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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81】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夜色緩緩垂落,給五月的大地帶來些許涼意。

    趙盈由下人扶著從馬車上下來時,裴凌已等在了廳前,院子里的下人噤若寒蟬,一個個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土里。

    這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趙盈眼眸微轉,稍思忖便徑直朝廳前走去,她那白皙嬌嫩的臉上還帶著哭過的痕跡,精心描過的妝容已失了顏色,但饒是這般,也掩不住她的姝麗容顏。

    人還未至,淚已先落,待俯到裴凌膝前行禮時,淚珠已打濕了她的衣衫,睫羽間含著恰到好處的霧氣,惹人生出無限憐惜。

    裴凌不由得皺了下眉。

    他是存著幾分想要敲打趙盈的念頭,卻不曾想,敲打的話還沒說一句,她便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怎么了?在小小的金安府里,有誰敢欺辱你?”裴凌邊幫她拭淚邊扶著她起身,抬手揮退伺候的下人,將她攏在懷里。

    趙盈的眼淚愈發洶涌:“有王爺在,自是沒有人敢欺辱妾身,可妾身……面對父親,妾身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裴凌的柔聲安慰下,趙盈抽泣著將平陰侯的威脅與敲打挑揀著說了出來。

    裴凌臉色稍緩,他不在意平陰侯等人往王府后院塞人,畢竟美色說到底也是他自己享用,可既然入了王府的門,其他那些小心思便不能再生。

    好在趙盈雖蠢笨了些,卻對他格外依賴,并未把平陰侯真正放在心上。

    “平陰侯讓你想辦法查出那二人的身份?”裴凌頓了下,接著問道,“為何?他是怎么交代你的?”

    他以為平陰侯只是想

    “那二人與他毫無瓜葛,甚至還極有可能患有肺癆,稍有不慎便會過了病氣,盈兒,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這父親啊……”

    點到即止,裴凌不再提平陰侯,轉而問道:“那盈兒,你想怎么辦?”

    淚珠顫巍巍的掛在睫羽上,那張嬌嫩如花蕊般的臉蛋上滿是水汽,楚楚可憐。

    “妾身都聽王爺的,”她輕聲說道,“女子有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妾身已是王爺的人了,自是不該再事事順從父親。”

    趙盈怯生生的朝裴凌看去,見他眼底盡是滿意,便接著說道:“父親說,這樣做可以討得王爺歡心,至于為何要這樣做,父親卻不曾告訴我,只是說,那二人有古怪,否則也不會被范知府那樣護著。”

    聽到這兒,裴凌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他本以為范明冶會正直的踢開廢太子,避免卷入朝中黨爭,可范明冶卻幾次三番幫裴牧遮掩,簡直算是明晃晃的袒護。

    如果裴牧沒有被廢去太子之位,范明冶又會對他袒護到何種地步?

    所以,決不能讓裴牧活著回去!

    裴凌眼底掠過一絲狠辣,轉而笑著看向趙盈,說道:“平陰侯這樣說也沒錯,那二人的身份確實有古怪,此行本王對范大人多有倚仗,實在不好打探。”

    如今裴牧蝸居范府,范明冶的袒護自是游刃有余,可如果事情鬧到連范知府都控制不住的地步呢?

    眼下便有一個極好的機會。

    “妾身,妾身該怎么做才能幫到王爺?”

    趙盈看向裴凌,濕漉漉的眸子里滿是天真與信任。

    裴凌笑著摸摸她的臉頰:“去鬧事,鬧得越大越好,鬧得范知府不得不出面,鬧得金安府人人皆知。”

    趙盈瞬間愣住,似是被嚇呆一般。

    她猶豫了一番,小聲跟裴凌道:“王爺,妾身害怕,那范知府瞧著便很兇,不辨青紅皂白便將父親趕出了范府,若是他也把妾身趕出范府怎么辦?妾身還是想長長久久的跟在王爺身邊,伺候王爺。”

    “不會,”裴凌漫不經心的卷弄著她的青絲,語氣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范府,也是本王的地盤。”

    趙盈心頭一震,睫羽顫巍巍的垂落,掩下眸中的痛恨。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便是皇室血脈的底氣所在,如果……如果她也有這份底氣,何愁無法庇護兄長和妹妹?

    ……

    第二日一早,范府隔壁的盛陽書院便熱鬧起來。

    原本的府邸很大,分數十個院落,如今已被重新修整,最大的主院改做院長和夫子們備課休息的地方,其他數個院落分別改做授課的地方、藏書閣以及論道樓等,比茲陽縣的盛陽書院不知奢華了多少倍。

    今日是盛陽書院首日授課,范明冶早就在一旁坐下。

    根據宋柏軒的建議,盛陽書院改變了以往先招收學子再進行授課的流程,在學子尚未進入書院之前,便進行數次公開授課,以吸引更多的學子。

    這是前所未有的改變。

    范明冶本有些猶豫,畢竟盛陽書院是他傾注許久的心血,金安府里學府林立,哪一家書院都不是吃白飯的,盛陽書院根基尚淺,以宋柏軒的學識究竟能不能在金安府站穩腳跟還是未知數。

    哪怕將宋柏軒托舉到盛陽書院院長的位置,范明冶也很清楚,區區一個府試案首在無數經過鄉試、會試折磨的舉子面前,還是太不夠看了。

    可范明冶心中仍存著一絲微渺的希望,倘若宋柏軒一舉成名呢?

    以府試案首、盛陽書院院長的噱頭,引來的目光實在太多了,他不忍心錯過這樣一個極佳的機會。

    不成功,便成仁。

    盛陽書院本就在起步階段,哪怕失敗了,犧牲的也不過只有宋柏軒一人。

    范明冶沒有拒絕的理由,幾乎只是猶豫片刻,便痛快的答應了,還吩咐下屬去金安府大街小巷傳出消息,才有了今日的熱鬧場景。

    裴凌身為皇子,既奉了皇命前來,自是不可能不出席。

    趙旭炎坐在他的下位,臉上沒有半分笑模樣,直到裴凌一個眼神掃來,他才不得不賠上和善的笑。

    今天可是宋柏軒大出風頭的日子。

    想想便叫人覺得難以接受。

    眾人各異的神色被宋柏軒盡收眼底,他見眾人都在,心底稍安,打開了早已備好的課程。

    希望蘊兒那邊一切順利。

    授課聲響起,喧鬧的盛陽書院緩緩安靜下來,而與此同時,隔壁范府的平靜卻被打破。

    趙盈著一身艷麗華服,身后還帶著七八個仆從,氣勢洶洶的橫穿范府。

    范明冶寡居多年,府上長年沒有女主人,范府的下人乍然看見一個女子出現在府上,全都被嚇了一跳。

    下人們攔也攔不下,只好匆匆稟告主事的老管家。

    然而趙盈的動作更快,在幾次敲門未果后,直接命人砸開了院門,隨著“哐啷”一聲落下,身后的仆從已經闖入院子里。

    趙盈停在院外,眸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沒有府衛,沒有婢女,甚至院子里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攔,這與平陰侯那日的遭遇截然不同。

    她心中隱隱不安,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有絲毫退卻。

    趙盈正準備踏入院中,身后忽然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她心底一沉,轉身瞧見一隊披堅執銳的府衛。

    顧不上生出更多想法,趙盈當即下令:“搜!把那兩個混賬給我找出來!”

    進院的仆從都是裴凌的侍衛假扮,動作一個比一個利落,不等她話音落下便踹開房門挨個搜查。

    冰涼的刀尖抵上趙盈的脖頸。

    府衛迅速占據小院,跟著追進房間,現場一片混亂,而在這混亂之中,不知誰尖叫一聲,短暫的平靜后,府衛們一窩蜂的涌出。

    “大人,里面……里面的人死了!”

    府衛頭領臉色大變,正欲收起抵在趙盈頸間的刀刃,便聽有人道:“這三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灰,身旁還有發黑的血跡,怕是染了癆病不治而亡……大人,還請您速速決斷。”

    癆病可是會傳染的!

    一個處置不當,別說是他們這些人,整個范府、整個金安府都會搭進去,而他們將會成為整個金安府的罪人!

    府衛頭領心一橫,閉上眼下令:“關門!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轉瞬間,院子已經府衛圍得密不透風。

    趙盈心尖一顫:“放肆!我乃忠王府側妃,你們誰敢攔著?!”

    忠王側妃?

    剛趕進院門的老管家險些一頭栽在地上,哪怕小院里住著的那對夫妻的來路他不清楚,可自家主子愿意派府衛前來,便是想護著。

    可如今……等等,忠王側妃怎么會突然出現在范府中?

    老管家急出一頭冷汗,想進門卻被府衛攔下,待聽完事情始終,他更是眼前一黑,只恨不得病死的人是自己。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里面到底死了幾個?”

    府衛被問蒙了,仔細數了一番,才確認道:“三個,兩女一男。”

    少了一個。

    那位送進去的大夫從未出過院門,如果真是染了癆病,他也絕不可能逃脫,除非他才是禍首……

    老管家身上逼出一身冷汗,匆忙吩咐下人去請范明冶。

    眼看著裴凌交由自己的任務即將失敗,趙盈狠狠心,直接握住府衛頭領的手,腳尖微抬,側身前傾,迅速迎上泛著寒光的刀刃。

    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第82章 【82】讓他下場文斗,簡直擺明了是……

    通往茲陽縣的小路上,兩輛馬車正在疾行。

    裴牧頂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龐,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狹小的馬車空間里,彌漫著遮掩不住的血腥氣。

    其中夾雜著些許無法分辨種類的香氣。

    馬車已經盡量駛得很平穩,但耐不住路途顛簸,裴牧本就重傷未愈,養上數日的傷口又有再次崩開的跡象。

    同車的心腹面露擔憂,卻知此時并不能停下,只能一再吩咐外面趕車的同伴再平穩些。

    不知過了多久,裴牧突然睜開眼。

    “殿下——”心腹剛開口,就被裴牧打斷:“走慢些,不必急著趕路,宋掌柜有孕在身,穩妥為上。”

    “可是殿下,咱們的人手有限,一旦忠王得了消息追來,怕是……怕是不好抵擋,再說,”心腹滿臉糾結,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宋掌柜的馬車上有徐大夫在,倒是殿下您……”

    雖說流血受傷對于他們暗衛來說是家常便飯,可對于裴牧,他們的主子而言,哪怕只是破了點皮都是天大的事。

    為了一個滿身銅臭氣的女掌柜,反倒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主子真是糊涂啊!

    裴牧冷冷道:“閉嘴。”

    馬車的速度很快降了下來。

    時下正值五月,越到晌午時分,天氣越是炎熱,馬車里又密不透風,悶得人頭暈腦脹。

    與宋蘊同乘的徐大夫則是滿臉愁緒,欲言又止的盯著宋蘊猛瞧,這樣的天氣別說是一名體弱的孕婦,哪怕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出門都要謹慎些,可如今馬車一路疾馳,根本不可能停下——

    沒錯,他們是在逃命,而他遭了無妄之災,也不得不跟著逃命。

    大抵是察覺到那視線中宛若實質的怨憤,宋蘊不得不睜開眼,安撫道:“徐大夫,殿下此舉也是為了保護你,待這陣兒的風頭過了,自會有人將你送回金安府。”

    徐大夫苦著臉應下,然后提醒她:“宋夫人,你這是頭胎,得千萬注意著些,頭胎若是坐不穩,日后想要生育也更艱難,如今這般……”

    宋蘊撫摸著平坦的小腹,低下頭,原本復雜的眼神漸漸柔軟下來。

    她知道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也清楚世間女子孕育子嗣的難處,可種種思慮過后,她仍是想把這個孩子留下來。

    馬車一路疾馳,停下的時候已近黃昏,宋蘊昏昏沉沉的從馬車上下來,想去瞧瞧裴牧的狀況,可還未走近,便聽有人喊道:“快!叫大夫!殿下昏過去了!”

    徐大夫提著藥箱還沒趕到,就已被人搶了先,宋蘊眼前掠過一道熟悉的人影,焦灼的心得以平靜下來。

    “讓一讓,讓我進去!我才是大夫!”

    馬車被人墻堵得嚴嚴實實,徐大夫試圖擠進去,但剛沾邊兒就被推了出來。

    徐大夫發苦的臉色更添一層愁緒。

    還沒走到終點,他就已經沒有任何用武之地了嗎?

    徐大夫悻悻轉身,泰然自若的回到宋蘊身邊,自然而然的幫她把脈,順手寫了張藥方出來:

    “宋夫人今日趕路,染了些許暑氣,不過不要緊,煎兩副藥用上,明日便會好受些。”

    宋蘊笑著收下他的好意。

    沒過多久,裴牧便被抬下馬車,陳不遜也跟著跳下來,停在宋蘊面前。

    “陳大人。”

    “宋掌柜。”

    陳不遜的視線從她腹部掃過,眼瞼微顫,他努力壓住眼底翻涌的情緒,似是隨意問道:“路途顛簸,身子可還好?”

