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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萬幸

    許久不見, 即便這會兒晚了,夫妻倆也跑出去買了些肉菜回來。

    之后就鉆進廚房,給葉以舒二人做好吃的。

    宋枕錦本想進廚房去幫忙, 外頭聽到消息的病人上門。他只好帶著小舟看診去。

    豆苗跟閆季柏在家不好玩兒, 就跟著宋枕錦一起。

    葉以舒無事可做, 去廚房給他娘幫忙。

    他往那灶前一坐, 阿黃就翹著尾巴繞過他摘菜的爹,走到葉以舒腳邊趴下。

    阿黃長大了, 毛色黃得發金。葉以舒手往他腦袋上一放,揉了揉,這下心里才舒坦了。

    施蒲柳看他回來就跟狗玩兒, 嫌棄道:“臟不臟。”

    葉以舒還沒說什么呢, 他爹就道:“不是前兒日頭好的時候才洗過,哪里臟。”

    葉以舒噗嗤一笑。

    看他娘瞪了一眼他爹。

    施蒲柳安靜了一會兒, 才緩緩道:“在外面可有受什么欺負?”

    “誰會欺負我啊。”葉以舒笑道,“換做我欺負人家還差不多。”

    施蒲柳故作嚴肅:“你可別跟娘報喜不報憂!那地兒就是那么好待的。大順回來可說了, 你們在那邊的日子,還不如縣里舒坦呢。”

    “這又是哪里的話。”葉以舒道。

    施蒲柳道:“房子比咱這兒小,周邊又沒個熟悉人照看, 咱在縣里做生意都有人阻撓,何況是府城。你別蒙騙娘, 娘也做生意, 知道的不少。”

    葉以舒笑意漸暖:“是,娘什么都知道。不過您放心,我在那邊真沒受欺負,我還結交了朋友。”

    “是哪個朋友啊?有了新人忘了舊人不是!”哥兒風風火火的,鉆進廚房里來。看葉以舒的眼神跟看負心漢似的, 手叉腰,橫著眉,像個暴躁的小辣椒。

    葉以舒笑得肩膀直顫。

    “施唯。”

    施蒲柳聽完小哥兒這話,嗔怪道:“胡咧咧什么。”

    施唯哼了聲,抄起個凳子擠著葉以舒坐。他道:“你回來都不告訴我一聲,還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你相公才知道你們回來了。”

    葉以舒道:“今天才到,休息一會兒就這時候了。本來想著明日去找你們的。”

    “好啊,你真忘了舊人了……”哥兒一爪子招呼在葉以舒胳膊,那力道可不是貓崽撒嬌。

    葉以舒被他拍得一疼,立馬捏住哥兒臉道:“適可而止啊。”

    “嗚……嬸子,你看您家舒哥兒欺負我。”這小哥兒花樣還多,知道找他娘撐腰。

    葉以舒被施蒲柳瞪了一眼,收回眼,看著施唯。

    施唯得意地沖他抬起下巴。

    “看看吧,現在我跟嬸子最親。你都要往后稍稍。”

    葉以舒卻不惱,而是伸手摸了一把他下巴。“喲,長胖了。”

    施唯當即炸毛,聲音都高了幾個度:“你才長胖了呢!我那是有小寶了!”

    葉以舒眼皮輕跳,愣了幾秒才將目光移到哥兒肚子上。

    “懷了?”

    施蒲柳也驚道:“什么時候懷的?!”

    施唯這下臉紅,不好意思捂著肚子道:“也才四個月,先前我也不知道,還是上次風寒,我家老薛送我去看大夫才曉得。”

    “四個月……那明年六月生,那會兒不算很熱,倒也合適。”施蒲柳喜氣洋洋說完,又看向葉以舒。

    卻見自家哥兒跟聽了什么稀奇似的,就指著人唯哥兒的肚子看。嘴上念著:“有了?怎么瞧不出啊?”

    “這怎么生啊?”

    “有什么……反應嗎?”

    施蒲柳搖了搖頭,心中嘆道:看來短時期內,她是別想著抱外孫了。他家哥兒一點要孩子的意愿都沒有。

    葉正坤摘好菜,去水缸里舀水洗。

    施唯也是他們自小看到大的,跟葉以舒在他們心里沒什么兩樣。聽了屋里幾人的話,他問道:“那可要告訴你爹他們?”

    “要,不過我們這不是沒時間嘛。”他相公薛采風現在幫葉家管著工坊,自己又在鋪子里幫施蒲柳的忙。

    葉以舒動了動被他挽著的手臂,道:“我們要回一趟老家,你要不要跟著一起?”

    “胎相可穩?”施蒲柳關心問。

    回去路上顛簸,還要坐那么久,指定不舒服。

    施唯點頭:“穩當,那我就跟你們一塊兒回去。”

    葉以舒道:“好。”

    “晚上就在咱家吃吧,也別回去了。”

    施唯立即道:“我才不跟你客氣呢。”

    施蒲柳看他兩人關系還這么好,欣慰笑道:“那也把你家采風叫過來一起吃。”

    “大順也一起吧。”葉正坤起身,“我去叫。”

    施蒲柳催促:“趕緊,免得人吃了。”

    這樣一來,葉家晚上就熱鬧了。

    足足六個小孩兒,豆苗、小舟、閆季柏,葉大順家兩歲的小哥兒,武館的崔定也給接了回來,還有隔壁的圓柏。

    大人就是施蒲柳夫妻,葉以舒夫夫,施唯夫夫,圓柏他爹還有葉大順兩口子。

    一桌子坐不下,足足坐了兩桌。

    席間熱熱鬧鬧,葉以舒幾個哥兒媳婦跟小孩兒一桌,喝著他娘專榨的果汁,吃著桌上的家常菜。

    男人一桌。尋常他們要干活兒,鮮少喝酒。今日也難得上了些。

    月上梢頭,闔家團圓。

    中秋沒做到的事兒,快重陽時做到了。

    葉以舒跟施唯還有他大順嫂吃完,便下桌去院子里玩兒。豆苗給找出了些中秋沒玩兒完的焰火,跟幾個小孩兒放著。

    夜晚院子里只有幾盞燈籠,院中那些煙花、焰火炸開,才似火樹銀花,璀璨奪目。

    葉以舒坐在一邊不想動,半身隱在暗處。又看邊上抱著一把劍立得跟個假樹似的閆季柏,他問:“這劍誰給你買的?”

    閆季柏:“我自己。”

    “我瞧瞧?”葉以舒伸手。

    閆季柏似很寶貝這劍,放在葉以舒手中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葉以舒先看了看劍鞘,很樸素,沒多少花紋。

    掂量著有些重,精鐵打的。

    他問:“買的現成的?”

