頭。

    “借助對你的「迷戀」和「忠誠」,我接觸到一些原本不會讓我知曉的任務。你之前交給我的「任務代理權」,也讓我有所收獲,這兩點我必須感謝你。”萊伊——赤井秀一沉聲說道,“也讓我不禁認為,也許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這家伙竟然這樣公然地……這是試探?還是說……

    “我說萊伊,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名櫻千早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男人的頭發向下扯去,迫使他向自己深低下頭來。

    “我只是想維持當下的平靜生活,不想給自己添無謂的麻煩,沒聽說過「人情留一線」嗎?”

    “就算你是借我的勢頭做小動作、導致組織損失慘重,組織也只不會怪到專心發展事業的我頭上。而萬一你們真把組織搗毀,我也有更多的可能被邀請做污點證人——這么淺顯的道理,還用我逐句分析給你聽嗎?”

    ……糟了,她說得太多了。

    果然下一刻,對方給出了與她所想相同的評價:“阿斯蒂,你與往常不太一樣。”

    可惡!

    但既然已經暴露自己情緒不穩的事實,她也不準備硬裝下去,「阿斯蒂」破罐破摔的架勢還沒人見過,誰讓萊伊正好撞在了她的槍口上——

    “沒辦法的事情啊!這次死去的不是「她」的哥哥或母親,而是「我」的養父!我這邊可是在苦惱著,要怎么送那個敢對我身邊人出手的家伙下地獄啊!”

    原本她說這些話是有些表演的成分的,可是情緒真的上來,就絲毫收不住了。

    大概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勉強可信的人,以及她的養父人已經死了,不會再給她增加掌握在別人手里的弱點——她拉扯對方頭發的手愈發用力,直到男人被迫與她抵住額頭,幽綠的眼瞳中只能映出她此刻殺氣騰騰的灰色瞳孔。

    屬于「阿斯蒂」、也屬于名櫻千早內心另一半的自己,那些負面的、絕不想被諸伏高明看見的、因為無法宣泄的感情在此刻展露無疑。

    “就算是我,也會想著,如果那時候沒有離開長野就好了,如果就那樣一直做他的女兒就好了,一起研究語言和文學,一起研究古神話,就讀他任教的大學,從本科讀到博士,畢業以后繼續做他的助理,陪他一起出差、一起環游世界,一邊做研究一邊旅行……”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不會死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里,不會在我終于下定決心去見他時,聽聞他在幾小時以前被殺害的消息。”

    “可我沒見到他最后一面,十二年來沒見他一面。明明回到了長野,明明離他那么近,卻一次也沒有見到。”

    唯一能讓她感到一絲慰藉的是,既然他已經去了那個世界,那先一步離去的母親,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們兄妹才是真正的久別重逢,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她的養父能在老頭子臉上揍上幾拳,就像她總想對榊悠真做的那樣。

    萊伊直到她說完之后,房間里安靜了半晌都沒有動,甚至于她已經放開他的頭發,拉開了與他的距離,一個人氣呼呼地坐在床上擺弄起架子上的小圣誕樹,他才揉著被扯痛許久的頭皮,惋惜地搖了搖頭,眼中情緒不明。

    “看起來短時間內,你還無法回到這邊的世界來……但是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什么意思?”

    “我是說,不親自參與到案件調查中去,只在家等待結果,這樣可以嗎?如果犯人被你的同事逮捕,你就失去了手刃對方的機會,這樣也沒關系嗎?”

