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若為自由故
徐蘭老臉臊紅,她瞪著香梔說:“你說什么臟話呢!別以為你家那口子官大,就能隨便罵人!”
“誰罵你了?!”王永杰從人群中擠進來,一身酒氣地喊道:“反了天了!誰敢罵你?!”
他今天去了二婚軍官那邊,希望對方能夠過來跟王小梅見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領導談過話,對方恨不得把門砸他臉上,破口大罵攆走王永杰。
人家被他們夫妻倆誆騙,還以為王小梅就想找個年紀大的。聽說王小梅因此跳海,家屬院里沸沸揚揚!還被領導約談,真是一世英名全毀了!
王永杰醉醺醺地過來,于洋洋跑上前想要關上鐵門。王永杰猛踢鐵門,咚咚咚!!!
要是有磚塊,他肯定要砸過去!
他罵的跟徐蘭一樣難聽,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大腦門上全是汗珠。他抹了把汗,指著院子里拄著拐杖的王小梅說:“你給我出來,你趕緊跟我出來!”
王小梅打死也不出去,她嚇得臉發白,抱著香梔的胳膊強撐著勇氣說:“他喝多酒要耍酒瘋!不是打人就要砸東西!”
“誰要打人砸東西?”馮艷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與她一起過來的有一群戴著紅袖章的家委會干事。這樣的架勢,見到的家屬們都縮縮脖子。
馮艷威風凜凜地走到王永杰面前,怒道:“這里是你撒潑的地方嗎?好歹也是位男同志,怎么如此酒后無德!”
王永杰破口大罵:“你這個老娘們你知道個屁!說我酒后無德,你他媽的算什么東西!”
他說著要推開馮艷,馮艷身后突然竄出一位小伙子,掰著他的手腕用胳膊肘狠狠撅下去!
王永杰疼得嚎叫,抓起手上的酒瓶要往小伙子身上招呼,幾乎同時間,顧天朗伸腿往他后膝上猛蹬一腳,讓王永杰剛揚起手,便正面摔倒在地上!
酒瓶子碎片濺的到處都是,顧天朗單膝抵住肥胖的后背,將王永杰死死地摁在地上,仿佛野豬打滾無論如何都起不來!
“干得漂亮!”香梔使勁給顧天朗鼓掌。
顧天朗看向先一步阻攔的小伙子,隨后又看看王小梅。
香梔在他們眼神里發現了微妙的曖昧感。
徐蘭撲到王永杰身邊,嚎啕大哭地指著小伙子和顧天朗罵,馮艷讓家屬們拉著她,一起提溜著王永杰打算讓他酒醒后好好檢討自己的行為。
徐蘭不走,她看見小伙子自然而然地走到王小梅身邊,伸手拖著她的胳膊。她怒道:“你跟小梅到底什么關系?!”
小伙子叫鄧愛軍,他看王小梅一眼,王小梅扯著嗓子用盡力氣喊道:“他是我對象,我們睡過覺了!誰找我誰就是找破鞋!誰都別給我介紹對象了,我要跟他結婚!”
鄧愛軍臉上有差異和驚喜。他又黑又高,看起來是個吃苦耐勞的青年人。
哪怕王小梅語出驚人,他們倆手都沒牽過。但他是真的愛她。
鄧愛軍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愿意娶你,我愿意娶你!”
周圍人群紛紛開始起哄,王小梅剛剛的話大家也沒當真,這丫頭能那么說,純是被她爸媽逼得 。
現在有現成的對象多好!
“入洞房吧!哈哈哈哈!”有人開玩笑喊道。
王小梅叉著腰說:“早就入過了,等我們打了證,請大家來喝喜酒!”
“好啊好啊,我們肯定來!”
“我們都支持你自由戀愛!”
“自由萬歲!”
香梔發現他看王小梅的眼神里包含憐愛,似乎是個比徐蘭和王永杰更會愛護王小梅的人選。
“你真不要臉!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個賠錢貨!”徐蘭的確想過把她弄回家再想想辦法怎么也得嫁出去。至少養這么大,得換點彩禮回來啊。
軍官嫁不了,擔心有后遺癥,那找個條件差不多的職工也行吧?大不了也是個二婚,肯定不會在意她腿上毛病。
誰知道王小梅當著看熱鬧的里三層外三層的人說出爆炸性的宣告,讓大家一時間都沉默了。
徐蘭差點氣昏過去,被馮艷帶人拉走,轉頭又進到屋子里給王小梅做思想工作。
“我吃了秤砣鐵了心!”王小梅非常決絕地說:“我當他們死了!從前的工資我也不要了,給他們去,以后恩義兩絕!”
馮艷勸了好久,王小梅不但沒改變主意,還要立刻去開結婚介紹信!
香梔從于洋洋家出來后,唏噓不已。希望王小梅的選擇是正確的。
“她只是想要個避風港。”林映秋邊走邊說:“天底下還有什么地方能讓她喘口氣的呢。”
香梔說:“我看未必沒感情,她心里有鄧愛軍,自己親口承認過。”
香梔話鋒一轉,落在顧天朗和林映秋的身上:“你們雙方家庭都支持,倆人也有感情,好好珍惜眼前人吧。”
林映秋沉默了。
她來之前覺得一切都是觸手可及的,唯一的毛病顧天朗也改了。
而顧天朗羨慕鄧愛軍能娶到心愛的人,望著林映秋的眼睛里能化成水:“我們回去也、也準備準備?”
林映秋紅著臉說:“準備什么?”
香梔在邊上笑,催促道:“是呀,小弟你說清楚,要人家準備跟你干嘛呀?”
顧天朗結結巴巴地說:“小秋,跟我、我結婚吧!”
香梔瘋狂鼓掌,順勢推了林映秋一把自己先跑了。
林映秋撞在顧天朗的懷里,扭扭捏捏地說:“行、行吧。”
***
王小梅結婚前一天,林映秋和顧天朗去的火車站回京。
林映秋戀戀不舍地跟香梔擁抱后,幾次三番邀請香梔回京找她玩。
香梔笑著送別他們:“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香梔送完他們,在街面上找了家棉花鋪,彈了厚實的棉花被。她知道王小梅娘家不會幫忙,帶了棉被和四件套。算是吃席中的重禮了。
看著他們租住的新房,在114部隊外兩間老民房。
環境很簡陋,空空的墻壁上貼著一對紅囍。但炕頭燒的很熱乎,上面放著香梔的賀禮,還有朋友街坊給的暖壺、茶缸、毛巾、臉盆等樸實的禮物。
香梔掃了眼,大家都給她搭把手,這樣基本上能過日子了。
王小梅臉上全是笑意,在院子里擺了三桌四菜一湯的酒席。誰敬酒都來者不拒,報復的快/感和生活的自由,讓她再苦也不怕。
香梔又給包了二十元的禮金,比給別人的多了不少。希望能稍稍讓兩位新婚夫妻的日子好過點吧。
“那是不是徐蘭?”沈夏荷陪著香梔過來吃席,吃完飯倆人慢悠悠往回走,遠遠見到一個人影閃過。
香梔“噓”了聲,和沈夏荷一起貼著墻邊聽著徐蘭的話。
“她就不應該姓王了!真是窮瘋了!真是窮瘋了。我死了不都是她的,她跟我鬧個什么勁兒!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窮瘋了也是她自找的!”
徐蘭臉黑的要命,悶頭往汽車站方向走去,拍拍兜里的自行車票還叨咕著說:“我還得給徐彤買自行車,大侄子對象要臺新自行車!這才是個懂事的,從來不讓我費心!”
沈夏荷小聲跟香梔說:“徐蘭該不會是神經了吧?她要是真愛閨女怎么也會心疼小梅啊,過來瞅一眼就走,什么陪嫁都不給,就是想看小梅過的夠不夠苦嗎?”
“她習慣耍嘴皮子了,別當真。她那些家財都是要攢著給她侄子、給她孫子的。哪會有小梅的份兒。”香梔嗤笑著說:“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了。”
“她怎么這么拎不清?自己親閨女不管,去管侄子!”沈夏荷嫌棄地皺著鼻子,隨后摸了摸肚皮說:“我要有閨女,還不知道怎么疼呢。”
“她把徐彤當親兒子,王小梅在她心里算什么。”
香梔淡淡地說:“徐蘭是骨子里自私,怎么能跟你比。你為了孩子能付出生命,她為了自己能把王小梅交代出去。”
沈夏荷啐了一口:“呸,真不是個東西,早晚遭報應。”
***
過年前一周,顧聞山奉命去央區軍委授軍銜。
正式被授予大校軍銜,按照他的資歷、表現、能力等多方面因素考慮,正式接手114部隊,成為114師軍團,第一作戰指揮官。
馬上要過年,香梔自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期待顧聞山回來。
顧聞山穿著新軍裝進門,香梔夸張地喊道:“這是誰的男人呀!光芒萬丈,極其耀眼呀!”
她穿著鵝黃色毛線裙配著燈芯絨襯衫,腳上天藍色毛線襪和兔子毛線拖鞋全出自隔壁李媽媽之手,這兩年把小花妖也當自己親閨女養著。
顧聞山板起臉,指了指肩膀上的兩杠四星說:“怎么樣?”
香梔背著小手繞著他走了兩圈,感慨地說:“我想我還是虛榮的,我更喜歡你這樣意氣風發的模樣!帥,實在是帥!”
“鍋里燉什么了?”
顧聞山聞到廚房有香氣,臉色一變,快步走過去揭開鍋蓋,里面赫然是一鍋老母雞湯。
“就這么幾天,廚藝見長啊。”顧聞山明知故問。
香梔笑嘻嘻地說:“是李媽媽燉的,我只是放火上熱了熱。”說著殷勤地伸出小手要幫顧聞山掛軍裝。
顧聞山拍掉搗亂的小手,自己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解著領帶說:“我就喜歡你的坦誠。過來,抱一抱,有沒有想我?”
香梔竄到他身上,摟著脖子,兩腿盤著有力的腰身說:“想呀,我想死你啦。你們爺倆都不在家,我空落落的呢。”
顧聞山說:“哪想我了?說說。”
香梔被他抱到臥室里,小臉看似老實巴交,實則開始抽腰帶下壓著的衣擺:“我腦袋里想你,嘴巴也想你,心里也想你。”
顧聞山分開她的腿,笑道:“還有哪里想我?”
香梔夾著他的腰說:“其實吧,主要是饞。特別是看到電視上你的模樣,真想把你薅出來親一親。”
但是電視上的顧聞山一板一眼,摸起來冷冰冰,跟眼前性感又解饞的顧聞山完全不一樣。
顧聞山往她小嘴上親了幾下,喉結滾了滾說:“我去把湯關小火,運動完正好能喝。”
香梔害羞地說:“你光膀子去。”
顧聞山沒羞沒臊地脫下襯衫扔到她身上,展示了手臂和后背的肌肉線條,這才往廚房去。
進臥室前看到客廳擺放的撥號電話機,說:“怎么樣?我還想著等搬家以后再裝。”
香梔蓋著顧聞山的大襯衫,單手撐著腦袋瓜說:“雖然可以換成三室一廳,但我舍不得小荷。她還說要你回來以后一起慶祝呢。”
“今年情況不大好,三十咱們一起過,就當給我慶祝了。”顧聞山重新上床,扯下小花妖身上的襯衫,把自己蓋了上去。
一番辛苦耕耘,顧聞山額角布滿薄汗。他撫摸著細膩光滑的后背,拍了拍說:“累到了?”
香梔翻個身滾到他懷里,抬起腳指著腳腕撒嬌說:“都紅了。”
顧聞山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沒想到這么大力氣。愧疚地作為彌補,在耳鬢廝磨間哄騙著說:“這次真聽你的,這不是分開幾天我一下沒控制好。我的錯,要不你掐我一把。”
說著挺起胸膛抓著小妻子的手貼了上去。
香梔忙抽回手,拍了下他說 :“沒正形,不來了,我真累了。”
“不饞了?”
“我都頂著慌了。”
顧聞山低頭看了眼茁壯的小顧,又黏黏糊糊地圈著小妻子,往前拱了拱。
香梔捧著他的俊臉看了看,又望著地上的紙團,心想著這樣好的基因實在太浪費了。
又不舍顧聞山太難受,欲拒還迎間被顧聞山弄得要死要活的。
凌晨三點,香梔忿忿地坐在床頭喝水。顧聞山在床邊穿個大褲衩端著茶缸小心地伺候,又是伏小做低的做派。
香梔覺得自己不應該心軟,種子再好,土壤壞了也白搭!
她可惜個什么勁兒,這玩意不是個人,就是個牲口。
顧聞山也就睡了三個多小時,精神抖擻地出門開會。
放假在家的小花妖開著電視機,吃著爆米花,磨磨唧唧寫著寒假周記。
班主任老師心疼這幫牛馬生,并沒有跟其他初中生一樣留許多作業。這一點香梔覺得比尤秀寬松不少。
不過按照大環境來講,能上大學的鳳毛麟角。許多小學畢業就能得到不錯的工作機會,更何況是初中畢業。
有的高中畢業生能直接分配到區里辦公室或者別的重要對口崗位。文憑兩個字是金子做的。
香梔還要混一年半才畢業,好在日子并不太難過。
中午,顧聞山打電話回來。
“你不回來吃飯了?”香梔正在穿鞋,打算到沈夏荷家去。昨天熱的雞湯一口沒吃到,還在砂鍋里。
端過去沈夏荷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她臊著小臉說:“不回拉倒,反正我煩你呢。”
顧聞山短促地笑了下,心情很好地說:“這次任務是劉師長最后一次指揮,保密行動。過年期間可能會忙一陣,三十我肯定回來跟你一起過。”
香梔聞言說:“有保密行動你還笑。”
顧聞山說:“你知道我為什么心情好。”
香梔提著垃圾,里面不少昨天用過的紙巾,當然知道他為什么心情舒暢。
掛掉電話,扔了垃圾,抱著砂鍋去到沈夏荷家,果不其然被沈夏荷笑話了幾句。
老母雞湯重新在鍋里加熱,香梔紅著小臉在這邊吃完飯,趕緊回到自家守著電話機。
沈夏荷肚子不小了,她慢吞吞地也過來:“急個什么啊。”
叮鈴鈴。
叮鈴鈴。
香梔指著電話機說:“能不急嗎?小狗腿子總算想起我來了。”
小花寶跟大姑在西北玩的樂不思蜀,小嗓子都夾著興奮勁兒:“媽媽媽媽,大姑帶我騎了牛羊馬和‘峰峰哥哥’!可好玩啦!”
香梔握著電話,疑惑地說:“什么‘峰峰哥哥’?你騎人家做什么呀?”
顧超男聲音若隱若現地說:“是駱駝,叫峰峰!”
香梔后知后覺,感覺小花寶已經在大西北玩野了。
香梔不放心,顧超男在西北部隊有任務,讓她帶孩子肯定不成。她問:“誰跟著一起到西北的?”
小花寶脆生生地說:“爺爺奶奶還有姥姥、姥爺,還有小叔叔和小嬸子!”
香梔:“敢情就我自己過年啊?你小叔叔不是剛到京市,這么快去西北了?”
“嫂子好啊!”顧天朗的聲音傳來,問了聲好。
接著林映秋的聲音也遠遠傳來,聲音很愉快:“嫂子好,這里太有意思了!”
小花寶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媽媽,我想死你啦,你記得想我噢。我還要去找峰峰哥哥,你就放心我吧~古德拜。”
一大家子跟隨小花寶行動,香梔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千叮嚀萬囑咐小花寶不要忘記自己是媽媽的狗腿子,這才戀戀不舍地掛掉電話。
“梔梔!走啊,咱們串門去!”小伍敲著門,喊道:“今天出太陽了,你別悶在家里了。”
香梔噠噠噠跑過去開門,看著小伍手里提著一網兜蘋果,好奇地說:“這還沒過年呢,你要上誰家去?”
小伍見著沙發上靠著的沈夏荷,先聲奪人:“你不許去,外面還有雪呢。我想讓梔梔陪我去看望王小梅。馮會長要咱們關照一下她。她跟梔梔關系好,我才找來。”
更何況明年四月底五月初沈夏荷就要生產了,現在七個月肚子已經很大了,小伍可不敢冒險。
“我去我去。”香梔不想在家郁悶,讓小伍等了會兒,她拿了兩把粉條、香菇和半只雞說:“走!”
“這是擔心人家過年沒硬菜啊,還是你想的周全。”小伍看她手上的東西笑道:“你多穿點吧,外面可冷了。”
香梔拿著圍巾一圈圈往脖子上裹,剛伸脖子露出紅色痕跡,讓小伍羞紅了臉,趕緊轉過頭去。
顧團顧師長真人不露相,見了異性冰山一樣的人,私底下如此火熱啊。
香梔穿著到小腿的毛皮靴,沒發現小伍不對勁,讓沈夏荷好好看家,提著東西就走了。
上次到老民房,香梔沒仔細參觀,光顧著替王小梅祝福。
今天再過來,看到鄧愛軍趁著天好,正在往平房頂上鋪瓦片。王小梅站在院子一堆舊瓦片邊,給鄧愛軍一個個遞上去,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鄧愛軍沒工作擺小攤的,徐蘭還過來罵過兩次,后來被馮會長警告過,似乎不再過來了。”
小伍提著蘋果站在院子外面跟香梔說:“我看就這樣過挺好的,倆人都年輕,現在外面機會多,怎么過不是過。”
香梔也這樣覺得,她喊了“小梅”一聲,王小梅一瘸一拐過來給她們開門。
大白天鐵門上還落了鎖,因為什么緣故自不用多說。
“王永杰還來鬧你了?”香梔問。
王小梅唬著臉說:“沒來了,我找他單位領導來著。他要是再來鬧我,我就在他單位門口上吊!我讓他雞飛蛋打,啥也撈不到!”
香梔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好歹也有點進步,知道不自己偷偷尋死,要死得其所了!”
“哎喲,你可別這樣教她了!”小伍哭笑不得地說:“你這里有什么要幫忙的?正好她來了,讓她給你們幫把手。”
話開玩笑的說,香梔還是笑嘻嘻地摘掉手套,準備撿瓦片。王小梅一把拉著她的手,拍了拍灰說:“不用你干,走進屋喝水去。”
“小梅!”門外隔壁李大娘端著一盆土豆燉豆角,上面還冒著白花花的熱乎氣兒,她喊著說:“我家多做了點,你們兩口子吃啊!”
王小梅應了聲,她腿腳不便,香梔跑過去接過燉菜。
香梔端著沉甸甸的盆笑著說:“你跟旁邊街坊處的不錯?”
王小梅掀開門簾說:“處的不錯。剛剛那位是這里的房東的大嫂子,房東托她多照顧我們。結婚以后她們都在照應我們。”
“那是你人緣好。”小伍搓搓臉說:“不行,進屋吧,我那個要來了,特怕冷。”
前腳小伍進屋,后腳香梔準備跟進去,外面又跑來一個小男孩。約莫十一二歲,嘴里哈著氣兒,端著大海碗的紅燒肉喊道:“小梅姐!我媽讓我給你送紅燒肉來了!”
小男孩長得機靈清秀,穿著一身干凈半舊的棉襖,上面一個補丁沒有。衣袖褲腿正合適,胸前還繡了一顆紅星。
“佑兒,你咋來了?”王小梅出門拉著佑兒進到屋里,給他搓著臉說:“你媽出差回來了?”說著從炕角掏出一把喜糖給他塞兜里。
“謝謝小梅姐。”佑兒被教育的很好,見到香梔和小伍知道叫“姐姐們好”,隨即回答王小梅的話:“出任務回來了,我爸也回來了。不過馬上就要走,說有特殊任務。”
香梔看著佑兒眼熟,應該在家屬院遇到過。后來還是小伍說:“這位可是你心連心初中的學長,初二的佑兒。”
香梔不吭聲了,漂亮的杏眼瞪了小伍一眼。
佑兒兜里的喜糖又拿出來,只留下三顆燦爛笑著說:“小梅姐,馬上過年你把糖留著吧。我帶三顆回去跟我爸媽沾沾你的喜就好了。我先走了,你們趁熱吃。”
佑兒可能擔心爸媽久等,跑的飛快。等他走后,香梔問王小梅:“他爸媽也是部隊的?”
王小梅說:“對,他爸媽你應該不認識,倆人都姓黨。”
香梔還沒明白這個姓氏的含義,小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家的。這孩子怎么還沒起大名呢?”
王小梅說:“他媽找過我,托我找人問問有沒有寓意好的姓氏。說從佑兒這代起,他們家不再有人姓黨了。”
香梔莫名其妙地說:“姓黨還不好嗎?多大的姓啊。”
第82章 第82章天要佑你
小伍坐在炕沿上,搓著手說:“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香梔也扭到炕沿上坐著:“我真不知道啊。”
王小梅哈了哈手說:“他們夫妻倆都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那邊姓最多的是‘黨’其次是‘國’。”
這下香梔明白了,往外看了眼感嘆地說:“他們把孩子教的很好,不貪吃還懂禮貌。我見了都喜歡。”
王小梅說:“是啊,他爸媽還挺著急,這孩子明年就要中考,肯定要上大名到戶口上。問過我好幾次百家姓哪個寓意好。”
在這邊聊了會兒,香梔和小伍看他們要吃飯,于是起身告辭。
王小梅等她們走后撥了半碗紅燒肉,使喚鄧愛軍說:“去給大娘們送去。我看燉的爛糊,她們牙口肯定吃的了。”
“成。”鄧愛軍寡言少語,家里都由王小梅做主,被她塞了口紅燒肉,端著碗用手蓋著碗面出去了。
*
今年的新年并沒有大辦特辦,往年掛著的紅燈籠還在,數量少了不少。
市里搶屯物資的后果逐漸顯現,不少人購買不到想要的東西。后來還發展到搶鹽巴、搶糠。
更有甚者,大量在黑市哄抬物資。
政府在滿大街放廣播,電視里也有轉播,都是讓大家不要焦急,口糧并沒有出現虧空。
可還是有許多家庭出現了糧食短缺的境況。
114部隊的家屬們倒沒有外面這么慌,畢竟有部隊兜底,可日子還是緊迫起來。
顧聞山跟在劉師長身邊,等待劉師長最后一項指揮工作結束。這次涉密行動,兇險萬分,劉師長安排最信得過的人進行任務。
香梔在家孤零零,整日往沈夏荷家鉆。
大年三十,顧聞山回來在沈夏荷家一起過了三十,順道小小慶祝一下他成為114的第一指揮官。
吃完飯,和小花寶在電話里通了話,香梔還想跟顧聞山摟著睡覺,結果顧聞山又被電話叫了起來,大年三十的夜晚離開了家。
外面偶然會有鞭炮聲,偷偷放鞭炮的小孩子在巡邏隊出現前撒丫子跑掉了。
香梔睡不著覺,披頭散發窩在被窩里寫寒假作業。
要不是知道顧聞山如今要在大后方指揮,她肯定也會很心急。
大年初一,香梔在沈夏荷家里過了一天。給孟小虎包了一沓毛鈔的紅包,沈夏荷笑著說:“到底是干媽惦記他,知道大票我肯定要收走存著。”
香梔笑盈盈地說:“將心比心,去年你給我家小花寶的不也是毛鈔么。”
小花寶預計正月底回來,大年三十打電話拜年,到了初一又打電話給媽媽嘮嗑。
香梔一直在初八這天,聽到部隊傳來消息。
劉師長最后一戰勝利了,光榮告老還鄉。
沈夏荷頭疼不適,躺在沙發上肚子隆起來跟小山似得。香梔屁股坐了一點點沙發,正在盡心盡力地給未來倆孩子裁剪尿布。
“小花寶和小虎的衣服都能給他們穿,不管男孩女孩都夠了。”香梔拿著裁縫剪比劃著說:“倒是尿布還得重新做。”
“嗯。”沈夏荷喝了梔子花水,瞇著眼睛,手搭在肚皮上無欲無求,唯一的念想是快點“卸貨”,老娘真要扛不住了。
“你家顧哥哥還不回來?這個年讓你倆過的也太冷清了。”沈夏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他轉后方指揮多好,這次我聽人說還是犧牲了好幾人呢。”
“你咋聽說的?”香梔豎起耳朵說:“是孟大哥告訴你的?”