    “鐵匠鋪叫人打的。”

    這小孩兒你不問他,他是一句多的話都不想說。

    葉以舒抓著劍柄拔出來,眼睛被劍身反的光刺了一下。

    “開了刃的?”

    “不開刃怎么用。”少年無語,嫌棄寫在臉上。

    葉以舒哼了聲,試著揮了揮,太重了,沒他斧子趁手。“花了多少銀子?”

    “全部。”

    “多少?!”葉以舒驚坐起。

    豆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湊過來,重復道:“他說全部!哥,你給了他多少銀子啊?”

    “敗家子兒……”葉以舒脫力倒回躺椅。

    一月二兩,半年十二兩。還不算他零零散散給的零花錢,這小子尋常又不買個什么,存起來二十兩都有了。

    現在回個縣里,二十兩一下子全部花了出去。

    二十兩什么概念……在村里都能建一座磚瓦房了。

    閆季柏咬唇,眸色暗下。

    “那我退了。”

    葉以舒抬手阻止,他踢了踢豆苗:“去,端個凳子出來。”

    “哦。”豆苗轉頭,“小舟,端個凳子出來。”

    “好!”小舟叫了就跑,葉以舒盯著豆苗。

    豆苗嘿嘿一笑。

    “哥哥,我幫你捶腿啊。”

    說著假模假樣動手,被葉以舒撇開,揪住耳朵,“孩子大了,使喚不動了。”

    豆苗討好笑著示弱:“哪有哪有,這不是孩子大了,能想更多的法子幫哥哥做事了嘛。”

    葉以舒松手,“一邊兒玩兒去。”

    小舟很快端了凳子出來,葉以舒示意放在自己旁邊。

    “坐。”

    閆季柏看他一眼,坐下來。

    “銀子既然是你自己干活兒得來的,那就是你的。我不干涉。但我要問清楚情況。”

    “這劍是別人忽悠你買的,還是你自己找上門找人家訂的?”

    “自己上門。”

    “一個人去的?可有人隨同?”

    “沒有。”閆季柏低著頭,劍橫放在腿上。他摸著劍身,雖然跟師父給他的劍長得一樣,但細細摸起來,沒有他用了那么多年留下的痕跡。

    還是不一樣的。

    葉以舒叫:“唯哥兒,你來一下。”

    施唯玩兒得臉紅撲撲的,跑過來道:“叫我?”

    葉以舒看著他沒顯懷的肚子,急道:“你慢點兒!”

    “我知道。”施唯笑呵呵道。

    “我想問問你,這劍二十兩買虧沒?”施唯家是獵戶,他師父常訂做東西。他清楚些行情。

    施唯看過,道:“二十兩……還行吧,至少沒被大坑。”

    那就是坑了。

    “為何不等我們回來一起去看?”

    閆季柏低頭道:“怕你們不許。”

    葉以舒將劍還給少年,順帶給了敲了他腦子一下。

    “收好。”葉以舒沒好氣道,“你看先前你要做什么,我阻止過你嗎?”

    “沒有。”閆季柏囁嚅,噌的一下站起,“我退了。”

    “回來!”葉以舒趕緊叫住人,“不用退。”

    閆季柏抱好自己的劍,看著葉以舒道:“你覺得貴了。”

    “當然貴。我除了買房子跟給家里添家當,就沒花過這么大筆銀子。”他話鋒又一轉,看著光芒中徐徐走來的宋枕錦,又道,“不過不是每一樣東西在所有人的心里價值都是相等的,你覺得值得,那就值得。”

    “哦。”閆季柏低頭,細細摸著劍鞘。

    “師父給我的劍,長這個樣。”他這才開口解釋。

    葉以舒便明了。

    “那就值。”

    閆季柏心里微松。又見宋枕錦已經走到了近前,干脆起身離開,混小孩兒堆里去了。

    宋枕錦手臂搭了一件披風,一來就蓋在葉以舒身上。

    “外面天涼。”

    葉以舒望著他笑,手勾住他的手指,讓他在旁邊坐下。他看著幾米外放完了煙花又跑池子里看鯉魚的大人小孩,眼里染了溫度。

    “還是家里舒服。”

    “那就以后常回來。”宋枕錦道。

    葉以舒偏頭,勾著他家宋大夫的手放在肚子上。胡亂捏著玩兒,又有些昏昏欲睡。

    “我們明日去村里還是后日?”

    “明日吧,早去早回。”

    “好。”

    又玩兒了一會兒,葉以舒起身,陸陸續續將來家里的人送到門口。六個小孩只走了兩個,余下的被他娘招呼著去洗干凈,又跑豆苗那院子里去鬧了。

    葉以舒跟宋枕錦獨占一個大院子。

    他娘又燒了熱水,葉以舒好久沒好好泡個澡,就提了水去屋里。

    他關上門先脫了衣服進去,水沒過腳踝,坐下去后到肩膀。葉以舒手臂搭在浴桶上,閉眼喟嘆。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烏黑的發絲浸了水,如水藻鋪在后背。沒多久,葉以舒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家宋大夫回來了。

    “相公。”

    “嗯。”

    “要不來泡泡?”

    宋枕錦栓了門,繞過屏風走到后頭。看哥兒坐在水中,身上被熱氣蒸紅,水妖一樣沖著他笑。

    宋枕錦干脆拿過浴桶邊搭著的帕子,繞到哥兒后頭,撩開他濕了的頭發,輕輕給他搓背。

    哥兒皮膚白,也嫩。稍稍使勁兒就容易搓出紅痕。

    宋枕錦已經小心下力,還是不免弄紅了幾處。他擰了帕子,似乎要走。葉以舒抓住他衣擺,一雙眸子看他:

    “相公,你不泡一泡澡?”