    名櫻千早咬住了舌尖,短暫的沉默后,她避開了對方的問題。

    “既然你這么想幫忙,就幫我去查資料吧,對FBI來說應該不難——是一個被稱為「動物園」的國際犯罪組織,我要你能在FBI的資料庫里找到的所有資料。”

    不同警察組織之間的資料并不互通,她現在能夠拿到的資料,對于給一個國際犯罪組織找麻煩來說,太過微不足道。

    她知道自己不該向FBI求助,可從哥哥惹上麻煩差點死在自己手里、自己肩膀受傷戰力減半、再到母親去世養父被害……就算她的臥底身份暴露給萊伊又怎么樣?大不了就是兩個人魚死網破,反正事情也不會更糟了呀。

    可聽完她的話,男人卻露出一點放松的表情,像是為什么事安下心來:“了解。”他低聲應下,接著又開口道,“阿斯蒂,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在這里止步。”

    她這樣的人?她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現在就連她自己也無法說出答案。

    這還真是……最糟糕的生日。

    在幾乎不眠不休地翻閱從國際刑警組織拿來的資料、和尋找相關網絡信息的兩天之后,傍晚時分,名櫻千早終于接到了諸伏高明的聯絡。

    對方大概與她忙碌了同樣長的時間,甚至于整整兩天都沒抽出聯系她的時間,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疲憊,開口便是一句“犯人已經抓到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開始發抖,也覺得肩上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前輩?”

    “犯人是名櫻教授的學生,因為剽竊論文被名櫻教授發現并告知學校、被大學開除而蓄意報復。并不是千早之前推測的犯罪組織成員,也與名櫻教授想要贈予千早的禮物無關,希望這個真相能讓你感覺好受一點。”

    原來是這樣。

    看來她是臥底太久、思維被禁錮了,一見到犯罪組織成員出入命案現場,就下意識將對方與犯人畫上等號……

    可諸伏高明的話卻并未結束:“不過,命案的犯人并不知曉項鏈的存在,也并沒有在現場逗留太久,偷走那條項鏈的人,有極大可能是千早之前注意到的、那名犯罪組織成員。”

    ……啊。

    “抱歉,還要你再稍等一會兒。”

    電話那邊的聲音軟了下來,聽起來卻那么可靠,讓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很快就會把千早被奪走的東西拿回來。”

    作者有話說:

    ·赤井是真的希望妹能趕緊好起來回到職場上(怎么能自己一個人加班呢

    ·內容提要出自《晏子》

    第120章 駭浪·三

    ☆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

    諸伏高明說,會將她被奪走的東西拿回來。

    那是讓她感到靈魂震顫的誓言,可心里升起感動的同時,強烈的不安感也迅速蔓延開來。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BLEACH》里的市丸銀,那個男人也是為了奪回重要之人的重要之物,隱忍百年,最終卻幾乎沒能被任何人理解,亦沒能奪回那件重要之物,無力地死在救世主大顯身手之前。

    甚至于臨死之時面對著那女孩的臉,心里說的卻是「能夠早點跟你道歉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那個畫面,名櫻千早的呼吸越發急促,以至于聲音都有些打顫:“前輩,我可以自己去奪回來。只是入室盜竊的案件的話,我就無需繼續在家待機。我已經找到很多情報,也調查到一些有關那個組織的行蹤,我——”

    “即便是我,”話音被諸伏高明出聲打斷,“可即便是我,也會想在愛慕的女性面前竭盡全力表現自己。”

    那不像是他會說出的話,也不是她想要聽到的話。

    身下的床單被她扯住抓緊、皺成了一團。

    “那種事情不做也可以!前輩根本不需要向我證明什么,我根本就——”

    “千早。”急促的話音再度被打斷,對方顯然非常清楚她此刻的心情,卻沒像往常一樣,用最能安撫她的話來回應,“我想要知道千早的全部。”

    名櫻千早咬住了嘴唇:“我的全部、前輩不是已經一清二楚了嗎?”