沈夏荷揉著太陽穴說:“小伍說的,她也是猜測,聽說有家屬大過年穿了麻布衣服。部隊也沒管,那不就是印證了。前幾天回來一批人,還有幾個沒回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怎么回事。”
部隊出任務風險有高有低,遇到高級別武裝持械行動,傷亡不可避免,家屬院里的老人們都習以為常。
香梔聽到這樣消息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好的家庭,過個年怎么就散了。
“顧聞山再過半個月就回來了,他回來那小花寶也就快回來了。”
香梔放下裁縫剪,摸摸沈夏荷的肚子說:“我還是想要國泰民安,熱熱鬧鬧,家家戶戶都能吃飽喝足不要有分離了。”
“是啊,好不容易日子好起來了,大家享享清福多好。”沈夏荷感嘆道。
正月初三,家屬院里迎來了特殊的車隊。
車頂前的白花與旗幟,讓站在路邊的香梔知道他們的終點是烈士碑。
大人孩子們都站在路邊默哀,家屬院里因此氣氛更加低迷,大家都急切希望顧聞山的上任能夠一掃114的陰霾。
劉師長光榮退休,和妻子去了京市老干所。徹底把114撒手交給顧聞山。
送別會后,又過了幾天香梔在家猛補寒假作業。兩個月寒假的周記兩天寫完,筆桿子都要冒煙了。
有書桌不用,擠在茶幾和沙發的空隙里,蹲在小板凳上專心致志。連沈夏荷招呼她去吃小炸魚都沒去。
“開門。”顧聞山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身后跟了個條尾巴。
香梔興奮極了,噠噠噠跑過去給顧聞山開門,掂著腳要親親被顧聞山大手隔擋住:“等等,介紹一下,這是佑兒。”
香梔趕緊把手背在身后歪著頭看向顧聞山身后。
“佑兒?咱們在小梅家見過,你記得我嗎?”
佑兒兩眼空洞,臉上悲愴的神態還沒消退,怔怔愣愣地看著香梔也不說話。跟在小梅家遇到的那次渾身機靈勁兒截然不同。
顧聞山用眼神示意香梔,香梔看到佑兒左臂上白袖章,驚愕地捂著嘴。
顧聞山讓佑兒先進門坐在沙發上,夫妻倆借著去沈夏荷家拿飯菜的功夫,交流了一番。
“他父母在這次行動中被敵特發現,雙雙被俘犧牲。”
顧聞山沉悶地說:“黨建國和黨青山倆口子沒有白白犧牲,拖住敵特們轉移的腳步一網打盡。另外還有幾名同志也犧牲了,追悼會已經開完,全都在烈士碑下葬。”
香梔心里酸酸澀澀,小嗓子軟乎乎地說:“那佑兒怎么辦?”
顧聞山謝過李媽媽,端著雞蛋糕和大米飯,還有前一頓的剩菜往門口走:“他說他爸媽是在市福利院長大的,他也想去。回那里,像回老家。”
香梔想到夫妻倆都是孤兒,沒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幫襯,嘟囔著說:“福利院能行嗎?”
顧聞山讓她推著門,輕嘆一聲說:“咱們部隊跟他們有合作關系,有一些烈士孤兒沒有親屬撫養,都會在里面成長。逢年過節家屬們也會過去看望孩子們。烈士子女部隊會有優待政策,等到滿十六歲,我們系統會主動詢問他們需要繼續讀書還是入伍。不管哪一樣,我們都支持優待。”
香梔重新回到家,看著佑兒還呆呆坐在沙發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她坐在他旁邊,摟著佑兒拍了拍:“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難受。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希望你能快點振作起來,不要讓在天之靈擔憂。”
“我哭不出來了。”佑兒嗓子宛如刀割,他靠在香梔懷里,想到母親的懷抱,眼睛干澀。
顧聞山把飯菜放在茶幾上,香梔見他不吃,便一口一口喂給佑兒吃。
結果吃是吃了,吃完就吐在垃圾桶里了。
佑兒那天燦爛的笑容仿佛曇花一現,在香梔的心里不能褪去。
顧聞山讓他在浴室里洗了個澡,
從行李包里掏出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讓佑兒換上。
“不用擔心,我自愿去的”佑兒上吉普車前,還不忘說:“福利院是爸媽從前的家,我想去。”
香梔見他瘦了一圈,眼見著吉普車要開走,從兜里把一顆大白兔奶糖塞給佑兒:“我會去看你,真的!”
佑兒緊緊捏著大白兔奶糖,垂下眼眸:“再見。”
顧聞山親自送佑兒去了福利院,回來后見著小妻子歪在床上,病懨懨的模樣。
顧聞山嚇了一跳,伸手摸摸腦門:“沒發燒,哪里不舒服?”
香梔把大手拉在自己胸口上,蔫兒地說:“我想我的確長心了。”
顧聞山坐在床邊,擔憂地說:“是因為佑兒的事嗎?”
香梔輕聲說:“我很悲傷,除你之外,還有人讓我難過了。”
***
小花寶在外面野了兩個多月,到了幼兒園開學前才回來。
狂掃大西北,帶回來三頭小羊羔和許多特產。
“這孩子還說要把‘峰峰哥哥’牽到海城,跟我大鬧一場。”野山櫻疲憊不堪,黃瓜片貼著臉躺在沙發上。
香梔抱著小花寶親了又親,然后母女倆不搭理野山櫻的吐槽,蹲在地上分禮物。
“小虎的大老鷹木雕,還有金金姐姐的大刀木雕。”
小花寶蹲成一小團,把東西分堆放好,又把最大的梔子花木雕捧到香梔面前賊呼呼地說:“這都是大姑雕刻的,你的木頭比他們的好呢。我來給你磨來著。”
“謝謝寶貝!我太喜歡啦!”
香梔看著栩栩如生的梔子花,喜歡的不得了。起身把木雕花放在彩電旁邊放著,挪開之前的花瓶。
“這里還有肉干呢。”小花寶小手抓了一根喂給香梔說:“奶呼呼可好吃了。”
香梔看著曬成小黑炭的小花寶,老母親差點沒把她手指頭當成肉干吃了。
沒事噠沒事噠,養一養就能白回來吧。
過了會兒,孟小虎過來了。
小花寶不在這些天,孟小虎過得并不快樂。每次到外面玩瓶蓋,他打不過大院里其他小朋友,平時都是小花寶幫著出手。經過一個寒假,他把積攢的瓶蓋都輸光了。
“這些都是給你的,去,放回去讓我媽帶咱們買汽水喝。”小花寶如今比孟小虎還黑,要不是禮物很多,孟小虎都不認她了。
孟小虎非常聽話,抱著一懷抱的禮物,喜笑顏開地往家跑:“媽!媽!開門!”
沈夏荷給他開了門,孟小虎把東西往她懷里一塞,扭頭又跑到香梔家找姐姐。
“我帶他們去看看供銷社有沒有青菜。”香梔過了個清淡的年,幸好屯的物資夠多,口糧沒出現大問題。地窖里如今還有不少糧食,就是青菜難得。
至于吃了一冬天還剩下的大白菜它就跟蘋果一樣,一個不算水果,一個算不上菜了。
“誒喲,小寶貝成了小黑蛋啦。”馮艷從家委會出來走訪,見到小花寶和孟小虎在前面跑,和香梔搭話道:“她這趟值了。”
香梔穿著從前的小花棉襖心情很好地說:“她大姑慣著她,在大西北能玩的都玩遍了。”
馮艷看著幸福歡樂的小花寶,正撅著小屁股和孟小虎用木棍捅著螞蟻窩。
她壓低聲音跟香梔說:“我正準備組織人去看望福利院里的孤兒,咱們跟福利院對口的你知道的,你要不要也去一下?”
香梔還掛念著佑兒,忙說:“要去,什么時間?”
馮艷說:“就今天下午。一去一回三個小時足夠了。晚上能回家吃飯。”
“行。”香梔答應馮艷,問清楚在哪里集合后,繼續往供銷社去。
“嗐,我走的時候是這些菜,怎么我回來還是這些菜呀!”小花寶站在柜臺底下的欄桿上,探頭看著蘿卜、白菜、地瓜、紅薯,嘟囔著自己的小不滿。
營業員紅大姐在她頭上揉了揉,趁別人不注意抓了把瓜子塞到小花寶兜兜里:“再過半個月就好了,專家扣了大棚,春天的蔬果會提前上市。咱們也不用成天吃這些了。”
香梔得到好消息,想著要去看望福利院里的孤兒,又在這里買了鈣奶餅干、蘋果和凍梨。
另外偏心地給佑兒帶了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告訴他難過的時候吃一顆,記得還有人惦記著他。
孟小虎得了汽水和洋畫片,回到家和小花寶一起跪在地毯上分著洋畫片里的人物。
小花寶喊道:“我要孫悟空!”
孟小虎說:“那我要豬八戒!”
沈夏荷捶著腿,小聲說:“我看你像個豬八戒。”
香梔瞪她一眼:“小虎那是崇拜天蓬大元帥,以后也要當大元帥。”
沈夏荷擺擺手說:“你要去快去,別遲到了。去了以后也別太傷心。”
她從前沒生孟小虎前,經常去福利院看望孤兒們,頭幾次去心里難受的要命。
她托香梔帶去幾身孟小虎的舊衣服和舊鞋子,基本上都沒有補丁,放在外面搶著要的。
香梔提著大包往集合的八號樓那邊去,見著不少家委會的干事在忙活著裝東西。
馮艷從會計那里拿了每個月捐助市福利院的捐款,這些是家屬們的心意,還有部隊每個月會適當撥款,讓福利院的孩子們成長無憂。
巴士車塞的滿滿當當,香梔被馮艷推到副駕駛坐著,其他人擠在車廂里,懷里或多或少都抱著東西。
到達市友愛福利院,門口已經有孩子們列隊歡迎。風雪剛停,香梔看到他們身上都有棉襖,稍稍放下心。
院長汪援朝滿面笑容地迎接她們,身邊還有兩個孩子。大男孩十五六歲,賊眉鼠眼地看著軍屬們手里提的慰問品。
女孩也差不多的歲數,頭發齊根剪過,胡蘭頭留在耳垂上面。馮艷跟她挺熟悉的,拉著她的手握了握說:“小娟,你那么粗的辮子怎么說剪就剪了?”
小娟小心翼翼看了汪援朝一眼,旁邊的男孩搶著說:“她燒火偷懶睡著了,把頭發燒了!”
馮艷拍拍小娟的胳膊說:“別的地方沒傷到吧?”
小娟瞧了汪援朝的眼色,蚊子一樣的聲音說:“沒傷到。”
馮艷又走到汪援朝邊上,跟她握握手說:“一年到頭辛苦你了,這小子新來的嗎?”
汪援朝頭發短的跟男人似得,戴著一副斯文眼睛,瞇著眼睛笑著說:“哪里是新來的,這是我兒子趙前進。寒假一直在這里幫我的忙,比誰都聽話。前進,跟馮會長問好。”
趙前進站得板板正正,跟馮艷問了好。
馮艷掃過他,客氣地說:“你兒子長得真好,以后是個有出息的。”
汪援朝很喜歡這話,眼睛又要笑沒了。她看著正跟著其他老師往教室里運送的家屬們,其中有個嬌小的花棉襖,一閃就過。
“誒,那位穿花棉襖的同志頭一次來,不知道我該怎么稱呼?”
馮艷不想暴露香梔的身份,顧師長和她都是低調的人,大張旗鼓免得有些起心思的人湊上去,于是隨意般說:“就普通人,咱們進去說。”
汪援朝笑著說:“普通人咱們也開放參觀。待會區里的領導也要來慰問孩子們,你們都是好心人,以后都有好報的。”
馮艷跟她應付了幾句,往福利院里走去。
趙前進背著她們撇撇嘴:“那個花棉襖準是想套關系得兒子。”
小娟小聲勸他:“別亂說話,好歹坐著軍車來的。”
趙前進說:“沒聽到‘普通人’?我告訴你,你別有什么想法,你這么大的人,注定不會有爹娘了。”
小娟委委屈屈地走在后面不敢跟他頂嘴,趙前進在這里說一不二,就是福利院的霸王。
這些年只有一個人跟他打過一架,現在還關著呢。
福利院只有一棟樓,周圍用高墻和鐵網圍成所謂的保護網,里外的人只能通過大門進出。
香梔把東西放在教室里,看著家屬們各自找熟悉的小孩說話,她于是揣著手在里面亂逛,邊走邊問:“佑兒在不在?”
得到好幾次無聲的回答,香梔覺得有問題。
福利院采取兩餐制,上午十點一頓飯、下午四點一頓飯,其他時間偶爾會有水果零食。
香梔沒見著佑兒來吃飯,問了馮艷,馮艷轉頭去找汪援朝:“我們還有一名烈士孤兒佑兒怎么不來吃飯?”
趙前進坐在旁邊,搶著說:“他關禁——”
“問你了嗎!閉上嘴吃飯!”汪援朝一聲吼,在場上百名孩子齊齊噤聲,偌大的食堂里只有碗筷的聲音。
“你吼什么吼!”趙前進被當眾吼,摔掉筷子跑了出去。
“別管他,這孩子被我慣壞了。”
汪援朝察覺自己失態,連忙笑著跟馮艷說:“佑兒還處在悲痛中,不愿意跟大家一起吃飯,我這兩天都是讓小娟給他送過去的。既然你問了,我就讓小娟找他出來。”
馮艷盯著她的眼睛說:“好,我們都很掛念著他。你知道的,他父母是烈士。”
“小娟,你去吧。”汪援朝目光閃過,擠出笑容讓馮艷和其他看望的同志們嘗嘗福利院的伙食。
香梔做在餐桌前,面前擺著土豆燉肉和清炒小白菜。她沒胃口,一心等著佑兒來。
小娟去了一趟沒叫來佑兒,香梔看著門靜靜地凝視著,忽然耳朵動了動,她丟下筷子往門外跑去!
“誒,怎么了?!”汪援朝喊道:“跑什么?”
孩子們偷偷往門外張望,馮艷也站起來,跟著一起出了食堂。其他家屬們緊隨其后。
香梔找到佑兒時,他在昏暗潮濕的小屋外面跟趙前進扭打在一起,嘴巴里嘶吼道:“我沒偷東西!這就是我的糖!”
趙前進在別處憋了氣,正好沒地方撒。他過來想要嗤佑兒幾句,催他去吃飯,誰知道看到佑兒捧著一顆大白兔奶糖聞了聞!
“你就偷的!你就是小偷!”趙前進沒想到關了三天禁閉的佑兒還有這么大力氣,翻身騎在佑兒身上,舉起拳頭對著佑兒的太陽穴要惡狠狠地捶下去!
佑兒雙手抱著頭,虛弱地閉上眼,可疼痛并沒有如期而至,而是身上忽然一輕,趙前進被人攮在墻上,重重地一聲!
接著,趙前進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什么東西狠狠
抽了幾耳光!
香梔氣得腦袋瓜差點冒出花來,氣急地扶起呆住的佑兒,一時忘記把花枝纏繞的趙前進放下來。
趙前進以為后面有人綁著他,聽到遠處汪援朝的聲音,扯著脖子喊:“媽!媽!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偷東西!他跟別人一起打我!”
聽到有人來,香梔飛快放下趙前進。趙前進爬起來第一時間看身后的人,可惜沒發現有人。
他摸著腫起的臉頰,指著香梔罵道:“別以為你幫他他就能當你兒子,誰都弄不走他,他死也得給老子死在福利院里!”
小娟跑過來著急地說:“你怎么又跟佑兒打架了!你把我頭發鉸了的事,我不跟你生氣了,你別再打他了!”
“你有臉跟我生氣?沒爹娘的玩意,你算什么東西!”
香梔氣得又要沖上去打他,被佑兒一把抱住胳膊:“有人來了!”
“老子讓你死!”福利院院長是趙前進親媽,他有恃無恐地沖上來要打佑兒!“你敢還手,老子把她剃成禿子!”
香梔怒道:“你敢!”
趙前進一口一個老子地喊到:“你算什么東西,我現在就打給你看!”
佑兒不敢跟他對打了,抱著頭打算硬抗。可他要硬抗,香梔怎么可能讓眼睜睜看他挨打,干脆心一橫擋在他面前,用靈力化解趙前進的拳頭!
揮出軟綿綿的一拳,趙前進驚呆了。
可香梔趁著大家都過來了,矯揉造作地喊了一聲:“哎呀,打人了!”隨即躺在地上。壞種,看我怎么治你!
佑兒:“”
趙前進、小娟:“”
馮艷遠遠看著小花棉襖挨了趙前進一拳后躺在地上,差點被嚇死。她跟家屬們加快速度跑過來,扶著香梔說:“怎么了?”
香梔指著趙前進說:“他有精神病,他打我!”
馮艷沖上去抓著趙前進的衣領說:“你瘋了嗎?!年紀輕輕你要闖多大的禍!”
趙前進渾身上下被限制揍的疼,想要打香梔拳頭還使不出力氣。他氣的臉發紅,咬牙切齒地說:“胡說,我打的是偷東西的狗娘養的!”
“前進!你好好說話。小娟,趕緊過來!”汪援朝過來時發現區里領導的車停在外面,她低聲跟小娟交代幾句,趕緊讓小娟通知其他老師去接待。
這要是被領導們看到,她沒好果子吃!
“同志們,你們誤會了。前進不是隨便欺負別的孩子,是佑兒他”汪援朝想要扶起香梔,香梔就躺在佑兒懷里,怎么也不起來。
汪援朝急的熱熱鍋上的螞蟻,她不停看著窗外逼近的領導們,飛快地說:“前進,快給這位同志道歉!”
趙前進喊道:“佑兒偷糖!他手里有一顆大白兔奶糖,咱們昨天才得了大白兔奶糖,我媽說要給我帶回家,我還沒見著就沒了,肯定是被佑兒偷了!”
拐彎處,小娟深深地看了他和汪援朝一眼,往區領導那邊跑去,并沒有去老師辦公室。
第83章 第83章你是我的禮物嗎
院長,這里發生什么事情了?“汪援朝以為最多是區領導來,哪成想出現在她面前的還有市領導!
“感謝諸位領導同志們的光臨,請先參觀,這是孩子們玩鬧呢。小娟!”她急迫地喊了一聲:“你快去喊別的老師接待!”
小娟沒說話,憤恨地盯著她,又將目光挪在趙前進身上。
市領導胡主任不茍言笑地說:“我看并不是吧。這位女同志剛才被人打倒在地,我們都看到了。”
汪援朝沒功夫批評小娟,趕緊走到領導們面前忐忑地說:“是這位女同志的問題,跟跟”
她很想說跟她沒關系,可馮艷怒道:“你少顛倒黑白!明明是你兒子把顧師長的妻子打倒在地!”
提到顧師長,政府那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海城并非軍管城市,但114師軍團在海城是無法撼動的高山。許多政府工作還需要配合著114師軍團進行。
香梔見過其中三四位領導,略有眼熟。但不妨礙他們認識她。
“你說什么?!”汪援朝光顧著前面的領導,愣是沒發現小花棉襖來頭更大。此刻瞠目結舌,狼狽盡顯:“顧、顧師長”
“你趕緊讓開!”另一位市領導推開汪援朝,快步走上前虛虛扶著香梔說:“香梔同志,你沒事吧?”
香梔幽幽地說:“怎么可能沒事!這里哪是福利院,這里根本就是黑店!毆打、辱罵、貪污、關押,什么壞事都讓他們娘倆干遍了!”
“汪援朝的兒子還要把福利院所有姑娘們的頭發都鉸了,你們看,我就是其中之一!”小娟站出來指著自己不倫不類的發型喊道:“他們還誣賴佑兒偷東西,私自造禁閉室,他在里面被關了三天,不給飯吃只給米湯!”
黨建國和黨青山為國捐軀,佑兒在軍屬面前都掛過號。知道佑兒在這里受欺負,軍屬們都憤怒了!
“汪援朝!虧我們部隊厚待你,你居然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
“這算什么福利院,就是個龍潭虎穴!”
“不行,我要去問問其他孩子有沒有被虐待!”
虐待烈士遺孤,罪名不小。這邊趕過來的軍屬們都氣惱不已,恨不得沖上去把這對母子給活撕了!
“梔梔,你還好吧?”馮艷看香梔臉色還好,眼神里閃著狡黠的目光,她心領神會地攙扶著香梔坐在椅子上:“你休息一下。”
香梔軟綿綿地說:“我渾身痛啊,誒喲。我過來時,還看到趙前進騎在佑兒身上拳打腳踢,他比佑兒強壯那么多,佑兒還餓了三天 ,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嗚嗚嗚——”
“別別難受,我不疼。”佑兒其實沒覺得太難過,特別是剛失去雙親,這點事對他來說不算大事。可看著香梔哭哭啼啼為他說話,雖然干打雷不下雨吧,那也覺得心里一暖。
區周處長陪同市委領導突擊慰問,還以為是個大好的差事。聽到被狀告的這些話,激動地說:“汪援朝,你趕緊給我解釋清楚!”
汪援朝冷汗連連,她矢口否認道:“就算是烈士遺孤也不能偷東西,是他偷了糖,被我兒子發現。我兒子年紀小,做事愛沖動,但不能否認佑兒是小偷這件事!”
香梔噌地站起來,走到汪援朝面前就差鼻子挨著鼻子了!
她憤怒地把包里大白兔奶糖倒出來說:“他的大白兔奶糖是臨走前我給他塞的!當著顧聞山的面給的,你要是還要詆毀他,我就讓顧聞山過來作證!”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香梔同志,你消消氣!”市委胡主任作為地方干部,也想跟部隊搞好關系。114剛換新的一把手,扭頭第一首長夫人在這里被打在地上,顧師長不把福利院鏟平就算給面子了!
“與軍方合作的福利院如此可恨,這個院長真配養育烈士遺孤嗎?她不懂得尊重生命,我會跟軍方溝通,停止與福利院的合作,斷掉所有援助!”
“別、別沖動!其他老師還是好的!部隊一向愛護孩子們,她也是剛當院長沒多久,這樣的事情不是持續發生的!”
胡主任剛才還想著攪合稀泥,可見著香梔不依不饒,恐怕這件事情必須要嚴肅處理才行。
“汪援朝,你馬上停職!關于你貪污、虐待、侮辱、詆毀的事實,我會嚴格取證!你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胡主任又轉向被嚇的魂飛魄散,一句話不敢說的趙前進面前:“還有你!你媽說你年紀小,我看你也過了十四歲!毆打烈士遺孤、欺辱孤女!你自己的行為,必須付出代價!”
佑兒一直陪著香梔身邊,剛剛奇異的景象讓他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再聽到香梔口口聲聲的維護,他眼眶紅了紅,可眼淚還是沒落下。
胡主任雷厲風行,說查就馬上安排人一對一的詢問福利院老師和孩子們取證。
另外派了會計等人過來清點福利院財務,找出汪援朝貪污的證據。
“您要不要先去醫院看看?”區委周處長小心翼翼地走到香梔旁邊,他是退伍老兵,對高級首長有著某名的敬畏。更何況那是戰功顯赫的顧師長!
當年他在部隊經常聽聞顧師長打勝仗,沒想到今天這種情況下遇到顧師長的妻子了。
香梔一直緊握著佑兒的手,淡淡地說:“我想休息一下,等你們處理完。”
馮艷也贊同地點頭說:“那邊有個空房間,過去等吧。”
香梔的意思很明白,她親自在這里監督免得有人還要給汪援朝說情!
“疼不疼?”香梔坐在小床上,給佑兒往膝蓋上涂紫藥水。這孩子渾身上下都是傷,也沒幾處好的。
佑兒安靜地抱著膝蓋,看著香梔忙里忙外給他擦藥,低聲說:“謝謝。”
香梔抬頭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腦袋瓜:“出氣了嗎?”
佑兒抿唇說:“出氣了,很出氣。”
他還想問問香梔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會冒出許多藤蔓來。可怎么也無法開口打破難得的溫馨。
她要是想騙取信任而吃掉自己,佑兒也愿意了。
香梔在這里待到晚上,守著佑兒讓他在自己懷抱里瞇了一會兒。
“處理完了,你過來看看?”馮艷從外面回來,一臉慍色地說:“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去了,簡直要把我氣死了。看起來是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其實比禽獸還禽獸!”
家屬院里捐贈的衣物不少被汪援朝賣了,還有零食和玩具,和幾個交好的老師分了。真正落在孩子們手里的少之又少,還得表現非常“優秀”的孩子才能得到一點可憐巴巴的“打賞”。
“趙前進那小子根就是壞的,他還想著長大以后繼承他媽的工作,繼續管理這里當他的土皇帝!簡直豈有此理!汪援朝也就在這里干了一年多,瞧瞧她弄的烏煙瘴氣!”
香梔不想去看那對母子,聽說收到應有的重罰,還被公安同志們帶走,她也就放心了。
“現在誰來管這里?”香梔擔憂剩下的老師還有一丘之貉。
馮艷說:“你放心,是市里婦幼局的退休老領導秦處長,她最心疼體恤孩子們。大半輩子的工資獎金全都捐獻給孤苦伶仃的可憐孩子們了。聽說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孤兒。”
這樣一說,香梔也能放心了。
香梔看到小娟站在門口,招呼她過來,握著她的手說:“今天也多虧你了。”
小娟臉上剛有點血色,她緊張地看著香梔說:“他們真不會回來了嗎?”