    宋蘊輕笑:“托殿下的福,有徐大夫全程陪同,只是染了些暑氣,倒是殿下他……民女無德無能,受殿下如此厚待,心中實在不安。”

    她的身孕比起裴牧身上的劍傷,根本不值一提,可不知為何,裴牧執意讓徐大夫與她同乘。

    本以為是裴牧另有安排,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陳不遜頓了下,垂眸說道:“宋掌柜不必有壓力,殿下只是喜歡孩子而已,哪怕是換做其他有身孕的女子,也一樣。”

    喜歡孩子?

    宋蘊忽得想起,前世今生,她從未聽說東宮有傳出喜訊。

    大盛朝皇室的子嗣似乎都格外稀薄。

    裴文帝膝下共有三子,僅有的一位郡主還是出自衛國公府。

    大皇子裴凌,無子。

    三皇子裴牧,無子。

    只有二皇子裴雯,府上雖無正妃,卻已有了一個庶出的女兒,年僅兩歲。

    裴凌無子宋蘊并不好奇,可裴牧年近弱冠,侍妾無數,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宋蘊若有所思的垂下視線。

    ……

    金安府,盛陽書院。

    宋柏軒的首日授課十分盛大,除了不少學子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而他的課又通俗易懂,妙語連連,連不通文墨的馬夫都能聽出趣味來。

    是以隔壁范府派來送信的下人,擠了許久才到范明冶跟前,小心謹慎的將此事稟明。

    猝不及防聽見裴牧死訊的范明冶險些眼前一黑,但他到底經受過大風大浪,很快便穩住心神,細想之下,卻愈發氣憤。

    不管是裴凌私自帶女眷住進范府,還是裴牧詐死脫身,這些皇子有一個算一個,可曾把他范明冶放在眼中?!

    更何況,廢太子出現在金安府的消息,他已經快馬加鞭送往京城,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回信,可就在這緊要關頭,“廢太子”死了!

    不論真相如何,在外人眼中,他范明冶已跟廢太子裴牧脫不開關系。

    范明冶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涌動的怒火,面無表情的聽完這一課才起身離席。

    裴凌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玉杯,輕笑著跟了上去。

    “死了就埋了。至于咳疾……”范明冶越想越惱,沒好氣的吩咐下去,“請個大夫看看,灌幾碗湯藥再放出去。”

    裴凌腳步一頓。

    死了?誰死了?難道是裴牧?

    他還沒來及高興,就聽范明冶的槍頭掉轉向他,一頓輸出:“王爺既然帶了側妃伺候,為了又不肯讓她露面?微臣府上的下人粗鄙無禮,險些冒犯了側妃娘娘,倘若王爺怪罪下來,府上下人和微臣的腦袋加起來,恐是都不夠王爺砍的!”

    裴凌臉色微僵,連忙解釋道:“盈兒身子嬌弱不善交際,為了少些麻煩,本王才允她扮作男子隨行,范大人勿怪,此事是本王考慮不周。”

    見范明冶臉色稍緩,他轉而問道:“范大人,不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范明冶:“微臣的表侄女兒和表侄婿患病已久,不治身亡,可偏偏側妃娘娘她闖錯院子,跟府衛起了沖突,受了些傷。”

    不治身亡?裴牧會這么容易就死掉?裴凌心中雖有諸多猜疑,臉上卻沒有表露分毫,只是帶著幾分責怪問道:

    “盈兒她怎么會受傷?范大人,好端端的,范府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府衛?盈兒她一介女流之輩,身嬌體弱,難不成還會被當成刺客嗎?”

    簡直是明知故問!

    范明冶不咸不淡的應道:“平日里倒也沒有府衛當值,可王爺身份尊貴,安排府衛自是為了護著王爺您的安危。”

    裴凌:“……”

    裴凌碰了一個軟釘子,黑著臉不想說話,轉身要回府時,恰好遇到趕來的宋柏軒師徒以及趙旭炎。

    衛辭來向范明冶辭行,隨著宋柏軒的腿疾漸漸好轉,盛陽書院步入正軌,他留在金安府的用處已不是很大,不如回到茲陽。

    借口!!!

    范明冶心中暗罵,旁人認不出府上的表侄女兒到底是誰,身為宋蘊的枕邊人,衛辭還能認不出么?

    如此明目張膽言之鑿鑿的請辭,還不是因為根本放心不下被裴牧“綁架”的宋蘊?!

    范明冶本想賭氣拒絕,可看到宋柏軒殷切的眼神,只好將火氣壓了下去。

    誰料恰在此時,趙旭炎插嘴道:“這可不行吧?本侯聽說衛辭是宋院長唯一的弟子,最是能代表盛陽書院的水平,剛才外面有不少其他書院的學子想要同他來一場文斗,好一試宋院長學識深淺,若是就這樣灰溜溜的走了,豈不是滅了盛陽書院剛起的威風?”

    “侯爺言重了,”宋柏軒微微皺眉,“倘若要試宋某學識深淺,何必拐彎抹角的同弟子文斗,不如直接來尋我。更何況,剛才我與侯爺同路,見學子們無不坐而論道,未曾生出過文斗的念頭。”

    趙旭炎不在意:“本侯習武多年,耳力非同尋常,自是比宋院長你聽得清楚。”

    范明冶正在糾結,尚未開口,就聽裴凌率先發話:“既如此,為了盛陽書院能更上一層樓,衛學子還是先留下吧。”

    裴凌貴為王爺,金口玉言自是不好拒絕,范明冶只得跟著應了。

    衛辭不由自主的收緊拳頭。

    宋柏軒又驚又怒,對上趙旭炎陰冷的笑容,恨不能當場與他翻臉。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還沒有足夠的底氣,范明冶縱然能護他一時,可在裴凌面前,仍是選擇了退讓。

    皇權之下,沒有人能真正的庇護他。

    宋柏軒拱手道:“范大人,王爺,若要文斗,只衛辭一人恐怕不夠,盛陽書院既要起勢,為何不鬧得更大一些?”

    裴凌投來饒有興致的目光。

    宋柏軒盯著趙旭炎,直把他看得頭皮發麻,才一字一頓的說道:“平陰侯文武雙全,又是來自京城,頗有謀略和名氣,如果他肯下場,必然能為盛陽書院再添兩分勝算。”

    一瞬間,趙旭炎氣得臉都綠了。

    什么狗屁文武雙全,滿京城誰不知道他這爵位是世襲來的,才氣更不知是花了多少銀子才編出來的噱頭!

    讓他下場文斗,簡直擺明了是要搞他!!!

    可偏偏范明冶答應得十分痛快:“好,就按你說的辦!”

    趙旭炎……!!

    第83章 【83】“或許是宋蘊癡心妄想,意圖……

    趙旭炎很清楚自己的才華有幾斤幾兩,他試圖讓范明冶改變主意,但卻拉不下老臉,只好用眼神向裴凌求救。

    裴凌假裝沒看見,轉身走了。

    笑話,他自己還一身騷沒洗干凈呢,哪有功夫去理會趙旭炎的面子?

    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偏要傳出文武雙全的名聲,被人戳穿是遲早的事。

    裴凌走得干脆,趙旭炎徹底沒了指望,他不敢與范明冶爭鋒,只能將所有的怨恨都拋給宋柏軒與衛辭師徒,雙目泛紅,睚眥欲裂。

    “想來不久后,侯爺的才氣便會傳遍整個金安府,”宋柏軒似笑非笑的對著他道,“屆時,宋某愿讓出院長之位。”

    說罷,再不理會趙旭炎黑成鍋底的臉色,轉身離開。

    衛辭深吸一口氣,緊盯著趙旭炎的視線滑落,也跟著賀道:“盼侯爺早日得償所愿。”

    趙旭炎氣得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雖說他的確存著想要當盛陽書院院長的念頭,可這種想法哪里是能直白說出來的?更何況是當著范明冶的面!

    誰不知道盛陽書院是范明冶的心血,不管辦得好與不好,想當盛陽書院院長,豈不是明擺著來摘桃子?

    對上范明冶殺人般的冰冷視線,趙旭炎硬著頭皮解釋道:“范大人,我并無此意……”

    范明冶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該死的!憑什么一個兩個的都拿他撒火!

    趙旭炎氣得想罵娘,見人都走光了,泄憤似的摔了兩套茶盞,心緒才緩緩平復。

    與此同時,宋柏軒回到院子后,伺候的下人送來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跡十分熟悉,師徒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匆匆趕往書房。

    信在宋柏軒手中,衛辭一時看不到內容,只能瞧見老師一遍又一遍的讀信,然后笑容越來越大。

    衛辭愈發好奇信里的內容,忍不住喊道:“老師——”

    宋柏軒臉上濃郁的笑容頓住,盯著眼巴巴的衛辭一陣打量,又看了一遍信才戀戀不舍的把信給他。

    “蘊兒有身孕了。”他說道。

    話音剛落,衛辭手上便是一抖,剛到手的信輕飄飄的滑落,他只得手忙腳亂的去接。

    宋柏軒皺眉斥道:“都要當爹的人了,穩重些。”

    說罷臉上又由陰轉晴,喜不自禁道:“我也是要當外公的人了,哎呀,該給蘊兒準備些什么好呢……”

    衛辭穩住心神,一字一句的讀完信,腦海瞬間空白。

    師妹,師妹她竟然有身孕了!

    他該怎么辦?

    在他過往的十多年里,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更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照顧有身孕的妻子。

    衛辭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柏軒,在他眼里,宋柏軒是老師,是長輩,更是勝似父親的存在。

    可惜宋柏軒根本沒空理會他的茫然,滿心歡喜的搶過信,又仔仔細細的讀了一遍。

    字跡是蘊兒的沒錯,遣詞造句也是她慣用的,這封信是真的,他竟真的要做外祖父了。

    “老師——”

    衛辭接連喚了兩聲,宋柏軒都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他只好先離開書房,惴惴不安的拿起紙筆。

    ……

    經過幾日精心調養,裴牧總算醒了過來。

    然而誰都沒想到,裴牧醒來的第一件事,竟是問宋蘊的安危。

    連宋蘊自己都覺得無比詭異。

    但詭異歸詭異,她沒辦法拒絕裴牧的召見,更不可能跟他徹底扯開關系。

    大抵是又昏睡了幾日,滴水未盡,裴牧的臉色很蒼白,疲憊的倚靠在軟枕上,手里捧著半盞參茶啜飲。

    見她進來,裴牧放下參茶,吩咐道:“賜座。”

    宋蘊老老實實的謝恩,坐下,等著裴牧打開話題,然而裴牧沉默許久,只向她提出了一個要求:

    “孤想要兩個人,不知宋掌柜肯不肯割愛。”

    宋蘊不由得驚訝,她早已不是當初的侯府千金,身邊伺候的下人有限,實在想不出有哪個能入了裴牧的眼。

    “孤想要夏家兄妹,”裴牧淡淡道,“宋掌柜對他們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你的話,他們不會不聽。”

    宋蘊沉默下來,坦白說,裴牧的話沒有錯,即使不提那些恩情,夏金山與夏金梨兄妹的身契還在她手中,想要將他們易主最簡單不過。

    “夏家兄妹一個殘廢,一個蠢笨,不知為何能入了殿下的眼?”

    裴牧意味深長的盯著她雙眼:“宋掌柜確定要知道嗎?或許,又是另一個麻煩。”

    他知道宋蘊討厭麻煩,不然也不會不想沾他的邊。

    “殿下以為,民婦沾染上的麻煩還少嗎?”

    宋蘊無奈極了,倘早知千絲坊背后的東家是廢太子,她哪怕是吃糠咽菜,都不會沾染分毫。

    如今她陰差陽錯壞了裴凌的大事,救下裴牧,沾了廢太子的邊,便再也脫不開關系。

    如此不如更徹底一些。

    她手中也并非毫無籌碼,不是嗎?

    對上宋蘊坦然又認命的目光,裴牧忽得笑了出來。

    胸腔的震動牽扯著傷口,使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他卻不在意:“宋蘊,這是你自找的,孤可沒有逼你。”

    “夏家兄妹的身份特殊,孤想要他們自是有用,說來這其中亦跟你有幾分緣由。”

    裴牧漫不經心的端起參茶,似笑非笑:“你那養父——”

    “殿下。”宋蘊靜靜的看著他。

    裴牧改口:“平陰侯,他早就存了想把府上千金送入皇室的念頭,正巧趕上了忠王這艘大船,自是不余遺力的促成此事。”

    這些事宋蘊都是知道的,但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便覺得愈發諷刺。

    平陰侯眼巴巴的想往上爬想了一輩子,可在有些人眼里,只是拿來品評的笑話。

    “他不甘心,只好又尋了一個‘女兒’送上去,沒想到還真讓他辦成了,趙盈順利的成為忠王府里的側妃,如今備受寵愛,”裴牧輕笑,“趙盈原姓夏,名金盈,與你買來的夏家兄妹是一家人。”

    宋蘊頓了下,一言難盡道:“難不成平陰侯想要用夏家兄妹拿捏趙盈?”