    宋枕錦看他白玉一般的手臂上,水珠輕輕滑落。

    他眼神稍暗,回身扔下帕子,走到浴桶邊。葉以舒還以為他要進來,卻不想腰肢被他一攬。

    整個人濕漉漉地趴進他懷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唇堵住了。

    他吻得兇,咬著自己的唇輾轉著磨碾。擠榨著口中的空氣,吸咬得舌根都隱隱發疼。葉以舒順勢抱住他脖子,輕蹙著眉,被吻得動情,渾身發燙。

    兩人如干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浴桶的水濺出,蠟燭燃燒了一半,葉以舒最后舒坦得快要睡著時,是被宋枕錦抱出來的。

    一夜好眠。

    次日醒來,沒睡懶覺的時間。到了吃飯的點兒后,外面就有人來敲門。

    葉以舒打著呵欠,額頭抵著宋枕錦肩膀磨磨蹭蹭,睜不開眼。

    “懶覺都不讓人睡……”

    宋枕錦看哥兒睡得臉泛紅,指背蹭了下他臉上的軟肉,又親了親他額頭。

    他自己先下床,穿戴好后再把枕在他那邊枕頭上的哥兒從被窩里撈起來。

    秋日涼爽,捂在被子里正是好眠。里面熱氣跑出來,還帶著清香,是哥兒身上的味道。

    給他把衣服穿好,葉以舒掛在宋枕錦身上,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挨了一陣,出去時豆苗已經上學去了。

    吃過早飯,他們要回村里。

    宋枕錦的驢車現在在宋家,葉以舒跟宋枕錦就直接去縣里雇了一輛馬車走。

    小舟跟閆季柏依舊待在縣里,與他們一塊兒的只有施唯跟阿黃。

    薛采風將自家夫郎送來,站在馬車外依依不舍。這么壯實的一個漢子,跟個小媳婦似的。

    施唯從窗中給他擺手:“快去忙吧,我跟阿舒一起,沒事兒。”

    這次葉以舒跟宋枕錦也不駕馬,自有車夫來。

    不過為了避嫌,宋枕錦去的外面坐著。花了快兩個時辰,他們直接在下林村停下。

    付了銀子,讓車夫離開。

    就看施唯已經把施大叫了出來。

    “怎么回來了?”施大聲如洪鐘,喜不自勝。

    施唯賣乖:“想你們了就回來了。”

    葉以舒拉上宋枕錦,笑道:“師父,我們也回來了。”

    施大當即將人迎進門去,施家二叔見了,也放下手中正在修的弓箭,樂樂呵呵走上來。

    “好久不見啊,舒哥兒。”

    “二叔,酒。”葉以舒將帶回來特產跟禮送上。

    施二叔當即接過,拍了拍葉以舒肩膀。“還是舒哥兒懂二叔,哪里的酒?”

    “山陽府的。”

    “嚯!你們怎么跑那么遠?”

    “去談生意。”

    來施家,又被好生招待了一頓。快傍晚了,他們才放人。

    反正離上竹村也不遠,兩人干脆走路回。身邊跟著阿黃,走山路,也不怕遇到什么蛇蟲。

    這會兒傍晚,地里的人也收了活兒回家。路上沒遇到多少人,倒是看見朱二嬸拎著自家小兒子朱進,正在跟人吵架。

    葉以舒最煩村中口舌,趕緊拉著宋枕錦快步遠離。

    期間也遠遠地看了眼他們家的房子,二叔公家照料著,倒是還好好的。不過正屋跟小叔他們以前住的西屋已經有些殘破了。

    也是看了一眼才想起,他也好久沒見過他爺奶了。

    小叔在牢里,爺奶在縣里另個地方。

    他爹娘看他回來也沒提,葉以舒甩了甩被宋枕錦抓著的手道:“咱回去時,去看看葉家那老兩口?”

    “好。”

    到了上竹村,他們要從村中插過才能到宋家。所以這一路走來,遇到的村里人就多。

    有好些是端著碗,已經在吃飯了。

    “診金回來了?”

    “喲!是診金。”譚老爺子笑道。

    “譚爺爺。”宋枕錦打招呼。

    “怎么這么晚回來?吃飯了沒有?要不來我家坐坐……”老人笑得和善,出來跟宋枕錦敘敘舊。

    說了幾句,在村中耽擱了一刻鐘,兩人才走到宋家門口。

    阿黃已經先一步跑進院子里了。

    才到外面就聽到驢叫,還聽見周艾道:“叫什么叫,回來了也不知會一聲,干脆晚上也外面歇去。”

    葉以舒看著宋枕錦。

    “聽聽,還沒到門口呢就得看眼色。”

    話落,門在眼前打開。周艾顯然是聽到了葉以舒的話,瞪他一眼:“說的就是你倆。”

    “許久不見,周姨脾氣見漲啊。”葉以舒道。

    周艾橫眼看人,“比不得大郎夫郎。”

    “老爺子呢?”葉以舒將帶回來的東西往周艾手上一放,看她抱都抱不住,還費勁兒攬著,笑著又伸手,“要不我幫你?”

    “去,給了老娘的還想要回去。你公爹不在,幫村里人家打魚去了。”

    葉以舒道:“我可沒您那么吝嗇。”

    “說誰吝嗇?!”

    “怎么還急了,我實話實說嘛不是。”

    “不會說話就閉嘴。”

    “那不是,不會說話就閉嘴。”

    “你個小兔崽子,回來非得氣我一下!”周艾回去放了東西,抄起掃帚就兇巴巴地過來。

    葉以舒趕緊往宋枕錦后頭躲,阿黃也搖著尾巴,咬住掃帚試圖阻止。

    周艾扔了掃帚叉腰低罵:“一個兩個都胳膊肘外拐。”

    “明明是內拐。”葉以舒道。

    “好了。”宋枕錦反手在后頭握住哥兒手捏捏,“我們去看看爹。”

    “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葉以舒下巴擱在宋枕錦肩上,笑嘻嘻道。

    周艾做勢要撿起掃帚,葉以舒拉上宋枕錦就跑。

    “母老虎。”

    “阿舒……”宋枕錦無奈牽著他。

    “好了,不說了不說了。”葉以舒道。

    阿黃跟著他們出來,像是知道去哪兒,幾下繞到了村中的魚塘。

    他們也沒靠近,就站在遠處望著。

    已經收網了,大伙兒在岸邊直接買魚。主打的就是一個新鮮。

    葉以舒隱隱看到宋仲河也在其中,還幫人家稱重。他倚著自家男人,道:“你爹怎么看著有點跟以前不一樣?”

    以往每次回來,看到他干活兒的幾率極小。不是喝酒醉了,就是在屋里睡覺。要不然就不見人。

    宋枕錦道:“我也不知。不過這樣,倒是好的。”

    但好與壞都無所謂,宋枕錦只是回來看看而已。確認人無病痛,活得好好的也就行了。

    至于交流感情,宋枕錦自認為放不下心里的疙瘩。

    看過了,也不靠近。

    讓阿黃自己撒著歡兒,他們又一起回去。

    今晚要在宋家睡,回來時,周艾正在收拾他們的屋子。看兩人一進來,又掃了眼他們后頭。

    “你爹沒跟著你一塊兒回來?”

    “看他在忙,沒叫他。”

    “這老頭子!”周艾手上東西一放,急急匆匆就出了門。

    葉以舒看她這氣勢,勾著宋枕錦的胳膊轉了一圈面向院外。

    “嘶……怎么這兩人的關系,好像也有那么一點不一樣了?”