在小娟身后,還有六七位被鉸了頭發的小姑娘。怪不得剛才沒見到她們,因為頭發被剪的亂七八糟,她們都給鎖在房間里不許出去。
香梔走過去摟著她們說:“我把我電話給你們,誰要是欺負你們就給我打電話。不然,就大喊我的名字,香梔。不過我那信號不是很好,你們得多喊幾次。”
小姑娘們被她逗笑了,還以為她故意開玩笑。
只有佑兒在身后靜靜望著香梔。
香梔給佑兒說了會兒話,想帶佑兒回家屬院住幾天,佑兒不去。
佑兒站在福利院門口送香梔她們離開,擺手說:“你沒事別來了,我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香梔坐在車內,搖下車窗佯裝生氣:“我要來就來,你別管我。”
佑兒無可奈何地說:“你們都要好好的,跟我和妹妹帶好。”
“好。”
香梔回程的車上,摸著胸口上方濕潤的痕跡,心里沉沉的。
梗著脖子倔強的小少年,在睡夢中還是落下了眼淚。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小花寶已經依偎在爸爸懷里睡著了。
她揉著紅撲撲的小臉蛋,迷瞪著眼睛說:“媽媽呀”
香梔快步過去抱著小花寶,此時此刻覺得小花寶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顧聞山看出小妻子臉色不大好,重新回到廚房開火熱菜。順便給她倒了杯熱水。
香梔不想當著小花寶的面說些不好的話,可小花寶捧著她的臉一個勁兒地聞:“媽媽媽媽,你身上怎么會有悲傷的味道。”
香梔眼圈瞬間紅了,她抱著小花寶說:“我今天遇到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顧聞山端來面條:“就算哄她進屋,她也能聽見。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是呀媽媽,你有話就說,說出來就舒服了。”小花寶小大人般說:“反正我有話說出來就不堵得慌啦。”
香梔想想也是,邊吸溜面條邊把今天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顧聞山沒有勃然大怒,而是嚴肅地說:“汪援朝處理的事你不用管,我讓小郭跟市委聯系,軍方必須追責到底。特別是認命她去福利院當院長的領導,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話說完,扭頭看到妻女崇拜的眼神,倆人啪啪啪鼓掌。
小花寶還喊道:“媽媽媽媽快去親爸爸一口,爸爸太帥啦!”
香梔從善如流,噠噠噠跑過去抱著顧聞山狠狠啵啵兩口。
小花寶也跑過去抱著爸爸的腿竄跳著說:“我啊,我還沒親!媽媽給我讓點地方!”
顧聞山抱起小花寶,小花寶在爸爸俊臉上兇猛猛啃了幾口,糊了一臉口水。
顧聞山看著香梔笑了笑,口氣不善地說:“之前要合作,也是因為軍區土地緊張。現在有資金有土地,我會撥款新建一所光榮福利院,就在咱們軍區眼皮下面蓋。我看誰還敢再玩花招。
香梔靠在顧聞山懷里輕聲說:“要是真建福利院,我私人愿意多捐點款。”
小花寶心急地說:“媽媽媽媽,把我存折找出來,我也要把我的壓歲錢都給哥哥姐姐們捐了!”
***
“她怎么病了?我認識她這么久,沒見梔梔病過。”
沈夏荷隔了幾日沒見香梔出門,挺著老大的肚子晃悠過來,坐在香梔床邊伸手摸摸腦門:“怎么回事?燙手啊。”
顧聞山上班無法照料香梔,送小花寶去幼兒園前請李媽媽過來看護。
李媽媽剛給香梔喂了溫水,愁眉不展地說:“我也不知道,小顧請了秦大夫來看,估計快到了。”
香梔奄奄一息地躺在雙人床上,懷里抱著枕頭,看起來病懨懨的。
等到秦大夫來,李媽媽輕聲喚醒她,秦大夫嘆口氣說:“不是大毛病,我看更像是心病。最近有沒有被夢魘過?”
香梔躺在床上望著秦大夫,啞著小嗓子說:“前天夢到佑兒了,說他吃不飽飯,被人關在地窖里挨打有個壞家伙還說要把他領走,掰斷他的胳膊腿,讓他上街討飯掙錢去。”
“阿彌陀佛。”沈夏荷聽不得這樣的話,捂著胸口說:“你怎么會夢到這樣可怕的夢,是不是看到報紙上有拐子拐孩子當乞丐多了這個念想?”
省城有記者曝光乞兒群體的悲慘命運,許多都是好人家
的孩子被拐子拐走。學會小偷小摸還能留個手腳齊全,若是不去偷盜,便會故意弄殘疾,讓他們在街上乞討。
這事上新聞后,鬧得全國上下沸沸揚揚。大家才知道原來拐子如此猖狂沒有人性。
香梔閉上眼,心里頭難受的要命。
浸濕在她胸口上的眼淚,在她的心尖上灼燒。她難受極了,難受的病了。
“佑兒?”秦大夫記性好,捋著白胡子說:“他也是個可憐孩子。這次事情鬧得不小,我也看到有關福利院的新聞了。要不是香梔發現不對勁,狠狠地鬧了一出兒,這孩子還不知道吃多少苦呢。”
要說他也記得佑兒,黨青山生病時,佑兒連夜下著大雨跑到他家請他去給媽媽看病。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
哎,諸事難料哇。
“心病還需心藥醫。”秦大夫臨走前,用家里的電話機跟顧聞山說明了情況,那邊靜了片刻,隨即說:“明白了。”
香梔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覺,耳邊有小花寶叫媽媽的聲音。等她醒過來,小花寶還沒有放學。
沈夏荷坐在床的另一邊,她快到預產期,正在努力進行“胎教”。
前面有孟小虎不識數,這次她長記性了,成天念著乘法表。就希望倆孩子出生后,能夠流利使用加減乘除。
顧聞山自己打開門鎖,對身后的孩子說:“進來吧。”
香梔本在睡夢里,忽然驚醒!
沈夏荷被她嚇了一跳,按著她說:“別忽然起來,你身子要緊,怎么了?”
香梔怔怔地看著門口,她掛念的孩子出現了。
“沒事,是我帶佑兒回來住幾天。”顧聞山筆挺地站在門口,輕輕推了佑兒一把:“去看看你阿姨,她想你想病了。”
香梔伸出手摸著佑兒的臉:“沒再瘦了。新院長是好人嗎?他們還關你、不給你飯吃嗎?有沒有人要領養你?是壞人千萬別答應。還有拐子,拐子特別壞!”
佑兒蹲在床邊,吸了吸鼻子一一說:“新院長很慈祥,給我講故事教我們唱歌、學習。她對我們很好,自掏腰包給我們買了好多書和筆我是吃胖的,伙食也好了。之前是一個菜,沒有肉。現在是一葷一素,隔天還能吃到雞蛋沒人領養我,我年紀太大,不比小孩子不記人,我我忘不了我爸我媽。”
香梔哽咽地說:“你不忘記他們是對的,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不要忘記愛你的人。”
佑兒抱著她的胳膊,輕聲說:“我忘不了的。你怎么還病了你、你怎么會生病?”
香梔振作精神,捏著手帕給孩子擦了擦臉:“我長了心就會生病,長心的都會生病。”
顧聞山側頭看著他們對話,眼眸從佑兒身上掃過。
沈夏荷在一旁沉默不語,摸著肚子輕聲嘆氣。
秦大夫雖然煩人的慌,但的確是個神醫。治小妖精一絕。
佑兒過來陪了一會兒,香梔已經容光煥發地坐了起來,拉著他的手聽他最近的生活。
李媽媽干脆在這邊炒菜做飯,提前一小時開火,給佑兒蒸了粉蒸肉。
顧聞山聽到窗戶外面有小花寶呼朋喚友的聲音,推開門說:“怎么自己回來了?”
小花寶背著小書包,老成地走到門口跟身后的小朋友們再見,再轉頭慢吞吞地拖鞋說:“我怕你忙嘛。”
顧聞山被她逗笑了。
小花寶瞪他一眼說:“媽媽好點沒?我擔心的爬不上樹了。”
顧聞山說:“屋里有驚喜,你去看看。”
小花寶聞言噠噠噠跑到臥室看了眼“啊啊啊”,接著又噠噠噠跑到客廳蹦跶。
佑兒怕她摔倒,跟著出來,局促地看著這個家的小主人。
小花寶蹦跶地抱著爸爸的腿:“爸爸爸爸那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嘛!”
顧聞山看了佑兒一眼,無奈地說:“首先,人不能成為禮物。”
小花寶撇撇嘴,心想著爸爸媽媽不老把自己當禮物送給對方么。
顧聞山見她不說話,又說:“叫佑兒哥哥。”
小花寶扭頭看到佑兒,興奮地說:“哥哥哥哥,一定是老天爺聽到我的生日愿望,讓媽媽給我生了個哥哥!”
難怪媽媽難受呢,誰生孩子不難受呀。
顧聞山要給她理理道理,哥哥怎么可能在妹妹之后生下來?
小花寶不聽就不聽,又蹦又跳地跑到佑兒面前勾勾手說:“哥哥呀,你彎腰。”
佑兒聽話的彎下腰。
小花寶跳起來在他臉上吧唧了一口,興奮地說:“哥哥哥哥!”
佑兒看了看顧聞山,面對顧師長他總是有點緊張。爸爸媽媽還在時,經常會說顧師長的光榮事跡給他聽,顧聞山是他的偶像。
顧聞山頷首說:“你們玩。”
佑兒輕輕把手放在小花寶頭上想揉不敢揉。
小花寶探著腦袋瓜說:“哥哥你揉啊,你揉啊!我可皮實了,你別舍不得!”
佑兒終于把手放在小花寶頭頂,摸摸天靈蓋,又摸摸她扎的兩個小揪揪。
與小花寶性格皮實不同,柔軟的發絲讓他覺得很溫暖。
“姐姐,你怎么不等我。”孟小虎進了門,脫下鞋取出自己的拖鞋套上,跑到客廳:“啊!”
小花寶擋在他面前說:“這是我哥哥,不給你看!”
“我要看!”
“是我的哥哥,不給你看!”
孟小虎哇一聲嚎啕大哭,臥室里都覺得震耳欲聾。
“媽——”他跑到臥室找到沈夏荷,指著沈夏荷的肚子說:“你也給我生哥哥,不,我要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你快點給我生!”
“我還給你塞回去呢。”沈夏荷指著噪音販子說:“我數三秒,趕緊給我閉嘴!三、二——”
孟小虎趕緊捂上自己的嘴,打了個嗝兒。
香梔慢慢起身,使勁揉揉他的大腦袋,走到客廳里看到小花寶請佑兒坐在沙發上,把自己珍藏的小零食和玩具擺滿茶幾,渾身都是殷勤勁兒:“哥哥,紅色小汽車是你的,我用藍色。”
孟小虎聽見又要哭:“你平時只給我玩藍的,你偏心眼!”
小花寶迅速把紅色小汽車塞到佑兒手里,飛快地跟孟小虎說:“你不偏心眼,你把你的紅色小飛機給哥哥玩!”
“好!”孟小虎說給就給!立馬回家把自己的小紅飛機也給交代了。
沈夏荷唇角抽動:“這孩子到底隨誰啊?”
第84章 第84章善意輪回
佑兒在家屬院一連住了一周。
小花寶幼兒園都不去了,成日跟著佑兒哥哥屁股后面跑來跑去。
還有一個孟小虎。
小花寶有個游泳認識的金金姐,因為小花寶有了哥哥,不跟小花寶玩了。
小花寶對此想的很開:“沒事的沒事的,反正我有佑兒哥哥啦,不跟我玩就不跟我玩唄。”
佑兒帶著倆孩子去接香梔吃中飯,一手拉著一個:“我過兩天就要回福利院了,你還是跟金金好吧。”
要說夏金金,佑兒也認識。
是心連心的同學。
他的生活隨著父母犧牲變化巨大,曾經的老師同學都形同陌路。這些天偶然見到一個兩個,對他也沒有小花寶和孟小虎熱情。應該說遠遠沒有。
“媽媽讓咱們先去買紅油豆腐乳。”
小花寶咿咿呀呀地晃著佑兒的胳膊唱著幼兒園學的童謠:“一只小猴蕩秋千,兩只鱷魚站旁邊。兩只小猴蕩秋千,四只鱷魚站旁邊。三只小猴蕩秋千,六只鱷魚站旁邊。四只小猴蕩秋千,八只鱷魚站旁邊”
佑兒心想,這猴兒啊,跟他一樣都完蛋了。
來到供銷社,這里是他父母還在時經常來的地方。還挺懷念的。過去幾個月,一點變化沒有。
營業員紅大姐見到小花寶回來了,招手說:“好久沒見你啦,上哪兒玩去啦?”
小花寶跑過去,熱乎地說:“姨姨呀,我去看爺爺奶奶啦,還去大西北找大姑啦。”
紅大姐說:“聽說你又拍廣告啦?你真是咱們院里的小明星。””
嘻嘻。“小花寶扭扭捏捏地說:“我還客串好幾集電視劇吶!姨姨你要看噢。”
紅大姐塞給她一把瓜子,又把孟小虎招呼過來,捏捏憨厚的胖臉蛋也塞了一把瓜子。
她見著不遠不近站著的佑兒,一時沒反應過來:“誒,這是你家親戚?”說著拉過佑兒,往他兜里也揣了一大把瓜子。
小花寶說:“是我哥哥呀!”
“親哥哥?”
“親的呀!”
佑兒欲言又止,最后沒說話。
隔壁柜臺站著的年輕女同志,吐了口瓜子皮說:“什么親哥哥,他就是前陣子送到福利院的遺孤。我親眼見著他哭他爸媽呢。怎么從福利院跑出來了?”
“你怎么說話呢。”紅大姐覺得這人說話也太直了,也不知道避諱點孩子。供銷社里今天人多,換成別人聽著心里不舒服,去找領導說她們怎么辦。
佑兒垂下頭,咽了口吐沫不敢看周圍人的眼光。可憐、憐憫、嘲笑還是別的他不敢知道。
誰料,小花寶一把拍在柜臺上,脆生生嚷嚷:“什么亂七八糟的呀!我說他是我親哥哥,他就是我親哥哥!我親眼見著他從我媽媽肚子里生出來的!就是這么親!”
年輕營業員說:“你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亂說話。福利院的孩子怎么會是你親哥哥。小心別被人騙咯。”
佑兒抬頭看她一眼,不明白為什么她要說這樣難聽的話。故地重游,心里難免刺痛。
要是他爸媽還在,誰敢這樣說他。
紅大姐怒道:“我看你別亂說話,趕緊把柜臺擦了。”
孟小虎懵懵懂懂地喊到:“我也親眼見到了!他就是她親哥哥!我們都親眼見著了!”
后面買東西的家屬,也氣不過地說:“我們都看見了,他就是小花寶的親哥哥。都是咱們院里的孩子,你說你說的什么話!”
佑兒腦袋瓜低低的,覺得鼻子酸澀。
紅大姐低聲跟年輕營業員說:“你說這話多傷人,趕緊跟孩子們道歉。這要是鬧大了,小心你工作保不住!”
年輕營業員看到大家譴責的目光,窘迫地說:“抱歉啊,我說話太直接沒想著傷害你。”
小花寶抱著佑兒哥哥的腿,奶聲奶氣地說:“哥哥,咱不跟她計較噢。回頭我找媽媽去。”
年輕營業員一聽,喪著臉說:“佑兒,真對不住,我心直口快”
小花寶哼哼著說:“心直口快就能給別人扎刀子呀?”
照她小小年紀的閱歷看來,這人就是壞。覺得擠兌幾句,佑兒哥哥也沒人說理去。要不然怎么她跟媽媽過來,從沒有人說她的不好呢!
紅大姐給大家一人抓了一把瓜子,不停地道歉。又給佑兒兜里塞了滿滿的瓜子,一臉心疼地說:“對不住啊孩子。”
佑兒悶聲“嗯”了一聲,沒打算追究,也無從追究。
回去的路上,小花寶抱著紅油豆腐乳,還撅著小嘴生氣呢。
佑兒走到前面停住腳說:“小花寶,我不是你親哥哥。”
小花寶緊緊抱著紅油豆腐乳:“別說傻話啦,你就是我親哥哥!”
佑兒放輕聲音說:“我真不是,我比你大,怎么會是你親哥哥。”
小花寶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是小又不是傻。
那天媽媽從福利院回來跟爸爸說的話她都聽到了。她想幫佑兒哥哥,不知道怎么幫。只是想著多叫幾聲哥哥,也許就成真了呢。
她嘶聲力竭地喊道:“你就是我哥哥!你是我親哥哥!你就是我哥哥!”
佑兒走上去想要摸摸小花寶的腦袋瓜,小花寶袖子擋在眼睛前扭過頭,倔生生地不給摸了。
孟小虎在邊上嚷嚷道:“你怎么惹我姐姐生氣了,她要你當哥哥你就當啊!”
佑兒雙手握著拳頭,看著小花寶噠噠噠跑到前頭去了:“我無能為力。”
到了花房,小花寶板著小臉給佑兒夾菜吃。香梔看到奇怪,也沒多想。小孩子鬧一鬧很正常。
中午一起吃過飯,下午香梔請假帶佑兒去街上買新衣服。他后天就要回福利院。
小花寶和孟小虎被周先生帶著回家,乖乖等哥哥買好吃的回來。
人民商廈是海城市品種最全、東西最貴的商場。
黨青山給佑兒買過一雙白球鞋,就是在這里,花了八塊錢。
今天到商廈里頭,香梔帶足了錢和票,佑兒說什么都不要昂貴的服裝和鞋。
“剛試過的多好啊,現在正是換季,這衣服里面穿還是外面穿都行。”香梔提著衣服在他身前比劃,價格雖然貴了點,但她看來是挺合適的。
營業員也在極力推銷,可佑兒死活不要,拉著香梔走到另外一邊便宜廉價的柜臺前。
“香梔阿姨,你要實在不放心我,你就給我買這里的便宜衣服行嗎?”
香梔心里軟乎乎地說:“好孩子,不用給我省錢。”
佑兒搖搖頭說:“好衣服有領導視察的時候才能穿,便宜的普通衣服就可以平時穿。”
香梔聞言又要掉眼淚了,她揉了揉眼睛,覺得這些天她都要把自己哭成干花了,眼眶都酸澀的。
“那你自己挑喜歡的,多挑兩身。再給小娟她們也帶回去。”
佑兒選了一會兒,給自己挑了兩身藍色運動服,給小娟和另外一名年紀大點的孩子買衣服和鞋。
香梔覺得鞋貴點沒事,穿過了就是穿過了。她硬是給佑兒買了雙品牌運動鞋:“你現在就穿上。”
“好。”佑兒換上新鞋,比他穿了一冬天磨壞鞋底的舊鞋舒服多了。
香梔蹭蹭鞋底往佑兒腳上踩了一腳。
佑兒:“”
香梔又探出腳踩了一腳說:“這樣好,這樣就是舊鞋子了。”
“嗯,沒人搶的。”佑兒抿唇看著只比自己高出一點點的香梔,發自肺腑地說:“謝謝。”
回到家,飯還沒好。
“哥哥!”小花寶在茶幾上吭哧吭哧剝著瓜子,見到佑兒回來了,跑過去把辛苦剝好的瓜子塞到哥哥嘴里。
孟小虎的小胖手沒小花寶靈巧,畢竟小花寶小小年紀就能幫媽媽剝花生米了。吭哧半天,抓著一把連咬帶磕還帶著口水的瓜子送到佑兒跟前獻寶。
佑兒沉默片刻:“你給媽媽剝過嗎?第一次剝的應該獻給媽媽。”
坐在沙發上胎教算數的沈夏荷驚呆了!
這是人話?!
是人話。
孟小虎聽人話,跑過來說:“媽——我把我的愛獻給最偉大的媽媽!”
“給爸爸留著吧,你爸爸更偉大!媽媽保護你,爸爸保護咱們全家呢!”沈夏荷掙扎著拒絕:“他還保衛祖國!”
孟小虎委屈了,捧著小胖手里的瓜子看向小花寶:“姐——”
小花寶扭頭鉆到佑兒懷里,裝聾。
最后,在大家的友愛下,這把連殼帶口水的瓜子留給了正在加班保衛祖國的孟歲寧同志。
“小花寶——出來啊——雞毛換糖的來啦!”外面小朋友喊著小花寶:“把你家牙膏皮拿上啊!快點!”
“來啦!”小花寶倏地起來,噠噠噠跑到衛生間下面翻出攢著的牙膏皮:“媽媽媽媽,我去換姜糖!”
香梔應了一聲:“你自己去嗎?”
佑兒本來在沙發上看電視,站起來說:“我陪她。”
孟小虎嚷嚷說:“我也有牙膏皮,你們等等我!”
因為要到大院后門,雞毛換糖的人進不來,他們得出去換。
之前也換過幾次,香梔都沒跟著,這次佑兒還在,她也就安心在家里放水,打算泡個澡,免得自己真哭成干花了。
佑兒知道后門亂,跟著小花寶他們來到門口并沒有看到雞毛換糖的人。
小花寶問站崗的士兵:“叔叔,您有沒有見著換姜糖的師傅呀?”
士兵指著不遠處說:“在那間屋子外面,你們別走太遠。”
“謝謝叔叔!”
一群七八個孩子從后門出去找到士兵指的屋子 ,黑漆漆的屋子外面并沒有人。
帶頭的金金扎著單馬尾辮,她跑到小路斷墻處說:“誒,那邊有人,我先去了。”
小花寶小機靈一個,出部隊門便緊緊拉著佑兒和孟小虎的手:“金金姐,你不要跑太遠呀!”
金金跟三四歲的小孩不一樣,跟佑兒差不多大。見她打頭先過去,后面又跟著一群小孩跑了過去。
小花寶不急不忙地走在后面,嘟囔著說:“有什么好搶的,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還不稀罕呢。”
孟小虎本來想跑,聽到她的叨咕有樣學樣地放慢速度:“對,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也不稀罕。”
佑兒正要夸他們,忽然丁字路口處有一只長胳膊伸了出來,手帕捂在小花寶鼻子上,硬生生從佑兒手里把小花寶攔腰抱了起來!
佑兒大驚失色,沖上去死死抓住對方的胳膊:“你放開她!”
對方力氣很大,是健壯的成年男性。應該是有備而來,面對佑兒的攻擊并不慌張,而是加快腳步。
孟小虎還想往前沖,被佑兒一腳踢到外面喊道:“你快去喊人!”
小花寶感覺自己五迷三道,話也說不出來,嘴巴里吐出來的都是泡泡。她掙扎著要咬那人的手,可她覺得自己牙齒都是酥的。
她隱隱看到佑兒哥哥跟別人扭打在一起,他失聲吶喊著什么,接著被人打倒后,又沖上來攔住他們的去路!
“哥哥”
小花寶渾身無力地被扔到面包車里,里面坐著經常來雞毛換糖的中年男人,他在一邊喊道:“廢物,快點上來!那幾個我全抓來了!”
小花寶迷瞪著眼,看著面包車里躺著金金和其他小孩,剛才跑過來爭搶的一個不剩,足足八人全在里面。
佑兒看到小花寶被送上車,這里距離后門口有段距離,等到站崗的士兵趕過來,他們找就開著面包車逃之夭夭了。
“你們不能帶走她!不能帶走她!別讓她和她的親人分開!!”
面包車啟動,佑兒攔在門口被里面的人一腳踹在心窩上滾了幾圈!
佑兒吐掉嘴里被毆打的血沫子,死死抱住其中一個人販子的腿,大喊道:“你們帶我走,我愿意跟你們走!求求你們不要帶她走!別讓她跟爸媽分開!”
車廂里的中年人跟同伙快速商量,倆人都覺得他年紀大不好收拾。
佑兒又被一腳踹了出去,他踉蹌著爬起來,沖著家屬院大喊:“香梔!香梔!你答應我的!我喊你你就會來,你快來啊!”
小花寶眼淚從眼尾滑過,在她被藥物迷昏之前,喃喃地喊:“媽媽救救我爸爸爸爸來”
“媽的,鬼叫什么!”
佑兒被一腳踹到墻邊滾了好幾圈,踹他的人販子罵罵咧咧地往面包車上跑,上了駕駛座踩下油門!
“咦,狗日的,怎么車發動不了。”
他另外兩名同伴在后面焦急地說:“快走啊!快點離開!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他們仨是賭博認識的朋友,借了一大筆高利貸還不上,鋌而走險想要弄幾個孩子回去賣錢還債。小男孩五百塊賣山里,小女孩一百元賣給討飯團伙,這幫孩子賣完以后他們還有富裕的錢!
他們本來要去另外一個職工院,湊巧看到一窩小崽子前仆后繼地過來,直接擄上車!
然而不管前面人販子怎么踩油門,哪怕油門都要踩到油箱里了,面包車一動不動。
坐在后座的其中一人罵道:“你們看住他們,我下去推個車!什么破玩意,關鍵時候掉鏈子!”
他推開車門要下車,前腳邁出去,后腳不敢邁了。
面包車懸空了。
“見見鬼!”
他見鬼似得喊:“啊啊啊——怎么回事!鬼打墻了!”