    裴牧:“是,不過他打錯了算盤,趙盈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弱女子。”

    宋蘊一時無言,她早知平陰侯為人品性有失,卻不知他竟蠢笨如此。明知夏家兄妹是拿捏趙盈的關鍵,卻還任由他們二人流落在外,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趙盈欺瞞,難道他就不怕翻車嗎?

    不,他不會。在他眼里,女子只有一個用處,他又怎會拿正眼看待這些美麗的工具?

    當真是傲慢至極!

    宋蘊心緒久久難平,上一世,被如此傲慢對待的工具,是她。

    “她過得怎么樣?”宋蘊輕聲問道。

    她睫羽低垂,似是不敢聽給出的答案,裴牧只當她是起了憐惜之心,隨意道:“還不錯,忠王很喜歡她,此次金安府之行也將她帶在身邊。”

    宋蘊眼底掠過一絲訝異,卻也輕松了許多,或許夏金盈比她更聰慧,更懂如何能在后宅活得更好。

    “那就好。不知殿下想要他們兄妹做什么?”

    裴牧想了想:“暫時不需要,不過,留著夏家兄妹對宋掌柜來說,不算是麻煩嗎?”

    其實夏家兄妹在宋蘊手重更好,倘若在他手中,難保趙盈不會將他視作與平陰侯無異。

    哪怕在本質上他與平陰侯并無區別。

    “是麻煩,”宋蘊看向裴牧,“也是底氣,殿下覺得呢?”

    裴牧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誠然他對宋蘊存有幾分欣賞,可他最痛恨的便是被人要挾拿捏,此事他并非沒有強搶的可能。

    房間中暗流涌動,宋蘊甚至已從裴牧眼中看到一絲殺意。

    “宋掌柜,孤以為孤對你已足夠寬厚——”

    裴牧的語氣很冷。

    宋蘊不急不緩的解釋道:“殿下誤會了,夏家兄妹仍可隨時聽殿下調遣,宋蘊也是。”

    裴牧一怔。

    他萬萬沒想到宋蘊會給他這樣一個回答,她不是最討厭麻煩惹上身嗎?

    一個早已遭到皇上厭棄的廢太子,不論是誰沾上,都不會有好下場。

    裴牧掀起眼皮,神色冷淡:“為何會改變主意?”

    宋蘊輕笑,溫熱的掌心輕輕撫過小腹:“殿下不是知道嗎?宋蘊別無選擇。”

    忠王性情暴戾嗜殺,又跟平陰侯上了同一條船。

    范明冶余威仍存,卻年歲已大,不足以庇佑父親和她,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她只能尋找更強大的庇護傘。

    裴牧雖已被廢去太子之位,但私底下能培養起遍布大盛的千絲坊,實力不可小覷,他的性格也絕非甘于平庸之輩。

    宋蘊沒有更好的選擇。

    范明冶一旦扛不住,被他立成靶子的宋柏軒只有死路一條。

    裴牧不是絕佳的投資對象,卻是目前她能搭上的,最大的一條船。

    但裴牧卻早已沒有了當初殷勤的態度,他的視線掠過宋蘊的臉龐,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一瞬,又很快收回。

    “你不該蹚進這趟渾水。”哪怕是為了腹中的孩子。

    裴牧沒說的是,哪怕宋蘊不愿與他為伍,看在曾經救過他一命的份上,他也不會傷害她。

    宋蘊嘆了口氣。

    “或許是宋蘊癡心妄想,意圖渾水摸魚呢?”事實上,她的確別有所圖。

    比起成為一個男人的禁臠,她更想成為他的合作伙伴。

    眼下便是她展現誠意的時候。

    宋蘊看向裴牧,淡聲說道:“殿下似乎很喜歡用香料。”

    裴牧微微側目。

    “藥可入香,毒亦可成香,”宋蘊睫羽微顫,“殿下曾尋覓調香師制香,想來是遇到了難題。”

    裴牧沉默片刻,忽然發笑,而后一臉玩味道:“原來宋掌柜早就認出了孤。”

    陳不遜瞧上的姑娘,果然聰慧、有度。

    第84章 【84】“只是比起把命運交付于他人……

    茲陽縣,香思坊。

    夏家兄妹一早關了香思坊,躲在狹小的隔間里盤賬。

    夏金梨清點著剩下的香料,心情十分低落。

    “兄長,姑娘怎么還不回來?剩下這些香料最多只能賣一日,已經有很多客人不滿意了,”夏金梨越想越難受,“本來縣城里就剩咱們一家香鋪,如今又開了好幾家……”

    主子將鋪子托付給她們,是信任,更是看重,可他們兄妹卻沒能將香思坊撐起來。

    夏金山眉頭緊皺著,臉色也不大好看。

    這幾日的賬目極少,本沒什么好盤的,可最近城里的動靜,卻讓他不得不謹慎小心,帶著妹妹避到香思坊來。

    近日縣城里有人在打聽他們兄妹的去向,還都是些陌生面孔,若非他跟那些貨郎有利益關聯,他們兄妹二人怕是早就被翻了出來。

    即便躲到香思坊來,夏金山也無法保證安全,他忍不住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思考,到底是誰還在找他們兄妹二人?

    是曾經的債主?還是父親生前的故人?可如果那人與父親有舊,為何會現在才來?

    這些事像塊石頭般壓在自己心頭,夏金山不敢告訴妹妹分毫,一直瞞得嚴嚴實實。

    “姑娘許久未歸,許是在府城被牽絆了腳步,”夏金山輕聲安慰她,“金梨,你別想太多,老爺中了府試案首,是大喜事,主子自然會多費些心思。”

    夏金梨想了想,跟著點頭道:“對,老爺中了案首,是大喜事,以后在茲陽縣,怕是沒人敢再欺負咱香思坊了。”

    夏金山想起香思坊自開業以來經手的磨難,不由得嘆息一聲,他倒是盼著此后香思坊會苦盡甘來,可如今縣城里的局勢并不樂觀。

    兄妹二人正思量間,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夏金梨起身要去開門,被夏金山攔下,他轉動木椅來到門后,淡聲說道:“勞煩客人移駕別處,今日香思坊不開業。”

    話音落罷,便聽外頭一陣響動,熟悉的聲音響起:“姑娘你聽,這瘸子果然干活不盡心,在這兒偷懶呢!”

    “是莫綾姑娘?”不知為何,夏金山心頭大定,臉上忍不住溢滿笑,“金梨,快來,主子回來了。”

    夏家兄妹興奮不已,高高興興的將宋蘊迎進門,介紹起香思坊的經營狀況。

    不必他們說,宋蘊望著幾近清空的貨架,心中便有了數。

    對上夏金梨忐忑不安的眼神,宋蘊安撫道:“你們做得很好,這些日子,多虧了有你們兄妹。”

    夏家兄妹聞言愈發歡喜。

    “先回去吧,”宋蘊笑道,“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們兄妹說。”

    夏金山頓了下,微微變了臉色:“姑娘……”

    宋蘊將他們兄妹二人救下已是大恩,他實在不愿更不敢因著自己的緣故牽連她。

    誰知宋蘊似乎早就料到他想說什么,直接對他道:“不用擔心,自會有人幫你們兄妹善后。”

    夏金山心中一驚。

    “什么善后?哥哥,怎么了?”夏金梨一臉茫然的看過來。

    “沒事,金梨,快去收拾東西,將這些時日的賬本都帶回去。”

    夏金山支開夏金梨,落在膝上的拳頭微微收攏。

    看來宋姑娘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只是……除了宋姑娘,還有誰愿意幫他們二人?

    夏金山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直到回到宋宅,關上大門,宋蘊才將此事和盤托出。

    她在回來的路上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將夏金盈的消息告訴夏家兄妹二人,最終決定將真相說出來。

    說到底,夏金盈與夏家兄妹是血脈至親,她們有資格知道彼此的近況。

    夏金山本已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畢竟他與妹妹來到宋宅時,隱瞞了一些事實,可沒想到,他竟從宋蘊口中得知了夏金盈的消息。

    他們兄妹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年紀相差不大,其中以金盈最為聰慧美麗,讀書甚至比他還有些天分,然而因為她的容貌過于招搖,父親很早就不許她再外出念書。

    真沒想到她竟會成為忠王的側妃,那樣的貴人,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夏金山踟躕著問道:“主子,我妹妹她……她可還好?”

    宋蘊一時陷入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金盈之所以能夠成為忠王側妃,全然是因著趙旭炎一心貪慕權勢,偽造她的身份,而已平陰侯府的做派,她實在不敢說夏金盈的處境有多好。

    夏金山見她沉默,心情瞬間變得沉重。

    “哥哥,姐姐她成了側妃娘娘,自然是吃喝不愁,過得極好,”夏金梨安慰道,“如今姐姐還安然活著,對我們來說就是好消息。”

    “金梨說的沒錯,她如今化名趙盈,明面上是平陰侯趙旭炎的女兒,入了忠王府,很是受寵,不然也不會連出公差都被帶著,”宋蘊柔柔一笑,對夏金山說道,“她一直在找你們,只是我與那忠王有些糾葛,不好跟她親近,你們在宋家的消息,她還全然不知。”

    夏金山松了口氣:“如此說來,外頭那些來尋我們兄妹的人,許是金盈派來的。”

    “不是,”宋蘊干脆的否認,“是平陰侯的人。”

    夏金山聞言臉色大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宋蘊正是從平陰侯府中長大,回到茲陽尋找生父本是天經地義,可卻被平陰侯再三阻攔,也因此父女鬧翻。

    由此看來,平陰侯絕非善類!妹妹落在他手中,哪還有什么活路?

    宋蘊不再過多解釋,只是囑托道:“你們且安心在此,除此之外,不要輕信任何找上門的人,否則會給趙盈帶來滅頂之災。”

    夏家兄妹齊聲應下。

    安置好夏家兄妹,宋蘊又馬不停蹄的去看調香丫鬟,結合她們個人所長,安排制香事宜。

    香思坊早已斷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宋蘊想要進一步擴大香思坊的規模,只這幾個下人遠遠不夠,但擅長調香的人極少,更不會自降身價來做丫鬟。

    她只能將調香步驟進一步簡化,不要求她們會調香制香,只要求她們精通香料的炮制,后續的調香暫時由她來負責。

    宋蘊一邊盤賬,一邊思考起更多對策。

    沒過多久,千絲坊便派了人過來,還是一個老熟人。

    李慎殷切的跟宋蘊打招呼:“宋掌柜,近來可好?”

    宋蘊想起因“李慎侄兒”而遭遇的種種麻煩,心情實在算不上美妙。

    “托李掌柜的福,暫時無恙。”但以后可就不知道了。

    李慎捋了把胡子,干笑。

    “聽說宋掌柜愿意與我們千絲坊合作,這簡直再好不過,”李慎及時轉移話題,“不知宋掌柜對合作之事有何想法?”

    千絲坊做的是布匹生意,雖涉及成衣、絲綢、繡活等諸多花樣,但最主要的業務仍是各色布匹,對香料的需求不大。

    倘若宋蘊只是想開拓銷路,直接向千絲坊提供香料,成為穩定的貨源,是最合適的辦法,可卻不是最好的。

    她也想讓香思坊如千絲坊般名震大盛。

    宋蘊沉思片刻,突然開口問道:“李掌柜不覺得千絲坊很可惜嗎?”

    李慎愣住,接著搖搖頭:“宋掌柜怕是說笑了,千絲坊的分店如今遍布大盛的每一個府城甚至縣城,不管是多么偏遠的地方,只要有我大盛百姓,便一定會有千絲坊!我敢說,無論是哪一家店鋪,都不能做到如此規模——”

    “正是如此才可惜,”宋蘊輕聲道,“布匹固然是天下百姓所需,可柴米油鹽醬醋茶,乃至香料,又何嘗不是天下百姓所需?千絲坊如此發達的水運、陸運,只用于運送布匹衣物,李掌柜不覺得是浪費嗎?”

    李慎瞬間明悟,卻只能苦笑。

    千絲坊能發展至此,全因主子多年的精心布局,除了運輸布匹貨物,它自然還有別的用處,卻不能放在明面。

    他也曾想過進一步豐富千絲坊售賣的貨物,可此事又何嘗簡單?

    一旦涉及糧食、鹽鐵,便會觸及更多人的利益,引起朝中貴人忌憚,也會為主子帶來更多危險。

    宋蘊道:“李掌柜,香思坊產出的香料如何,你最有評價的資格,如果我說,我愿意將香思坊所有品類的香料,都放在千絲坊寄賣呢?”

    李慎皺了皺眉,沒答話。

    “我知道李掌柜的顧慮,千絲坊的貨物運輸線路我絕不會插手,而香思坊也只負責制香、調香,”宋蘊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異想天開,只能讓出更多利益,“所有從千絲坊售出的香料,刨去成本后,千絲坊占利二成。”

    李慎心神微動,卻還是強硬道:“四成。”

    宋蘊拒絕:“李掌柜很清楚,我香思坊的香料從不愁銷路,每一張香方都是我親手所調,絕不會比別家差。”

    “千絲坊的分店遍布大盛,只要宋掌柜愿意合作,不出半月,香思坊的香料便會出現在大盛每一個府城。”李慎驕傲的說道。

    宋蘊想了想:“三成,我要千絲坊單獨辟出一個柜臺,來銷售我香思坊的香料。”

    這并不是大事,只是需要多費些人手。

    李慎沉吟著,卻聽宋蘊忽然道:“李掌柜,你今日為何會來,可還記得?”