    宋枕錦:“看不出。”

    葉以舒:“等他們回來再看看。”

    兩人都餓了,這會兒自己去灶屋里做飯。周艾拎著宋仲河回來時,只管往點了油燈的屋里沖。

    宋仲河一看到兩人,頓時緊張得直往衣服上搓手。

    “回、回來了啊。怎么去了也不叫一聲我。”

    葉以舒戳了戳宋枕錦的腰。

    倒是給點反應。

    宋枕錦抓住哥兒手,道:“爹。”

    “誒!”宋仲河滿臉笑意地應。就是宋枕錦這么叫他一聲,他也高興得找不見北。

    周艾將他倆趕出灶屋,自個兒做飯。

    葉以舒不走,跟她斗著嘴。宋枕錦坐在一旁,聽宋仲河問話,才回應幾聲。

    葉以舒看他父子倆這相處方式,幻視昨天晚上他跟閆季柏的時候。

    那小子不人。

    他家相公也不怎么他爹。

    可即便如此,從宋仲河的臉上也能看出,他高興得不得了。

    或許是當初走的時候,宋枕錦那態度就給他不怎么回來的意思。但隔了半年,又看見兒子,他便心里石頭落地,安穩些許。

    殊不知,宋仲河幾次看向他。

    若不是葉以舒在,他兒子有個牽掛。否則宋枕錦便真的會像當初走的那樣,決絕得再不會回來。

    萬幸……

    他握住激動得有些顫抖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中低頭,掩飾住發紅的眼眶。

    診金能回來,已是萬幸。

    第82章 第 82 章 賞花會

    只在宋家歇了一夜, 次日他們便離開了。

    走的時候,宋仲河跟周艾也不像先前那次舍不得極了。只在家里抓了兩只雞,給了一籃子的雞蛋, 目送他們離開。

    回到縣里, 他們又呆了兩日。

    期間葉以舒跟宋枕錦去葉家老兩口住的地方看了看。也沒進去, 就站在門外看。

    老兩口一個坐在椅子上, 被請過來看護他們的嬸子照料著。一個坐在墻角的矮凳上,扯著種了菜的花壇里的雜草。

    日子平淡, 沒了爭吵。

    兩人看著寂寥了些,沒了兒孫環繞膝下,再不像以前那樣跋扈張揚。

    葉以舒看過之后就離開, 沒去打擾。

    之后, 他們便坐船,離開了縣里。

    府城還有事, 生意也得做。

    這平淡安好的日子只偶爾過一過就行,外面那攤子掙錢的生意還是不能丟, 他家宋大夫,也得繼續前進學醫。

    府城。

    葉以舒跟宋枕錦前腳剛到,后腳林恣就找上門來了。

    院中各色菊花零星開了幾朵, 紅的、黃的各色,便是尋常品種, 但那獨屬于菊科植物的清香也掩飾不住。

    葉以舒聽見敲門聲, 匆匆路過那一叢菊,帶起一陣清風。

    “稀客啊。”他望著外頭的恣意哥兒,笑道。

    林恣:“既是稀客,還不放我進去。”

    葉以舒側身讓開,看哥兒帶著兩人進來。一個丫鬟, 葉以舒眼熟,是常跟在他身邊的那個。

    另一個男人瞧著也三十歲了,不過之前從未見過。

    他請人在院子里坐下,正好可以看看那野蠻生長的幾叢菊花。葉以舒給人上了茶,在桌旁坐下。

    宋枕錦背著藥箱出來,見了林恣,頷首打了招呼,便跟葉以舒道:“夫郎,我去一趟賀師父那里。”

    葉以舒道:“早去早回啊。”

    “好。”宋枕錦展顏,轉身離去,小舟緊隨他身后。

    林恣目送人走遠,酸了一句:“你相公也就在你面前有點笑臉。”

    “誰叫我是他夫郎呢。”葉以舒道。

    林恣嗤笑:“德行!”

    葉以舒笑問:“你來找我有事兒?”

    林恣道:“非得有事兒才能來,找你喝茶不行?”

    葉以舒爽快道:“行,這一壺夠不夠?不夠我再給你泡幾壺來。”

    “那你泡去。”林恣道。

    葉以舒坐著不動。

    林恣睨他。

    葉以舒道:“你先喝完了這一壺再說。”

    這茶雖不是什么名貴的茶,但是葉以舒從山陽府帶回來的。還是在渡縣喝著別有滋味,問客棧老板要了些。

    林恣喝著喝著,真有了那么點兒品嘗的意思。

    “這茶,可還有多的?”

    “我只剩兩包,能勻給你一包。”葉以舒道。

    林恣眼中笑意明媚,擱下茶杯道:“怎么不多拿些回來?”

    “你知哪兒來的?”葉以舒詫異。

    林恣道:“又不是沒喝過。這大邱的茶,我幾乎嘗遍了。”

    “口氣不小。”葉以舒道。

    “呵。”林恣只笑,不多解釋一句。

    不過片刻后,葉以舒回過味兒來,他奇怪地看著林恣問:“你還沒跟我說,你到底什么背景。為什么茍長風就那么同意了?”

    “想知道?”

    “也不是很想。”

    林恣:“那我就不說了。”

    他坐端正了,了袖擺,側頭看著葉以舒。

    “你就不好奇,我找你來干嘛?”

    葉以舒閑閑地轉著杯子,“最討厭賣關子的人。”

    林恣微惱。

    “你這哥兒,有時候真是無趣極了!”他索性直接道,“你那帶回來的草藥,賣給我。”

    談生意?

    葉以舒杯子一放,收斂了懶散。

    “你出價多少?”

    “市價。”

    “錢鄭幾家定的市價?”

    “你想得美。”林恣道,“我自己的市價。”

    “那還叫什么……”葉以舒說著一頓,“你又沒做藥材的買賣,買那做什么。”

    “雖說我沒做。萬嘉堂可知?我的。”林恣下巴一揚,小模樣可得意。

    不過這真是葉以舒意料之外。

    “你的?”

    “自然。”

    葉以舒搖著頭,連連拍手。“厲害厲害,林老板深藏不漏啊。”

    林恣承認被哥兒夸得爽快了。

    他笑道:“那你賣還是不賣?”