前面的人販子說:“喊什么喊,派出所老來這邊巡邏,把公安招來怎么辦!什么鬼不鬼的,我看你像個鬼——鬼——鬼啊!!”
他還沒罵完,看著南方回來的大雁在邊上揮舞著翅膀嘎嘎飛。
他扭頭看向正前方,披頭散發穿著小紅裙子的“女鬼”眼睛冒著瑩綠的光,正在陰惻惻地沖他們笑。濕漉漉的頭發,還滴答滴答著水。
佑兒在斷墻邊,昂著頭看著漂浮在空中的香梔和面包車,放下心來,一頭栽倒在路旁
“所以,要對外解釋他一個人打倒了三個人販子拯救了一車八崽?”
顧聞山坐在病床邊,親自給佑兒剝了個香蕉遞過去。
佑兒輕微腦震蕩,多處軟組織擦傷,大板牙被捶松了,其他問題不大。裘院長親自做的體檢,香梔還是很認可的。
佑兒受寵若驚地接過香蕉,先遞給擠在一張病床上的小花寶咬了一口,自己才咬。
香梔坐在床邊捧著小臉說:“那怎么辦?無緣無故他們怎么被抓的呢?”
佑兒說:“要不然說是顧師長抓的吧。”
香梔眼睛一亮:“好主意!”
顧聞山深思熟慮后說:“不行,同時間都知道我在開會。不如說孩子們在佑兒的帶領下集體反抗,后來小郭過去幫忙,順帶把他們捆起來了。”
香梔也覺得佑兒的打不能白遭,怎么也得弄個好處,于是笑盈盈地說:“那首長打算怎么獎勵佑兒呀?”
佑兒紅著臉說:“我沒干什么,不用獎勵我,都是我應該做的。”
香梔伸手觸碰著他頭上的繃帶,心疼地說:“小花寶說了,要不是你死死拖住他們,他們早就跑路啦。我們還有孟小虎一家都非常感謝你。”
孟小虎純屬被他臨門一腳踹進了安全區,等小虎吭哧吭哧叫戰士過來時,香梔已經快把人嚇瘋了。全在面包車里磕頭。
幸好小郭休息,在后門買了鍋盔晃悠過來,能幫著圓一圓。
香梔用手帕沾了沾濕潤的眼角,心想著,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讓她心疼。
顧聞山握著小妻子的手,深沉且認真地詢問:“佑兒,你有心愿嗎?只要我們能做到的,我都能答應你。”
小花寶激動地抱著佑兒的胳膊說:“哥哥,你說呀!你把我的愿望說出來!”
佑兒笑了笑,拒絕道:“我曾經覺得我爸媽拖住敵特是被動的行為,今天我才知道,是主動的、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不需要獎勵也不需要愿望,只要小花寶能好好的,跟你們永遠在一起,這就是我的愿望。”
香梔一頭栽在顧聞山懷里,嗷嗷哭:“這孩子嗚嗚嗚”
顧聞山拍拍她的背,嘆口氣說:“好吧,如果是這樣那我答應你,以后你有事找到我,我第一時間會幫助你處理。”
顧聞山從來不做這樣的承諾,此刻一諾千
金。
佑兒沒想著要用他的承諾,等到回到福利院,有社會和部隊共同養育。再過四五年,他就去當兵,繼續走爸媽沒走完的路。
“如果有機會,我想當你手下的兵。”
“好。”
顧聞山重重拍了拍佑兒的肩膀,眼睛里全是贊許。
小花寶再次逃園,在醫院里寸步不離守著佑兒哥哥三天。
直到福利院的新院長秦院長親自過來接人,小花寶和香梔倆人抱頭痛哭。
佑兒好笑地看著她們,站在車前揮了揮手說:“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們有空過去玩。”
小花寶哽咽地說:“哥哥呀,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呢。”
香梔更是抽抽搭搭說不出話,揮著小手說:“記得喊我。”
這件事情之后,香梔也跟佑兒坦白了自己身份。佑兒居然接受良好!
“我知道。你們好好的。”佑兒瀟灑上車,經過這一遭,他覺得自己更有對抗的勇氣了。
小花寶沖上去拉著車門,不讓小轎車離開:“哥哥,我要把你鎖到我屋里!你不許走!”
秦院長蹲在小花寶面前,要抱著小花寶:“寶貝,你別著急,哥哥還會來看你的。”
“我不要你,我要我哥哥!”
小花寶哭著打嗝兒,推開秦院長,跑回到香梔身邊說:“媽媽,你快用法術讓哥哥留下來!媽媽,求求你了,能不能別讓我哥哥走,我要我哥哥!”
香梔抱起小花寶,親了親滿是眼淚的小臉蛋說:“跟哥哥再見。”
小花寶扭頭抱著香梔的脖子哇哇大哭:“哥哥,我要哥哥!他是我哥哥!哇嗚嗚,我討厭你們!我討厭你們!”
小轎車很快離開,佑兒實在看不到小花寶和香梔,這才轉過頭。
秦院長拍拍他的手說:“好孩子,你錯過一次好機會。我瞧著他們一家都很喜歡你啊。你去那樣的家庭,我也放心。”
想到顧聞山讓他許愿,也許也抱著這絲意思。
佑兒卻搖搖頭說:“幫人一把就要把自己賴上,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第85章 第85章歡迎回家
秦院長仔細看著他的雙眼,知道佑兒并沒有說謊。她輕嘆一口氣。
市福利院因為秦院長的到來煥然一新。部隊在她任命院長后,時常過來“探望”烈士遺孤們,秦院長能明白她們的苦心。
佑兒在福利院里還是話少沉默,多數時候拿著小花寶給的小畫冊翻來覆去的看。
小娟穿著新衣服過來給佑兒看,見他今天難得沒有看小孩涂鴉,而是細心地刷著球鞋,笑道:“名牌鞋就是不一樣,從前怎么不見你過的這么仔細。”
佑兒蹲在窗臺下面把臟水潑到花壇邊。又用白草紙包著球鞋放在窗戶下說:“白鞋容易臟,多刷刷也正常。”
小娟是他在福利院為數不多的同齡孩子,她膽大心細,已經確定留在市福利院做工:“誒,你想好姓國還是姓黨了嗎?我想姓國,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姓,就在前面加上。像是陳國娟、李國娟,都不錯。”
佑兒手一頓,苦笑著想,他爸媽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不要姓這倆個姓,結果他還逃不掉這樣的命運。
“還沒想好。”佑兒拿著鞋刷子往屋里走:“隨便吧。”
他年紀大,不光要管理好自己,還要幫著老師管理宿舍里同住的十來個小孩。
見著佑兒刷鞋回來,小孩們都齊刷刷閉上眼睛裝作睡覺。
佑兒住在靠廁所的墻邊,味道難聞,不過是個獨立的床鋪。他在這里也就這張床暫時屬于他。
他穿著別人捐贈的舊夾克衫,掀開褥子下面找出一本書,書里夾著他父母抱著他拍的百日照。
“五妹被領養走了。”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哭哭啼啼地跑過來說:“她把她的皮球給我了。”
福利院調整兩個月后,重新啟動領養。社會上無兒無女的人們不少,符合條件的都能領養心儀的孩童。
“那你別弄丟了。”佑兒把照片夾書里,將書重新藏到床褥下面。
“哥,你怎么還沒被領養?”小男孩早熟地說:“我這歲數都算大的了。他們覺得我能記事,不會把他們當親生父母,我見了好幾對他們都不要我。我想找個職工家庭,能讓我讀書、吃肉。最好爸爸不要喝酒暴力,媽媽能做一手好菜。”
佑兒讓他小點聲音說話,自己壓低聲音說:“我年紀更大,別人也不樂意要我。誰愿意領養我都成,我能忍。只要給我吃飽飯,讓我活到能當兵的歲數,我這輩子都會報答他們。”
小娟深深看他一眼,輕嘆一聲:“咱們這歲數哪怕這樣也難啊。”
佑兒望著窗外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
114家屬院。
戰士們抬著家具往一號樓去,這里原先是老干所。后來劉師長改建成最早的家屬院,他退休前就住在這里的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里。
香梔喜氣洋洋地蹬著三輪車,車上放著一些雜物,小花寶和沈夏荷也在其中。
“我覺得這次我們能一起搬家,肯定是你家顧哥幫忙了。”沈夏荷馬上要生了,她本來還在為即將到來的兩個孩子發愁。
家里兩室一廳的格局,孟小虎和她媽住在客房,她和孟歲寧住在主臥。要是孩子們出生,真沒地方睡去。
后勤分房的人說,孟營長立過功,加上三娃和丈母娘,情況特殊,而且再過兩年說不準能當上副團,勉勉強強夠分配資格。
其實沈夏荷和孟歲寧知道,這要不是看在干爸干媽的份上,這倆小的得在客廳里隔出兩張床咯。
“幫也是應該的。”香梔蹬著自行車說:“我們娘倆也不愿意跟你們分開,要不我寧愿不搬。”
面對上坡,香梔幾乎要站起來蹬。扛著行李走在前面的小郭忙把行李放下來,叫來兩個戰友一起幫著她推上坡。
“嫂子,你慢點誒!”小郭在后面喊道:“家具還沒搬完!”
小花寶摟著香梔的腰嚷嚷道:“媽媽加油!媽媽加油!”
孟小虎抱著沈夏荷的胳膊說:“干媽加油!干媽加油!”
“小意思!”香梔一路蹬到新家前,坐在車座上抹了把汗:“瞧瞧,比咱們之前的還近了!不用繞院子,推開門對著門!”
沈夏荷望著一樓相連的兩間房,越看越滿意。雖然舍不得家里院子里的葡萄藤,不過還能再種嘛。
香梔家是150平的大三居,沈夏荷家略小,也有117平。
倆家都在同一棟樓同一個單元,比之前兩個單元真的還近了一丟丟。
前面兩個院子面積也是一大一小,但都比之前的大。后面也有院子,沒有分隔出來。留著以后倆家一起曬衣服、囤柴火。
“我是1單元101,你是1單元102。”小花寶跑到家門口,指著門牌號說:“小虎,以后我能騎著三輪車去你家找你了。”
“好啊姐姐,你喊我一聲我把門打開。”孟小虎對于新家也很喜歡。
這里離后山近,還有一塊居民健身器材,完全滿足了小花寶和孟小虎瘋玩的需求。
顧聞山正在家里搬家具,把家具挪到習慣使用的地方。他套著軍背心走出來,指揮戰士們把兩張單人床放在不同的臥室里。
“小郭,你帶戰士們去吃頓飯。”香梔把糧票和錢給了小郭,先扶著沈夏荷下車,交給孟歲寧后,自己帶著小花寶進屋視察顧聞山忙碌一天的汗水結晶。
顧聞山領著兩位大小領導參觀,轉了一圈后說:“領導,怎么樣?”
望著主臥陡然變大的雙人床,香梔挑眼看向顧聞山。
顧聞山回頭看了眼在自己小床上玩耍的閨女,從背后換著香梔的腰說:“這樣你不怕掉下去了。”
顧聞山最近不老實,喜歡架著她在床邊鬧。香梔渾身泄力,每次都害怕自己被撞到床下去。拒絕配合也沒用,總會磨著人去求他快點。
香梔翻個白眼推開顧聞山,如今軍區里也就香梔能跟他翻白眼了。
顧聞山笑著攔著香梔,摟著她的腰說:“咱們臥室有單獨浴室,離別的房間遠。晚上不怕吵到孩子們了。”
小花寶耳朵靈光,有時候半夜聽到他們會有動靜,噠噠噠跑過來要跟他們一起睡。往往這時候香梔就會命令顧聞山停下動作,自己去沖涼水去。
“怪不得非要選這套。”香梔杏眼眨了眨,笑盈盈地說:“那香油罐罐給我放哪里了?”
顧聞山笑而不語,拉著香梔的手到客廳里說:“我先給你看個東西。”
香梔跟著出去,路過小花寶房間,看到她自己呼呼躺在小床上睡著了。
小房間布置的很溫馨,有一張漂亮的月亮小床,床頭有紗幔、有爸爸媽媽的照片,還有屬于她自己的小書桌、小書架。
而對面的房間已經鎖上了,香梔親手布置,還沒到打開的時候。
“這是準備好的申請材料,你
看要是沒問題我明天讓京兒送過去。“顧聞山打開公文包,抽出一疊資料遞給香梔:“看看吧。”
***
同一時間,秦院長站在一群孩子面前跟他們介紹面前需要領養的夫妻們。
按照秦院長的想法,領養行為是雙方自愿行為。除非很小的無法交流的嬰幼兒,她希望大一點的孩子也能有選擇權。
這次領養開放后,經過秦院長的篩選來了七個家庭的父母。
其中有一個饅頭店的夫妻,想要找年紀大點的男孩子。
“他們該不會是要找免費勞工吧?”小娟站在佑兒身邊,見他排隊等待選擇,低聲說:“不過也好,以后要是繼承饅頭店也算是吃喝不愁了。”
佑兒臉上表情不多,內心卻不知道為什么希望他們不要選定他。
饅頭店的兩位老板看到孤兒中有個高個兒男孩,招招手讓佑兒過去。
秦院長高興地推著他往他們面前去,低聲交代著:“嘴巴甜一點,多點笑容。”
佑兒擠出一絲微笑,見到兩個胖乎乎的一男一女中年人。
“可憐孩子,多大了?”女同志穿著樸實的灰色春裝,卷起的袖口上還有早上沾的白面疙瘩。她人親切,可惜身上沒有佑兒懷念的花香味。
佑兒不會機靈賣乖,老實地說:“十二了。”
秦院長見狀,幫著說:“他念書早,已經是初二了。回去再讀一讀,保管能上高中。”
佑兒靜靜看著倆夫妻的臉色,看來他們并不想要孩子讀高中,一心想讓孩子繼承饅頭鋪。
“會學習不錯,人聰明,就是咱們賣貨還得再機靈點。”
男老板捏捏佑兒肩膀和手臂的骨頭,看著他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唏噓道:“看來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怎么流落在外了呢?”
“回頭再說。”女老板瞪他一眼,私下問不就得了,非要戳孩子的傷心事。
她拉著佑兒的手,看他長得標志白凈,要是大了也是一表人才。跟他們整天揉面團的粗人不一樣,是個有出息的樣子。
“你們說說話,我在那邊去。”秦院長給他們交流的時間,主要看孩子和他們投不投緣。一般一次交談不能確定下來,孩子和養父母雙方都要經過多次會面才行。
至少在她這里不可能說要領養,就把孩子屁顛顛交差出去,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佑兒跟他們一起說了會兒話,然后在福利院食堂吃了飯。他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羨慕的目光。
等到他們離開,女老板還給佑兒塞了一塊錢。佑兒不要,扔到他們自行車筐里然后跑了。
過了幾天,福利院里有了批新捐助的圖書。
佑兒沉迷在書中,并沒有管外面的紛紛雜雜。每次讀書,他都能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忘記現實中的痛苦。書中有著各種各樣的世界、各種各樣的朋友,倒是比現實更讓他喜歡。
小娟倒是急個不行,跑到圖書館來找他。
“你怎么又看上書了?”小娟走來走去地說:“你這樣是逃避,你懂嗎?”
“逃避也是應該的,我還沒有能力面對現實。”佑兒翻動書頁,頭也沒抬地說:“時間可以抹去一切痛苦,我需要做的是等待。”
窗外飄著春雨。
快要到清明節,饅頭店的老板來過幾次,每次見過佑兒后都會見一見別的孩子。別的孩子們明爭暗斗,只有佑兒年紀大還不著急。
“哥、姐!饅頭店的簽了領養協議!他們選了小三桂!”
圖書館里跑進來一群小屁孩,他們嚷嚷著說:“小三桂把你爸媽撬走了!他太不是個東西了,以前當過小偷,現在也來偷人!”
小娟怒道:“小三桂怎么干這樣的事!明明饅頭店要了你的資料,大家都知道屬意你了!你要是多爭取爭取,肯定他們會選你。”
“他們不是我爸媽。”佑兒放下書,從窗戶外面看過去,果然對面的樓里有女老板抱著小三桂親了又親的景象。不知道為什么,佑兒不生氣,反而覺得松了口氣。
他不能把自己以后的人生和揉饅頭掛鉤,他甚至想象不到自己輟學在店里賣饅頭的樣子。
“你還在這里干什么?秦院長正在找你。”戴眼鏡的高老師站在門口,額角上跑出薄汗:“有人要來收養你,你快過去看看!”
佑兒腦子一懵,下意識地說:“不可能。”
小娟搶過他手里的書隨意塞到書架上,著急地說:“怎么就不可能?你快點過去看看,別又被別人挖墻角了!”
小娟推搡著佑兒往門口走,問:“高老師,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高老師跟秦院長一起過來的,她記得材料上的資料說:“一位部隊女職工,丈夫是當兵的好像有個小女兒。”
佑兒停滯動作,緩緩轉頭問:“叫什么?”
高老師心急火燎地說:“叫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條件很奇怪,說要找個喜歡穿名牌球鞋的!你趕緊去吧,對方一家都等著跟你見面呢!”
佑兒往面談室去,小娟跟在他后面,發現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然跑了起來。
面談室內,顧聞山穿著軍裝站立在窗前等待。
香梔披著大波浪,穿著昂貴的駝絨大衣,踩著高跟鞋陪在小花寶身邊,看她用蠟筆畫著長著三頭六臂的自己。
秦院長不斷往門口望去,走廊上許多往面談室張望的小孩子們,見到她看過來,紛紛跑到不遠處。
這一家三口是福利院少見的“高質量”家庭。樓下停著紅旗轎車,還有司機站立在旁邊等待。
偶爾有想法多的小孩想要找機會自薦,都被其他老師攔住:“他們已經有屬意的孩子,你們不要過去湊熱鬧。領養申請書人家都提交了。”
大些的孩子們都想知道是誰,聽到走廊上跑過來的腳步聲,看到是佑兒,大家直瞪眼睛。
“香、香梔。”佑兒氣喘吁吁站在門口,看向甜甜笑著的女人,咽了咽吐沫說:“你怎么來了?”
香梔踩著高跟鞋嗒嗒嗒走過去,捧著他的臉擦了擦汗:“我來接你回家。”
小花寶小炮筒似得沖到佑兒面前緊緊抱著腿說:“哥哥!咱們回家!這次你得聽我的了!”
佑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空氣里熟悉的香味讓他懷念和安心。他伸手摸了摸小花寶的小揪揪,轉頭看向顧聞山。
“你既然不跟我許愿,我只有過來邀請你。”顧聞山展開笑顏說:“如果你想跟我們成為一家人的話。”
秦院長重重拍著佑兒的肩膀說:“多好的家庭,太適合你不過了!佑兒,還不趕緊叫爸媽!”
佑兒張了張嘴,腦子里閃過親生父母的模樣。他閉上嘴,垂下頭一時叫不出口。
香梔笑了笑說:“叫什么都一樣。我們不會讓你忘掉你的親生父母,是讓你知道,你比其他人都多了一雙愛你的父母。等你準備好了再叫也不遲。”
佑兒身體微顫,眼眶發熱。小花寶一個勁兒地喊:“哥哥,你快答應啊!”
香梔拉過小花寶,蹲下來說:“寶貝,咱們給你哥哥多點時間考慮好不好?”
話是這么說,還是在“你哥哥的”你字上,加重了音。
秦院長怕佑兒再次錯失良機,忙說:“他答應的,他一定會答應的。這是太高興,一時不知道如何表達。”
顧聞山點點頭,接過秦院長給出的領養申請書,上面已經有秦院長的簽字。他遞給佑兒說:“不知道你是否喜歡這個名字——顧黨煦。”
煦,有被溫暖陽光細膩溫柔守護之意。黨,字面意思外,還象征著黨姓的黨青山與黨建國。
他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都出現在名字上,深沉的愛意壓得佑兒心尖發燙。
“我、我愿意。”佑兒接過筆,哆嗦著在申請書上簽上自
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小花寶在下面高興的蹦跶:“我就說你是我的親哥哥吧!你跑不掉的!”
佑兒簽完字,放下筆后抱起小花寶。
他無比感謝爸媽給他起名叫做“佑兒”,這一定是他們在天上庇佑著他,才讓他重新得到如此好的家人。
“你怎么又哭了?”顧聞山勾起食指擦拭小妻子下頜上的淚珠:“晚上再泡泡?”
香梔推開顧聞山,一把抱住佑兒,激動地說:“謝謝你愿意成為我的家人。”
佑兒聞到熟悉的香味,閉上眼說:“是我需要感恩。”
“咱們回家之前先去看望你父母。”顧聞山問:“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
小娟站在門口,提著一個舊行李包喊道:“有!我給他裝好了!書和相片也裝好了!”
佑兒松開香梔,接過行李包:“謝謝。”
小娟知道香梔身份不簡單,再看到大名鼎鼎的顧師長出現在眼前不說,還成為佑兒的養父,讓她覺得出了口惡氣。
饅頭店算什么,佑兒這樣好的兄弟,就應該過上好日子!
“別跟我說謝謝,以后飛黃騰達了別忘記大家就行。”小娟把頭發剃成板寸,跟毛頭小子一樣。
“我不會忘記的,會經常回來看望大家。”佑兒望著過來送行的幾個孩子,沒想到他居然能先一步離開這里。
“哥哥哥哥。”小花寶拉著佑兒的手臂晃了晃說:“哥哥你記得我叫什么嘛?”
佑兒跟著香梔和顧聞山的身后往樓下走,牽著小花寶說:“你叫顧朝陽。”他怎么會忘記生命里出現過的這個小太陽呢。
小花寶嘻嘻笑著說:“不對!媽媽說,我可以叫顧小左!嘻嘻嘻嘻。”
佑兒差點踩空臺階,實在忍不住笑了。
前面香梔轉頭說:“小左兒同志,你不是給哥哥帶禮物了嗎?”
小花寶從兜里掏出一顆大白兔,剝開塞給佑兒說:“哥哥呀,我每天只能吃一顆大白兔,從你離開到現在,我攢了二十二顆唷,全部都給你吃。”
二十二顆,佑兒從醫院離開那天到今天,正好也二十二天。
“我就不送你們了,記得常回來看看。”秦院長和藹地站在車邊,交代佑兒說:“放下心去接納吧,孩子,你值得。”
“謝謝您的照顧,我會的。”
跟秦院長告別后,佑兒坐在紅旗轎車里,好奇的東摸摸西碰碰。
小花寶昨晚因為要接哥哥而激動,現在倒在佑兒臂彎里呼呼睡著了。
“是不是我走了以后你們就打算好要接我回去?”佑兒壓低聲音,伸手摸著小揪揪,抬頭問香梔。
“是啊,不光這樣我們夫妻倆為了歡迎你也給你準備了驚喜。”香梔心情特別好,憑空得了這么好的大兒子,她真是太高興了!
坐在副駕駛的顧聞山笑了笑,沿途的風景不斷倒退。路邊景色雖然跟去的時候沒有太大變化,但所有人的心境都有了巨大變遷。
這不光是改變了佑兒的命運,也讓一家三口的生活有了改變。
紅旗車開到114部隊,這次跟前幾次的悲痛、忐忑和不安不同。佑兒重新有了依賴和安全感。
“到了。”顧聞山帶著他們來到墓碑前,上面赫然寫著黨青山和黨建國的名字。
站在父母碑前,佑兒終于落眼淚了。
他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干了,不可置信地攤開手望著掌心的淚水。
“爸媽,你們放心吧。我有了新的家人。他們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們。”
佑兒明白香梔說得對,他只是比別人多了一雙更愛他的父母,他們并沒有想要取代他親生父母的位置。
上天待我不薄。佑兒想,我不幸卻又幸運。這一定是我爸媽在天之靈,讓他們一家三口出現在我的世界里,拯救了我的人生。
小花寶拉著佑兒的手,乖巧地說:“哥哥,我每天都陪你來看他們,他們一定很高興噠。”
“嗯。現在我就很高興。”佑兒抹著眼淚,笑著說。
香梔蹲在另一邊跟黨大哥和黨大姐說話。風吹亂她的頭發,她隨意撥在肩膀后說:“大哥大姐,反正你兒子在我手里了,我勸你們還是多祝福祝福吧。”
顧聞山:“”
這話說完,黨青山和黨建國倆人都能站起來。
第86章 第86章呵,你個小廢物
“怎么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回到新房子里,香梔遞給佑兒房間鑰匙,讓他打開自己給他準備的驚喜。
佑兒站在門口傻眼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夢里百般想念的房間,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展現在眼前。
“我參考了相冊里你家的布局。”香梔推著他往房間里看:“只是把床改大了點,你越長越高,從前的高低床還是改成一米五的床比較好。其他書架、桌椅、衣柜都是你家原來用過的,我找人要回來啦。”
小花寶擠到屋里,噗通一聲跪在床前費力往下面掏。
佑兒蹲下來幫她掏出里面的箱子,在香梔的鼓勵下打開
“我爸媽的軍裝?”佑兒哽咽地回頭,看著香梔說:“這些我都——”
香梔笑盈盈地說:“我知道你不要了,是怕自己看到難過。但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穿上它,在那之前可以先鎖在箱子里。”
佑兒輕輕撫摸著軍裝,忽然把臉埋在上面哭泣:“爸、媽”
小花寶在邊上著急地說:“哥哥你別哭了,你別哭啦。嗚嗚嗚——哇嗚嗚嗚——”
小喇叭嗓門大,一聲接一聲硬是把佑兒的眼淚哭了回去。
他吸吸鼻子,看著豆大淚珠滾在臉上的便宜妹妹,忍不住說:“你哭什么?”