    “……”

    李慎哽住。

    宋蘊眨了眨眼,臉上笑容濃郁。

    李慎輕咳一聲,沒敢接宋蘊的話,轉而應道:“那就三成,除此外,千絲坊現有的一家香鋪可并入香思坊,以及千絲坊名下的瓷窯都可供宋姑娘隨意使用。”

    “李叔還真是厚道人,”宋蘊笑瞇瞇的說道,“如此,則最好不過,我這就派人去請位中人過來。”

    “莫綾,去請陳大人。”

    “……”

    李慎抽了抽嘴角,沒敢吭聲。

    宋蘊又恍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李叔,殿下日常所用香料,是來自千絲坊名下的那家香鋪嗎?”

    “那倒不是,千絲坊名下的香鋪只有最基礎的香料,且大多用于千絲坊的成衣、布匹,我家主子所用香料另有來路。”

    “難道是來自宮里?”宋蘊問道。

    李慎猶豫了下,還是答道:“一部分吧,宮里會定期送些香料,還有幾個比較出名的香鋪,也會采買些,宋姑娘問這個做什么?殿下所用之物,須得經過層層查驗,很嚴格。”

    宋蘊輕笑:“投其所好罷了,與千絲坊這筆生意,說到底是我們占了便宜。”

    千絲坊能在大盛鋪開如此之大的攤子,必然耗費了裴牧不少心血,而她卻輕飄飄的摘了桃子。

    但宋蘊也很清楚,他們合作的基礎是千絲坊,是廢太子裴牧,他們之間的合作,是她單方面的投誠。

    涉及黨爭,沒有人值得絕對信任,唯有利益,才能將他們徹底綁在一條船上。

    沒過多久,陳不遜應邀而來。

    宋蘊與裴牧達成合作的事他早有耳聞,為此裴牧不知在他眼前炫耀了多少次。

    陳不遜拿著擬好的契書,對上宋蘊漂亮的眼眸,頓了下:“決定了?”

    宋蘊輕輕頷首。

    陳不遜神色嚴峻:“宋蘊,你比誰都清楚,這是一條不歸路。”

    “我知道。”宋蘊垂下眼眸,“可唯有如此,宋蘊才能茍活。”

    陳不遜淡淡道:“不,你有很多選擇,可你宋蘊,不相信任何人。”

    不相信范明冶能夠護住宋家,不相信宋柏軒能夠出人頭地庇佑家人,更不相信他陳不遜從未訴之于口的真心。

    宋蘊心神劇震,控制不住的想要向后退。

    陳不遜低頭簽完契書,神色仍崩得很緊,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惱恨什么,如今宋蘊同他一樣,踏上了裴牧這條船,他本該高興,不是嗎?

    契書落成,再無反悔的余地。

    宋蘊收起契書,抬眸對上陳不遜繃緊的臉龐,淡聲道:“剛剛那句話,陳大人說錯了。”

    “宋蘊并非不相信任何人,只是比起把命運交付于他人之手,我更愿意自己掌控,不論生死。”

    第85章 【85】可她奪回的一切,本就該屬于……

    大盛,金安府城。

    連日的酷熱天氣并沒有打消學子們的熱情,直至午時,仍有許多人聚在盛陽書院,議論著上午的文斗。

    “沒想到啊,那位宋院長是有些真學識在身上的,怪不得能中府試案首。”

    “依我看,明明是衛學子更有潛力些,連其他幾家書院有名的學子都斗得過,尤其是詩詞,沒有任何華麗的詞藻,卻能深得人心。若是他能參加府試,案首究竟會落誰身上還不知道呢。”

    “衛學子可是宋院長的關門弟子,自然實力不弱,可其他幾家書院的學子也不差什么,假以時日,必定會為我金安府揚名!”

    “對!清波書院還有許多頂尖學子在備考秋闈,哪有空來參加什么文斗?我看啊,盛陽書院是瞅準了時機,才會有如此盛名。”

    “無妨,清波書院也好,盛陽書院也罷,左右都是咱們金安府的學子,比那京城文武雙全的侯爺可厲害多了……”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得哄笑起來。

    盛陽書院這場文斗持續了整整三日,期間無數學子參與,或作詩詞歌賦,或作策論,或議時政……不能說全都精彩非常,卻都可圈可點,足現文采,唯有平陰侯一人臉面全無。

    “聽聞那位侯爺在京城時文采非常,傳出了不少佳作,怎么來了咱們金安府,只上了一場便病倒了,哎呀,真是可惜。”

    “噓,小聲些,許是跟咱們金安府風水不合……”

    坐在馬車里的趙旭炎臉色鐵青,恨恨的握緊拳頭,他已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捏碎了一只茶盞。

    該死的宋柏軒,該死的衛辭,竟敢踩著他的腦袋揚名!

    若非忠王殿下執意要推盛陽書院出來,他定要派人將這對師徒碎尸萬段!

    馬車停在范府門前,趙旭炎不敢停留,迅速沖進了范府,以免被附近的學子發現。

    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范府本就靠著盛陽書院,附近的學子又對范明冶格外仰慕,因此對范府進進出出的客人們格外關注。

    “哎呀,快看,文武侯!”

    “文武侯這是病愈了?真巧啊,文斗才剛剛結束。”

    文武侯?那是什么鬼稱號!

    趙旭炎氣得幾欲吐血,卻不敢有絲毫停留,加快腳步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等到了前廳,他還未進門,就聽到里面傳出陣陣笑聲。

    范明冶笑著道:“此次盛陽書院能夠揚名,全靠宋柏軒師徒,不過嘛,殿下,老臣覺得平陰侯亦有功績,此番過后,金安府的學風算是徹底立起來了。”

    裴凌臉上有些掛不住,哪怕再惱恨趙旭炎這塊廢物點心,卻也只能跟著笑:“是啊,如今盛陽書院已成,再過不久便是鄉試,范大人,父皇可拭目以待。”

    范明冶的笑聲更甚,趙旭炎站在廳外,臉上青白交加。

    “殿下,范大人,”趙旭炎抬腳進門,努力掩住心頭的波瀾,平靜道,“離開京城這么久,臣實在不放心府上,可否先行回京?”

    裴凌瞥他一眼,語氣實在算不上好:“侯爺這是怕了?”

    趙旭炎臉上強撐起笑,說起不得不回京的緣由:“是小女有疾,臣打聽到了神醫的消息,想要盡快為她診治。”

    如此拙劣的借口,竟也好意思說出來。

    裴凌心中愈發不滿,卻沒再出言拒絕,這時,范明冶悠悠道:“侯爺一片慈父之心,殿下何不滿足?”

    看在范明冶的份上,裴凌沒有阻攔,但趙旭炎心中卻愈發不痛快。

    只是沒想到,金安府的消息竟比他還要先一步抵達京城。

    盛陽書院在金安府文斗揚名,不足三日,朝野盡知,甚至傳到了皇上耳中。

    裴武帝本沒將此事放心上,可盛陽書院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范明冶更是每兩三日便有奏折呈上,讓他根本沒法子忽視。

    思來想去,裴武帝竟覺得此事甚好,畢竟范明冶已有些年頭沒像現在這般用過心,便是二人兄弟情濃時,通信也不曾如此頻繁。

    早朝上,裴武帝興致勃勃的問道:“盛陽書院之事,諸卿以為如何?”

    文武百官瞬間沉默,老老實實的站在大殿上,一言不發。

    裴武帝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盛陽書院的存在侵犯了不少人的利益,畢竟讀書的門檻變低,會培養出更多的讀書人,繼而參加科舉,為朝廷效力。

    世家幾乎壟斷科舉的優勢將不復存在。

    無論盛陽書院對于世家有多糟糕,只要對百姓有利,對朝廷有利,裴武帝都不會反對。

    念及此,裴武帝垂眸道:“金安府此次文斗,實屬文人盛舉,其中有名姓宋的夫子居功甚偉,諸卿以為該如何賞賜,方能彰顯皇恩浩蕩?”

    此話一出,眾多鼻觀眼眼觀心打算看熱鬧的官員們頓時坐不住了,紛紛出來說道:“皇上,臣亦聽聞此事,不過據說那宋夫子雖身擔院長之職,卻無任何功名在身,他的學識究竟如何,尚待考證。”

    “正是如此,我大盛科舉每三年一次,時逢皇恩浩蕩,會再開恩科,有如此多的機會在前,這姓宋的夫子都未曾考中舉人,實在當不得皇上對他的夸贊。”

    裴武帝原本也只是試探,見朝中官員反對,便將此事揭過不提,只是他也委實納悶,范明冶在奏折中多番夸贊的宋院長,年逾而立,竟連舉人都不是?

    這老家伙該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哪怕朝中官員竭力壓下了裴武帝想要賞賜的念頭,有關盛陽書院的消息還是在京城飛快的傳播,與此同時傳開的,還有“文武侯”的名號。

    坊間茶樓里,百姓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新鮮事。

    “聽說了嗎?金安府開了一家不收束脩的書院,所有適齡的孩子都能送進去讀書識字,這要是開到京城來,該有多好?”

    聽到這稀罕事兒,當即有人反駁:“不收束脩?那書院的夫子怎么過活?難不成他們都是做善事的大善人,不吃不喝也要教授學生念書?”

    “那自然是有其他的謀生之法,背靠金安府以及范老大人,怎么也不會將那些夫子餓死,更何況那院長本就是府試案首,不缺吃喝,而且,我還聽說他為了給盛陽書院多招些學子,親自上場參加文斗,與諸多學子論道,學識自然不會差。”

    “文斗?什么文斗?可是‘文武侯’參加的那場?”

    “正是!不過文武侯只參加了一場便病倒了,真是給咱們京城丟臉。”

    “有沒有學識是一回事兒,敢不敢上場又是另一回事兒,這文武侯啊,可真是……懦夫之舉!”

    大盛朝歷來便沒有什么叫做“文武侯”的稱號,有不知者好奇前來詢問,此事便愈傳愈廣,本就淪為京城笑柄的平陰侯府再添笑料。

    平陰侯府上下閉門不出,吳氏更是對外稱病,不會見任何來客。

    趙晴云自是也將此事探聽的清清楚楚。

    比起對“文武侯”稱號的恥辱,她更關心的是在金安府揚名的盛陽書院。

    “你確定沒說錯?盛陽書院的夫子姓宋?”

    傳消息的小二道:“沒錯,也不會有錯,宋院長的名聲早就在金安府傳開了,還有他的關門弟子,亦是十分優秀,聽說是姓衛,生得極為俊俏。”

    趙晴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才過去多久,宋柏軒的腿疾竟已痊愈,參加了府試不說,還成功混上了盛陽書院的院長。

    本以為盛陽書院只是一個笑話,可誰能想到,竟真給他們干成了!

    還有衛師兄……他不是向來淡泊名利,絕不會參加科舉么?為何還要助盛陽書院在金安府揚名?

    趙晴云與宋柏軒做了多年父女,與衛辭更是做了多年同窗,對他們師徒二人的才識最是了解,也正是如此才會無比痛恨,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宋柏軒明明一身學識,卻被斷去前途,只能窩在鄉野為稚童開蒙,衛辭天賦極佳,卻死活不愿參加童試,只想像宋柏軒般一輩子教書。

    她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一絲希望。

    可如今……

    趙晴云胸腔里止不住的翻涌出酸水,甚至夾雜著憤怒與不甘,但凡她在宋家的日子能好過些,她又怎么會毅然決然的跑來侯府認親?

    當初他們都不肯,如今卻紛紛揚名,踏入仕途,將她襯得如小丑般滑稽。

    是她貪慕權勢,是她無情無義,更是她自找的聲名狼藉……可她奪回的一切,本就該屬于她,而那些她錯過的,皆是他們不愿給。

    趙晴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想了許久,最終決定先將怨氣擱置,與他們重修舊好。

    當初離開時,她與父親鬧得太兇,只能先從師兄下手。

    趙晴云低頭研墨,很快便執筆想寫了一封信,順便叫人從賬房支了二百兩的銀票,一并放入信中。

    相信衛辭師兄會理解她的苦衷,她這樣做,也都是為了他好。

    倘若師兄想要走得更遠,一個強大的岳家才會有更多可能,而再者說,如果能化解與平陰侯府的恩怨,宋家姐姐也會很高興,畢竟她曾在侯府生活了十幾年。

    信很快送了出去。

    趙晴云日復一日的盼著回信,卻不曾想,有一個故人突然找上了門。

    那本是她費盡心思都無法攀附的存在。

    心跳在不自覺的加快,趙晴云捂著胸口,臉上盡是喜色,忍不住吩咐下人重新幫她梳洗打扮。

    她知道,她一直在等待著的機會,終于來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要牢牢把握住!