    “賣!自然賣!還省得我費神了。不過你留些給我,我家相公要用。”

    “知道了。婆婆媽媽的。”林恣心情好,瞧著那開得最盛的一簇紅菊,示意自己的小丫鬟道,“阿蘿,去幫我把拿枝紅菊采來。”

    阿蘿看向葉以舒。

    葉以舒道:“采唄。”

    又不少了這一枝。

    小姑娘采十歲出頭,真蹦蹦跳跳去采。

    林恣看著她,眼底柔和一瞬。他看向葉以舒道:“錢家那事兒,我給你查清楚了。魯生,你來說。”

    話落,林恣身后站立的中年男人站出來,便道:“那給馬下藥,想讓你們葬身崖底的車夫是山陽府人士,十五歲時被賣入鄭家,后又被鄭家人悄悄送入錢家。”

    “他兩邊做事,這次實奉錢家家主錢正茂的命令,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致葉老板于死地。”

    “車夫已經被抓,關押在山陽府府城。不過錢家已經知曉,也知道葉老板無事。為了以防萬一,錢正茂要動手滅口,那車夫已經逃了。”

    “可知跑哪兒去了?”葉以舒問。

    魯生道:“跑我們手上了。”

    “嗯?”葉以舒看向林恣。

    林恣揚眉,無辜道:“對啊,在我們手上。”

    葉以舒哭笑不得。

    “你真跟錢家對上……”

    “錢家又不知道你背后是我,放心。”林恣道,“不過錢家暫且還動不得,我只幫你教訓了他們一頓。”

    “你做什么了?”

    林恣:“沒什么,弄黃了幾個生意而已。”

    葉以舒道:“可別被盯上。既然以前扮豬吃老虎,現在最好也裝得住。”

    “嘮叨。”林恣道。

    葉以舒白他一眼:“要不把你當自己人,我才不多話。”

    小姑娘折騰了花,慢慢走回來奉上。林恣拿過,瞧了眼起身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葉以舒起身:“你不聽聽南邊的事兒。”

    “有什么好聽的,走了。”他懶洋洋地招招手,邁著輕快的步子離去。

    葉以舒送他到門口,看哥兒拿著花嗅聞。

    這哥兒活得還真是自在。

    等人都走出巷子了,留在家里的閆季柏從屋里出來。葉以舒瞧他還在巷中張望,道:“人都走遠了,剛剛怎么不出來。”

    閆季柏頓時收回目光,抄起掃帚在院子里胡亂劃拉。

    葉以舒瞧他這樣,也隨他去。

    林恣那般哥兒,要什么有什么。他要真想找個伴,定不會缺人送上門去。而且這小孩兒太嫩,林恣早已經說過他不喜歡嫩的。

    回府城之后,鋪子又得重新開起來了。

    一個月后,那邊林恣過來告訴他,工坊已經建好了。問葉以舒要制糖的工人。

    葉以舒叫葉大順選了幾個縣里工坊的人出來,他帶著去了一趟山陽府。

    十一月,甘蔗開始收割。

    大批大批的甘蔗從南邊運上來,街上也有賣的了。在府城的百姓吃過第一次的甘蔗之后,葉以舒的鋪子里紅糖售賣開始增多,又增加了一樣稀奇貨——細白糖。

    白如雪,不摻雜一點雜質。

    糖度高,只少許一點就能增味兒。

    一經推出,府城各家蜂擁采購。尤其是那些有錢的人家,大批大批往家里買。

    不單是為了吃,若運去北邊,那將是暴利。

    葉以舒的鋪子也因這糖,名聲大噪。

    甚至在有人采購之后陸續銷往其他府城,南北商人更是慕名而來。那銀子銀票跟下大雪似乎,全部盡往葉家飄。

    錢家、鄭家、岳家……凡是做生意的,無不眼紅得發狂。

    而葉以舒背靠大樹,只管做自己的生意。

    臨近年關,這前一批送來的糖賣完,營收直接超過一萬兩。與林恣分紅后,自己還有近一半的收入。

    只這細白糖的生意,都比葉以舒前面大半年買土豆粉所掙的所有銀子都多。

    而葉家白糖,也入了各家達官貴人的眼。

    尤其是最近處,沐州府知府嚴虛兆。

    葉以舒人在家中坐,自有銀子送來。起初的忙亂后,葉以舒給鋪子又招了個人來幫忙。

    正當他想著這第二批糖賣完,關門回家過年。那嚴家的請帖,卻送到了他的面前。

    葉以舒拿著請帖去春風樓,剛被領進二樓那廂房,卻見林恣坐著的桌旁,同樣有一張請帖。

    與他手中的一模一樣。

    “收到了?”林恣問。

    葉以舒將請帖往桌上一擱,坐下道:“什么賞花會,可要去?”

    林恣懶懶轉身,手撐在桌上,抵著下巴。

    “舒哥兒啊,哪里是咱想去不想去,不去不行啊。”

    葉以舒看向林恣。

    “看來你不行。”

    “哼!”林恣才不愿意認慫,“我那是藏拙,比背景,他還能強得過我。”

    葉以舒難得再一次提之前的話,他問:“我確實好奇,你到底是誰?”

    “我啊?”林恣笑起來,眼睛彎如柳葉,“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嘛?”

    葉以舒無奈:“行,我認錯,我想知道。”

    林恣手抹過唇,掩住難受,舊人往事一起浮上心頭。

    “我啊,狐假虎威呢。”

    “那虎愿意讓你逞威風嗎?”葉以舒看出哥兒身上的寂寥難過,難得以安慰人的角度引導。

    話落,林恣輕輕笑了笑。

    “你說得對,他愿意,所以才有了那么多次逞威風。”

    葉以舒聽林恣口中的這個“他”,跟喚情人似的。又不知是哪個負心漢,負了面前這癡情人一片癡心。

    “話說,你還惦記著人?”

    “不惦記。”林恣答得很快。

    葉以舒挑眉,轉而問:“那你看我家小柏怎么樣?”

    “小柏?你家那小孩兒啊?”林恣眨眼笑,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

    “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林恣道:“還是算了吧。我想孤獨終老,潦草一生。”

    葉以舒見他玩笑似的,但眼里有傷。便也插科打諢,越過了這一茬,繼續剛剛未完的話。

    “那后日那宴會,我與你一起去。”

    “可以,準備好銀子就是。”

    “多少?”