小花寶嗷嗷哭著嚷道:“你哭我就哭,你難受我也難受!”
佑兒趕緊抹掉眼淚,抱著小花寶放在床上說:“那我不哭了,你也別哭了。”
小花寶打著哭嗝兒,還不忘伸出小手說:“哥哥,跟我拉鉤。”
佑兒跟小花寶拉鉤,晃悠著小拇指說:“我其實沒那么難受了。”
小花寶說:“小左兒心疼哥哥。”
她扭頭跟香梔說:“媽媽,當時我差點被壞蛋擄走,哥哥還說要替我去呢,還說不要讓咱們一家人分開。”
香梔剛聽說這事,心疼地說:“佑兒,你知不知道被拐走會遇到什么事?我看到新聞上那些小孩一個比一個可憐。你怎么這么傻。”
佑兒握著小花寶的小手說:“當時沒想那么多,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了。”
“以后咱們也是一家人,咱們也別分開。”
佑兒懂事的讓人心疼,香梔輕嘆一聲說:“明天咱們一起去上戶口,后面看你休息的怎么樣,什么時間去上學都行。”
顧聞山特意去招待所食堂買了飯菜回來,聞言站在客廳里說:“讀幾年級了?這次耽誤幾個月,不如復讀一年?”
佑兒走出來,接過他手里的飯菜說:“我在心連心念初二,我想下學期重新鞏固初二的基礎。”
現在他不是飄忽不定的浮萍,有了穩定的家庭,他想要爭取一所好高中。
小花寶聽到哥哥讀到初二了,笑嘻嘻地說:“媽媽才初一吶!”
佑兒忍住笑,偷偷看著一臉正氣的香梔。
香梔內心雖然尷尬,卻厚著小臉皮說:“正好下學期可以跟我一起念初二,我可不給你作業抄。”
顧聞山沒提醒小妻子,佑兒成績在心連心名列前茅,還真說不好以后誰抄誰的。
他喊道:“小左兒,洗手吃飯。”
“來啦!”小花寶跑到佑兒跟前說:“哥哥,你跟我來,我告訴你,咱們家水管子有冷熱水啦,你不知道怎么弄,我教你!”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變成了一家四口。
也許本身就是軍人家庭出身,面對環境也熟悉,佑兒融入的很快。
隔日,顧聞山送小花寶去幼兒園后,與香梔一起去辦理佑兒的戶口。
看到戶口本上落下“顧黨煦”三個字,佑兒感覺經歷了一場夢。
他們前腳回到家,后腳聽到隔壁沈夏荷忽然一聲嚎叫。
香梔立馬跑到對門敲開門:“怎么了?要生了?”
沈夏荷下禮拜到預產期,正在家午睡。她凄凄慘慘地抱著香梔說:“我夢見又生了倆兒子!我怎么這么命苦,要是真有了三個兒子,將來還要面對三個兒媳婦,這要了我的小命啊!”
香梔哄孩子似得拍拍沈夏荷的背,勸慰著說:“你要實在擔心不如去找裘院長拍個片子給你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計劃生育政策逐漸開始落實,有不少醫院關系戶都想要男孩,特意到醫院找熟人看肚子。這已經成為不成文的規定。
裘院長還怒批了這種行為。
然而沈夏荷心心念念想要香軟軟的小閨女,跟要兒子的不一樣,應該能看吧?
“我還是不看了,你快拿你閨女的小衣服給我聞一聞。”沈夏荷迷戀干女兒,一心想要個跟小花寶差不多的閨女,經常要把小花寶的衣服放在枕頭下面安慰自己焦慮的心。
“給你給你。”香梔跑回家拿來奶香奶香的小短袖塞給沈夏荷,哭笑不得地說:“等她放學,讓她今天陪你睡。”
“那可太好了,我生之前就讓她陪我啊。”沈夏荷握著小短袖仿佛真有了力量,撫摸著碩大的肚子,吃力的挪了挪說:“我看老周家媳婦懷了一個肚子比我的還大,她一心想要生個八斤重的大兒子。”
“那是她的事,咱們要根據上一胎的經驗科學懷孕。”香梔扶著她下床,批評道:“她家光顧著孩子不顧孕婦,這種行為馮姐還說過,咱們可不學她。”
“誒,你家那孩子咋樣?戶口上了?”沈夏荷抱著大肚子從客廳穿到對面客廳,忽然看到佑兒出現,笑著說:“你好啊,顧黨煦。”
佑兒端著盆頭一次被人叫大名,反應了兩秒,隨后客客氣氣地說:“阿姨好。”
沈夏荷招招手:“什么阿姨,我是小花寶的干媽不也就是你的干媽,以后不許叫錯。你看看,干媽肚子里是弟弟還是妹妹呀?”
佑兒喜歡小花寶,不假思索地說:“是妹妹。”
沈夏荷喜出望外,拉著佑兒說:“干兒子說得對,肯定是妹妹!走,到干媽家,干媽給你準備了見面紅包!”
佑兒看了香梔一眼,香梔點點頭:“去吧,衣服我幫你曬。”
佑兒不愿意香梔幫他洗衣服,自己洗完剛要出來碰到她們。只好把盆遞給香梔,他跟著沈夏荷進到她家。
他發現兩戶的格局一點也不像,墻面貼著七八張小花寶小時拍的海報,奶呼呼的娃娃穿著紅兜兜抱著大鯉魚怎么看怎么惹人疼愛。
沙發上還堆滿小姑娘要用的小裙子、小鞋子,看來這位干媽是真的想要女兒啊。
香梔端著小盆去后院曬佑兒的運動服,小男孩挺有力氣的,衣服擰的很干。
曬完運動服,香梔到沈夏荷家說了會兒話,下午帶著佑兒去心連心初中辦理復讀一年的手續。
他們從學校回來,路過洪金棒開的餐館,香梔要了沈夏荷喜歡吃的涼拌豬頭肉。
帶回家里發現隔壁沒人!
“要生了!已經要生了!”李媽媽打電話給香梔:“這可怎么辦,小孟明天才回來!”
“你們等著,我馬上到!”香梔掛掉電話,抓著外套就要跑。
佑兒在后面說:“媽,我就不去了,我待會接了妹妹再去醫院找你們。”
香梔頓住動作,咔咔咔轉頭說:“你喊我什么?”
佑兒臉有點紅,說:“你要是沒聽到就算了。”
香梔撲過來抱著他揉吧揉吧說:“其實我聽到了,以后就這樣叫,我喜歡聽。你們過來注意安全,月票在電視柜下面抽屜里。”
“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佑兒看著風風火火跑出去的便宜媽,揉了揉鼻子。
香梔趕到醫院守了大半天,沈夏荷順產順利,倆孩子仿佛心疼媽媽,一前一后相差三分鐘出生了。
沈夏荷頭上戴著毛線帽,含情脈脈地望著床邊的初生兒說:“其實我也心滿意足了,總不能奢望一口氣給我倆女兒。我已經有小花寶一個了,再加上小荷花,我心滿意足。”
她臉上還沒多少血色,香梔坐在床邊看著一雙龍鳳胎,還有過來參觀的其他產婦們羨慕的眼神,跟沈夏荷說:“這可是龍鳳胎,你知足吧。”
李媽媽端著熱水遞給沈夏荷喝,老臉樂開花:“就是,你可不知道我打個水,有多少人跟我打聽,能生龍鳳胎是不是吃了什么神藥。我就算有也不能亂說啊。”
李媽媽笑盈盈地看了香梔一眼,沈夏荷從備孕生下孟小虎到今天又生下龍鳳胎,從頭到尾都在喝香梔給的平安花茶。她已經默默將沈夏荷辛苦懷孕的功勞均出一份給香梔了。
香梔沒想那么多,只求姐們能夠安全從產房里出來,和孩子一起平平安安就好。
孟歲寧結束任務飛快趕來,在樓下遇到牽著小花寶的手過來的佑兒。
孟歲寧跟他們一起上來,他與佑兒的父母認識,知道佑兒能有如此好歸宿,也替他高興。
孟小虎有點不高興,他這些天沒去幼兒園,坐在媽媽床邊嘟囔著說:“怎么就給我生了一個兵,還是個弟弟。我也想要個哥哥啊。”
小花寶這幾天纏著佑兒哥哥玩,連陪孟小虎的時間都沒了,讓孟小虎整天吃醋,非常想要個哥哥氣氣小花寶。
孟歲寧見到沈夏荷獨自生下倆個孩子,愧疚加心疼讓他眼眶紅了,他快步走上前緊緊握住沈夏荷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香梔見了,讓小花寶看了看弟弟妹妹,隨后先走一步,把時間讓給他們。
***
心連心初中一年級三班。
佑兒上學頭幾天有點不適應,大環境不變,小環境變化了,感覺很微妙。
班上有四十多人,以十多歲冒頭的同學為主,夾雜著十來位像香梔一樣力求上進的大同學。
香梔陪他上了三天學,后面都是主科出現,副科離開。
再過一個月是初一期末考試,佑兒雖然學過,但不敢放松還是努力聽課。
香梔每天下班回家,找佑兒要老師布置的作業,母子倆一個在自己房間書桌上,一個在客廳飯桌上寫作業。
小花寶不愿意在自己房間做手工,拿到茶幾上時不時去騷擾一下媽媽和哥哥。等到爸爸下班,就歪在爸爸懷里一起做手工。
經過大起大落,佑兒懷念這種四平八穩的溫馨生活。
如果便宜媽媽不會突然出現在他身后,偷偷瞟他作業答案的話,那就更好了。
“我是你媽,連這個都不能看嗎?”香梔叉著小腰,毫無威信地盯著試卷大題說:“我就是跟你對一下答案。”
顧黨煦同學死死捂著試卷,埋頭說:“班主任說了,期末考試不管是誰,要是不及格都要留級。我勸你自己使使勁。”
“叛逆了,這孩子叛逆了。”香梔跑出去要拉著顧聞山說理。
顧聞山卻坐在飯桌前把她的數學試卷掃過一遍,拍拍腿說:“坐上來我教你,還是自己老老實實坐在那邊算題?”
香梔扭扭捏捏地說:“孩子們都在,還是不要了吧。”
顧聞山最近聽到郭觀宇告狀,說香梔同學近期作業和出席情況不達標,期末考試要是真不及格,是不允許繼續在職學習了。
當然說的比較婉轉,顧聞山也皮笑肉不笑地說了,是最近夫妻感情太好,一時耽誤了。弄得郭觀宇臊著臉走了。
“我其實會做,你忙你的,別管我。”香梔坐在飯桌里頭,歪歪扭扭地靠著墻面,打了個哈欠說:“春困秋乏,太陽太少我不舒坦,腦子也就不想動了。”
“期末考試合格的話,我帶你們去連城玩。這樣有動力動了嗎?”顧聞山笑了笑,去給小妻子泡了杯麥乳精,又給倆孩子一人一杯牛奶。
“有有有,非常有!”香梔瞬間坐的板板正正,眼睛亮堂堂地說:“真要帶我們出去玩?”
顧聞山其實是想帶香梔出去二人世界,但把倆孩子扔在家里或者扔給孟歲寧家太不人道,思前想后還是捎上。
“對,你上次不是聽洪金棒說連城的燜子好吃么,這次我帶你去吃。那邊還有海蠣子是特色,據說連城人說話都夾雜著海蠣子味兒。”
“那我去定了!”香梔也不慢悠悠轉筆了,打開筆帽推著試卷說:“你看我這樣解題對不對呀?”
“你把思路步驟寫清楚,不著急,慢慢寫。”
有了去連城旅游的目標,香梔在顧聞山監督鼓勵教導,和便宜兒子死活不給抄作業的影響下,低空考過期末考試。
知道成績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是飄的。
“全部及格!六十分萬歲!我再熬一年就解放啦!”香梔飛快地往背包里塞東西,看眼手表說:“爸,我去參加家長會,要是有——”
周先生慢悠悠放下報紙說:“你的家長會怎么不用我去?”
香梔小臉一紅,嘀咕著說:“你這把歲數還是不要去挨我們班主任教訓了,他一個大男人,陰陽怪氣可厲害了。都能比得上秀秀。他們文化人,擠兌人可欠可欠呢。”
周先生立起報紙說:“那我還是不去了,等你初中畢業我再去學校轉悠。”
艾四季非常欽佩科長的上進精神,使勁拍著巴掌說:“科長,恭喜你順利讀初二!隨著你的學歷升高,咱們后勤農場辦公室的整體學歷穩步提升!”
香梔看看學富五車的周先生,再看看大學生畢業的艾四季,心想著自己原來是木桶里最短的那塊板板啊。
“那孩子成績怎么樣?好歹重新讀了一個月,應該跟的上吧?”周先生在香梔臨走前問了句。
香梔走到門口,比起自己的成績,她更愿意顯擺佑兒的成績:“瞧不起誰呢,我兒子全年級第一名!”
“誒喲,真讓你撿著了。瞧瞧把你驕傲的。”周先生又放下報紙,兜里掏出兩張博物館的門票說:“給佑兒,說姥爺獎勵他的。”
香梔沒拿門票,回頭說:“您自己陪他去豈不是更好!”
周先生望著她的背影想了想,也的確是這么一回事。換成誰去,都沒他帶孩子去靠譜。他文化高,會講啊。
香梔馬不停蹄地跑到初一三班參加家長會,走到樓下發現等待自己的佑兒被四五個小崽子圍在中間。
佑兒臉色不好看,那幾個小崽子是學校后進生,聽說初二留級的。其中胖乎乎的那個,是佑兒原先的同學。
“你爸爸媽媽都死了,憑什么你能到這里念書?!滾回你的孤兒院去,我們不需要你這樣的同學。”
“拿第一名了不起嗎?幫寫個作業也不寫,考試也不給我弟抄,要你有什么用?!我提前跟你打過招呼,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勸你自己跟老師說你不念了,不然我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你打的過我一個,你打的過我們全部嗎?!”
“你們說完趕緊走,我不想給我媽惹麻煩。”佑兒遠遠看著香梔跑過來,他都準備要攔住便宜媽,不讓她揍他們,其實他已經想好出校門收拾這幫臭小子了。
“她哪是你媽?!你媽死了!”小胖子擠出雙層下巴做鬼臉說:“那個才不是你媽!你少臭不要臉巴結人家!”
佑兒臉一僵,脖子上的筋鼓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你咒誰死了!”香梔耳朵特別好,隔了七八步,并沒佑兒想象的那樣直白,但也也差不多了。
她站定后掐著小腰,嬌俏地下巴抬起來鼻孔沖著打頭的那個小胖子開始輸出:
“他爸媽把他養的又干凈又帥氣又聰明,你咋不撒個尿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德行?哪像你,一個小肥豬也好意思欺負我兒子?你就一個爸媽,他可是有兩個爸媽愛他,得到的愛是你的一倍!”
香梔罵完,看了眼佑兒說:“你回教室去。”
佑兒飛快地說:“我跟你一起回。”他不想惹麻煩,不想招惹是非,可事情總會找到他頭上。
小胖子沒想到成年人居然跟他對線輸出,嘴巴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你、你罵我是豬!你們幫我罵回去!”
他推著旁邊手下,希望他們幫忙說話,可大家也不是三四歲的小孩,自然聽大人說過佑兒的便宜媽是什么身份,根本不敢吱聲。
“怎么你還不服氣?”香梔越想越氣,看著面前想要跑的小胖子,一把抓著他的校服領著說:
“他爸媽是烈士,你爸媽只要活一天,就比不上他爸媽!而且他的新媽媽心地善良又漂亮,他的新爸爸顧聞山,是部隊一把手,是你爸媽的領導!你要是再敢帶人欺負他,他爸不光要找你爸媽談話,我還要找你爺爺奶奶你家祖宗十八代談話!”
小胖子掙扎著說:“哪有這么嚴重!你放開我,我要回教室!”
“不道歉還要跑?”
香梔一把抽下他脖子上的紅領巾,不光對著他,還指著一圈怒道:“你們都覺得沒什么是吧?那好,我要找你們班主任好好說一說你這樣的行為!讓學校把你們家祖宗十八代的紅領巾全部沒收!要把你們這種骯臟的行徑永遠記錄在檔案上,讓你們永遠無法穿上軍裝!”
“哇啊嗚嗚嗚——不要啊,我以后要當兵!不要記我檔案!”小胖子想要抓回紅領巾,可他不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嚇得嗚哇亂哭。
其他跟在他屁股后面欺負同學的孩子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被香梔嚇得小臉發白,紛紛道歉,希望香梔不要找他們沒收祖宗十八代的紅領巾!
佑兒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哭聲覺得厭煩,到底還是小花寶哭得可愛,每次抽抽涕涕幾聲,他心都軟了。
這家伙哭起來,真想找塊板磚啊。
小胖子的家長被人喊過來,遠遠喊道:“哎喲,你怎么哭了啊!誒,香梔同志,怎么回事啊!”
其他同學為了爭取寬大處理,你一言我一語把小胖子數落佑兒的話都說了一遍,嚇得小胖子父母臉發白。
小胖子父母又給香梔鞠躬道歉,香梔讓開身子說:“你們要道歉的是佑兒。”
小胖子爸媽老來子,四十多歲的年紀苦哈哈地給鞠躬佑兒道歉。
佑兒站在他們面前不卑不亢地說:“下次再侮辱我的父母們,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佑兒的眼神犀利尖銳,小胖子父母一把年紀居然被他盯的目光閃躲。
香梔也氣呼呼地說:“我不管你們家庭怎么教育孩子的,這次是第一次,不要再有下一次。我是堅決支持孩子哪里有壓迫、哪里就反抗!”
“是是,您說得是。都是我們沒教育好這個死孩子,等回家一定狠狠揍他一頓!”
小胖子一句話不敢多說,被家長連打帶踹的弄走,遠處班主任正在等著他。看來小胖子注定這個暑假不好過了。
香梔望著他遠離的身影,嗤笑一聲:“小廢物。”
說完,扭頭瞪著佑兒:“你爸不是教你拳頭怎么打了嗎?下次使勁揍!有爸媽在,你怕什么!往死揍!”
佑兒驚愕地抬頭,看著香梔眼神里確定的色彩,松口氣笑著說:“我知道了。”其實他也想過一一堵著小胖子他們教訓一頓,只是這種想法他不敢透露。
也許真應征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香梔走上前,揉揉佑兒的腦袋瓜,又笑嘻嘻地說:“這還差不多了,你要是打不過,記得喊我和你小妹。你小妹力氣大、能
撓人,揍小孩一揍一個準兒。打不過跑得快,不需要擔心她。”
佑兒接過香梔的包,提在手里說:“我知道了,下次不會讓人欺負了。”
香梔滿意他的態度,這孩子說到能做到。她走了幾步又說:“對了,還有孟小虎,他雖然小點,但他抗揍!”
第87章 第87章不能再澇了
郭校長這兩年重抓升學率,特別是初升高,讓他恨不得從小學一年級進校那天開始抓起。一改從前輕浮做派,人顯得老練許多。
這次家長會,不光是初一的尾聲,也是初二預備考市重高的號角聲。
佑兒確定自己的成績后,一心想要考到市最好的高中,為后面高考打好基礎。
一家人暑假后打算好去隔壁省連城玩幾天。
“國防大學?”香梔嘴里叼著紅豆冰棍,小腿翹在茶幾上晃悠著說:“也是當兵的吧?軍校?”
佑兒提著行李袋出來,背上掛著小花寶,他拍拍小花寶屁股,小花寶出溜下來,跑到沙發上張著小嘴找香梔要咬冰棍。
香梔指了指電冰箱,最近家里添的大件兒!稀罕物兒,是京市雪花牌,花了工業劵和八百塊呢。
顧聞山為了表揚小妻子順利升上初二,千里迢迢弄回來的。
佑兒拿出拿出根紅豆冰棍,走到廚房掰下一半放到小碗里給小左兒小同志吃,自己吃剩下的半截。
“爸爸怎么還不來呀?”小左兒小同志舀著冰棍,舔著上面的紅豆學著香梔要把腳翹在茶幾上,可惜腿短。
佑兒坐在一邊拍拍腿,小左兒同志側過身,翹在哥哥腿上,心滿意足啦。
“爸很快過來了。”佑兒看著時鐘,估摸著說:“開車到火車站半小時,咱們來得及。”
哥哥說得對,小花寶專心吃冰棍,也就不嚷嚷要爸爸了。自從家里有了電冰箱,她的愛好從去供銷社買冰棍,改成自己在家用糖水做冰棍。
香梔問他:“跟你爸媽說了沒有?難得出遠門別讓他們擔心。”
佑兒臉色出現笑意:“昨晚上跟小妹散步的時候去過了。”
顧聞山過來時,媳婦孩子們已經吃完冰棍,在門口臺階上坐了一溜兒。
小郭跑下來接行李往后備箱里塞,笑道:“正正好好一車,再多一個我就不能當司機了。”
小花寶噠噠噠跑到小郭面前,要小郭叔叔抱一抱。小郭抱著她送到后面坐著,跟香梔問好:“嫂子好,嫂子越來越漂亮了!”
香梔美滋滋地說:“等我給你帶好吃的!”
小郭擠眉弄眼地說:“謝謝嫂子心疼!”他扭頭看到佑兒,點點頭說:“小伙子又長高了,記得端午節你跟嫂子一樣高咧,現在冒出個尖兒。”
香梔坐到小花寶邊上,給佑兒騰出地方,還不忘吹牛:“我兒子要長一米九的,跟我一樣高豈不是瞎了。”
“哈哈哈,那比我還高。”小郭繞到駕駛座,他要開車把首長一家送到火車站,高級軟臥車廂。
“老石沒說什么吧?”顧聞山坐在副駕駛,一臉老謀深算地說:“我也就出去三四天,他可不能有意見。”
“石政委哪能有意見,他說你不拉著他每天出操就謝天謝地了。”小郭暗搓搓地說:“都是戰友,怎么身體素質相差這么大呢。”
小花寶在后面嚷嚷著說:“我爸爸天下第一,誰都比不上。石叔叔也不能!”
小郭開吉普車比較野,開紅旗轎車很穩重,他倒完車才跟小花寶嘻嘻哈哈說:“我首長也天下第一,誰都比不上。”
因為太熟悉了,也不覺得小郭在溜須拍馬,甚至佑兒也是這樣認為,他便宜爸從前是他偶像,現在也是,以后也會是。
香梔樂呵呵聽著他們夸顧聞山,偶爾夫妻倆從后視鏡對視一眼,滿臉笑意。
“聽說你回老家把親事定下來了?”香梔八卦地問:“愿意隨軍嗎?”
小郭笑嘻嘻地說:“小娟可愿意來部隊了,年底我就回去打結婚證。我爸媽中秋節上門提親。最快春節前到部隊。”
“那太好啦,記得告訴我,我給你包大紅包呀。”
“那肯定忘不了嫂子!”小郭瞅了顧聞山一眼:“就是房屋分配最近有點緊張”
香梔也看向顧聞山:“你首長怎么當的呀,小郭婚房都安排不了?”
顧聞山好笑地說:“找陸團長,就說我說的,讓他給你弄個好的。”
“遵命!”小郭心滿意足,老實本分的開車。要不是為了媳婦,他也不會跟首長開這個口。跟了顧聞山這么多年,這還是頭一次咧。
暑假出去旅游的人不少,普通軟臥車廂六個人,高級軟臥四個人,正好一家四口出行。
連城跟海城地圖距離很近,但是連城也在渤海和黃海海峽內,倆座城市隔海遙遙相望,要過去得沿著海岸線繞一大圈。
小花寶脫下鞋子,攀著樓梯要往二層爬。香梔坐在對面問:“寶貝,今天晚上跟爸爸睡還是媽媽睡?”
小腳丫在懸空的地方蹬了蹬,佑兒掌心托了一下,小花寶竄到上鋪說:“我已經是中班的大孩子啦,讓爸爸摟著你睡吧。反正也沒有外人在呀。”
佑兒也迅速爬到小花寶對面,覺得小花寶說得很對。
之前他聽親生爸媽說過一嘴,那時候便宜爸還是團長,他親爸跟親媽偷偷說顧團長和妻子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那時候他還上小學,并不知道“不是一般的好”到底有多好。
在這個家兩個月,有了深刻的認識。
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顧爸在外面雷厲風行、一言九鼎,在家里甘愿伏小做低的哄著小花媽。
可能換成別人,也不會穩如泰山地坐著讓顧爸伺候端茶倒水準備洗腳水、洗澡水之類的,可小花媽她就理所應當覺得這是他該干的!