    第86章 【86】可惜,他還是沒能等來回信。……

    清茶坊二樓,雅間內。

    趙晴云戴著幕笠,一臉忐忑的敲響房門,聽見的卻是一道極溫潤晴朗的嗓音:“進來吧。”

    “臣女拜見殿下。”趙晴云尚未屈下身去,就被人輕飄飄的托起,清雅的墨香瞬時盈滿她的鼻端:“不必多禮,快坐。”

    趙晴云睫羽微顫,悄悄掀起眼簾,卻恰好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她連忙低下頭,臉龐悄然現出紅暈。

    “殿下,臣女失儀……”

    “這哪算什么失儀?晴云姑娘真是……”裴雯搖搖頭,接著又笑起來,“多日未見,晴云姑娘可還好?”

    趙晴云輕輕點頭,絕口不提她曾多次寫信給他卻毫無回音的事。

    裴雯卻好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長長的嘆了口氣,沉聲道:“我知晴云姑娘曾有難在身,可裴某卻無力施以援手,實在愧對姑娘的一片信任。”

    趙晴云連忙搖頭,正要開口,就聽裴雯繼續說道:“晴云姑娘,這些時日來,裴某雖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姑娘聰慧,想來早有察覺,之前的種種隱瞞,還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聽他的語氣如此誠懇,趙晴云一時忍不住心軟,她何德何能,竟讓堂堂信王殿下能夠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此前短暫的相處光陰再次流轉在她的心頭,自趙晴云來到京城后,從未有人待她如此。

    父親的冷漠,母親的忽視,親弟弟的欺凌……整個平陰侯府,除了丫鬟,再沒有人能稱她的心意。

    這般想著,趙晴云不由紅了眼眶:“殿下……晴云身份卑微,實在當不得您如此。”

    裴雯輕嘆一聲:“命不由人,晴云姑娘不知,我雖未皇子之身,被父皇賜下信王的稱號,卻并無真正的實權,不像大哥,早已將一眾武將拉攏在側。”

    平陰侯也曾掌兵,爵位雖是世襲,可也勉強算得上武將。

    趙晴云想起趙旭炎非要將趙盈送進忠王府的行徑,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些許怒氣。

    “父親之舉我實在沒想到,殿下,臣女人微言輕,不足以改變父親的決定,”趙晴云心中難過,語氣也跟著低落,“是臣女沒用,幫不到殿下。”

    裴雯笑笑,伸手落在她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衫落在肩頭,趙晴云竟下意識的想躲開,但隨后她便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殿下——”趙晴云稍稍抬眸,露出雪白而修長的脖頸,一雙泛著霧氣的杏仁眼,欲語還休。

    裴雯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

    很快,他縮回手,無奈道:“是裴某唐突了,這些時日沒日沒夜的連軸轉,忙得頭昏腦漲,今日竟這般失禮,還請晴云姑娘原諒則個。”

    趙晴云連忙搖頭:“不礙事的,只是,不知殿下因何事而焦心?”

    裴雯取了茶盞,為趙晴云斟了杯茶,動作行云流水,十分悅目。

    這或許便是富貴窩里養出的金娃娃,是她怎樣苦練都無法達到的地步。

    趙晴云指尖微顫,眼中涌出些許難過。

    倘若沒有十幾年前那場意外,如今的她,或許早已站在他的身側,不必再理會平陰侯府的種種糾葛。

    裴雯沉吟片刻,神色掙扎了許久,才低聲道:“說出來也是讓晴云姑娘徒添煩擾,左右為難。”

    趙晴云認真道:“能為殿下解憂,是臣女的福分。”

    裴雯聞言不再推拒:“晴云姑娘,你近日可曾聽聞過金安府新開了一家盛陽書院?”

    “盛陽書院?”趙晴云不由得驚訝。

    裴雯以為她未曾聽聞,將得來的消息又同她仔細說了一遍,最后嘆道:“此次盛陽書院能夠在金安府站穩腳跟,父皇必將所有的功勞都算在我那位大哥頭上,大哥素來霸道強橫,裴某日后在朝中的日子,恐怕會愈發艱難。”

    他的神色間滿是苦惱,似是找到了知心人般,又細說了許多忠王的強橫之處。

    從小到大,裴雯便是三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大皇子裴凌自幼習武,少年掌兵,在邊關混跡多年,已是積累了不少戰功,而三皇子裴牧更是剛出生就頂著儲君的名頭,且天資聰穎,文武百官莫不夸贊,哪怕他如今被廢去太子之位,也仍有懇請父皇再次立儲的呼聲。

    唯有裴雯,身子孱弱無法習武,只能在讀書上多下功夫,卻不能討得裴武帝歡心。

    趙晴云安靜的在旁邊聽著,不知為何,她望著裴雯凄楚的神色,竟與他感同身受。

    “殿下,您的風采與學識遲早會被皇上看到,我大盛如今學風昌盛,只靠蠻橫的武力,怎能讓大盛朝再現盛世?”

    趙晴云言辭懇切,說話間輕輕握住他的手:“殿下,晴云愿意幫您。”

    裴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灼熱的溫度燙得趙晴云幾欲抽離,但他并未順勢應下,只是感慨道:“能得晴云姑娘開解已是萬幸,裴某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讓晴云姑娘為難呢?此事不必再提。”

    “殿下——”趙晴云急切的想要解釋,卻被裴雯一句話堵了回去:“晴云姑娘,你我之間的情誼,不該與世俗利益牽扯,否則我又怎會助你回京認親?”

    平陰侯在京城權勢不盛,早有向忠王投誠之意,已經徹底站在了忠王那邊,而趙晴云又恰恰是平陰侯府遺落在外的血脈。如果裴雯有心利用,他大可以在此事上多做文章。

    一時之間,趙晴云看向裴雯的目光愈發溫柔。

    如果不是裴雯相助,她一個身無所依的小女子,又怎會安全抵達京城,順利的與平陰侯府認親?

    在京城的這段時間,裴雯對她多有照拂,從未挾恩圖報,這樣高潔的品性,又怎是忠王那莽夫能比得上的?

    與忠王相比,父親定然會更傾慕信王殿下的品性。

    再者說,如果父親肯投靠信王,她為自己的圖謀便又多了一分成算。

    趙盈一個籍籍無名的鄉間女郎都能成為王室側妃,她趙晴云,飽讀詩書,出身高貴,待除去容貌瑕疵,又怎會在她之下?

    思量間,趙晴云心中已有了成算。

    回到侯府后,趙晴云迫不及待的又寫了一封信,仍是送往金安府,盛陽書院。

    如今盛陽書院風頭正盛,想來不久之后,父親與師兄二人便會來到京城,而她在京城已久,最清楚其中局勢,必然能幫到他們。

    只要她誠心悔過,為父親與師兄的前途著想,父親定能原諒她。

    寫完信,趙晴云便命人將信送了出去,恰好此時下人傳來消息:“小姐,侯爺回來了。”

    趙晴云手中動作一頓,若無其事的放下筆墨,起身去外頭相迎。

    她忍不住想到,倘若是父親宋柏軒參與文斗,絕不會換來這樣一個丟人現眼的稱號。

    ……

    金安府,范府的院子里。

    自盛陽書院逐漸步入正軌后,衛辭是輕松了些許,但宋柏軒的工作仍然十分忙碌。

    近期忠王殿下有意在盛陽書院露面,時常從范府移駕盛陽書院,與諸多學子攀談,在金安府傳出了不少好名聲。

    忠王本有意在盛陽書院授課,再提升些名望,但這樣的想法剛萌生,就被范明冶迅速掐滅。

    忠王的學識實在是……身為皇子,有頂尖的學士教導,但奈何忠王常年帶兵打仗,于讀書一途沒有多少天賦,成果寥寥。

    范明冶將此事推拒,裴凌雖有些可惜,卻也只能作罷,整日游蕩在書院附近,爭取離開前,能在金安府學子間積攢起更多名望。

    宋柏軒雖厭惡這樣的做法,面對強權卻無可奈何,只盡可能的讓課業占滿自己的空閑,免得要同裴凌打交道。

    恰恰相反,閑下來的衛辭日日在范府等著回信。

    前些時日,茲陽倒是來過一封信,卻是只給了宋柏軒,在衛辭眼巴巴的守望下,宋柏軒才舍得給他瞧了兩眼。

    信中只字未提師兄二字,更未提及身孕,只簡單說了些香思坊的狀況。

    宋柏軒看不過眼:“你總想著讓蘊兒給你回信,可你給她寫過幾封?”

    哪有只盼著收信,卻不肯給人寫信的道理

    然而宋柏軒話音剛落,衛辭的神色便愈發委屈,掰著手指幽幽算道:“四封。”

    他給師妹整整寫過四封,卻從未收到一封回信。

    宋柏軒被噎了下,板起臉說道:“蘊兒既忙著養身子,還要忙著照看香思坊的生意,哪有空天天寫信?你倒是清閑,課業可全都寫完了?讓你念的書可曾都看了?竟還有空在這里數數,可見是沒舍得下功夫。”

    衛辭:“……”

    恰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下人的聲音:“宋院長,衛學子,有信。”

    衛辭當即一個步子躥出去,從下人手中接過信,匆匆掃了一眼便撕開信封。

    入目是熟悉的稱呼,衛辭心中一暖,但緊接著卻越看越不對勁,信中的內容似乎并非師妹所寫。

    衛辭目光微移,看清信尾的落款后,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

    “老師——”他剛要把信給宋柏軒,卻見他同樣眉頭緊皺,神色復雜的持著一封信。

    衛辭向前移步,信尾的落款果然是趙晴云。

    她在信中親切的稱宋柏軒為父親,似乎曾經荒謬又殘酷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老師,您萬萬不能心軟!”衛辭急切道,“且不提盛陽書院之事未定,涉及黨爭便是萬萬不可取!什么仕途艱難,前路坎坷,誰人的仕途又不艱難坎坷?去攀附權勢又有何用!況且平陰侯心思狹隘,怎能容得下我們師徒?蘊兒同他早已沒有了父女情分,決不能再重修舊好——”

    宋柏軒閉了閉眼,攥緊了手中的信紙。

    連衛辭都能懂得的道理,他又何嘗不知?明明早已對親手養大的女兒再無期待,可收到這封信時,他仍控制不住的感到難過。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好父親。

    十幾年來,他教書育人,為無數稚童開蒙,卻偏偏沒能將帶在身邊的女兒教好。

    短短數月,她已全然變了模樣。

    兩家重修舊好?

    平陰侯恨不得殺了他泄憤,他更是恨不能讓侯府徹底消失,兩家萍水相逢從未交好,又何談重修舊好?

    不會,永遠不會!

    宋柏軒平復了許久,才睜開眼,隨手將信紙連同信封就著燭火點燃,隨意的扔在地上。

    “去吧,認真準備府城聯考,不必因此而分心,”宋柏軒將他手中的信紙一同燒掉,語氣中夾雜著些許冷漠,“她如今是平陰侯嫡出的千金,早已不再是晴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衛辭輕輕應了聲,連同信封以及信中夾雜的銀票扔進火焰中。

    可惜,他還是沒能等來回信。

    第87章 【87】“姑娘,你要是實在氣不過,……

    茲陽縣城,千絲坊的雅間里。

    裴牧坐在窗前,手中捧著盞昂貴的參茶,目光卻停留在街頭叫賣的小販攤前。

    沒多久,門外響起心腹的聲音:“殿下,酥餅買回來了。”

    剛出鍋的酥餅還冒著熱氣,濃郁的芝麻香氣在雅間里彌漫開,叫人忍不住的分泌口水。

    裴牧放下參茶,接過被油紙包著的酥餅,熱氣香氣迎面而來,哪怕是被燙到,他竟也舍不得撒手。

    心腹小聲提醒道:“殿下,太醫說了,您不可多食,尤其是這些外頭的東西……”

    話音未落,裴牧已變了臉色:“滾出去!”

    心腹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性子,無奈的拱手告辭,轉頭便派人去向陳不遜告狀。

    宋蘊過來時,瞧見的便恰是這番場面。

    被告狀的人尚不覺得有異,宋蘊替人尷尬的毛病卻犯了。

    區區一個酥餅,再不干凈能不干凈到哪兒去?別說是太醫,就算是皇帝老兒,吃的不也是五谷糧。

    興許達官貴人的想法跟旁人就是不一樣。

    宋蘊向裴牧行過禮,在茶桌前坐下來,裴牧手中捧著吃了兩口的酥餅,目光卻直勾勾的看向她提著的木盒。

    “宋掌柜,那是什么?”裴牧目光不移的問道。

    宋蘊深知這段時日裴牧的飲食被監官得有多嚴格,自然不會明知故犯,惹來一身麻煩。

    她一邊打開木盒,一邊說道:“是一些香料,殿下或許識得。”

    裴牧頓時沒了進食的興趣。

    “可是查出了什么?”他放下酥餅,想起這段時日宋蘊從他身邊拿走的各種香料與香包,忍不住有些緊張,但很快他便想起宋蘊如今已懷有身孕,如果那些香料真有問題,她腹中的孩子該怎么辦?