    林恣看他有些防備,就差捂住荷包了。他翩然一笑,道:“按照你家鋪子如今的生意,沒個一千兩……”

    葉以舒驚道:“這么黑。”

    林恣:“可不是,要不然你就別去。”

    葉以舒點頭:“好,那我不去。”

    林恣看他真有這意思,詫異道:“你可要明白,不給這面子,你以后得生意可不好做。”

    葉以舒眸色微冷,雖嘴上不正經,但這事兒還是讓他警惕起來。

    “那還是去吧,先看看再說。”

    “好。”林恣笑他。

    態度可變得真快。

    又說了一會兒,葉以舒問了些嚴家的情況。林恣又懶洋洋地捧著小丫鬟遞上來的湯婆子,窩回了凳子上。

    “他家啊……姓嚴的原是個好官,被任命到此地時,也做過一些好事。不過在墨水里蹚久了,心也就黑了。”

    “沐州府又遠在南邊,銀子層層往上送。上面被臣子們好言好語蒙了眼,哪里會知曉此地情況……”

    聊了一會兒,葉以舒離開了春風樓。

    天冷了,宋枕錦去賀大夫那里沒有再去得那么頻繁。這會兒正在家里,聽小舟背書。

    閆季柏在鋪子里,少年既然領月錢,那就乖乖繼續干活兒。

    回來后,葉以舒先把帖子放了。又坐在宋枕錦旁邊,聽小舟背著醫書,打發時間。

    等小舟背完,宋枕錦放小孩出去休息一會兒,剛轉頭,自家夫郎就靠在了身上。

    宋枕錦攬住他,問:“林老板怎么說?”

    葉以舒道:“要錢的。”

    “后日我跟你一起……”話沒說完,宋枕錦瞳孔一縮。他哪里想到哥兒摟住他脖子,直起身來用唇堵住他接下來的話。

    頃刻,耳朵泛紅。

    他垂眸,哥兒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你就別去了,好好看著鋪子,還有那兩小子。”葉以舒盯上宋枕錦耳朵,手捂上去,“我跟林恣一起,不會出事的。”

    宋枕錦拉下哥兒的手,鼻尖蹭過。

    “我擔心。”

    葉以舒心軟,臥進他懷里。

    “早晚都有這一遭的。還沒到要魚死網破的時候。”

    “嗯。”宋枕錦下巴抵著哥兒肩膀,緊緊地攏著他。

    后日一早,葉以舒吃過早飯后就去找林恣。兩人一起,看時辰差不多了,再登嚴家的門。

    請帖是以嚴夫人的名義發的,說的是的賞花會。

    進了嚴家大門,這賞花會卻是也沒埋沒了名聲。正冷的天,梅菊自然不缺,但其中的牡丹卻開得尤其的雍容華貴。

    葉以舒不過是今年才在府城有點名聲的小嘍啰,被領進去也沒什么人招待,只顧看花去了。

    林恣明面上也是尋常商人,比不得錢家夫人、鄭家夫人,還有那岳家的家大業大……

    瞧著她們話里話外都是親近,笑得跟一家人似的,葉以舒不得不佩服。這私下里,不知道互相多恨呢。

    不過那話說著,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自己。

    便有小丫鬟過來,請他前去。

    暖亭里的幾個婦人都是當家主母,手掌中饋,不缺金銀用度。葉以舒隨著小丫鬟進去,晃一眼,看她們著錦衣、戴金銀,珠光寶氣。

    這里頭除了她們,還有自家的小丫頭,小哥兒也跟在身邊,規矩坐著。

    葉以舒斂眸,行了禮,問候了為首的知府夫人。

    至于旁的幾個,他不認識,便也裝傻充愣,立在人前如木樁。

    他不想被人家當猴兒看,也不想諂媚,便等著人開口。

    他問了好,錢家幾個夫人只把他當小貓小狗隨意一掃,又轉回頭,靜待這知府夫人開口。

    而幾個當家主母本叫他來是想看看這弄出一筆大生意的人是誰,卻看他跟春風樓那離經叛道的林恣能混在一起。

    也不是什么好的。

    便也不自降身份,與他開口。

    幾個小輩卻看葉以舒跟傻子一樣,只知問候知府夫人,卻不說話了,便有人出聲道:“你就是府城里最近賣糖的宋葉氏吧?”

    葉以舒抬眸,小姐哥兒們看到他那張昳麗的臉一滯。

    “是我。”葉以舒眸子暗淡,只盯著地面一處,出神回道。

    說完,便又杵著不說話了。

    嚴夫人打量著葉以舒,見哥兒看似氣定神閑,卻目光有癡。呆呆笨笨,一下失了興趣。

    還以為是多能耐的人。

    嚴夫人沒叫人坐,只囑咐了幾句做人經商守本分,又夸了他幾句,便讓葉以舒離開了。

    等他退去,四周擋了風的暖亭里卻熱鬧起來了。

    鄭夫人道:“我看除了一張臉,也沒什么能耐。能做出那糖,或許是誤打誤撞了。”

    岳夫人垂眸,攏著湯婆子不說話。

    錢夫人卻冷笑道:“你可別只看表面,那哥兒能耐著呢。”

    不然派出去的人都為何沒把他弄死,還不知從哪兒找了個靠山,讓那山陽府的趙家都忌憚。

    嚴夫人望著簾子外緩慢走遠的紅衣哥兒,沒放在眼中。

    裝也好,不裝也好。在沐州府的地界,但憑就他能拿出那東西,這哥兒就是有能耐。

    不過再能耐,也不是個小哥兒罷了。

    瞧著他這不冷不熱的態度,他家老嚴想讓人親手送上方子,怕是不行了。

    葉以舒回到林恣身邊。

    看他正攀著梅花樹賞梅,閑散不已,半點沒見一府大官夫人的緊張。

    林恣聽到腳步聲,松開梅花枝。樹枝彈上去,驚落了幾片胭脂紅的花瓣

    “如何?怕不怕?”

    葉以舒彈掉身上的花瓣,眸色淡淡:“怕死了。”

    林恣低笑:“你就沒湊上去,巴結巴結。要得了知府夫人的喜愛,以后的生意肯定更好做。”

    “人家想掏空你錢袋子呢,你還往人跟前送。”

    葉以舒這會兒再一次覺得這輩子投胎成了個哥兒是一件麻煩的事。這地方把人分三六九等,旁人看不起你,但卻要等你自己養肥了,他偏又來你這里收割。

    惡心壞了。

    林恣知他所想,自己雖也厭煩。但多年習慣了,也懶得與人費精神。只拿出些銀錢,給自己省省心。

    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換來一時清凈,卻將對方的胃口越養越大。

    到現在,已經是貪得無厭的地步。

    林恣輕嘆,被園子里的涼風一吹,很想回自己的地盤里藏著。

    “要不咱走吧?”