非常有現代女性的平等意識!
家里彩電、冰箱、洗衣機都有了,全是最好的產品。顧爸都舍得給小花媽買來使用。而且洗衣機還不許小花媽用,小花媽的衣服全是顧爸手洗的!
聽干媽說,從結婚到現在全是這樣過的。
佑兒默默想,如果他以后娶了媳婦,也要這樣使勁疼。
香梔不知便宜兒子正在研究學習他們夫妻的相處之道,面對女兒的吐槽保持著面不改色。她靜靜地撕著飯盒里的小燒雞,雞腿給倆孩子一人一個。
雞屁股已經在來之前被孟小虎咬了下去,因為要跟姐姐分開,邊哭邊吃,十分兇殘。
顧聞山瞧著小妻子出門裝著一臉賢妻良母的樣子,等著推著餐車的乘務員過來,給小妻子也買了個烤雞腿:“表現好,獎勵你的。”
香梔秀秀氣氣地接過雞腿,用餐巾紙繞著底下的骨頭,在乘務員驚艷的眼神里,遞給顧聞山說:“你先咬一口我才敢吃。”
乘務員頓時怒視顧聞山,眼神剛瞟過去就熄火了。
這家伙看起來很不一般啊。
小花寶伸脖子指著餐車上的怪味花生說:“爸爸,我要吃花生米!”
顧聞山給她要了一盒,轉頭問佑兒:“你吃什么?”
佑兒看了眼說:“我吃毛嗑。”
顧聞山拿了袋瓜子給他,給了錢以后,扭頭跟他們說:“不要吃到處都是,晚上睡覺扎你們屁股。”
小花寶嘰嘰喳喳地笑著:“我結實,不怕扎我屁屁。別扎媽媽屁屁就好啦,媽媽嫩呼著呢。”
香梔忍無可忍,站起來戳戳小花寶的腦門說:“你自己下去跟著火車跑吧!”
顧聞山低聲說:“孩子又沒說錯。”
香梔小臉刷地紅了,就聽佑兒說:“我磕毛嗑呢,什么也沒聽見。”
香梔趕緊坐到下鋪,想用腳蹬顧聞山。
如此大膽的舉動,顧師長見怪不怪,順手攥著纖細腳腕說:“給你換拖鞋,明天早上再穿高跟鞋。”
他不光幫香梔把高跟鞋脫掉,還勾下絲襪塞到自己兜里。臉上正兒八經,手下卻不正經地捎著小妻子的腳心。
香梔抽回腳,往上鋪看了眼,小花寶正趴在邊吃花生米邊看小人書。
對面
上鋪的佑兒應該看不到他們的舉動,這才讓顧聞山猖狂至極!
躺在軟臥上,香梔望著沿途的風景,本來想振作一下,晚上自己睡。
吃完飯,洗漱完聽著鐵軌咕咚咕咚的響聲,四周變得漆黑一片時,還是縮在顧聞山的懷里。
顧聞山緊緊摟著香梔,倆人在狹小的床鋪上四目相對。
顧聞山眼神里充滿愛意與占有欲,香梔知道最近自己理虧,打著期末考試的旗號沒疼疼顧聞山,飛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鉆到他懷里。
顧聞山唇邊掛著笑意,眸子溫和,香梔卻能聽到他胸膛上跳動火熱的心臟。
“這趟伺候好了,回去我獎勵你。”香梔趴在顧聞山耳邊用氣聲說:“我一定不裝睡。”
昨晚顧聞山沒夠,去端水的功夫,小花妖裝作睡著了。
顧聞山應該看出小妻子裝睡,一會兒把人擺成一個棍兒,一會兒把人擺成一個“大”。
怎么擺弄小妻子就是不醒,香小花同志已經不是從前輕易上當受騙的同志,已經是能夠厚著臉皮騙人的狡猾同志了。
“出門知道我動不了你,知道承認了?”
“我是發自肺腑知道錯誤了。”
鐵軌并道的聲音掩蓋著倆人成年人的對話,氣息在鼻唇間涌動,忽然火車進入隧道,已經黑了的車廂更加伸手不見五指。
香梔唇上一熱,自然地閉上眼仔細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顧聞山仔仔細細親吻過小妻子,分開后幫著小妻子抹了抹櫻紅的唇:“別后悔就行,這次出門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這話就差直說孩子們只是順路捎帶了的了。
香梔在顧聞山誘哄中,答應了一系列不平等合約,迷迷糊糊在睡夢中還在暢享連城的美好風光。
清晨,香梔聽到車廂外面有乘務員查票聲。
火車到站煙城市,站臺上有不少捧著晚熟櫻桃售賣的商販。
“煙城櫻桃和大蔥很出名,可惜要再早點更好,櫻桃這個時節下市了。”顧聞山提著櫻桃回到車廂內,洗干凈的櫻桃水靈靈,看起來就很好吃。
香梔披頭散發地坐起來,車廂里除了她,孩子們已經不見了。
遠遠地她能聽到小花寶跟走廊上坐著的乘客說話,嘰嘰喳喳興奮的小樣子,應該是小明星又被認出來了。
這孩子是個人來瘋,還是個話癆。對方話多她還煩,只許別人聽她的小喇叭。
佑兒去餐車買了早餐回來,正好把小花寶也勸了回來。自從上次有拐子,他恨不得把小妹栓到褲腰帶上再出門。
顧聞山沒說,這節車廂都是海城大學去京市開會的專家教授,相對硬座車廂魚龍混雜,相對安全。
“哇,這是什么面呀。”小花寶乖乖坐在餐桌對面,用筷子卷著面條說:“面條好奇怪呀。”
佑兒遞給香梔和顧聞山一人一碗,自己也打開一碗說:“鋼絲大肉面,聽說是連城的師傅做的,面條很有韌勁。湯水也是鹵水做的,還有三角錢一份的小涼菜,裝多少算多少。但是我沒要。”
大早上吃小涼菜涼到她們肚子就不好了。
顧聞山對此表示滿意,他顧家的男人,就得知道顧家。
一家四口吃完飯,等佑兒還了飯盒回來,又坐了兩個小時便到了連城。
顧聞山不用下車,連城部隊來人接待顧師長一家觀光旅游。
顧聞山不需要你來我往的飯局和人情關系,干脆讓接待的軍官們都回去,自己借了部隊的車親自開車載著家人在連城里玩。
“白塔附近會有野生梅花鹿?”香梔坐在副駕駛,興奮地透過窗戶東張西望:“我怎么沒看到呀。”
連城氣候和海城差不多,溫度甚至更低,是個宜人避暑的好地方。夏天最高溫度三十四五度,早晚沒太陽的時候又很涼爽。
“媽媽,快看!”小花寶咬著棒棒糖,指著白塔山腰下的一處褐黃色斑點說:“那里有犄角!”
小花寶對犄角很熟悉,不光是他,爸爸媽媽也很熟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了野生梅花鹿。
佑兒瞇著眼盯了半天,也看到了三四只野生梅花鹿!
“真可愛呀!”妻兒們齊刷刷地感嘆。
顧聞山望著在連城被稱為野生爸爸的梅花鹿,笑而不語。這群家伙遠看可愛,近看很厲害。
前年石志兵過來帶兵拉練,有好幾個戰士被野生梅花鹿頂著跑。還有的吉普車也被公鹿的犄角戳變形了。
顧聞山停下車,讓他們遠遠看了看。隨后去了鳥語林和海洋公園,又去了鵝卵石沙灘。
小花寶穿著可愛的比基尼,站在照相機前面擺造型。在沙灘上引來不少目光。
“真是開放了啊。”香梔知道今年“個體戶”經營受到國家認可,小商小販們迅猛增加。
此刻沙灘上到處有賣糖精飲料、氣球、游泳裝和救生圈的人們。還有兜售香煙、啤酒的人。
顧聞山在沙灘上陪著香梔喝汽水,漸漸發現小妻子的目光老隨著光膀子的男人晃動。
顧聞山:“”真是不長記性啊。
他起身脫掉軍背心,打著赤膊走到海里。滾著水珠的小麥色的皮膚上有傷痕勛章,配上出眾俊美的容貌,讓他成為海岸線絕等風景線。
香梔酸溜溜地看著一幫女同志瞅著她的男人不眨眼,蹬腳踹了小花寶屁股一腳。
撅腚挖沙子的小花寶爬起來扔小鏟子噠噠噠往海里跑,邊跑邊喊:“爸爸爸爸爸爸!”
小喇叭成功吸引住眾多婦女的視線,大家順著她來的方向看到遮陽傘下的嫵媚靚麗的女人,有遺憾有嫉妒有艷羨,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收回了目光。
“想笑就笑。”香梔撩了撩長卷發,把墨鏡卡在頭頂,露出一雙漂亮的跟貓似的杏眼。
“不笑。”佑兒憋著笑,起來活動了一下,穿著四角泳褲跟著顧聞山和小妹在海里玩了好一會兒。
顧聞山一會兒把皮球扔到香梔身邊一次,小花寶每次噠噠噠跑過來就要拉著香梔下海。
香梔被鬧的沒辦法,摘下身上的真絲紗巾,露出玲瓏有致的曲線,走到海邊一起玩了起來。
連城海灘開發的很好,非常適合游人游泳和觀光,這里外地人比海城多多了。
“燜子!燜子!”香梔玩累了,看到一處亭子上寫著“三鮮燜子”,跟剛上岸的顧聞山喊:“我去買幾份回來一起吃呀?”
佑兒忙說:“媽,咱先買一份嘗嘗!”
剛剛香梔買了三份烤雞架,結果已經被海風吹涼了,只能帶回去讓招待所食堂熱了再吃。
香梔聽從便宜兒子的話,買了一份三鮮燜子。她不好一份燜子要四雙筷子,買回來以后,坐在沙灘上把自己帶著的叉子給大家分著吃。
“味道一般般。”顧聞山強忍著笑意說:“三鮮燜子?”
香梔傻乎乎地捧著小碗說:“昂!寫著呢。”
足足一元錢呢!
佑兒也斟酌著說:“蔥姜蒜算三鮮嗎?”
小花寶偷偷吐掉燜子,撅著小嘴說:“我知道啦,師傅叫三鮮!”
顧聞山從小妻子手里接過燜子,笑道:“我聽他們口音不像是連城人,等一會兒我帶你們吃一家燜子,香煎出來的燜子,保證你喜歡。”
“‘香煎’何太急的香煎嘛?”小花寶趴在香梔腿邊,往媽媽腿上蓋沙子問。
香梔抖腿說:“是香煎刀魚的香煎。”
小花寶明白了,繼續蓋沙子并期待地說:“那肯定一百分的好吃。”
下午在海邊玩夠了,顧聞山說道做到,帶著他們去吃了地道燜子。香梔這才知道,正兒八經的三鮮燜子里頭放著的應該是魷魚卷、扇貝肉和海參塊。
另外還吃到連城特色的海腸飯、蔥油鳥貝、炸蠣黃和櫻桃肉、熘魚片。
從前顧聞山在外面下館子,妻女戰斗力不高,他不能讓她們盡興品嘗。如今有了半大小子,顧聞山索性將能點的都點一遍,反正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不是白說的。
香梔和小花寶吃的肚皮溜圓,瞅著老少爺們收尾一桌子的菜肴。最后還叫了份蕓豆蜆子面,她們娘倆沒用,一人挑了幾根嘗過就算了。
在連城玩了三天,一家人很盡興。
更讓香梔高興的是,尤秀暑假在家待過幾天后,忽然要到海城找她過暑假。
回程的火車比去程快多了,香梔回家第一件事,把帶回來的冷面卷臭豆腐和炸蠣皇給沈夏荷送過去。
“你說秀秀要回來?真好呀,正好能讓她看看我閨女。”
沈夏荷還在家里坐月子,李媽媽讓她大夏天坐雙月子,沈夏荷整日在屋里坐著,悶都悶死了。
香梔靠著窗戶邊有太陽的地方坐著,小花寶和佑兒都去找姥爺姥姥了,今天晚上她要跟顧聞山大戰三百回合,前提是她不能再澇了。
先曬為敬唄。
沈夏荷看破不戳破,抱著小荷花說:“看我閨女白白粉粉,這一點不像我們倆,倒像是你。女兒隨干媽挺好,你漂亮嬌俏,還有股不好欺負的勁兒,我巴不得她跟你像呢。”
香梔伸手挑挑小嬰兒的臉頰肉,彈嘟嘟的。
她伸手把弟弟小熊抱在懷里親了親,嗅了嗅小娃娃的奶香味。
“你也算趕上好時候,多虧生了。我看馮姐到處宣傳獨生子女政策,讓結婚夫妻簽字表態,只要一胎呢。”
“呵呵,這
說來就好笑了。“沈夏荷翻了個白眼說:“老周家生了個女兒,六斤六兩也不錯了啊。”
“是啊,他們家怎么了?”香梔巴巴豎著耳朵聽著八卦。老周是家委會周嫂子家,平時喜歡到處串門說話,口口聲聲要個八斤重的大孫子,她兒媳婦剛生。
“他家說,生下來的女孩只能算半個兒。獨生子女政策是要有一個兒子才算有子,所以她要求兒媳婦趕緊坐完月子,再生個兒子,完成她的獨生子女大計。”
“嚯,這不明擺著重男輕女,不把女兒當人看啊。”香梔蹙眉說:“馮姐沒批她?”
沈夏荷都是聽串門的小伍說的,她冷笑著說:“馮會長當然批評她,可周嬸子振振有詞,說她老家就是這樣的政策。頭胎要是生了女兒,可以再生一胎。二胎不管男女都不能再要了。”
“那還是把女兒當成半個人來看。”香梔無奈地說:“愚昧!封建!沒有人情味!”
沈夏荷生完小荷花,更加心疼女孩們,她在家憋的難受,就等著香梔回來跟她吐吐槽。
倆人一起罵了一頓,沈夏荷心里好受了,歪在床上給孩子們喂奶。
“等秀秀過來,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去洪金棒餐館吃一頓。我媽說什么你幫我攔著點啊。”沈夏荷吹著耳邊風說:“我媽最聽你的了。”
香梔卻想到尤秀突然要過來的事,猶豫著說:“我記得她說暑假要在家里好好陪陪爸媽,怎么忽然要回來了呢?該不會有什么事?”
第88章 第88章老夫老妻還是會害羞
沈夏荷給小荷花拍著奶嗝兒,拍完一個遞給香梔,香梔接過去繼續啪啪拍:“我覺得應該跟她的婚事有關系。”
香梔大驚:“洪金棒難不成又要追求秀秀?”
沈夏荷望著不開竅的姐們說:“哪是洪金棒,借他個膽兒他都不敢我記得她跟我打電話說過,每次她回老家都有人問她處對象沒有。她如今歲數不小了,以后不說留在京市,最次那也是省會。城里有人才優先原則,糧本都比別人的厚實。加上住房、戶口都能分配,保不齊有人算計到她頭上。”
香梔煩不勝煩地說:“當年她家那么難,怎么不見人來幫。”
沈夏荷嘆氣說:“人心難測唄。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啊。”
小姐倆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說半天八卦,香梔心滿意足地回到家。
家里只有顧聞山炒菜,孩子們晚上被支開,香梔看著光膀子顛勺的男人直樂。
每次她看到別的男人,腦子里第一反應都不如顧聞山。她的顧聞山哪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比較的。
而顧聞山這人,在外面裝的像個人似得,心里頭是醋壇子一個。她在連城海邊看男人的事,當時沒算,今天回到家顧聞山對她愛答不理,故意拿姿態呢。
香梔心里盤算清楚了,這是又找了個新法子來對付自己。
她換上紅色吊帶紗裙,扭著腰擺著胯到廚房門口,小胳膊撐在門框邊:“喂,顧師長,光顧著炒土豆絲怎么不吱聲呀?”
顧聞山拿定主意秋后算賬,小樹不砍不直苗,在小妻子心甘情愿道歉前,他決定當個悶葫蘆。
香梔扯著裙擺轉了圈,笑盈盈地說:“看我新做的裙子好看嗎?我覺得跟咱們結婚那天穿的裙兒差不多呢。”
顧聞山顛鍋的手頓了頓,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狡猾的小妖精身上瞟,這一瞟了不得,趕忙放下鐵鍋!關窗戶、拉窗簾,打開衣柜取下襯衫給她套上。
“你瘋不瘋?被外面人看到怎么辦?”顧聞山唬著臉說完,掩藏在衣襟下透明蕾絲裙擺被她掀了起來。
“顧聞山,你好久沒種種子了。”香梔嬌滴滴地說:“咱們待會再吃飯,我想好好摸摸你、親親你。”
這誰受得了。
顧聞山指節握著嘎吱響,舔了舔唇說:“親我?”
香梔小手貼在他的胸膛上,甜甜地說:“吃了你也行。”
悶葫蘆在小妖精的攻勢下裂開縫隙,從他盤算要砍小樹苗到現在,歷時三分鐘。
他看眼時間,中午十二點半。
青天白日、白日宣淫。
這誰能拒絕得了。
顧聞山伸手要撈細腰,小妻子扭著腰躲開,惡人先告狀:“那你不許生氣了,什么驢脾氣。還得讓媳婦哄著的男人最沒出息。”
“行。”顧聞山上前一步扛起小妻子:“我不生氣了,我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有出息的男人。”
按照香梔的打算,鍋里土豆絲能放住,等完事烙個香油烙餅,卷著土豆絲一起啃,晚上還能趕上新追的電視劇《大俠霍元甲》。
可妖算,不如天算。
天算,不如顧師長算。
中途小花妖喝到一碗紅糖雞蛋續體力,竟讓顧聞山折騰到天亮。狠狠地把這段時間沒能耕耘的土地,盡心盡力的耕耘一番,灑下種子和汗水。
周扒皮好歹是聞雞起舞。
顧扒皮連雞叫的機會都不給。
一次又一次吃干抹凈后,給小妻子攏上自己的背心,套上小花褲衩,心平氣和、容光煥發地出操去了。
香梔趴在床上,覺得自己魂兒被榨干了。
“我可能真是個人。”小花妖眼角發紅地嘟囔:“顧聞山才是那個妖精!”
緊實的腹肌,強悍的體力。
比剛結婚時更甚。
還有被他琢磨透的身子,總會忽然做出讓人羞恥又害臊的事情。
香梔通紅著小臉,用枕頭蓋住臉蛋,回想起來又羞又氣。
顧聞山出操回來,捎帶著海麻線包子和豆腐腦。
叫了小妻子一聲,沖完涼出來發現小妻子還蒙在枕頭里不出來,大步流星地進屋扒拉小胳膊說:“這次是醒的還是暈的?”
香梔抓起枕頭要往顧聞山頭上扔,猛見著他眼眸里的星光,不由得停下動作。
顧聞山順勢奪過枕頭扔到腳下,單手攥著小妻子的手腕壓在頭上,細細觀察她的唇角。
香梔被灼熱的視線看的渾身不自在,伸腳要蹬他,被顧聞山躲過去。小花褲衩下的風景一覽無余,她忙并起腿:“放開我。”
顧聞山親親她的唇角,心疼地說:“昨天是不是太勉強了,都紅了。”
香梔羞得耳朵尖發紅,昂起下巴倔生生地說:“你怎么還委屈上了!我樂意,你放開我。”
顧聞山舔舔唇,視線往下游走:“那我報答你吧。”
香梔羞憤不已,雖然不是第一次,但如此明亮的視野里,她還是不好意思。
可顧聞山臉皮厚如城墻,在臥室忙活完,漱口后,去給小妻子加熱早餐。獨留小花妖在床上羞憤捶床。
可惜小拳頭無力極了,跟昨天顧聞山體會過的一樣。
***
八月中旬,香梔心心念念的秀秀姍姍而來。
炎熱的暑期,讓夏蟬也有氣無力的喊叫。
馬路上揚起塵土,香梔戴著洋氣草帽,穿著白襯衫配波點百褶裙,走在路邊儼然是一道**。
沈夏荷豐韻不少,穿著條紋襯衫裙,沒系腰帶。站在出站口不停地扇著折扇:“怎么還不出來?”
火車南站人來人往,氣味感人。
香梔也望眼欲穿,不停地晃動腦袋瓜往里探。
“我在這里!!”尤秀背著大書包,渾身書卷氣。她擠在出站人群里,大老遠蹦起來給她們招手!
成功接到小姐妹,看她消瘦一圈的臉蛋,香梔心疼地說:“你怎么瘦成這樣了啊!是不是在家沒好好吃飯?我告訴你,盲目減肥傷害生命!”
尤秀給她們倆一人一個大擁抱,被小姐妹迎上車,笑瞇瞇地說:“我哪里是減肥。上學期學校篩選交換生,我爭取來著。導師幫我保研,這趟能成功的話,以后最差也能留校任教。”
香梔面對學霸,懵懵懂懂地問:“什么是交換生呀?你要交換到哪去?保研又是什么?”
尤秀耐心給她解釋:“就是比本科生更厲害,不需要我考試,直接升上去啦。交換是跟A國交換,他們有最新的計算機技術,我們學校計算
機研究中心需要引進技術。爭取在我這代人身上,打破技術壁壘和鉗制,讓咱們國家有自己的計算機!”
沈夏荷猶豫問:“你以前好像不是計算機專業吧?”
尤秀捏捏沈夏荷出現的雙下巴,笑著說:“閑著也是閑著,我修了雙學位。”
香梔還是聽得懵懵懂懂,但不妨礙她覺得小姐妹牛掰!
一路上,嘰嘰喳喳跟秀秀說著部隊里事,拉著小手摸來摸去,感覺尤秀手掌也不肉乎乎了,心疼地要去下館子吃大肉。
洪金棒早早在飯店里準備著。最大的包間,老板親自下廚。
尤秀的到來讓他瞠目結舌。小胖丫頭脫胎換骨,五官精致大氣,輪廓明艷,哪怕戴著眼鏡也無法遮擋雋麗的眉目。
從前兩個短茬麻花辮,變成高扎的馬尾辮。頭發又黑又亮,隨著她走路晃來晃去,讓洪金棒覺得象牙塔真是養人的好地方。
“瘦這么多?突然要不認識了。真、真漂亮。”看著喜歡的人變得越來越優秀,洪老板這兩年挺起的腰桿又有點彎下去了。
“他給我好多分紅呢。”香梔給尤秀夾了一筷子麻油雞絲,夸獎洪金棒說:“市里個體經營戶模范企業,人家還想找塊地蓋大樓呢。”
這牛幫他吹的,都要爆炸了。
洪金棒彎著腰給她們舀雞湯,說道:“也不是大樓,就是三四層的飯店。哎,八字還沒一撇呢,香梔同志您先別給我吹出去了。市里銀行還沒給我貸款呢。”
香梔在他那里有股份,這次又給他一筆錢注資,可蓋大飯店光是那些資金不夠。近來有經營放貸的消息,洪金棒特意讓香梔問了問顧聞山,打聽了一下貸款借錢蓋飯店的可行性。
他知道這倆夫妻是干大事的,一個說完全可以落實,作為貸款試點幫他申請優惠利率和稅務減免,一個大大咧咧地說:“虧了大不了從洪老板變成洪金棒,給你那么多錢,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洪金棒想想也是,他來海城什么都沒有,靠得是自己的一雙手。手在江山在,有什么好怕的。他得往前飛,不能越活越回去。
于是上個月他主動跟銀行聯系,希望能夠獲得第一批貸款經營的資格。為此,還將經營多年的飯店、食堂都作為抵押。也算是孤注一擲了。
尤秀始終笑著吃著菜,偶爾夸夸洪金棒的手藝。還跟當年的口味一樣。
洪金棒吃到一半,抱來冰鎮米酒,給尤秀倒了一碗:“喝吧,嘗嘗我跟叔叔做的差別大不大。”
尤秀的爸釀米酒很好喝,尤秀只在信里提過一句,沒想到洪金棒在她過來前已經把酒釀上了。
洪金棒揉著鼻子說:“不好喝也不要緊,我剛學沒多久。本來還以為要等個一年半載再讓你喝到嘴,沒想著你這么快就來了。”
說完,他站在一邊端著米酒壇子一臉期待地等著尤秀品嘗。
尤秀心里藏著事,爽快干了一碗米酒,清淡的酒香和涼爽的口感讓她暢爽許多:“味道很醇正,你手藝都要趕上我爸了。”
洪金棒聽到尤秀夸獎,激動地又抱來幾壇米酒:“等你們回去帶著,不是家里有電冰箱了么?放在冷藏里半個月不怕壞。”
“行,我保證秀秀不喝完不許出國。”香梔抿了口米酒,瞇著眼回味著說:“真好喝,甜甜的酒氣還不大,都能拿來賣了。”
洪金棒笑呵呵地說:“不賣,專門給你們喝。”
哪里是給“你們”,應該是給“她”。
小花妖笑而不語。
“真好喝,甜兮兮居然也爽口。夏天喝這個正好。”沈夏荷也抿了一小口,她不敢多喝,免得奶孩子給孩子喝醉了。
洪金棒卻抓住話里的重點,怯怯地問:“你要出國?不、不回來了嗎?”
