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執(zhí)生”僵直了一瞬,這一瞬間,那玉佩就狠狠敲在了他的額心。
屬于山君的清正妖力從要害處剎那間傳遍全身。
制住惡念后,沒有什么天昏地暗雷霆萬鈞降下,殺滅妖邪之狀。
只有一只手輕輕按在了“霜執(zhí)生”的肩上,就足以讓那惡念遍體生寒。
“逮到了。”
正牌山君在玉佩示警時,便已親至。
晏小追落地時,就見霜執(zhí)生的手陷入了那惡念的脖子。
如同融煮羊油一般,將惡念融化。
他們之間無需用妖力較量,只是本體要將分/身重新吸納。
“我若回去,你山君之位也會不保!生了惡念的山君還算是山君嗎!”
這才是之前惡念有恃無恐的原因。
失了山君之位,霜執(zhí)生就只是個普通的虎妖,他修行多年,過去所有天劫心魔,皆因他是山君而無需應(yīng)劫。
此后他每生孽障,每起惡欲,都將成就心魔,耗其精神,礙其修行。
“若我還在,就能替你承擔……”
惡念還想再說,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顱也已化去大半。
“不必了。我早已向神山請辭。神山認我為山君,我才是山君,如今……此山將生新主。”霜執(zhí)生淡淡說道,轉(zhuǎn)頭看向左側(cè)。
那邊是一道山崖。
小兔子耳朵突然一動,他聽到了什么聲音,像是花兒盛開時的嗶啵輕響。
隨后在那山崖之下,有稚嫩的吼叫聲響起。
是初生的小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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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小樓中。
“萬豹,你還有什么話說。”
晏小追背著手,站在桌上,正好與跪坐在蒲團上的萬豹視線齊平。
萬豹羞愧難當:“我無話可說。”
他居然又中術(shù)昏厥過去,讓晏小追獨自對敵,他真該死啊!
“此事我必會稟告溟公!”萬豹說道。
功是功,罰是罰。
萬豹絕不隱瞞推脫。
小兔歪嘴得意一笑,又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賀方回。
“還有你!怎么不乖乖待在這里,又跟過去了!”
賀方回放下茶杯,對著晏小追拱手謝罪。
“對不起,我只是有些擔心,在小樓外散步時,突然看見那個惡念化身經(jīng)過,便不由自主跟了過去,正巧遇到小晏捕快。”
霜執(zhí)生在旁邊聽得都有些佩服了,賀方回怎么這么多借口。
而且那小兔子還都聽進去了。
不錯,晏小追也不是真的生氣,雖然賀方回不聽話,但也因為他來了,那玉佩才能到他手上。
“你也算將功補過。”晏小追道。
“哪里,即便我不來,那惡念也不是小晏捕快的對手。”
賀方回這話不全是恭維,畢竟惡念的妖力術(shù)法傷不得晏小追,晏小追縱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地砍,也有機會去取玉佩。
他只是來得巧了。
小樓外傳來一陣聲響,原是阿吉已經(jīng)把山洞里的妖怪全都帶了出來。
因為這些妖怪不是失了神智自行上山,就是在山中經(jīng)過時暈厥,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霜執(zhí)生看著樓外那些茫然的妖怪,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對著這些妖怪躬身行禮。
“諸位這段時日遭難,皆因我之過。”
霜雪鳴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
一團毛茸茸掃過她的手背,她低下頭,看到晏小追正同她站在一起。
小兔子沒說話,但霜雪鳴知道他的意思。
這是霜執(zhí)生應(yīng)盡之責。
不知是不是因為惡念已去,神山欣悅,樹上也生了新花。
山風吹啊吹,搖搖曳曳吹落一地花瓣。
等到那花兒落滿了肩,霜執(zhí)生也把前因后果都說清了。
見眾妖寂靜,阿吉上前補充道。
“諸位放心,山君既已卸任,自不會再生出惡念分/身為禍,我途州府千妖司明日也會將他帶回府城。”
千妖司過去也有前例,霜執(zhí)生大約要在千妖司里做點事贖罪。
雖然霜執(zhí)生不再是山君,但那身修為不是假的。
千妖司正缺人手。
但妖怪們安靜下來,倒不是因為害怕。
“山君,雖然你不記得,五百年前,你曾救過墜下山崖的我呢,那時我才化形,妖力微弱,摔下去死定了。”有小妖突然舉手說道。
隨后妖群里又有妖小聲地說起自己與這座山的事。
以前有鬧饑荒的時候,若是真的很餓,冬日里上山也能找到在溫泉邊長的果子。
還有生病時在山中暈倒,醒來嘴邊就嚼著一棵靈草。
一兩次是巧合,這么多年來便不是。
妖精嘛,有仇說仇,有恩也是恩。
“您既卸下山君之位,又要去千妖司領(lǐng)罰,我們的仇怨也解了。”
“您過去任山君之時,亦曾護佑我等,我們?nèi)杂浀媚亩鳌!?br />
妖精們齊齊一拜,再抬起頭時又笑道。
“其實我們還逃了幾天工呢,就當休息啦!”