    葉以舒看他:“你不是說看清形勢,該低頭低頭。現在這形式,以咱倆得情況,不能先……”

    “哎呀,走吧。煩死了。”林恣拉著他,看了一眼跟自己來的小丫鬟,立馬就躲開人走了。

    叢叢梅花被甩在身后,兩人在其中穿梭,身上都沾染了花香。葉以舒長得高,腿也長,幾下走到了林恣后頭。

    兩人就變由葉以舒拖著林恣走。

    “說來的是你,中途變卦的也是你。到時候追究起來,你可能沒事,我得回村里吃土去。”

    “放心,還沒到那地步。”林恣拍著他肩膀寬慰。

    葉以舒:“任性。”

    林恣低頭看著他邁得飛快的腳,遇到了這嚴府的人又靈活躲閃,繞開。他閑閑道:“那你別走啊。”

    葉以舒壓著眉頭:“我也煩。”

    林恣噗嗤一笑,樂不可支。

    嚴知府一家不住在府衙,而是在外另設了宅子。這嚴府極大,占據了西街最好的位置,一條街他家占了一半。

    兩人在院子里走走停停,繞了小一刻鐘才出來。

    門外有自家的馬車,葉以舒直接坐上林恣的馬車一塊兒走。到了他家春風樓,林恣直奔樓上。

    葉以舒正想說要走,但林恣卻轉頭招呼他一起。

    葉以舒想了想,拜托春風樓的人先去家里給宋枕錦說一聲,隨后上樓。

    還是那個包廂,里面燒了炭盆,溫暖如春。

    葉以舒一進去,就見林恣躺在了軟塌上,榻上不知哪里來的獅子貓,抱著好不舒坦。

    葉以舒自己找地方坐,先灌了一杯茶。

    “我過幾日打算回縣里去。”

    “縣里?”林恣坐起,“那你打算今年給多少年敬?”

    “不討不施舍。”葉以舒硬氣道。

    林恣摸著貓兒腦袋,打量著哥兒:“你就不怕他把你招牌砸了。”

    “那不是還有你嘛。”

    “哼。”林恣背過身去,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葉以舒道:“這生意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咱五五分成,有你一半的責任。”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想辦法就是。”

    “那我回了?”

    “再等等吧,免得你在街上晃蕩被那幾家人看見,到時候那些小心眼的又找你麻煩。”

    第83章 第 83 章 針對

    這賞花會實在無趣。

    不只葉以舒二人這般想, 后頭陸續離開的幾家夫人也是如此。

    春節前,嚴夫人每年都要來這么一次。

    不是為了讓她們看花兒多好看,而是為了提前敲打她們, 讓該孝敬時好好孝敬。

    若是讓后頭那位不滿意, 明年的生意能不能順遂都不一定。

    不過賞花會離開時, 眾人還真悄悄讓自己身邊的人去找葉以舒。但因著人提前走了, 沒遇到任何一家。

    “娘,那宋葉氏好大的膽子, 都沒告別一聲就跟春風樓那混不吝跑了。”

    “就是,好沒規矩。”

    錢夫人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姑娘,都是她親生的, 去哪兒都帶在身邊, 寵得不行。

    錢夫人聞言,將兩人摟住, 輕拍著她們的背道:“他能搭上林恣,倒也說明他不一般。”

    “林恣有何能耐?”

    “你看他在嚴府來去自如, 多年如此,那嚴家還沒動他,這就是能耐。換做你們, 你們可敢?”

    兩小姑娘搖頭。

    “這就對了。”

    她眉頭微攏,佛面閃過惡意:“可惜那姨娘生的庶女提前得罪了葉家兩口子, 那錢貴也不知事, 挑開了錢家與瓊樓的關系。要不然,我們也能拉攏那哥兒一二。”

    “娘,他只有一張好相貌,那鋪子必定是春風樓那個哥兒悄悄弄的。”

    “姐姐說得對,他一個鄉下哥兒, 怎可能掌握制糖的法子。”

    “那你倆說說,他從縣里帶來的土豆粉又如何做出來的?”

    兩個小姑娘頓時不吱聲。

    那鄉下哥兒還沒來府城,沒認識林哥兒前就做出來了,這下總不可能是跟著他學的。

    “且看吧,這糖之一事,即便我們不出手,嚴府那邊也不會放過這么大塊肥肉。”

    過了幾日,葉以舒跟宋枕錦收拾了東西關店回家過年。

    而那嚴府也樂樂呵呵收著各府送來的年敬,又是一個富年。

    除夕那晚,爆竹添彩,闔家團圓。

    葉以舒仰頭看著萬千煙花,抓著自己相公的手取暖。他二人側邊,施蒲柳卻看向哥兒肚子,輕輕扯了扯葉正坤的衣袖。

    她借著放煙花的聲音的遮擋,沖著葉正坤耳朵邊道:“你說哥兒那樣,可是有了?”

    “什么有了?”

    “還有什么!”施蒲柳微惱,“自然是外孫。”

    葉正坤看那夫夫倆一眼,趕緊拉著自己媳婦往旁邊走走。“你可別別胡思亂想,咱哥兒說了不生。”

    “什么時候說了?”施蒲柳拍他胳膊。

    “小時候不說了那么多次。”

    “那會兒的話怎么能當真。”

    “哎呀,反正別當著他們的面催,咱舒哥兒主意大著呢。”

    “誰催了,我不就問問你。”

    兩人嘀咕著,殊不知話都進了葉以舒耳朵耳朵里。他低頭看著自己肚子,深吸了一口氣,立馬平坦。

    單純吃多了而已。

    他爹娘多心了。

    旁邊宋枕錦見狀,卻是問:“肚子不舒服?”

    葉以舒道:“有點撐。”

    “那出去走走?”

    “好。”

    葉以舒與他相攜出去,走在這縣里的街前。除夕夜熱鬧,各家門口都在放炮。

    遇到了兩邊的鄰居,葉以舒也停下來跟他們說說話。

    道一聲“過年好”,遇到圓柏了,還送出去個紅包。

    走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便拱手笑著招呼。

    “葉老板!現在成大老板的,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

    “章老板,您的生意也不差啊。”

    “哈哈哈哈,一般一般,預祝葉老板明年生意再紅火。”

    葉以舒笑著拱手回。

    人群喧鬧,小孩兒在鐵花交織,雄獅舞動的背景下奔跑嬉鬧。鬧哄哄,笑聲不斷。

    “爆竹聲聲一歲除”,一年又盡。

    過完了年,葉以舒特意多在縣里留了些時候。之后在與宋枕錦返程,回了府城。

    元宵過后,鋪子開門。

    年味到了尾巴,該是恢復平常。

    葉以舒一早就將打掃好的鋪子打開,該賣的貨也都陳列在外。他守在門口,等著今日第一個開張。

    卻看那日頭升起,走到天正中央。鋪子前買菜的,買肉的,來來往往卻像看不見他們鋪子一樣,路過就避開。

    閆季柏立在鋪子中,看著這般門可羅雀的景象。

    “沒生意。”

    葉以舒哪想到這才第一天,自己就被立下馬威了。

    “我出去問問,你守著。”

    葉以舒直接去春風樓。

    像知道他要來,葉以舒一到,樓里的人就讓他上二樓。

    “生意不好做吧。”前腳才邁過門檻,就聽林恣這般道。

    葉以舒道:“是啊,早該料到的。”

    “我不在,他們做了什么?總不至于一個客人都不上門?”