“不回來那就是叛逃。也就十到十五個月左右,這次帶著研究任務去,學會了就回來。”
洪金棒聽到她能回來,松了口氣。
酒過三巡,尤秀打開心房,跟他們說了最近的煩心事。
“其實我爸不是我親爸,我親爸在我家出事以后跟我媽分開了。當時他們兩地勞改,我媽還以為我爸能老老實實接受教育。后來才知道我爸把許多事情都推到我媽身上還跟我媽撇清關系,申請離婚了。現在的爸,其實是我后爸。”
香梔還是頭一次聽說這樣的秘密,她起身關上包廂門說:“這么大的事,怎么那時候沒跟我們說?”
尤秀不以為然地說:“我早知道他不是個東西。而且我后爸很關心我媽,他雖然是個農村人,可認知和見解比我親爸強多了。前年他跟我媽拿了結婚證,也算是夕陽紅了。”
沈夏荷時不時問幾句,尤秀有問必答。
香梔看了沈夏荷一眼,把她們擔心的話問了出來:“你不是說要在家好好陪陪你爸媽,怎么忽然要過來了?”
尤秀苦笑著說:“還不是因為我親爸,他要給我介紹對象。”
洪金棒手里的酒杯叮咚一聲掉在桌面上,他緊張地說:“你可不能答應他啊!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的!”
尤秀起身撿起酒杯放在他面前,猶豫著說:“我這次也是想過來請你們幫幫忙。我爸媽還是想讓我出國學習,讓我不要管尤建設。可我擔心他們的安全,尤建設這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次知道我回家了,特意跑到老家村里騷擾我們一家!他跟我媽分開這幾年,沒見他管過我們!”
“豈有此理,這是看著你有出息,他有利可圖了。”沈夏荷怒拍桌子說:“他還有臉騷擾你!”
洪金棒聲如洪鐘地說:“你當初跟阿姨過的多苦,好不容易好起來他倒是跑過來了。從前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想想你們?就知道把過錯甩給你和阿姨,把好處往自己身上攬。”
香梔咬著牙說:“你放心去國外學習,你大姐和我都有聯系方式,要是有問題讓她直接給我家打電話。那邊不是還有部隊嗎?我再問問顧聞山有沒有戰友在那邊,關鍵時候能照應一下。”
“他倒是不敢做違法亂紀的事,就是騷擾人、惡心人。”尤秀想起來就倒胃口,放下筷子說:“拿出父愛如山的嘴臉來拿捏我,他說他過去身不由己,每天都掛念著我們母女,還在村里說我媽跟我后爸是搞破鞋認識的。就是故意膈應你。”
要不是早年發現他跟別的女人有一腿,還把過錯推在她媽身上。尤秀和她媽都會覺得對不起尤建設,說不準這次逼婚都得逞了。
“你放心去,雖然我們不在你爸媽身邊,但是有事交給我們準沒錯。”香梔拍著小胸脯說:“這是你關鍵時期,千萬不要被他影響。”
尤秀也想著要不要拒絕這次出國交換,可下一次就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聽到香梔的保證,她把心放在肚子里:“好。我去。”
洪金棒在邊上嚼著
雞肉,等發現過來,已經把雞骨頭也用后槽牙嚼碎了。
這頓飯吃的人心里憋氣,回到家,顧聞山值班不在家。
姐妹仨又回到從前時候,擠在沙發上,吹著電風扇說著體己和八卦。
佑兒參加了暑假夏令營,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也別愛吃苦,主動參加軍訓營,開學前才能回來。
小花寶在姥爺家樂不思蜀,姥爺給做了對粉紅紗質的小翅膀,她每天戴著撲騰,幻想自己是天上的仙女,能飛來飛去。
正好讓她們得了空隙,好好地聊了幾天。
“這是給我干兒子帶的中考參考書,我以前學習資料恐怕過時了,這些都是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資料書。”
尤秀把捎帶的禮物一一放在茶幾上:“七巧板和積木是給小花寶的。你們倆一人一塊洋布料,做裙子還是襯衫隨你們。”
香梔不嫌熱,黏著尤秀坐著,還要抱著人家的胳膊。
尤秀熱得大汗淋漓,對著電風扇吹著風說:“對了,你們倆這學期成績怎么樣?馬上要中考了,需要我給你們定個學習計劃嗎?”
香梔總算舍得松開胳膊,讓開一步距離,支支吾吾地說:“反正及格了,拿初中畢業證問題不大。再說離中考還有一年呢!”
沈夏荷也說:“我念完初中不念了,等他們上托班,我也去托班當老師。”
尤秀看向香梔說:“那你呢?中考嗎?要是中考,我給你出幾道題摸個底,等我走之前把你薄弱科目好好補一遍。”
香梔淚流滿面地說:“秀秀,不至于啊,咱們真不至于這樣啊!我也想去托班當老師,我還是個副科長,忙都忙死了。不念了,我就是個文盲,不學了!”
沈夏荷感同身受,知道小花妖被人類學業摧殘,想張嘴替香梔說幾句,再看香梔珠玉透粉的膚色,容光煥發的容顏,覺得再摧殘摧殘似乎也可以。
香梔哪知道,顧聞山不做人,她的好姐妹也不做人了。
嘰嘰歪歪、逼逼賴賴,反正不要繼續學下去了。
被學習改變命運的尤秀只好放下這個話題,講了些大學校園里的趣事,企圖讓小姐妹燃起學習的興趣。
沈夏荷也勸著說:“梔梔跟我不一樣,她有靈氣還聰明,就是不愛用功。如今大家條件也好了,她只要花三分的心思在學習上面,也能有很好的成績了。”
香梔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覺得你也需要學習呀。你家仨兒寶貝,不能把教育全指望在老師身上吧?孟大哥工作忙,你也應該提高一下自己的水平呀。回頭孩子長大問你,你一問三不知,那怎么行呀。”
呦呵。
沈夏荷不說話了,靜靜凝視著香梔。
香梔也不說話了,反過來瞪著沈夏荷。
眼看著倆人要掰,尤秀哭笑不得地拉開她們說:“都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怎么還跟小孩似的。愿意學就學,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以后請家教。要是實在不行,給我打電話也行!”
“那不就得啦。”香梔起來,噠噠噠跑到電冰箱前面,取出瓶冰鎮汽水,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再打開彩電,拿上小零食,一條龍安排的妥妥的。
尤秀心想,這樣的安樂窩,換成她,她也不愿意吃學習的苦咯。看來小姐妹被顧聞山照顧的很好,她也就放心了。
尤秀在這邊住了一個多禮拜,中途被郭觀宇請到心連心學校,咨詢了京市那邊初小的教育現狀。
尤秀好歹在心連心當過教師,為此還特意到京市其他學校考察過,不枉費郭觀宇一片苦心的栽培,帶回來不少有用的信息。儼然成了心連心在京市的人脈。
等到快開學,香梔眼淚汪汪地送尤秀離開,還給她塞了不少大對蝦。洪金棒更是借了臺小汽車,親自開車送尤秀上了火車。
有了尤秀的提醒和托付,在她十月初去國外交流后,香梔每個禮拜都要給尤大姐打電話。
“一切都好,你們放心吧。”尤大姐住在鎮上,樓下小賣部有電話機,每次接聽電話很方便。小賣部老板站在柜臺前面喊一嗓子,她在二樓能聽見。
香梔抱著電話機,攤在沙發上跟尤大姐嘮了幾句,掛掉電話,懶懶散散地準備上班。
托大兒子的福,他每天上學順路送小花寶去幼兒園,這樣顧聞山能在出操后,陪著小妻子吃完早餐再去辦公室。
“再喝點豆漿?”顧聞山把自己那杯推到香梔面前,將她吃剩的蔥油餅撿到自己碗里。
香梔指著右眼皮說:“今天一個勁兒跳,該不會是你幫我寫作文,被班主任發現了吧?”
顧聞山失笑著說:“不幫你寫你就賴嘰,幫你寫,你還提心吊膽。”
香梔兇他一眼:“還不是你不讓我睡覺,不然我寫作文怎么會沒時間!”
“賴我。”顧聞山咬著蔥油餅,見她也不打算喝豆漿了,往她胸口瞥了眼。
香梔敏銳發現他的視線,低頭看了眼說:“還沒看夠?”
顧聞山艱難咽下豆漿,攤開手凌空比劃了下說:“最近是不是瘦了。”
香梔開始沒反應過來:“沒啊。”
等到顧聞山把她送到農場,已經離開了。
香梔抄著報表,忽然低頭看了眼胸口怒罵:“他個臭流氓!”
艾四季大驚失色,在隔壁桌站起來:“誰?!我幫你報警!”
香梔咬牙切齒地說:“報警沒用。”
艾四季急了:“那讓顧師長去收拾他!”
香梔頓時蔫兒了,最近顧師長還天天收拾她咧。
“是我突然想到電視情節,不是咱們認識的,也沒對我怎么樣。”香梔手背貼貼臉蛋,微微發燙。
艾四季是個沒結婚的黃毛丫頭,并不知道香梔震驚于丈夫的厚臉皮。只在琢磨著最近部門調動的事。
她瞅瞅繼續專心寫表格的周小科長,忍不住問:“科長,這次你職務能轉正科了吧?”
要是香梔能轉正科,她身為香梔手下的小嘍啰,身份也能水漲船高,爭取個副科。
“應該是的。”香梔喂了她一顆定心丸:“你來這里也快兩年了,這次調整副科沒問題。咱們部門有名額,一個蘿卜一個坑,放心吧。”
瞧瞧她科長多靠譜!
艾四季喜笑顏開,主動把香梔的工作攬了過去。她寫著寫著,忽然抬頭說:“那咱們部門全是官了啊?”
香梔噗呲笑出聲,明白艾四季也想有手下:“不啊,周主任說了,年底要來兩個新人,跟你那時候一樣先實習到年后,要沒大問題就轉正式工。”
艾四季心情又明亮起來,回頭她爸媽要是知道她能當副科長了,指定能在家里擺酒席請客。嘿嘿。
香梔忙了一上午,中午準備在花房里轉悠一圈,被艾四季找了過來。
“科長,門崗來電話,說有個姓尤的老同志帶著兩個男人要來找你,說想要反映問題。”
來了,終于來了。
香梔摸了摸右眼皮說:“別讓他們進來,我去門崗值班室會會他們去!”
說完,麻溜往沈夏荷家跑。
第89章 第89章好大的臉
沈夏荷還在家給孟小虎接毛線褲腳呢。
聽到香梔在外面喊:“尤建設找來了!快跟我走!”
李媽媽握著奶瓶,疑惑地說:“尤建設是誰?梔梔怎么激動成那樣?”
沈夏荷也激動的差不多,扔下毛線褲,飛快地套上連衣裙,趿拉著拖鞋沖了出去:“媽!尤建設就是秀秀不要臉的親爹!你記得給孩子喂奶,我去去就回!”
李媽媽也興奮起來:“快去快去,好好呲他幾句!臭不要臉的玩意!要是打起來,記得喊媽過去!”
“哎,您別操這份心了,打不起來。”香梔在外面扯著脖子喊:“警衛連戰士們都守著呢!”
“快快快!”沈夏荷坐上車,催促著說:“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樣的爹能干出那樣的事!”
“走!”香梔接到沈夏荷,撅著屁股使勁踩著三輪車往大門口去。
倆人風風火火趕過去,看到大熱天站在崗亭門口吹電風扇的尤建設,把戰士要吹
的風都給擋住了。
為什么一眼她們就能認出來?
因為尤秀像是從她爸的模子里刻的一樣,不過那是胖乎乎的時候,現在可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
三十七度的高溫,是海城市最近十年最高氣溫。
尤建設一米六的個子,一米六的腰身。就這樣,還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看起來像個成功下海的生意人。
他頻頻往大院里面張望,不斷用手帕擦著汗。
一輛車鈴不響,其他地方都響的老舊三輪車在他面前停住,蹬車的姑娘氣喘吁吁,盯著尤建設。
尤建設看了眼披頭散發、小臉通紅的香梔,又看了眼車后面趿拉著褪色拖鞋的沈夏荷,煩躁地擺擺手說:“上一邊停去,我還在這里等人呢。”
香梔扭了下車把手,尤建設不耐煩地捏著鼻子說:“誒喲喲,什么味道啊,是不是壓了牛糞?你們這種粗人,也太不講究了,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在這里等誰嗎?”
香梔氣息平穩下來,抹了把汗說:“你叫尤建設,是尤秀不著調的親爹!你自己給誰打電話要見面都不知道嗎?”
尤建設眼高手低,這才把目光落在香梔身上好好打量。他知道尤秀有個了不得的姐妹,嫁了位師長,在114軍區一手遮天。
“香梔同志?”尤建設馬上換上另一幅嘴臉,手帕飛快掖進口袋,伸手要跟香梔握手。
香梔嫌他埋汰,抱著胳膊不握手,坐在車座上說:“你來找我什么事?我忙著呢,有事快說。”
尤建設訕訕收回手,指著警衛值班室說:“咱們上里面說,我介紹兩位朋友給你認識。”
沈夏荷坐在后面穩如泰山:“誰認識你啊,憑什么要給梔梔介紹朋友?”
嘴皮子這么厲害,尤建設知道這位肯定是那個沈夏荷了:“那就麻煩你們看在我家阿秀的面子上,跟我聊幾句。哎,其實我們也是有苦衷的啊。”
他到底在外面做生意,面不改色地又請了一遍,伏小做低地說:“阿秀這孩子肯定跟你們說我要給她介紹對象的事,我想著你們都是好朋友,不如把人家孩子帶過來讓你們幫著把把關。讓你看到他們家的誠心誠意。”
“戀愛是她自己的事,我沒道理給她把關。”香梔心想,自己還沒秀秀腦瓜子清白。之前是運氣好遇到顧聞山,要是遇到個壞蛋,那時候的她也無從分辨啊。
沈夏荷從三輪車上下來,不為別的,日頭太烈,她坐在鐵上燙屁股。她走到尤建設邊上,諷刺地說:“還‘孩子’呢?既然還是孩子,那還處什么對象,回家吃奶去得了。”
尤建設黃豆大的汗落了下來,走到警衛值班室門口,做出請的姿勢說:“進來說,何必招人笑話。”
香梔也想看看到底什么樣的人能把尤秀煩成那樣,將三輪車停靠在十米開外,走進值班室,一眼看著吃著冰棍的男青年。
他爸在邊上還在幫他擦嘴角,哄著他說話呢。
“你說對了,還真沒斷奶。”香梔小聲跟沈夏荷嘀咕。
說話間,看到男青年行為舉止并不成熟,脖子偶爾抽動,看起來似乎有隱疾。
沈夏荷癟癟嘴,和香梔一起做到他們對面。
陳巨峰是鄉規劃局副局長,鄉里有扶貧建設任務,尤建設作為水泥廠的車間主任,希望能爭取到政府水泥配額。到底用不用他們廠的水泥,也就是陳巨峰一句話的事。
為了這個生意,尤建設動了不少腦筋。今年要是搞定這門買賣,年底調整職務,說不定能當上第三副廠長。
他年紀不輕了,再熬幾年要是運氣好能當上廠長。要是運氣不好,前面兩位副廠長接任前面廠長的工作,他能從副廠長位置上退休,也算是好身份,退休待遇也比車間主任強多了。
但只要攀上這門親戚,廠長對他說話都得客氣幾分。
“陳局長,這位是香梔。我們家阿秀的好朋友。也是114軍區顧師長的夫人。”尤建設與有榮焉地說:“阿秀當年多虧香梔同志和沈夏荷同志的照顧,沒有她們就沒有阿秀今日的輝煌啊。”
陳巨峰不敢相信眼前年輕的漂亮姑娘能是赫赫有名的顧師長妻子,但在軍區里大方承認,還有戰士在門口聽著,那應當不會有錯。
“香梔同志真是低調啊,我等早聞大名,幸會幸會。”陳巨峰拉扯著兒子陳本康說:“快問好。”
陳本康眼珠子很大,不是天生的大眼睛,似乎甲亢。他心智并不成熟,被父親拉起來,不耐煩地說:“你好。快點把我媳婦給我吧,我都要死了。”
尤建設忙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怎么能說這么喪氣的話。香梔同志,你別在意,來,坐。”
坐下來以后,尤建設開始訴說這些年的不幸。還將尤秀小時候的趣事和她母親所謂“出軌”得事,隱晦地提了提。
道貌岸然地說著,時不時擦拭著眼淚,似乎是一位真心為女兒著想的好父親。
沈夏荷瞇著眼在后面盯著尤建設,發現他還挺能裝的。要不是尤秀把話都給她們說了,她們真能當尤建設是個好人。
不過尤建設光顧著跟香梔拉關系,看起來只在乎師長的妻子,而不在乎副團長的妻子。
香梔坐在他們對面,跟戰士們打了聲招呼,多給了十分鐘會談時間。
“時候也不早了,要不然咱們進去慢慢說?”尤建設眼珠子轉了轉,心想著好歹來一趟,顧師長家認了門,以后也好出去吹噓。
“來得及,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香梔皮笑肉不笑地拒絕了。她家哪里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進去的。
尤建設還以為香梔能邀請他們到家里說話,看樣子是不成了:“說來說去,康康這孩子單純,長得也高大。家里母親早逝,阿秀要是嫁過去直接能當家。”
沈夏荷突然冒了一句說:“那他爸也死了不成?”
陳巨峰臉色一下掉了下來,他為了老陳家的香火,這趟忍辱負重,怎么能夠讓一個婦女擠兌。
尤建設雙手合十跟陳巨峰比劃道歉,這下算是能將沈夏荷放在眼里了。
他客氣地說:“阿秀那孩子對我有偏見,總以為我會害她。其實我哪里是害她,我在幫她啊。她不是說想出國嗎?我們倆家,特別是陳局長家愿意給資金、給條件,讓她出去。只要她先成家立業,以后事業上我們都是她的助力啊。”
“我看阻力還差不多。”香梔睨著尤建設說:“沒聽過賣女兒還賣的如此冠冕堂皇。”
“我怎么是賣女兒呢?這些年我都想著她,我真希望她跟她媽一樣能幸福。你看,她媽雖然對不起我,我也沒說什么吧?”尤建設雙手一攤,話說一半故意讓人遐想。
香梔冷笑著說:“你想著她?跟別的女人風流的時候,她跟她媽倆人在農場里揮汗如雨。你喝酒吃肉的時候,她為了二兩黃豆能跟別人搏命。她現在有出息了,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馬上要振翅高飛了,你突然出現,我看不是想要助力她,我看是想要阻止她高飛。”
沈夏荷也嘲諷道:“還說成家立業后再讓秀秀出國。結婚生孩子以后,黃花菜都涼了。誰知道外面有是怎么個行情?給錢資助算什么?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你自己打什么主意自己心里清楚,她心里早就沒把你當父親了,你最好少折騰。”
陳巨峰忽然說:“只要能讓我兒子的優秀基因傳播下去,我可以發誓,絕對不會當尤秀的絆腳石。”
他似乎很在乎時間,說話的時候看了幾遍手表,當時鐘敲響后,忙從兜里掏出一把藥,硬塞到陳本康嘴里:“快點吃了。”
他本來不想帶兒子過來折騰,但聽說海城解放軍醫院有著名的中醫大夫,希望能夠給兒子看一看。
香梔望著傻乎乎流著口水的陳本康,空氣里有股中藥遮蓋下的腐臭味兒。
“陳本康,你說你要死了,是真話吧?”香梔突然開了竅,說:“你們這么著急要傳基因下去,是他得了絕癥?”
沈夏荷一拍大腿嚷道:“因為傻兒子太傻,不想再生個傻孫子,知道尤秀頭腦好,想要找尤秀改良基因?!”
“你、你們亂說什么!”尤建設站起來吼了一聲。
“香梔同志?”門崗的戰士扭頭看向里面,詢問香梔態度。
香梔揮揮小手:“沒事,聊著呢。”
戰士又把頭扭了回去,雙手握著槍支立正站好。
尤建設咽了咽口水,重新坐下來。
可陳巨峰一開始并沒有抱多大希望過來,他知道看過天的鳥兒是不會愿意回到籠子里。更何況,他們說的許諾,自己都不相信,哪里能騙得了尤秀她們。
“我帶兒子去看病,好不容易掛上秦專家的號。”陳巨峰不愿意繼續被嘲諷,既然人家不樂意幫忙勸尤秀,那他和他兒子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尤建設跟在他們屁股后面追了出去,苦苦乞求著說:“她們年輕許多事情不明白。我女兒我還不了解嗎?你們這樣的家庭,對她來說已經是高攀了。”
“算了算了,哪里是她高攀,今天看來是我們高攀。”陳巨峰又掏出手帕給陳本康擦了擦嘴說:“走吧康康,爸大不了白發人送黑
發人。”
陳巨峰能愿意過來,也是尤秀足夠尤秀,想要試一試。到這里看到倆位女同志一點口風不透,咬定要幫著尤秀,他也打消這個念頭了。
尤建設目送他們離開,跑回警衛值班室說:“瞧瞧這事情干的,人家多命苦啊。年輕時候妻子死了,現在兒子腦子里長了個瘤子,也活不長。想要得個孫子留個念想,這個機會都不給人家。”
“那你替陳本康給他爸盡孝不就得了。”香梔笑嘻嘻地說:“反正我看你對他挺有孝心的呀。”
尤建設胖臉紅了要爆炸,他甚至能看到不動如松的戰士們眼里潛藏的笑意。
尤建設幾次想要發難,可想到香梔的身份背景又把話咽了下去。他還以為香梔是個好哄騙的年輕同志,誰能想家里的臟事尤秀都跟她說了。
沈夏荷盯著尤建設訕訕的臉,看他忽然抬起手,忙說:“你可別自殘啊,就算你把臉皮都給抽下來,我們也不會松口。”
尤建設本來想跟香梔握握手,他老臉還沒厚到這種地步。而且想著好歹也是個關系,萬一以后能用上呢?
“我這人做事體面,絕對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那都是婦人之見。”尤建設在她們面前端不起長輩的譜兒,打定主意還是得從前妻那邊想辦法,說完硬氣的話,挺起腰桿離開。
“我怎么覺得他還沒放棄?怎么會有這種人?專門把閨女往火坑里坑?”
沈夏荷拍拍三輪車,黑橡膠坐墊被曬的燙屁股。她墊著手帕坐上去,招呼香梔上車說道:“這哪是親爹,我看連陌生人都不如。”
香梔蹲在車里,根本不敢坐在鐵座上,伸手抱著沈夏荷的腰說:“我回去給尤大姐打個電話,尤建設這人渾身腥臭無比,不知道還會使出什么下三濫的招數。得讓她注意點。”
沈夏荷蹬著三輪車回家,氣喘吁吁地說:“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香梔小臉皺在一起:“那可怎么辦啊。”
沈夏荷拼命蹬著三輪車,汗都要把眼睛糊上了:“先不說這個,你家還有冰鎮綠豆湯不?我估摸要中暑了。”
“啊?”香梔一下跳起來:“完蛋玩意兒,我來蹬,你歇著去!”
倆人交換地方,香梔瘋狂蹬著三輪車回家。到家跑去開電冰箱,扯著沈夏荷要把她腦袋瓜放進去。
“還沒中暑!哎喲,別薅我頭發。”沈夏荷笑罵道:“故意的是不是?!”
香梔無辜地攤開手:“我怎么會故意薅你頭發呢?”
沈夏荷刮著她的鼻梁說:“小妖精還記仇呢,上次讓你上高中你是不是不樂意了?”
香梔不承認:“我這么熱愛學習的上進青年,怎么可能會不樂意呢?”
沈夏荷端起綠豆湯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頓時覺得魂兒回來了。她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說:“你這么樂意,那你中考哇。”
香梔虛情假意地笑著說:“你中考我就中考。咱倆好歹也是個伴兒,都是從掃盲班出來的戰友嘛。”
沈夏荷唇角抽動:“你這事兒非要拉著我干嘛?你不是馬上要當科長了嗎?辦公室又要來倆大學生,你文憑最低你高興?”
香梔說:“我高興呀?我文憑低怎么樣?大學生還不是得聽我的?你這么在乎學歷,你考去啊?等到孩子長大了,媽媽們都是大學生就你不是,你害臊不?家庭主婦當久了,小心跟你的孟哥哥沒有共同話題咯。”
沈夏荷心里咯噔一聲:“真的嗎?”
香梔嬉皮笑臉地說:“真的。”
沈夏荷猶豫著說:“那我考慮考慮。”
香梔大驚:“難不成我的話你真聽進去了?”