    “胡鬧!”裴牧沉下臉來,“孤這毛病并非一兩日之因,不急在一時,倒是你,將腹中胎兒置于何地?”

    宋蘊微微垂眸,雙手搭在小腹上,輕聲解釋道:“殿下過慮了,香料之用在于久而不覺,只一兩次的分量,作用并不大。況且有太醫院開出的安胎藥在,民婦的身體并無不適。”

    裴牧眼眸微黯,拳頭收緊:“所以,真是香料的問題?”

    宋蘊遲疑了些許,最后還是點頭應了。

    “殿下所用香料皆是十分昂貴,也有幾種極罕見,恐是從西域來的香料,也正是因為這些香料少見且特殊,氣味間的異常多不能被人察覺。”

    尋常的香料不論如何炮制,氣味都差不許多,倘若稍加改變,便能被人輕易察覺,但皇室所用的香料大多昂貴稀少,并不常見。

    宋蘊不由得嘆氣:“有幾種香料民婦也不能完全辨出,但……番紅花以及雷公藤的香氣,民婦還是能辨得出的。”

    “番紅花和雷公藤?”裴牧也讀過醫書,知道這兩味藥乃是藥材,才更覺詫異,“單單只是香氣,也能發揮藥效么?”

    宋蘊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她想了想,說道:“殿下也知人有五感,形、聲、聞、味、觸,形可煉體,聲可愉情,兩者是外在,而聞、味、觸都能輕易入體,不管是什么香料,只要香氣能夠被吸入體內,多少都會有些影響。”

    也正是因為宋蘊讀過幾本醫書,對藥材的藥效頗有研究,她才能輕易從繁雜的香氣中剝離番紅花與雷公藤的存在。

    “雷公藤又名斷腸草,毒性極大,而殿下所用香料雖并未入口,可經過特殊的炮制方法后,雷公藤原本的木香便會縮減,反而附有更多毒性,至于番紅花,香氣本就濃郁,與花香極為相似,如果量再少些,常人幾乎無法辨出。”

    裴牧聽罷,沉默了許久。

    木盒中的香料與香包被悉數擺在桌上,裴牧沉聲問她:“都是哪些?”

    宋蘊從中挑出了一兩樣,擺在一旁。

    裴牧似是如釋重負:“只有兩樣,這兩種孤并不常用。”

    “不是。”宋蘊望進裴牧眼中,“只有這兩樣無毒。”

    裴牧瞬間怔住,不愿相信宋蘊的判斷:“你確定沒弄錯?”

    “不會弄錯,每一個調香師都有自己的習慣,這兩種香用料極昂貴,炮制也極好,但手法也相當粗糙,只是為了最終的香氣,剩下的香用料雖不盡皆昂貴,手法卻極好。”

    即便是宋蘊親自來調香,手法也不會比他更強,只是香氣會更有偏好。

    裴牧望著滿桌子的香料,心緒卻無比復雜,自從被廢去后,他對皇室多有防備,宮里送來的香料甚少使用,多是讓人出去采買。

    可沒想到,真正有毒的卻是從外頭采買而來的香料。

    “孤知道了。”裴牧語氣冷淡,“此事孤會派人去查,你不必再插手。”

    宋蘊原本也沒打算再插手,涉及皇室的陰私,她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裴牧叫來太醫為宋蘊診脈,確認她身體無恙后,又送了許多安胎的藥材,才打發宋蘊回去。

    宋蘊坐上柔軟寬敞的馬車,瞧著外面親自護送的某個裴牧心腹,忍不住感慨,她這大概也算是母憑子貴?

    她低頭撫摸平坦的小腹,腦海中掠過萬千思緒,以及,衛辭。

    不知道他會如何對待她腹中的孩子?

    這是一個意外,并不會叫人覺得高興。

    宋蘊其實并沒有很想留下腹中的孩子,前路未定,世間窮苦,并不值得留戀,可不知為何,當她想起衛辭,想起父親,心中總會變得十分柔軟。

    他們的親人太少了,如果多一個孩子,或許會更熱鬧。

    至于衛辭是否歡喜,是否想要,是否情愿,又與她有什么關系?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憑自己的能力得來。

    與衛辭關系不大。

    經過數日的張羅與修整,香思坊終于補滿了貨,重新開業。

    宋蘊并未對香料的種類多做調整,仍是此前的那些品類,饒是如此,香思坊依舊客源不斷。

    比起步入正規的香思坊,宋蘊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工坊間。

    李慎是一個爽快人,達成合作后,沒多久他便將一家香鋪工坊的地契交給她,連帶給她的還有坊中調香師的身契。

    對香思坊和宋蘊來說,這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香鋪工坊中有資歷不淺的調香師,手藝雖差了些,但有她的方子在,只需稍加修正便能上手。

    與千絲坊的合作已經提上日程,她必須盡快提高工坊的香料產出,才不至于面對無貨可出的窘境。

    香思坊、工坊處處都需要人手,宋蘊一個人忙不過來,莫綾不放心她的身子,她只得提了夏家兄妹上來,照看香思坊的生意。

    香思坊開業的隔日,李慎便派人送來通知,金安府城的千絲坊分店已專門辟出了一張柜臺,還將柜臺的圖樣送了過來。

    宋蘊不得不感慨李慎的用心,她估摸了下工坊的產量,送去回信,第一批貨最多再過兩日便能送往金安府。

    金安府是距離茲陽縣最近的府城,香思坊的香料想要拓開銷路,金安府始終都繞不過。

    也更繞不開名冠金安府以及京城的落霞閣。

    落霞閣經營已久,在京城頗有名氣,只單憑成香的種類,便是香思坊遠遠比不上的。

    背靠千絲坊,香料是不愁銷路的,但如何在金安府立足,恐怕還需仔細籌謀。

    宋蘊正沉思間,莫綾推門進來:“姑娘,那位殿下又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莫綾手中提著一個大包袱,沉甸甸的放在桌上,又說道:“那人還說,金安府的貴人想見見金梨和她兄長,得盡快。”

    宋蘊一頓,神色頗為微妙。

    她本以為裴牧跟趙盈聯系上,至少要費不少功夫,可沒想到這才過去多久,裴牧竟已取得了趙盈的信任。

    宋蘊對廢太子的人脈底蘊又有了新的認知。

    換句話說,裴牧的手段越厲害,對她便也越有利,能盡快跟趙盈會面,是好事。

    “沒說具體時間?”宋蘊問道。

    “沒說,只是讓姑娘早點準備好,跟他們也說一聲,”莫綾嘀咕著,忽然一喜,“姑娘快看,又有兩封信,這包袱肯定也是老爺和姑爺送來的!”

    宋蘊粗略掃了眼包袱里的東西,兩件成衣、一塊細綢料子,兩朵綢布制成的珠花,還有一個裝首飾的木盒,瞧著像是簪子。

    她沒急著打開木盒,先將宋柏軒的信拆開,認真讀完。

    莫綾識字不多,在一旁急得直撓腦袋,忍不住問宋蘊:“姑娘,老爺說沒說什么時候回來呀?他們在金安府待到也夠久了!”

    “恐怕還要再呆些時日,盛陽書院的事急不得。”宋蘊折起信,重新塞進信封里,這才瞧見里面還有張銀票。

    莫綾連忙又拿來另一封:“這封像是姑爺的,姑娘要不要看看?”

    宋蘊瞥了眼莫綾手中的信,字跡的確屬于衛辭,但她卻沒接下。

    莫綾不解:“姑娘不看看?”

    宋蘊輕描淡寫的將銀票與信遞給她:“用不著看,都先放起來吧。”

    莫綾茫然又不安。

    這段時日,姑爺前前后后送來了好幾封信,姑娘連碰都不碰一下,莫非是兩人又吵架了?

    放在以前就罷了,可如今姑娘有孕在身,再這樣鬧脾氣,動了胎氣怎么辦?

    莫綾想了又想,沒忍住舊事重提:“姑娘,你要是實在氣不過,我這就去金安府一趟,把姑爺綁回來,隨便你怎么收拾!”

    宋蘊:“……倒也不必。”

    莫綾憂心:“姑娘你現在可千萬不能動氣。”

    宋蘊:“我不氣,我有什么好氣的。”

    莫綾:“……”

    怎么辦,事情好像變得更糟了!

    第88章 【88】“如今,師兄可還想同我和離……

    前往金安府的行程最終敲定在兩日后。

    恰巧第一批香料已經運送至千絲坊,李慎邀請宋蘊同去,檢驗這段時間忙碌的成果。

    宋蘊本不欲前往,但裴牧特意派了太醫隨行,她只得應下謝恩。

    出發前一晚,夏家兄妹找上了她。

    夏金山的腿傷尚未全然恢復,仍然乘坐木椅,出行并不方便,兄妹兩人商議過后,決定留下夏金山,只讓夏金梨一人前往金安府。

    “途中有太醫隨行照顧,不必憂心你的傷勢,”宋蘊看向夏金山,“金山,如今有殿下在,你的腿傷會恢復得更好。”

    夏金山目光沉沉,垂著頭沒應聲。

    夏金梨抿了抿干燥的唇,小聲對宋蘊說道:“主子,我一個人去也行的,兄長行動不便,即便來回不成問題,也更容易引人主意,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的生活,稍有差池,我們兄妹殞命也就罷了,再連累主子便是罪過。”

    宋蘊本想再勸兩句,但見夏金山態度堅定,便也隨他們去:“好。”

    她比夏家兄妹更清楚此次會面的意義,是裴牧在向趙盈示好,也是明晃晃的威脅。

    夏家兄妹二人的身契掌握在宋蘊手中,哪怕就目前而言,宋蘊待二人不薄,可誰也不知以后會如何。

    宋蘊不會做挾恩圖報之人,但她更不會為了搏一個好名聲,將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

    隔天早上,宋蘊隨著千絲坊的商隊啟程。

    此次莫綾并不隨她同行,她身旁又無其他丫鬟,只能讓夏金梨暫時頂上。

    裴凌在金安府尚未離開,莫綾在他面前已經露過面,同住范府,實在不好遮掩。

    一路上,宋蘊將夏金梨的擔憂看在眼中,臨到金安府前,她才開口:“金梨,是不是你的兄長同你說了什么?”

    夏金梨眼神微閃,低垂著腦袋不吭聲。

    宋蘊也不逼她,只是道:“不管你的兄長同你說了什么,又要你做些什么,都不必全然告訴我,只是此行不算安穩,與你姐姐見面還需找到恰當的時機,急不得。”

    “我知道的,”夏金梨認真的應道,“兄長說過,哪怕此行見不到姐姐,也不能將自己搭進去。”

    她只是害怕姐姐過得不好。

    本以為王府側妃已經算是了不得的貴人,可兄長卻說,這樣的女子并無實權,連出入府門都要得到允準,如果貿然外出,會被當做與外男私通,直接處死。

    在夏金梨看來,這樣憋屈的日子,還不如她在宋家做下人,忙著香思坊的生意,至少能得幾分自在。

    對上夏金梨怯懦擔憂的眼神,宋蘊安慰道:“不會的,你姐姐聰慧,自然會尋得合適的時機。”

    商隊的馬車穿過城門,闖入熱鬧的金安府。

    去范府的路上,須得經過盛陽書院,此時正值授課時分,隔著老遠的距離,便能聽到書院中傳出的朗朗書聲。

    馬車停在范府門前停下,夏金梨扶著宋蘊下馬車,卻沒能等來迎接她們的人。

    “父親許是在授課。”宋蘊想了想,又登上馬車,隨著商隊繞路去千絲坊。

    千絲坊財大氣粗,鋪面的位置也是在府城最熱鬧的大街中。央,鋪面大小媲美對面三家總和,更是高達三層樓。

    李慎笑瞇瞇的迎著宋蘊進門。

    一樓是最普通的布料以及成衣,多是尋常百姓家用,最東面還有一排格子間,用來試穿衣物,以及量身改衣。

    二樓是昂貴一些的絲綢細布,以及更為華美的成衣,甚至還配有一名裁縫,兩名繡娘。

    單獨為香思坊辟出的柜臺也在二樓,還是在最顯眼的位置。

    宋蘊忍不住笑了下,朝著柜臺走去。如今臺面上已經擺滿了各色香料,以及些許試香的香爐,還未靠近,淡雅的香氣便已盈滿鼻端。

    可惜的是,柜臺前并沒有客人。

    宋蘊仔細打量著二樓的柜臺,無論是尺寸還是花樣,與李慎給她的圖紙并無不同,甚至更為華美,柜臺上方還刻有“香思坊”三個字。

    李慎走來,笑著問道:“宋掌柜以為如何?”