    都已經睡了那么多次,從里到外還有哪里不清楚——

    “千早。”對方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這一次讓她瞬間泄了氣,“我會認可千早的全部,無論是什么姿態。”

    那之后,她什么也沒再說,徑直掛斷電話后吃了安眠藥,強迫自己睡了一整晚。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腦海中還回蕩著諸伏高明的聲音。

    她記得那是傍晚時、他打來電話時告知她的內容,可她的思緒一片混沌,躺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確定那不是自己在做夢。

    入室殺人案在短短三天內就告破了。

    但本要送給她的寶石項鏈卻還沒找到,大概是被「動物園」的成員偷走了,諸伏高明說他要為她把那份重要的禮物奪回來。

    她想讓對方別再追查下去、將案件全權交給她來處理,卻幾次被他拒絕,最后她掛斷電話的時候,甚至有些一時鬧別扭、拒絕跟戀人說話的既視感。

    現在她倒是冷靜下來了,其實她根本沒必要那么著急,對方并不是單打獨斗、只能依靠自己的私家偵探,而是擁有可靠同伴和強力后援的警察組織的一份子。

    她的同僚們又不會放任他獨自去調查……是她的反應過于激烈,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多少也能想到原因。

    歸結起來,可能又是某種應激障礙。

    她的精神再度變得敏感脆弱,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

    “再去找夏馬爾醫生開點治療精神的藥吧……”

    她自言自語著翻身下床,起身走了幾步,才想起來去看有沒有未讀的郵件。

    果然昨晚掛掉電話之后,諸伏高明又給她發了消息,只是內容并非安慰或示好,而是公事公辦地問她近期能不能來一趟縣警本部。

    由于命案已經告破,原本存放在警局停尸間的遺體可以被家屬領走。雖然她只是個法律上與死者無關的原養女,而母親那邊本應存在的親屬關系,也因她多次更換寄養家庭而無法實際確認,但是對方已然沒有比她更親近的家屬存在。

    而且警方已經跟死者委托的律師確認過,寫在死者遺囑上的名字,與她哥哥榊悠真一樣,也是她「名櫻千早」。

    出門時她接到了遺產律師打來的電話,手機號碼似乎是警局同事轉告的,她簡單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與律師定下見面時間,對方也盡職盡責地為她重復了一次她之前已經為榊悠真聽過一遍的概念。

    不過這次有一點不同——短時間內連續繼承遺產會有遺產稅折扣,這次她能少付很多錢。

    當然前提還是能找回那條貴重的項鏈。

    名櫻千早到達縣警本部的時候,諸伏高明并不在局里,不僅是他,搜查五系的人都不在——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也在出外勤調查盜竊案件,三上還在住院——所以帶她去見遺體的,是不久之前才調來搜查一科、此時還處于跟著前輩打雜階段的新人刑警內田。

    這是內田刑警第一次見到名櫻千早本人——他被調來的前一天,這位年輕的精英組警部剛剛因為兄長被害而主動請假避嫌,之后她來本部的幾次,他也正好在出外勤。

    他平日只從前輩口中聽說過這位從中央下到地方的國家公務員多么的優秀、多么的平易近人,以及戰力多么的離譜。而在真正見到本人之后,他立刻忍不住、開始在心里嘀咕,前輩們為什么會漏過她最鮮明的特點——

    這不是超級大美人嗎!原來他們的搜查一科除了上原前輩外,還有這么漂亮的人!

    而且看起來溫柔又文靜,跟前輩們所說的「這棟樓里的最高戰力」的母猩猩形象完全不符嘛。

    注意到身旁后輩動輒飄過來的眼神,實際上只對特定的某些人溫柔、也只在特定情況下才偶爾表演文靜狀態、現在只是單純因為昨天中午起一直沒有進食而提不起力氣的名櫻千早,緩緩開口問道:“為什么一直看我?”