沈夏荷說:“難不成你的話我還不聽?全當個屁呲溜出去?”
香梔怒道:“你才呲溜呢。”
沈夏荷哈哈大笑,站起來關上冰箱門說:“冰箱里面真涼快,你說秀秀學那什么機,以后會不會整個冰箱機,讓人也能進去乘涼?”
“沒文化真可怕。”香梔說:“那叫空調。我在京市大飯店吃飯已經見識過了,嗡嗡嗡冒涼風,吹在人身上像是大冬天刮得西北風,渾身透涼呢。”
“那可貴可貴了吧?”沈夏荷打開電風扇,吹著風說:“咱這樣的老百姓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用上了。”
香梔也覺得熱,癱在沙發另一端,把臥室的電風扇拿出來對著吹。吹來吹去,噌一下坐起來說:“與其擔心尤媽媽和叔叔,還不如讓他們過來!”
沈夏荷放下碗說:“過來?他們過來能干什么?”
香梔說:“尤媽媽念過書!秀秀說過她是教會女高畢業,咱們掃盲班不是要請老師嗎?又不給錢,沒人愿意過去教。心連心因為要抓教學,老師也不過來支援了,我瞧著讓她媽過來試試?”
沈夏荷一下來了精神說:“那得趕緊跟馮姐說一聲,別讓她招人了。咱們不要工資,包吃包住就成。等到秀秀回來,他們老兩口就等著吃香的喝辣的吧!”
香梔家的電話無法給外國撥號,她只能寫封信,先讓小郭送到政治處審核,再由政治處的同志另行寄到A國尤秀的地址。
沈夏荷在她寫信時,給馮艷打了電話。
馮艷二話不說答應下來,光是聽到是尤秀的父母,能教育出這樣的孩子來,那雙親也不能是一般人,到部隊幫著掃盲班上課,還不要錢,簡直是天上掉了餡餅。
后面幾天,香梔為了這事,還往圖書館跑了幾趟。
掃盲班就在圖書館一樓辦,她過去幫著遞送材料,順路往閱覽室看過去,沒看到王小梅。
“她辭職了,跟丈夫一起去南方闖蕩做生意啦。”接替王小梅工作的是位新家屬,她不知道王小梅之前的事,只覺得她丟了圖書館的差事可惜。
要說王小梅也不是軍屬,能有部隊職工待遇,可是別人求不來的。
香梔回到農場,沒想到王小梅說走就走,一點消息也沒留下。
“還不是王永杰和徐蘭來人鬧得。”艾四季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新同志們擦拭桌面。
辦公室不大,又多了張桌子,顯得擁擠而熱鬧。
香梔整理中秋節需要展覽的花卉單子,抬頭說:“他們又去鬧了?”
艾四季在盆里擰著抹布說:“倒也沒鬧,反正忽然對王小梅好起來了,整天往她家做客。還口口聲聲說想念王小梅,我們都猜測恐怕是他們跟侄子鬧掰了。錢也給出去了,侄子還不滿足,說要蓋房子王永杰和徐蘭沒錢給,侄子就說要跟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估摸他們思前想后,還是嫁出去的女兒以后能指望點。”
“我還記得王永杰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自己都不指望王小梅,對王小梅冷嘲熱諷,暴力相加,他還想讓王小梅給他養老?做他的春秋
大夢去。”
香梔往桌子上兇巴巴地跺了跺材料,嘀咕著說:“王小梅困難的時候,他們沒少看熱鬧。徐蘭不是最喜歡跟別人說,王小梅窮瘋了嗎?現在我看著他們也要瘋了。”
“報應早晚要落他們身上。”艾四季對此也忿忿不平。哪有把家產都給了侄子,最后還要親女兒養老的。別說是王小梅,換成她,她也要跑。
十一月底,趕在渤海灣封海前,最后一艘客輪到達港口。
香梔和沈夏荷一起接到二老,看到他們還帶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
尤秀媽氣質儒雅婉約,因為頭些年的摧殘,臉上布滿風霜。身子骨似乎不大好,跟香梔見面后咳嗽幾聲,都是那位姑娘照顧著。
“她叫茉莉,是趙大哥的閨女。她這個年紀獨自留在家里我們不放心,自作主張帶她過來。”
沈詩華說話辦事不卑不亢,坐在車上第一時間解釋了帶趙茉莉過來的緣故。
香梔能理解,他們大人要是都過來了,家中十七八歲正當年的小姑娘萬一被歹人看到,那可怎么得了。誰也不敢賭啊。
沈詩華二婚對象名叫趙四城,是很正宗的農村獵戶長相。他沒出過遠門,跟茉莉一樣,對一切都很好奇,提到他他也是憨厚地笑一笑,話不多人踏實。
第90章 第90章她是我的人
到了職工平房,沈詩華知道這里條件肯定不如農村敞亮的三間紅瓦房好,看到收拾妥當的帶院平房,潔凈陽光的房間,不由得地感激道:“真是讓姑娘們費心了,這條件也太好了。”
職工平房去年修繕過,門窗刷著淡藍色的新油漆,里面跛腳的家具也換掉了。
香梔帶她們進門:“沈阿姨別客氣,我們馮會長考慮到你們情況特殊,特意安排頂頭這間大平房。正好茉莉來了,咱們可以在客廳北面隔出一間小屋,三個人住綽綽有余。”
沈夏荷笑盈盈地挽著趙茉莉的胳膊走在后面:“這邊雖然是海邊,但咱們這里不靠近海,沒想象的潮濕。我瞧你帶的行李不多,回頭我跟梔梔拿點小姑娘用的東西來,你湊合著對付。”
趙茉莉低聲說了謝謝,臉蛋紅撲撲地看著這兩位漂亮大氣的軍屬姐姐。怪不得能跟秀秀姐做好朋友,看起來也是很優秀的女同志。
沈詩華說不感激是假的,不讓香梔和沈夏荷請客,親自開灶下廚。
沈夏荷把李媽媽也喊了過來,正好跟沈詩華是同齡人,在部隊里也算有個說話的老姐妹。
“阿秀老說你們照顧她,要是沒有你們,她也不會放心去國外。我們仨兒在這邊多有打擾,生活方面節省些應付的過去。趙大哥早年有點積蓄,還有阿秀這兩年寄回家的錢票,在這里還包吃包住,并沒有大開銷。你們不用太費心。”
趙四城憨厚地笑了笑,面對這樣的場合他總覺得不自在。打心眼里謝謝這兩位姑娘。
沈詩華望著去廚房洗碗的趙四城,很感激困難時候出手幫忙的周圍人,話里言間的深情感觸自不用說。
“孩子們相處是她們的心意,你們來都來了,她們再不照應點心里不好受。老姐就別跟她們客氣,以后有什么跟她們說。”李媽媽作為同齡人,許多話比香梔和沈夏荷更好開口。
香梔待會還要去上班,陪著嘮了會兒,留下沈夏荷娘倆,又風風火火蹬著三輪車回到農場。
艾四季已經把兩位實習生安排妥當,一男一女倆位年輕同志見到科長進來,站起來乖乖問候。
“這位是王洋洋,獸醫才女。”艾四季跟香梔介紹說:“這位叫許蘇,是經濟學高材生。”
王洋洋身高高挑,清秀干凈,表現的靦腆。
許蘇一米六的身高,皮膚黑、剃著短茬頭,主動給小周科長倒了茶水。
威嚴的小周科長隆重歡迎他們的到來,隨后安排艾副科長帶他們參觀農場,再把最近各部門需要調配的花盆安排人送過去。
“這倆人都還不錯,王洋洋這姑娘眼里有活兒,主動幫農工做配方飼料。”艾四季回來后,喝了口水。因為剛升為副科長,臉上還喜氣洋洋的。
香梔問:“那許蘇呢?”
艾四季放下搪瓷缸,猶猶豫豫地說:“聰明是聰明,到底是學經濟的,感覺做事想法多。年紀輕輕覺得有點老油條的架勢。”
香梔明白艾四季不會隨便給人上眼藥,更何況是上班第一天的實習生。
她頷首說:“咱們這里不缺油嘴滑舌的人,要是不把心放在工作上,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那等實習期結束,咱們也不要了。”
艾四季不在這個位置看不懂當年她實習時候的表現,現在有了王洋洋,她覺得自己那時候其實還不夠靈光。能夠留下來,還真是隊友的襯托啊。
現在當了副科長,也看明白了。人跟人的差別其實并不大。只要踏實肯干,花花腸子少一點,通過實習很簡單。
當領導要得是,事少省心踏實聽話的。聰不聰明意義不太大,畢竟決策上面有領導頂著嘛。
艾四季按照自己的理解,制定出實習生考察計劃。香梔放手讓她干,自己忙了些別的工作。
***
春節前夕,臘月初八。
野山櫻和周先生中午要來家里吃飯,顧聞山休息,跟香梔一起和面做香油烙餅。
寶貝的香油罐罐擺在飯桌上,顧聞山大冬天穿著短袖一邊和面一邊樂。
香梔拿著搟面杖敲他手臂:“傻樂什么?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別抽風。”
香梔跟顧聞山討價還價,今天是她各種意義上的休息,真的純休息。
她蹲在板凳上,舀了勺香油瞪著顧聞山。烙餅的整個流程里,她負責倒香油這項重要工作。
“今天用不上我了,知道兇我了?”顧聞山揚起下巴,讓她往面上倒香油。
曾經一滴兩滴算計的香油,大方地撒在面餅上,金色液體馥郁醇香,夾著兩勺炒過的糖面一層層蓋在一起揉成團,再用搟面杖搟成餅狀。香油烙餅的餅胚也就成了。
香梔知道顧聞山在擠兌自己,那能怎么辦?
小妖精孩子都生了,能不成真把孩子爹給吃啦?
顧聞山看她不搭理自己,搟了幾張面餅,放下搟面杖說出這幾年心底一直壓著的疑問:“你怎么就想著拿我的肉蘸香油吃呢?”
香梔猛然抬頭:“你怎么知道的?”
顧聞山失笑道:“結婚之前我就知道了,你忘記周先生還親自把香油罐交給你了?”而且還是當著顧聞山的面給的香梔,什么意思自不用說。
香梔撓撓肩膀,把搗亂的碎頭發掖在頭頂的揪揪上:“有一位美食家告訴我,吃掉你這樣體重的人需要三斤香油。”
“留洋的那位美食家?”顧聞山樂了:“你也真信了。”
“剛進入社會,說什么我信什么唄。再說她留洋回來,渡過金能算上國際美食家了。”香梔蹦下地,從廚房拿來鐵鍋放香油烙餅。
“祖宗,我來烙。”顧聞山搟完最后的面餅,洗掉手上的面粉端著鐵鍋走入廚房。
香梔沒骨頭似得小臉貼在寬闊的后背上,身子軟塌塌地說:“多烙點,我給沈阿姨和對門送些去。晚點你閨女回來,你現給她烙熱乎的。省的她又說我對不起她的胃。”
小花寶是個善良小寶貝,昨天吃了媽媽親手做的面條,一邊吃一邊哭。嚇得香梔還以為自己真給她下毒了。
結果人家說:“媽媽,雖然你對不起我的胃,但我還是愛你的。”
小花妖記住了,于是今天沒吵吵著要自己烙餅,把這件大事交給顧聞山來做。
香梔和顧聞山在家一口氣烙了五十多張香油烙餅,滿屋子全是油面的香味。
窗戶開了條縫,北風擠進屋里,發出尖銳的聲音。
香梔端了幾份熱氣騰騰的香油烙餅,先敲了敲沈夏荷的門,給完以后,又去給了馮艷、小伍、李小娟她們。回到屋子里,接著把新出鍋的香油烙餅塞到舊衣服里,蹬著三輪車給沈詩華他們送
去。
回來以后,也不覺得冷了,脫掉軍大衣,繼續黏著顧聞山。你一口我一口嘗著香油烙餅。
“真是大戶人家,香油都能烙上餅了。”野山櫻牽著小花寶的手站在門口掃了掃小帽子上的積雪。
小花寶咚咚咚跺著腳,然后自己坐在小板凳上。野山櫻要蹲下來幫她脫鞋,小花寶拒絕道:“姥姥我自己可以,花寶寶自己會脫鞋鞋。”
她麻溜脫掉小棉鞋,塞進鞋柜自己那一趟,先學著爸爸的樣子洗干凈手,再噠噠噠跑到香梔面前喊道:“媽媽媽媽我回來啦!我想死你啦,讓寶貝親親!”
香梔往她嘴里塞了口餅,側過頭讓鼓囊囊的小嘴親了親臉蛋。又抱著她親了親顧聞山,親的顧聞山一臉油。
“明天還要去嗎?”香梔發現外面落了雪,剛才她出去還沒下。
野山櫻說:“明天最后一天拍攝,就在新蓋的影視城。坐車過去兩個小時。不過我明天還有別的拍攝,你能跟她一起嗎?”
香梔說:“明天啊?那我把班表調一下。再過半個月要殺年豬,我們那兒也忙。”
“成天圍著豬鴨鵝轉悠,也該出門轉轉了。”野山櫻換好衣服,咬了口酥脆的香油烙餅說:“味道不錯,主要是香油正宗。里面居然還加了白糖,也就你們家敢這樣吃。”
小花寶坐在姥姥旁邊問:“哥哥怎么還不回來呀?”
香梔說:“快要期末考試,估計老師又留堂加課了。你先吃你的,等你哥哥回來讓爸爸再給他烙。”
顧聞山端著新出鍋的香油烙餅出來,和野山櫻打了招呼后,跟香梔說:“明天我跟你們一起過去,正好那邊有個合作會議要開。晚上還能一起回來。”
小花寶最近對拍攝工作有些厭倦,每次她出去幾天回到幼兒園,小朋友們都不認識她了,一群忘性大的小金魚!難道每天晚上兒童節目上的小主持人都不知道是誰嘛?!
他們在屋里說著話,晚上趙茉莉過來送了干豆角燉肉,過了片刻孟小虎敲門端著炸黃花魚。
后面馮艷的兒子端來一盤蕓豆餡餃子,又遇上小伍拿著蘿卜絲丸子湯。
周先生正好趕上飯點,見著豐盛的晚餐,不由得說:“原先還以為梔梔跟大家相處不會很融洽,現在看來是我小瞧人了。是不是啊,小周科長?”
小周科長大人有大量,給周先生碗里夾了香脆的小黃魚,美滋滋地說:“那也是我人美心善。”
“還有六張香油烙餅,佑兒夠吃吧?”顧聞山給小妻子盛了半碗米飯,看眼手表:“快回來了。”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一點沒錯,佑兒胃口逐漸顯現,一頓能吃六個饅頭兩碗粥。
香梔說:“夠吃,還有一大碗蘿卜絲丸子和半盤餃子。”
小花寶吃完飯,晃蕩著小腿坐在沙發上總算等到哥哥放學。
見佑兒去吃飯,屁顛顛粘著哥哥,陪哥哥又吃了一頓,撐得晚上直打嗝兒。
隔日,香梔請了一天假。
坐在車上,小花寶困得滴瀝啷當,貼著香梔抱著坐睡得呼呼的。
車窗外飄著零零散散的雪花,顧聞山坐在后排,小花寶的小腳丫屈尊降貴地塞在爸爸棉襖里。
“聽大喇叭意思,咱閨女這是厭倦當小明星了。”香梔欣慰地說:“我就知道這孩子隨我,沒長性,做什么都是三天新鮮勁兒。”
顧聞山捏捏小腳丫說:“快要上小學,這樣挺好。”
他不是傳統男人性格,骨子里不允許家中女性拋頭露面。要是小花寶還要繼續當小明星,會接觸形形色色更多人,他到底不放心。
海城市影視城是去年新竣工的項目,省市領導特意請了大影星麗櫻同志參加剪彩活動。里面各項設施齊備,以民國、清末年間設施為主,許多劇組會拍攝反映當時老百姓苦難生活的影片,歌頌如今美麗祖國。
總而言之,還熱乎著。
今天趕早送小花寶到影視城北區,一家人先在面館里吃了面條,顧聞山直接坐車開會,香梔拉著小花寶的手到了拍攝的地方。
“媽媽媽媽往這邊走!”
影視城里有不少圍觀拍攝的游客,還有心存幻想希望能夠當上大明星而跑龍套的小演員。
小花寶帶著香梔擠進鐵門內,沖著守門的大爺喊道:“王爺爺,是我呀!快給花寶寶開門呀!哥哥姐姐們不要擠我啦,我要進去!王爺爺、王爺爺!”
小喇叭一聲吼,門衛大爺趕緊給她打開門:“花寶寶來啦!別急,這就給你開!”
守在門邊十多位群眾演員紛紛發現這位小明星,一個兩個都被她可愛到了。
還有的將目光鎖定在香梔身上,年輕靚麗穿著上等品相的軍大衣,都以為是哪里來的大明星。
王爺爺也是這樣以為的,直到小花寶喊香梔“媽媽”,他才感嘆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快快進去,路導演正好找人呢。”
“大爺,謝謝您。”香梔找到導演在的房間,看到小花寶一點不怯生地奔到里面,發現沒有拍攝,她嘰嘰喳喳地說:“路叔叔,今天是我媽媽來陪我,你快給她一個牌牌!”
劇組工作人員都會有工作牌,方便出入辦事。小花寶年幼,得有監護人陪同,香梔自然而然得到一張工作牌。
路導演開始拍攝后,聽到工作人員一直竊竊私語。本就因為演員的事焦頭爛額,他拿著喇叭正要喊話,副導演跑過來。
他放下喇叭問:“怎么回事?還干不干活了?!別以為她是外來的女明星就能讓全劇組都等著!我說換人就必須換人!我看上回寶島的演員就很好,又敬業演技又好!她要是不演,我就把人家請過來替她演!”
“這還有位更好的!”副導演忙說:“老大,你往那邊看,他們都在看顧朝陽身邊的女同志呢。連秦玉生同志都過去跟人家搭話了。”
路導演忙得不行,哪里會注意到別的女同志。他聞言看過去,頓時眼珠子不會動了:“這、這是?”
副導演在他耳邊說:“這就是顧朝陽小朋友的母親,剛要過來跟你打招呼,咱們開始拍攝人家就沒過來。您瞅瞅,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啊。那位罷演要加價,咱們不如問問這位要不要試試?這位可是麗櫻老師的親閨女,保證錯不了!咱們都是看麗櫻老師的電影長大的啊!”
香梔沒發覺他們在討論自己,她看到電視里的秦大明星,還笑盈盈地要了簽名。
港市明星這兩年到內地拍戲的越來越多,最出名的就是眼前這位頂級小生秦玉良。
秦玉良長得白凈紳士,梳著二八分頭,穿著成套牛仔衣褲。肩膀上披著厚實的軍大衣,嘴里叼著根香煙并沒有點燃。
小花寶跟秦玉良對過幾次戲,今天是她最后一天拍攝,見到秦玉良叫了聲:“秦哥哥!”
秦玉良看向她背后的香梔,笑著說:“小朋友,叫我秦叔叔吧,不然我跟這位漂亮淑女搭不上話了。”
香梔心情很好地說:“謝謝你的簽名,現在不也聊的挺好么。我辦公室里兩位女同志都是你的影迷,連我也是。”
秦玉良有部電影,名叫《三打渝北戰》。在里面飾演一位錚錚鐵骨的八/路連長,帶領手下僅剩的二十多名戰士,守住敵軍三十多次進攻。在犧牲前,大喊:“讓我的鮮血鑄就成新的長城!人民一定會站起來的!”
這部電影家委會組織家屬看過兩次,香梔和沈夏荷又去看了一次,每次都為這位連長同志而感動落淚。
今天忽然見到演員了,能要到簽名還是很愉快。要是身上煙味輕點,那就跟好了。
秦玉良知道顧朝陽的姥姥是圈內有名大腕,據說身份不簡單。到底多不簡單,誰都查不出來,只知道近年住在部隊大院里,應當是哪位大首長的夫人。
遇到香梔他驚喜萬分,在內地他一直尋找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士,當然那些肥膩的女人都被他嚴詞拒絕。但這位不一樣了,圈中家里有人脈、父母也不簡單,太適合跟他約幾次會,親近親近。
都說他是出名小生,可只有他知道,他是在那邊混不下去,灰溜溜過來找戲拍的。這邊的水比那邊深更多,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人,他無論如何都想找位牢靠有資源的靠山。
“我帶了很好的咖啡,等到這場戲拍完,不如到我住的飯店去品嘗我親手研磨的咖啡?”秦玉良眉目含情,笑起來臉上還有倆酒窩,說是奶油小生也不為過。
“咖啡?”香梔想到那股苦澀味道,覺得舌頭根不喝都苦了。她拒絕道:“謝謝你的好意邀請,但我真不大喜歡喝咖啡。”
被拒絕反而讓秦玉良更有沖勁,他取下嘴唇咬著的香煙,一本正經地凝視著香梔的眼眸說:“你不是說你是我的粉絲嗎?不喝咖啡就不喝,那邊有家皮影戲的攤位,特別有意思,待會我帶你去看看?”
小花寶眼珠子在倆人身上轉了轉,直到化妝師找到她要去化妝,這才離開。離開前還兇巴巴地說:“媽媽媽媽,你不許到處亂走,我要是找不到你我會哭噠!”
香梔笑著說:“我就坐那邊椅子上,哪也不去。”說完抱歉地看著秦玉良。
秦玉良看到兩位導演風風火火過來,往后退了一步說 :“估計到我的戲了。”這部戲他很重視,花大力氣爭取來的角色。哪怕拿個海外獎項的入圍提名,也是他的光環。
誰知道赫赫有名的路導演徑直繞過他,走向香梔說:“周香梔同志你好!早聽麗櫻老師和顧朝陽小朋友提過你,來來來,咱們到那邊去,今天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香梔被他說的莫名其妙,她最多是陪小花寶拍完最后一場戲而已啊。
副導演在前面帶路,路導演跟香梔肩并肩走在一起,不停地說著這部戲多重要、他花費了多少心血。還把劇本上手寫的摘要和筆跡給她看。
香梔更加莫名其妙了。
“什么?要我拍戲?”香梔小手都要擺出殘影來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對拍戲真沒興趣。要不是我女兒沒人陪,我根本不會過來。今天還是請假來的。”
路導演好不容易找到外型和氣質都比原角色更好的,加之是麗櫻老師的女兒,氣質超眾、容貌精致無暇,太適合大屏幕了!稍加指點拍攝絕對不會有問題。
“這個角色非常重要,雖然不是女主角,但是角色討喜。在原著里面出場次數不多,是唯一超越女主的存在啊。”
路導演掏心掏肺地說:“為了保證角色能夠貼合,我請了不少人試鏡,可惜哪怕是現在那位演員,也無法給我本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感覺。除了你,讓我一眼就認定你就是從書里走出來的她啊!”
香梔微微蹙眉,她很想幫路導演的忙,但是她真的不愿意拋頭露面。不光是為了顧聞山,也不想干擾到自己正常的工作生活。
大喇叭跟她說過,這部戲是要沖獎的劇目,每個角色都很重要。想到后面能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和麻煩,她還是拒絕了路導演。
路導演苦口婆心地說:“那你考慮考慮,隨時可以找我。”
等到路導演離開,香梔松了口氣。家里有個老影后,再加一個小明星就夠了,出門已經產生了不方便,現在她可不愿意為了點虛榮心和新鮮感讓自己的生活被徹頭徹尾的改變。
小周科長就是小周科長,她很珍惜現在的工作。
香梔在外面看小花寶拍戲,儼然是位小戲骨,眼淚說掉就掉。隨著路導演喊了聲“咔”,小花寶越過工作人員沖到香梔身邊說:“媽媽媽媽,我棒不棒呀!”
香梔抱起小花寶說:“你在媽媽心里最最最棒,你演的真的太好啦。”
“香梔同志,考慮好了嗎?”秦玉良見她們正在收拾東西,趕忙走過來,手里握著皮影戲的門票說:“兒童票也買好了,都在這里,去吧?”
他剛才考慮了一下,對方顯然有家室,可又有幾個男人能比得上他?有家室對他反而更好掌握。
香梔蹙眉,這人怎么跟電影里表現的不一樣,有點死皮賴臉的。她張嘴正要拒絕,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
“香梔同志?拿著吧?”秦玉良晃了晃門票說:“第一排中間三個位子,我找熟人才要到的。”
“謝謝你的戲票。”
顧聞山的聲音突然從秦玉良身后傳來,秦玉良愕然回頭微微昂頭看到高大的男人:“你、你是誰?把票還給我!”
對方眼神深邃,神情疏遠淡漠,但一身強大氣場逼近,嚇得秦玉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顧聞山老遠看到香梔被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同志糾纏,穿著挺拔威嚴的軍裝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抽走秦玉良手里的皮影票,揉揉小花寶的腦袋瓜說:“還不謝謝哥哥的好意。”
“謝什么呀!”小花寶扯過爸爸手里的門票,小手撕吧撕吧團成一團說:“我三歲就不看這玩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