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追現在就很有空。
出身?他出身有什么問題?
他在籬耳鄉出身長大,長得又高又壯。
阿爹好,村里的太奶太爺也很好,飯好,水也很好。
霜雪鳴看樣子已經累得睜不開眼,他連忙道。
“等你明日睡醒再說,什么書,不看也沒關系的。”
窗戶被霜執生關上,他低聲讓霜雪鳴趕緊去睡,免得第二日變成個蹬腿兔。
晏小追也回到房中,床榻上還有老太太給他剛才現做的新衣裳。
萬老太太年輕是名噪一時的繡娘,隨便裁塊布,縫兩針,就能做出一套寢衣,讓小兔對付著穿一會。
小兔脫了衣服,跳到小水盆里嘩嘩洗澡。
香胰子也很香,能把身上的毛毛都洗得很干凈。
仔細一想,他這樣也挺方便,不像賀方回他們要在浴房排隊。
晏小追小爪搭拉在盆邊,看著窗外的月亮發愣。
也許是霜雪鳴的那番話,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
晏小追一開始有記憶時,是在籬耳鄉附近的一條河邊。
他一睜眼,看到的就是潺潺河水和遼闊的天空。
因為太小,小腳還沒長好,力氣不算大,只能一步一蹬地攀爬到河邊。
小兔把頭埋在水里,咕嘟咕嘟喝了兩口,覺得水可真甜啊。
他又轉頭看向身邊,身后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旁邊還有一座打理得非常干凈的小廟。
“啾。”
因著小兔還太小,喉嚨還沒長好,不能像其他大兔子一樣發出全乎的“啾咪”叫,只能發出一點嫩嫩的啾音。
他不知道這是哪里,又覺得肚子餓。
吃草嗎?好像不大想。
小兔小腿叉開,小爪也攤開,像個軟饅頭一樣攤在地上休息。
直到有人來到河邊。
那人見著小兔,有些驚訝,便蹲下身把小兔包在手帕里擦干凈。
“哪里來的小臟兔,小臉都蹭花了。”
小兔被擦得癢癢,啾啾笑起來,那人也笑著伸手一戳。
“哎喲,這么高興啊,戳你小屁股。”
小兔笑得更大聲。
那人環顧四周,這里沒有果樹,沒有花蜜,水里還隱約可見幾尾長魚游過,能一口吃五六七八只小兔。
這并不是能讓小兔無憂無慮長大的地方。
“雖然我家道中落,但養只小兔應當沒問題。不過,還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那人將小兔放到草地上,轉身拿著魚簍離開。
“啾?”怎么就走了?
小兔生平第一次著急,啾啾叫著,四只小爪用力在地上蹬,追著那人。
幸好那人只走了幾步,就坐在樹墩上休息。
小兔終于追到,軟綿綿地倒在那人的鞋面上。
胖臉一抬,小嘴里還叼著一條小魚苗。
“啾!”你剛才弄掉的!
“好厲害的小兔,都還不會走路,就能捉小魚啦?”
那人將小兔抱起,認認真真地問。
“我知道你們妖精天生天長,用不著別人也能長大。是我很想跟你成為一家人,你愿意嗎?”
小兔大聲同意:“啾!”來吧!
至于晏小追是怎么有的這個名字,那就是后來阿爹發現不管在家還是在村里,不管他走到哪,小兔都追到哪。
是只名副其實的追追兔。
這名字就定下了。
‘若你當了捕快,哪個壞蛋能逃過你的追捕哦。’
阿爹當年的笑談,如今便成真了。
在水盆里的晏小追啾咪一聲跳出來,四爪著地,狠狠甩著身上的水珠,待水甩干得差不多,就拿起干巾往身上擦。
他出身毫無問題,就是阿爹撿的!
晏小追想,若是明日霜雪鳴跟他說一些話本子里才有的什么親生爹娘尋親一類的話,他可不聽。
他自己已經有家了。
賀方回敲門,獲得準許進門時,就看到小兔子正在水盆里洗衣裳。
捕快紅衣因著小,很快就洗好,再掛到窗邊。
窗縫里的風吹一吹,沒一會就干了。
“你回來啦!”晏小追讓賀方回趕緊進來,“坐炭盆邊烤烤,腳熱熱的就好睡了。”
賀方回聽話坐下,又見小兔在床榻上輕巧地走過來,又是抬爪把脈。
“你又熬夜,又走這么遠,不知道身體受不受得了。”
晏小追搖頭晃腦,仿佛覺得賀方回還是不大好。
藥湯得加量。
賀方回還不知這個噩耗,就見小兔又去翻出紙筆寫信。
“要有大災禍的事是一定要與統領說的,”晏小追邊寫邊道,“雖然溟公可能已經知道了,不過若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去。”
晏小追寫完了信,就打算明日讓萬豹他們一起帶回去。
“小晏捕快,若是將來將你調任京都,你可愿去?”賀方回突然問道。
正把信件壓得平平的小兔回過頭,一臉疑惑地看向賀方回。
“去京都?”