    “這已是小女能想到的極致了,”宋蘊忍不住笑道,“還要多謝李掌柜將此事掛在心上,處處為香思坊籌謀。”

    李慎擺擺手,并不居功:“這都是主子的意思,宋掌柜既然愿與千絲坊合作,那咱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宋掌柜客氣了。”

    宋蘊完全沒想到千絲坊會做到如此地步,不論是李慎的意思,還是裴牧的特別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很尊重這次合作,并沒有藐視小小的香思坊。

    宋蘊本想去三樓瞧一瞧,但李慎臨時被人叫走,她便只能停下,在千絲坊轉了轉,接著便回到范府。

    恰好趕上盛陽書院的休息時間,學子們從書院中涌出,擠得附近街道十分熱鬧。

    夏金梨坐在馬車上,偷偷掀起窗帷朝外看,目光在人群中游來游去,忍不住嘆道:“府城還真是熱鬧呀。”

    宋蘊笑了下,也跟著掀起另一側的窗帷,目光越過擁擠的學子,落到學院門口最顯眼的位置上,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窗帷被悄然無聲的放下,夏金梨察覺到馬車上過分的安靜,連忙問道:“姑娘,怎么了?”

    宋蘊答:“沒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她很清楚同在一個府邸住著,自己很難徹底躲開裴凌,但每次看到他,仍會覺得倒胃口。

    他就像一塊陳年腐肉,散發著揮之不去的惡臭,越是想逃離,氣味便越是圍繞著她。

    除非早日將其剜去。

    馬車在范府大門前停下,宋蘊并沒有下去的意思,夏金梨便也老老實實的坐在車上。

    附近的學子漸漸散去,仍有些徘徊在附近,不肯離去。

    宋柏軒卸下一身疲累,任由衛辭一人抱著書箱跟在后頭,正要抬步走進范府,卻突然被衛辭攔下:

    “老師,你看那輛馬車,會不會是師妹來了?”

    宋柏軒剛想斥他癡心妄想,宋家僅有的一輛馬車他還不清楚長什么模樣么?但緊接著便想起,那輛馬車如今就在范府停著。

    “去看看。”宋柏軒忙道。

    衛辭顧不上搖搖欲墜的書箱,三兩步沖向馬車,深吸口氣,問道:“是師妹嗎?”

    里面沒人沒答話。

    片刻后,夏金梨率先下了馬車,宋蘊這才從馬車里探出頭來。

    衛辭連忙放下書箱,小心翼翼的扶著宋蘊下車。

    被搶了伙計的夏金梨只好去抱書箱。

    “蘊兒!”宋柏軒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仔細打量著她,言不由衷的嘆道,“瞧著像是瘦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蘊嬌嗔道:“父親說笑了,女兒這些時日還重了不少,哪有消減?”

    夏金梨和莫綾一門心思想要她養好身子,一個有空就鉆研食譜,一個溜街串巷到處買吃食,她吃都吃不過來,怎會變瘦?

    宋柏軒只覺得非常心疼,懷有身孕本已十分辛苦,還要忙著操勞香思坊,在茲陽和金安府兩地奔波……這樣的虧欠,讓他身為人父而實在不安。

    說話間,宋柏軒已經擠開衛辭,搶占了宋蘊旁邊的位置,父女倆有說有笑,親親熱熱的一起走進范府。

    衛辭心里酸溜溜的,卻不敢與老師爭搶,只能從夏金梨手中接過沉甸甸的書箱,匆匆攆上去。

    他還沒來得及問師妹,為何這些時日都不回他書信?

    然而這句話衛辭等了大半日,都沒能問出口。

    直到宋柏軒不得不抽身去盛陽書院,宋蘊才閑了下來,回到院中收拾房間。

    衛辭瞅準了時機追上去,眼巴巴的跟在宋蘊身后。

    “師妹。”

    有了身孕之后,宋蘊走路的速度不快,步子卻很穩,衛辭趕了兩三步,便已能與她并肩。

    可宋蘊沒答話,自顧自的往前。

    衛辭忍不住又追問:“師妹,我給你寫了信,你可有收到?”

    他跟得很緊,大有宋蘊再不回答,就會被堵在門口的意思。

    “收到了。”宋蘊懶懶的答道。

    衛辭心中一喜,緊接著便是憂傷,師妹既然已收到了他的信,為何一封都沒有回?

    他這般想著便問出口。

    不料宋蘊卻說:“收到了,沒看。”

    衛辭頓時如遭雷劈,連步子都慢了半拍,待回過神,宋蘊已走到了房門前。

    他連忙追上去。

    “也是,香思坊的事已經夠忙碌了,師妹這樣辛苦,定然是無暇看信的。”

    衛辭這樣說服自己,心里卻忍不住的往外冒酸水,既是沒空看信,為何老師的信她封封都看,每次都回,還回好幾頁,偏偏連他的信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回上一句“已閱”也好啊!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狹隘小心思,衛辭正要再細問,便聽她道:“不,是不想看。”

    衛辭懵住,腦海中一團亂麻,他想不通為何師妹會待他如此,莫非是生他的氣了?

    “我……”話沒說出口,被宋蘊一記眼神噎了回去。

    衛辭只好可憐巴巴的跟在她身后,見她要午睡,忙趕在前頭手忙腳亂的整理床鋪,扯下床幔。

    夏日炎熱,范府給每位客人的房間都備了冰盆,然而宋蘊懷有身孕,受不得寒涼。

    衛辭又匆匆將冰盆移走,不知從何處撿了柄羅扇,殷勤道:“師妹睡吧,我為你打扇。”

    宋蘊坐在榻邊,望進衛辭那雙田黃石般剔透的眼眸,忽然問道:“如今,師兄可還想同我和離?”

    衛辭頓了下,訝異宋蘊會問出這句話。

    但只是猶豫這一瞬,宋蘊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便已移開,臉上多了幾分疏離。

    衛辭止不住的心慌。

    “不!不想!”

    第89章 【89】“你是不是還想同我和離?”……

    是不想,還是不能?

    宋蘊很了解衛辭的品性,也正是因為了解,才會生出更多遲疑。

    她心中忍不住冒出許多陰暗的想法,或許并不是不想,而是礙于師命,礙于名聲……在宋蘊眼中,世間沒有人會不為名聲與權勢所累。

    宋蘊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的問題很乏味,她脫下鞋,懶懶的靠在軟塌上,閉上眼。

    “我累了,師兄出去吧。”

    衛辭心中的恐慌感越來越重,他不怕宋蘊生氣,他怕的是宋蘊明明生氣卻不愿同他講,更怕他不能使她消氣。

    “師妹,我們不會和離,”衛辭伏在床榻前,認真的說道,“無論發生何事,我衛辭都不會再提和離,如有違背,不得——”

    “師兄,我很累了。”宋蘊打斷他。

    她一再趕人,衛辭卻遲遲不愿出去,倘若搞不清師妹為何會生氣,他念書都不會心安。

    衛辭絞盡腦汁的回憶自己都做過哪些錯事,只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任何頭緒。

    之前師妹生氣……對!之前的事!

    衛辭猶豫了一瞬,在宋蘊再次開口前,率先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印:“師妹,你看。”

    宋蘊不太想搭理他。

    她閉著眼不吭聲,衛辭卻將小印放入她的掌心,如玉石般冰涼的觸感讓宋蘊睜開眼。

    入目是一枚精致的小印,似是象牙質地,潔白細膩,底處刻有繁雜的圖案,如一只展翅飛騰于天空之上的老鷹。

    宋蘊皺了下眉:“這是什么?”

    衛辭心神稍稍放松,也不再猶豫,神色復雜的從頭說起。

    “我從未想過要與師妹和離,只是我身份有異,恐是罪人,不愿累及師妹與老師——”

    衛辭握住她的手,認真的望進她的眼眸,輕聲道:“如果師妹因此而同我生氣,大可不必,此前是我太糊涂。”

    宋蘊神色稍緩,眼瞼低垂,一邊把玩著精致的小印,一邊讓他繼續說。

    她不介意衛辭有秘密,但今時今日,她已有身孕,總該將一切不可控的因素提前預知。

    衛辭的身世便是其中之一。

    “我父親應當不是鏢師,”衛辭推測道,“他的武藝比展露出的更為高強,雖然品性懶散了些,但行走坐臥自有儀態,絕非普通的鏢師,更像是行伍之人,可父親對從前的事只口不提,也不讓我問。

    “從小到大這么些年,父親都不許我習武,一直跟著老師讀書,可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我讀書再好,父親都不高興,甚至非常失望。”

    直至現在,衛辭都沒有想通是何原因。

    父親曾不止一次的醉酒后,滿目憂傷的望著他,衛辭問起,他也只是說,想到了故去的母親。數次之后,衛辭便不敢再問。

    如果只是朦朧的身世,衛辭也不會慌亂到想要和離,真正讓他不安的,是這枚小印背后的力量。

    能從雙喜銀莊隨意獲取銀兩已是令人震驚,可在他提出想要林掌柜幫忙后,他們竟也沒有推辭,直接已無法反抗的力量扳倒了縣令周德勝。

    之后曾經的大理寺少卿有“小青天”稱號的陳不遜接手縣令之位,對周德勝貪污稅銀案仔細查探,雙喜銀莊的底細被翻了出來。

    衛辭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看似極和善親近的林掌柜,竟是來自西山寨。

    “西山寨?”又聽到熟悉的字眼,宋蘊忍不住追問,“那林掌柜親自同你說的?”

    衛辭搖搖頭:“這倒沒有,是那告示上寫的,我也不愿相信林叔會是那樣的身份,可我實在想不明白……”

    宋蘊跟著陷入沉默,此事疑點重重,以他們二人的身份,能得知的消息實在有限。

    “先前林叔將小印取走,前些日子又將它送了回來,還提醒我要早日離開金安府,”衛辭皺起眉頭,有些遲疑,“金安府是范老治下,能有什么危險?大抵是不愿我離京城太近。”

    宋蘊頓了下,冥冥中恍似抓到了什么。

    她忽然問到:“裴凌可曾見過你?”

    不該提的字眼脫口而出,衛辭驚愕一瞬,隨即道:“師妹怎知忠王名諱?范府人多眼雜,師妹千萬小心,莫要在人前直呼其名,那忠王殿下看似憨厚,實則寡恩又狠毒。”

    宋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臉色微變,隨即便應下:“我曉得,只是……一時失言。”

    衛辭稍稍安心,仔細回憶道:“見過數次,倒也沒什么異常,只是問過我可曾習武,之后便不再有什么了。”

    宋蘊努力想要從前世的記憶中找到些許痕跡,可在前世她根本出不了王府,更不知道衛辭的存在,實在無可用的記憶。

    衛辭見她眉頭緊皺不展,暗自后悔起自己的沖動,倘若因此事攪了師妹的安胎,那才是最大的罪過。

    “師妹別怕,林叔臨走前同我提過一個人,許是能幫上忙。”他安撫道。

    宋蘊連忙問:“是誰?”

    “淳陽郡主。”

    “淳陽郡主?怎么會是她?”宋蘊忍不住低聲呢喃,攥緊了手中的小印。

    衛辭遲疑:“師妹見過她?淳陽郡主性情如何?是否好說話?我從未去過京城,更不敢奢想得到一個郡主的幫扶,林叔的話我不敢全信,卻又不得不信。”

    “他曾說,如果我執意要去京城,或許會引得很多人喪命。”

    宋蘊微微發怔,緩過神后才輕聲道:“淳陽郡主很得皇帝寵愛,她并非皇室之人,卻享有郡主之位,在京城權勢很重,不少達官貴人想要跟她結交都沒有機會。”

    平陰侯夫人吳氏也曾起過攀附的心思,但淳陽郡主卻對平陰侯府毫無興趣,一概拒之不見。

    她曾在京城參與宴會,遠遠見過淳陽郡主一面,一襲紅衣,手握長鞭,打得幾個紈绔抱頭鼠竄。

    談不上好相處,卻也并非善惡不分之人。

    “師兄,你且將小印上的圖案拓下,我自有用處。”宋蘊輕聲說道。

    小印又回到衛辭手中,他自然清楚宋蘊所謂的“用處”是什么,如果說還有誰最有可能得師妹信任,并幫忙查探小印的來歷,那人也只有一個——陳不遜。

    陳不遜就這般值得師妹信任么?

    衛辭心中冒酸水之際,卻又忽得想到,哪怕師妹再信任陳不遜又如何,左右不會同他如他們之間這般生氣吵鬧,更不會有機會給師妹打扇。

    說到底,還是他更勝一籌。

    小印上的圖案被完整拓在紙上,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落在紙上,如翱翔于空際,栩栩如生。

    宋蘊頓時也沒了困意,起身寫了封信,將衛辭拓下的圖案一并附上,派人盡快送往茲陽縣。

    她在心中并未提衛辭與小印,只說偶爾見到,想問他可曾知曉。

    宋蘊寫信之時,衛辭就站在身側,他本想避開,但宋蘊卻讓他留了下來,這讓原本心有介懷的衛辭瞬間高興起來。

    “師妹,你快躺下歇歇,我為你打扇。”衛辭說道。

    宋蘊瞥他一眼,從他手中搶過扇子:“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樣的小事可不敢勞煩你。”

    衛辭頓時蔫了下來。

    本以為將和離的事說開,師妹便不會同他生氣,可現在看來,師妹似乎還在生氣。

    “師妹,你是不是……”衛辭期期艾艾,可憐巴巴的看著宋蘊,“你是不是還想同我和離?”