妖精們揮著袖子下了山,路上有年長的妖精唱起歌來。
“山間偃仰無不至,石泉淙淙若風雨,桂花松子常滿地。
賣藥囊中應(yīng)有錢,還山服藥又長年。1”
……
“我們也要下山了,”阿吉轉(zhuǎn)頭對霜執(zhí)生一禮,“還請您也與我們一同下山,在飛光鎮(zhèn)過夜后,明日便啟程回途州府。”
下山的路上又多了六只妖。
霜執(zhí)生背著霜雪鳴往山下慢慢走去,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未曾再出過這山。
“你為什么不說讓我放棄我的道呢?”霜雪鳴趴在霜執(zhí)生肩頭輕聲問。
若是她放棄了自己的道,不受記時影響,霜執(zhí)生也許不會生出惡念。
“我不會說,說了也沒用。”霜執(zhí)生側(cè)頭,示意霜雪鳴把眼睛閉上。
他還記得以前霜雪鳴說過。
她記時不只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后世之人能知曉前事。
縱然此世不存,若能留下只言片語,他日塵世若能再生,也有人知這世間曾經(jīng)輝煌。
霜雪鳴不肯用霜執(zhí)生的妖力,霜執(zhí)生也不能損她道心。
來到山腳時,晏小追隱約可見前方的飛光鎮(zhèn),那長長的石板路上,還亮著兩盞指路的燈籠。
鎮(zhèn)子上天果然還黑著,現(xiàn)在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
小兔耳朵突然一動,他回頭望山。
“快看!”
晏小追招呼著眾妖回頭,他指著身后的山,在山腳的小路上,有一只白色的小胖虎正目光灼灼地站在那。
見妖望來,小虎張嘴嗷嗷叫了兩聲,像是送行。
“執(zhí)生,若還有下一年,春節(jié)我們回來吧。”霜雪鳴輕聲道。
霜執(zhí)生點了點頭,隨后他問道。
“下山住哪?”
這是個好問題。
飛光鎮(zhèn)的驛館小,總不能都擠在那。
而且……
“住我家吧。”萬豹撓撓頭,他得回家了。
萬豹的家就在那棵系滿了紅繩的大榕樹后邊,是個兩進的小院。
足夠收拾出三個房間來住。
只是剛跳過門檻,晏小追就聞到了極香的氣味。
素高湯,小麥香,還有香油……
“是湯面!”
小兔子一點不見外,搖著小耳朵就往里報喜。
“老太太!我把萬豹帶回來啦——”
萬豹連忙跟上去大喊:“別把我娘吵醒了!”
這聲音大得,把屋頂上瓦片都驚掉了一塊。
誰吵醒誰啊。
廚房門打開,就見萬老太太衣裝整齊地走了出來。
她手上就端著一大碗湯面,笑瞇瞇地說:“不知怎的,我就覺得你今天該回來了。”
于是老太太早早醒來,就進廚房熬湯,揉面。
萬老太太看向其他妖怪,也不驚訝,把湯面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招呼起來。
“廚房里還有很多,本來還怕煮多了,現(xiàn)在看來剛好。”
萬豹在院子里的大缸處倒了水洗手,便進廚房幫忙。
誰知剛一進門,就見到那豆丁小兔頭上頂著碗,已經(jīng)在幫忙了。
“哎呀,原來你平日里這樣拿東西,”萬老太太贊許道,“這倒是方便,不管多重,你小爪一托,小腦袋一頂都能拿得動。”
“是呀!”小兔子甜甜地說。
萬豹冷著臉,覺得這晏小追真是一天不撒嬌賣乖都忍不住,但那個冷哼卻不好意思哼出口了。
兔才救了他一命,踩他頭頂上都該。
賀方回倒了湯,一起幫著把湯面端了出去。
天微微亮的時候,在四下寂靜的小鎮(zhèn)上,他們這群妖怪圍著石桌,唏哩呼嚕地吃湯面。
真香。
待吃完了湯面,萬老太太便催促他們?nèi)ハ词菹ⅰ?br />
雖說妖精幾天不睡也沒關(guān)系,但萬老太太就覺得他們應(yīng)是疲憊了。
特別是那個坐在石凳上都有些乏力的美人。
晏小追吃完了湯面,擦了牙,還想吃脆米餅。
剛才萬老太太給的,一咬就嚓嚓地響。
但已經(jīng)擦了牙,不好吃餅了吧,小兔子正左右為難,就見隔壁廂房的窗戶被推開。
霜雪鳴探出頭,朝晏小追招了招手。
“小追,我好像對你的出身有些眉目,我今晚再翻翻書,等明日得空與我說說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