賀方回點頭:“辦各色大案要案,以成小晏捕快威名,如何?”
本以為這話說出來,晏小追會歡歡喜喜,卻不想小兔一臉震驚。
“你你你,你不會是晚上偷聽我夢話了吧?怎么把我夢里的事說出來!”
小兔子連連后退,直接拉起被子,擋住自己半張臉。
這抵抗的姿態,地震的瞳孔,賀方回想,他怕是被小兔當變態了。
明明是這幾日看到晏小追雖莽卻有決斷,雖小卻有比天還高的膽氣,心生贊許。
結果在小兔看來,就是賀方回這罪妖整夜不睡,偷聽他說話。
“我……你莫要誤會,”賀方回竟有百口莫辯之感,“聽我解釋,我只是覺得小晏捕快資質非凡,若在京都定能大展拳腳,卻不想與小晏捕快的夢重合了。”
晏小追聽了這番話,這才放下心來,原來是巧合啊~
“原來如此!”
小兔又放下被子,歡喜地跳到賀方回身側,覺得賀方回眼光著實不賴。
“我就想著以后常駐京都呢,我阿爹之前也寫信說,他可能要在京都久住養病。”
雖然不知道行不行。
辦完這趟差應該可以吧?
晏小追歡喜地在床榻上找個地方躺平睡覺,還貼心提醒賀方回,他睡的地方比較大,讓賀方回小心別被壓著。
賀方回看著枕頭邊那小小一團兔,壓根不知道能壓到哪。
他看著對面門窗緊閉的廂房。
正如晏小追之前所說,霜雪鳴一事肯定不只一件。
重寶遺失的事已瞞不住,很快會傳遍天下。
屆時便不會再像現在這般,那些人只是私下尋他。
也許,該提前走了。
-
第二天,睡夠了的晏小追翻了個身,四爪著地,小臉用力,屁股翹起,向后狠狠拉伸!
……并沒拉長多少。
晏小追舒服地站起身,看了一眼還閉著眼的賀方回,慣例試探了一下鼻息。
還能喘氣就是好。
晏小追跳到窗臺,取下已經晾干的衣服換上,又是精神抖擻的小兔捕快。
屋里炭盆還熱著,小兔拿出橫刀,照舊偷偷摸摸對自己的身高進行了一番見不得人的操作,這才滿意出門。
“米餅,米餅!”
晏小追還記得昨晚臨睡前想吃什么,這就摸進廚房,找到了萬老太太特意放在灶上,烘烤過的脆米餅。
小兔抱起一個足有他半身大的米餅,吭哧吭哧啃起來。
雖然已經天亮,但其他廂房門還關著,都還沒起么?
小兔左耳一動,聽到院子外好像有人聲。
哦,萬老太太是一定起了的。
晏小追頂著米餅往外走,在籬耳鄉,早起的小兔跟老人家說話,打發時間,也是該做的事。
院門斜斜打開,門檻比小兔要高,晏小追頂著米餅踮起腳,露出一雙圓咕嚕的兔兒眼看向外邊。
萬老太太搬了一個竹椅坐在門口,正笑呵呵地與腳下臥著的一只黑豹說話。
“原是這么回事,那你這次得救,多虧了小追。”
黑豹聲音嘶啞地哼了一聲:“這個恩,我記下了。以后我會好好修行,不會再讓他比下去!就是……”
萬老太太看黑豹不作聲,知道自己這個妖怪孩子就是不愛說實話,便笑道。
“就是你終于知道,為什么小兔捕快入職考評比你好了。人家就是有外表看不出來的長處,你要懂啊。”
黑豹一下站起身,他即使縮了妖軀,此時看起來也很兇猛。
但他卻不是不耐煩要發脾氣。
這兇猛的豹子突然喉嚨里呼嚕嚕地喊了一聲,大腦袋朝萬老太太手下蹭去。
“哎呀,抱抱,都這么大了,還要撒嬌啊?不說了,抱抱最好,是吧?”萬老太太慈祥地摸摸豹子腦袋。
萬豹只管蹭蹭,喉嚨里的聲音要夾不夾,看起來是費勁全力了。
他此時突然聽到了一陣清脆的嚓嚓聲,像是有誰在旁邊吃什么脆得不得了的東西。
他抬起頭,就看到院門的門檻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只小兔,正抱著脆米餅在吃!
萬豹張大嘴,喉嚨肌肉緊繃,再也夾不出來,驚得眼都瞪圓了!
萬豹,本名抱抱,因要入千妖司,擔心不夠威風,讓妖看輕,又因生性高傲,覺得自己將來必定功成名就,就取了個藝名“萬豹”。
在外,他是罪妖眼中聞風喪膽的豹哥。
在同僚眼里,他冷酷,無情,強大,痛恨一切撒嬌精夾子音!是一等一的硬漢!
入千妖司以來,除了一同長大的阿吉,從未有別妖見過他私下的模樣!
如今……
只見那小兔捕快嚼完了脆米餅,就對著萬豹甜甜地,一字一字重復道。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