    宋蘊輕搖羅扇,這扇子不知從何而來,上面竟附有香氣,扇動間清涼的香風襲來,頗有趣味。

    “師兄,我可未曾說過這般話。”

    她從未想過要與衛辭和離,只是想借懷孕之事將二人之間的間隙消弭,可不知為何,瞧見衛辭可憐又小心的模樣,宋蘊便不自覺地想要拿喬。

    宋蘊暗斥自己何時也有了這般小女兒的心思,緩了緩才道:“我聽父親說,再過些時日,金安府的幾家書院會有一場聯考,盛陽書院也參與其中,師兄也會參與其中罷?”

    衛辭蔫蔫道:“確實有我。”

    自上次參與文斗后,他便在盛陽書院乃至金安府的學子中,都頗有聲名,范知府有意讓他風頭更勝,幾次勉勵他勤讀苦學,早日參與縣試,走上科舉正途。

    此次金安府眾書院的聯合考試,他必在其中,且成績不能太差。

    宋蘊的神色緩和下來:“我知讀書不是一樁易事,師兄只管去做,此事若能成則不枉師兄一番苦學,若不能成……師兄來我的香思坊做名管事也使得。”

    此番本是玩笑之談,但衛辭的眼眸卻驀然亮起:“那便說定了。”

    宋蘊:“……”

    促成夏金梨姐妹見面還需要合適的時機,哪怕同在范府,一個在忠王身側,一個在宋蘊身旁,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碰見。

    李慎早已傳來消息,讓夏金梨且先安心等著,待時機到來自會前來通知。

    宋蘊得了空閑,便著手安排起香思坊之事。如今隨著工坊逐漸建成,產量上漲,香料也用得極快,她須得盡快找到合適的供貨商。

    只是香思坊所用香料來自天南海北,想要安排妥當并非易事。

    隔日宋蘊出門時,恰巧碰見一輛華貴寬敞的馬車駛進范府,她心有所悟般看向夏金梨,忽然輕聲喚道:“金梨,過來。”

    夏金梨不明所以,連忙疾走兩步,跟在宋蘊身側。

    馬車沒有停下,窗帷一角卻悄然掀起,微風掠過,卷來些許脂粉的香氣,在空氣中駐足。

    “姑娘,怎么了?”夏金梨疑惑的問道。

    見宋蘊直勾勾的望著馬車,她也連忙看去,卻只能看見微微晃動的窗帷。

    馬車漸漸遠去。

    夏金梨忽然很想落淚,眼圈紅紅的,雙眸泛霧。

    “想哭便哭吧,”宋蘊輕撫她的發頂,輕聲道,“很快就會見面了,金梨,這一天不會很久。”

    第90章 【90】“金梨,她可曾苛待你?”……

    盛陽書院在金安府已有了些許名氣,待學院聯考之后,只要成績不是太差,便能徹底站穩腳跟。

    裴凌此行便是為了盛陽書院,此間事畢,他不會停留太久。

    得知夏金盈就住在范府后,夏金梨每日都在范府中來回晃悠,不是去廚房做菜,便是去馬廄喂馬,甚至連一些府中下人不愿做的粗活累活,她都搶著干。

    可惜裴凌對下屬約束極其嚴格,只允許隨行的下人伺候,別說是外來的丫鬟,哪怕是范府的下人都不能輕易涉足院內。

    夏金梨不免覺得可惜,但在范府忙前忙后,她也能與旁人打聽出不少關于忠王府的事。

    在聽說前不久,忠王府側妃險些被府衛刺死后,夏金梨的焦慮與恐懼到了頂端。

    她從未想過姐姐身為側妃,應是高不可攀的貴人,怎么會將自己置于那樣危險的境地?

    側妃被府衛刺傷,忠王竟也全都忍下,沒有絲毫表示?

    夏金梨無法理解。

    學院聯考前幾日,金安府所有官員忙得天昏地暗,裴凌也被拉過去做主考官,而夏金梨也終于等到了與夏金盈碰面的機會。

    馬車停在金安府最大的酒樓前。

    夏金盈扶著宋蘊走下馬車,眼神忍不住的往上瞧,宋蘊輕聲提點了兩句,她才沉下心來。

    忠王對趙盈的確非常寵愛,外出足足帶了六個伺候的丫鬟,以及八個身手不錯的護衛,宋蘊和夏金梨還未靠近趙盈所在的雅間,就被護衛攔住了去路。

    夏金梨稍稍慌亂,連忙低下頭去。

    宋蘊輕輕福身,柔聲道:“各位官爺,小女是萬萬不敢打攪貴人用飯,只是我等訂的是里頭那間,煩請官爺讓一讓。”

    聽她這樣說,護衛才冷著臉讓路。

    夏金梨扶著宋蘊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恰在這時,雅間里伺候的幾個丫鬟被打發出去買吃食。

    “姑娘……”夏金梨的心怦怦直跳,幾乎捂不住要跳出來。

    宋蘊比她能穩住些,緩了緩神,走到一副山水畫前,掀開畫布,輕輕叩了叩墻壁。

    沒多久,對面也叩了兩聲。

    緊接著“吱呀”一聲,山水畫旁置物的架子被推開,趙盈從后面走出來。

    她衣著華麗,妝容精致,發間的珠釵亮得晃眼。

    夏金梨看得一怔,不敢上前。

    “金梨!”

    熟悉的聲音響起,夏金梨才鼻頭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姐妹倆相擁落淚,卻都拼命克制著,不敢哭出聲驚動護衛。

    宋蘊不忍看到這番場面,連忙起身:“我去后廚催兩道菜,二位,一切小心為上,我們來日方長。”

    趙盈這才緩過神,對著宋蘊行了一禮:“多謝。”

    待宋蘊離開后,姐妹二人才能靜下來仔細說話,夏金梨連忙將她們兄妹二人的處境,按著兄長吩咐的話一字不落的說出來,聽得趙盈幾度落淚。

    “姐姐,好姐姐,快別哭了,你身上還有傷,仔細再哭壞了眼睛。”

    趙盈只覺得心中更痛,大抵也只有至親手足才會關心她的傷勢,那忠王……到底不是良人。

    “你如今是她身邊伺候的丫鬟?金梨,她可曾苛待你?你自幼在家中受寵,哪里做過這些活計……”

    趙盈說著又想落淚,兄長能否站得起來尚未可知,妹妹又天真好騙,只他們兄妹二人為奴為仆,命運掌控于他人之手,活路定然艱難。

    夏金梨連忙解釋道:“姐姐誤會了,宋姑娘是個好人,兄長治病所用的診金全是她付的,這些時日她對我們也頗為照顧,再說了姐姐,我在宋家也不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姑娘重用我和兄長,讓我們幫著打理香思坊,根本不累人。”

    “是嗎?”趙盈不敢全信,輕撫著夏金梨的臉龐嘆道,“金梨如今也懂事了,兄長要托給好好照顧著,我這兒還有些銀錢,你且都拿上。”

    趙盈一邊說著一邊從身上各出摸銀票,想了想又將頭上的金釵摘下,一并塞給夏金梨。

    “王爺的賞賜我不敢輕動,不然還會有更多,”趙盈惋惜極了,“金梨,你且探探那宋姑娘的口風,要多少才能贖身,你放心,姐姐有的是銀子。”

    夏金梨睫羽微顫,低聲道:“姐姐,兄長的意思是,暫時不贖身。”

    趙盈愣了下,想起她們姐妹二人為何才能碰面,心中不由得冷了下來。

    是啊,如若沒有那神秘人幫忙,自己又怎會輕易找到兄長與妹妹?只怕他像平陰侯一樣,別有所求。

    趙盈的眼神漸漸變冷。

    夏金梨說罷又安撫道:“姐姐,宋姑娘人很好,我與兄長從未受過委屈,反倒是姐姐你,兄長實在憂心。”

    “王爺待我不錯,在王府吃穿不愁,享盡富貴,”趙盈拍拍夏金梨的手,“你們不必擔心我,等將來我在王府站穩腳跟,就接你們去京城,咱們一家團聚。”

    姐妹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宋蘊便敲門進來。

    “丫鬟回來了。”她提醒道。

    趙盈不得不回到隔壁,將一切歸位。

    夏金梨怔怔的看著置物架,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聽說忠王很快就要回京,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姐姐。

    日子還在繼續。

    繼上次文斗之后,金安府城又迎來了一件大事,幾家學院的學子紛紛參與盛陽書院組織的聯考。

    聯考的難度以府試為標準,雖不及府試嚴格,但題目難度卻差不多。

    宋蘊忙著安胎,倒是沒再去湊熱鬧,只知整整五日沒見到宋柏軒和衛辭。

    倒是碰見了范明冶。

    范明冶見到她也不覺得意外,只是實在有些意難平,忿忿的問她:“宋姑娘的夫君可還安好?”

    此夫君定然非彼夫君。

    宋蘊頗為無奈,只得老老實實的將裴牧近況說出,說罷又向范明冶道謝:“上次之事,多虧了范老幫忙,不然我與……怕是性命難保。”

    范明冶扯了下嘴唇:“此事牽連甚廣,你一介女流之輩,就這樣攪弄進去,不知是禍是福。”

    廢太子早已勢弱,若非皇上顧念骨肉之情,只單憑此罪便能將裴牧處死。

    范明冶想起奏折上的批復,忍不住頭大。

    他向裴武帝泄露廢太子的行蹤,是想著讓他接手,處置自己的兒子,沒想到裴武帝卻全然不在乎,任憑他一個知府處理。

    身為臣子,哪有資格處置皇室血脈?!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袒護!

    既如此袒護為何又將其圈禁,廢去太子之位?無嗣又非大錯!

    范明冶越想越糟心,揮手打發宋蘊離開。

    直至學院聯考的成績張榜后,裴凌才拿著榜單啟程回京,盛陽書院在此次聯考中的成績雖不算拔尖,卻也不差,尤其是衛辭,名列前茅。

    送走了裴凌這尊大佛,金安府徹底安靜了些許日子。

    熱鬧不復從前,但宋柏軒卻非常滿意,因為盛陽書院總算有了些許書院的模樣。沒有達官貴人,沒有權勢攀附,只有最純粹的讀書、授課。

    范明冶將他的表現看在眼中,甚是滿意,閑暇之余找上他,問他可要參加今年的秋闈。

    宋柏軒自然是愿意參加。

    此前因著身體緣故,他無法參加府試,更不可能擁有參加秋闈的可能,如今腿疾痊愈,心病已除,不管是成是敗,他總要去試一試。

    范明冶由衷道:“你可知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么?”

    盛陽書院的院長之位已足夠惹眼,再加上之前文斗中展露出的名氣,如果宋柏軒不能在秋闈上榜,盛陽書院的學子不會服他,其他書院的夫子更會笑話他。

    宋柏軒笑了笑,不在意道:“范老將我放在這個位置上,我總不能辜負您的信任。”

    范明冶拍拍他的肩膀:“去干吧,不管你在秋闈考成什么樣,盛陽書院的院長之位都屬于你。”

    宋柏軒并不貪戀權勢,但院長之職得來的束脩遠比夫子強,聞言自是非常高興。

    “這段時日減些課,多給自己一些時間,秋闈可沒府試難多了。”范明冶告誡道。

    宋柏軒當即斂了笑,認真應下。

    隨著裴凌回到京城,金安府盛陽書院的事也愈傳愈盛,大街小巷,坊間茶樓里,全都是關于金安府的傳聞。

    裴凌不出意外的受到了裴武帝的嘉獎,得了不少賞賜。

    近來對金安府以及盛陽書院格外關注的趙晴云,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她還特意打聽了衛辭的成績,果然名列榜上,雖不是榜首,卻也是極靠前的成績。

    趙晴云心中是說不出的滿意,但想到這么些時日,她都沒有收到金安府的回信,一時又忍不住難過。

    許是盛陽書院的事太忙了?

    師兄又要忙著聯考,又要忙著念書,父親更是要忙著備課,恐怕根本沒有閑暇看信。

    趙晴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旋即又去書房寫了兩封信。

    仍是一封給衛辭,一封給宋柏軒。

    將信送出去后,趙晴云想了又想,總覺得有所疏漏,倘若父親與師兄仍不肯原諒她,只單寫信也沒用的。

    于是她仔細斟酌,又給宋蘊寫了一封信。

    如若宋家與侯府重修舊好,對她和對宋蘊都有莫大的好處,對宋柏軒與衛辭而言,更是日后仕途上莫大的助益。

    如果宋蘊能幫著勸說父親與師兄,主動與她和好,想來父親也會輕易原諒她,至于師兄……他向來和善,性子軟弱,有父親的顏面在,不會同她生分太久。

    將幾封信全都送出去,趙晴云焦灼的心情才得以喘息。

    恰在此時,婢女前來傳信:“小姐,侯爺和夫人請你過去,說是有貴客來訪。”

    趙晴云心中一喜:“好,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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