    “啊、那個、我是想問,”其實只是因為對方太漂亮而不想移開視線的年輕刑警在極速思考三秒之后,終于想出了可能合適問起的問題,“名櫻警部一會兒要去見嫌疑人嗎?送檢手續已經在準備中,明天人可能就要移送了。”

    “不去了。”她搖搖頭,聲音淡淡的,“我怕我會把人殺掉,血弄得哪里都是,你們不好清理。”

    這話聽起來像是為了緩解他緊張情緒的玩笑,年輕刑警沉思幾秒,在用無奈又討好的語氣開口說“謝謝警部體諒我們后輩”之前,他再次側目看了名櫻千早一眼,接著便呼吸一滯,飛快地把話咽回了肚子里。

    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表情啊——

    即便他只是個沒什么經驗的新人,沒怎么跟窮兇極惡的罪犯打過交道,對殺氣這種東西并不敏感,卻也能明顯感覺到身旁這個頂著一張無比淡然的臉的前輩,正在無聲地展露殺意。

    如果她見到審訊室里的人,她是真的會將人殺死,用她口中那種「會把血弄得哪里都是」的方法。即便是在縣警本部,是在諸多同事面前。

    “名櫻警部?您……還好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而穿著私服的長發女人耿直地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卻讓他忍不住打了個顫:“不太好,我本來一直避免自己去想那個犯人的,可現在我有點想去見他了。”

    年輕刑警的心懸了起來。

    他好像忽然明白在名櫻千早到來之前,聽說諸伏警部不在本部的前輩,為什么會忽然跟他交換場地、讓他在辦公室里查資料、自己跑去放映室查監控錄像了。

    嗚……雖然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但他好像確實應付不來,甚至有點想去喊人幫忙……

    “別那么緊張,我只是想想而已,不會真的去。”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女人仍舊冷淡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認得路,自己去就好,你去幫我收拾不用當作證物提交的遺物吧,麻煩你了。”

    望著后輩小跑著離去的背影,名櫻千早歪了歪頭,繼續邁開腳步。

    她沒有嚇后輩的心思,她現在提不起力氣演,無論是往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剛才的話也都是真心的,跟昨天對萊伊說的一樣,她確實有些殺人的沖動。

    所以諸伏高明不在更好,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那種樣子,她必須把心上的人隔絕在自己的陰暗面之外——

    “啊……難道說……”

    他所謂的想要知道她的全部,是指這一面?

    那她還真是為難啊。

    與殯儀館來的人安排好遺體相關事宜后,名櫻千早回到辦公室時,內田刑警正搬著一個放著些零碎物件的紙箱過來,看見她之后忙加快腳步。在放下箱子后,他又猶豫著看向了她旁邊諸伏高明的位置,他的桌子上也放著一個紙箱。

    她了然地向對方確認道:“那里面也是證物?”

    年輕刑警點了點頭:“那些是死者這些年的日記,之前搜查現場的前輩覺得這些可能與案件有所聯系,就全部帶了回來。”

    ……日記?

    名櫻千早猛地抬起頭:“你們都看了嗎?”

    她還不知道里面寫了什么內容,但是,如果她的養父有提到她當年被收養的真相、或是她與自己妹妹的關系的話——

    見她反應這么大,對面的人被嚇了一跳接連擺手:“沒有!最初是大和警部看了其中一本的開頭,就讓我們把這些筆記本都裝箱交給諸伏警部。不過諸伏警部好像也沒有看,箱子還是原封不動的樣子。”

    “……這樣啊。”

    名櫻千早這才放緩了表情,她站起身,向仍舊滿臉緊張的年輕后輩道了聲謝,便坐去諸伏高明的位置上,接著從面前的箱子里抽出一本來。

    “我會向前輩說明的,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日記啊。

    其實她不應該看的,無論是出于對逝者的尊重、還是對自己精神的保護,可手還是不自覺地動了——在親眼見過對方冰冷的遺體之后,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只看一本、就只看一頁、讓時間定格在她離開長野的那一天——

    「我總是在想,如果那個時候,能把咲留下就好了。」

    「可我還是重倒覆轍,也沒能把千早留下來。」

    「這樣也好。」

    「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人生,她一定讓咲、也讓我感到驕傲。」

    「……」

    「她什么時候才會再回來呢?」

    「……」

    「如果什么時候,她能夠回來一趟就好了。」

    如果她一開始沒有學會「愛人」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是一個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妹(下章就給刀子收尾了!

    ·內容提要出自屈原《哀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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