    林恣心情不好。

    葉以舒賣糖,生意有他的一份兒。這新年開張第一天就被給臉色看,自然不樂意。

    他道:“魯生已經去打聽了,等等就回來。”

    林恣早讓人看著葉以舒那鋪子,一大早看鋪子外的情況就發現了不對,當即盯著的人就回來報,林恣就讓人去查了。

    這會兒說曹操,曹操到。

    “主子。葉老板。”

    葉以舒頷首。

    林恣擺手,示意他說。

    魯生道:“城東城西開了四家與葉老板家一樣的鋪子,所有價錢都比葉老板鋪子便宜近乎一半。看手筆,幾家都參與了。”

    低價競爭,搞壟斷。搞垮了競爭對手再提價,這玩意他熟啊。

    葉以舒道:“我統計過賣給大戶的白糖數,加起來一共有三千斤。這糖也不是一天吃一包,過完年消耗一些,買的人只稍稍多一點。不過他們那些鋪子白糖應該很快消耗空了,不是從我們這里繼續進貨,那就只有找別處。”

    “你有辦法?”林恣像一點不緊張,眸光閃亮地望著他。

    葉以舒道:“沒什么辦法,能做我這種白糖的少之又少,咱的賣價都比別人的工坊的進貨價高不了多少,冬季的甘蔗都消耗大半,咱現在少賣也不虧。”

    “但他們要把我們耗死,也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既然他愿意低價賣,那就低價賣。要不截斷他后續的進貨,讓他沒貨可賣。要不然等他以為咱生意死了,露出馬腳,咱再來個起死回生讓他謀劃不成。”

    林恣揚了揚下巴,對魯生道:“聽見沒,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是。”魯生退下,查各處能產白糖的工坊去了。

    葉以舒又回過頭,問林恣道:“你在別的府城有沒有路子?”

    “有啊。”林恣捧著臉,笑瞇瞇地望著他,“你想我們自己賣去別的地方啊?”

    葉以舒道:“總不能坐以待斃,這些日子租著鋪子沒進賬,喝西北風。”

    “那好說,四六分。”林恣笑得狡黠,就差直接從葉以舒兜里掏錢了。

    葉以舒:“好心黑啊你。”

    “又沒說沐州府的。外面的話,鋪子我提供,人我提供。工坊那邊也是我的人在管,你說該不該吧。”

    葉以舒道:“成,你說了算。”

    林恣立馬起身,叫小丫鬟道:“讓魯問來。”

    小丫頭當即跑走,不一會就拉著個捧著算盤算個不停的中年男人進來。葉以舒一瞧,跟剛剛的魯生有五六分相似。

    林恣介紹道:“魯問,專門幫我做生意的。你說說,外面咱鋪子的事兒。”

    魯問一聽,激動得將算盤也一合。

    他早就想把糖往外面賣了,但主子先前說不著急,只讓他先把鋪子什么的找好,只等時機到。

    現在看來,就是時機了。

    他恭恭敬敬對著葉以舒拱手,隨后清了請嗓子道:“葉老板,我們打算北邊五府,包括京都在內,以及東邊八府方開設鋪子。現在據各處消息,以及我實地查看,現在北邊五府的鋪子已經收拾好,隨時可以送貨進去。”

    “東邊八府,還余五府未找好位置,不過您放心!只需要再給我半年時間,我能將咱們工坊產出的東西運送往整個大邱。”

    “北邊?東邊?”葉以舒看一臉胸有成竹的林恣,“原來你早有打算。”

    “你不也一樣有別的想法?”

    林恣可不著眼于這小小的沐州府,他有人有錢有路子,往其他地方開鋪子,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怕步子一下子邁大了,眼前這哥兒承受不住而已。

    葉以舒這下是徹底放了心。

    “那好,外面的那些就靠你了。”

    林恣:“沐州府里的鋪子也不能丟,不過那些人太煩,就照著你的法子先處了。”

    “畢竟咱們的工坊還是太小,對比那些等著鋪貨的鋪子,遠遠不夠。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先收了其他家的貨,拿回來處處,跟咱的一起送去其他鋪子。”

    葉以舒先前說過,那些外面的白糖也能與他的做成一樣,不過要收回去去除一下雜質。

    這事兒也好辦。

    比他們從甘蔗開始,來得輕松多了。

    葉以舒道:“行,你斷他們的貨,我先裝一裝生意做不下去。讓他們得意一段時間,幫你們吸引注意力。”

    說干就干,后幾日,葉以舒每日比前一日早地開門。

    甚至上街拉客人。

    閆季柏沉默地跟著他干,但時間久了難免會擔憂。而另一個請來的人,卻在幾日后,據說被別的“葉氏鋪子”挖走了。

    如此,過了一月。

    葉以舒鋪子關門。又幾次登門春風樓,吃了閉門羹。后又“垂死掙扎”,試圖降價。

    他低,別的鋪子更低。

    就在葉以舒玩得不亦樂乎時,家里其他人卻坐不住了。

    晚上,宋枕錦看自家夫郎散著頭發盤腿坐在床上,手上拿著賬本直笑。

    宋枕錦有些擔憂,他靠近床前,拿走哥兒手中賬本。

    “夫郎,鋪子的事我們一起解決。你要是難受,別憋在心里。”

    葉以舒唇角一勾:“你先看看賬本。”

    宋枕錦側身坐在床上,借著燭火翻看起來。

    他知道鋪子里近一個月幾乎沒有營收,但這賬本瞧著是新的,才翻兩頁,便看那上頭這一月的入賬都有一千兩。

    宋枕錦忽覺不對,趕緊看日期。

    是這一月,但這賬本卻不是菜市的那間鋪子的。度津府、關南府、崇云府……

    “其他府何時有鋪子了?”宋枕錦合上賬本,有些納悶。

    葉以舒往床沿挪了挪,跪坐在宋枕錦的背后,手臂繞過他腰側指著那賬本上的三府點了點道:“這些是林恣在外面開的,我一答應,這三家鋪子就直接開張,那家伙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天。”

    “余下還有些府城也陸續售賣咱們的東西,南邊的工坊現在還有些供應不及。林恣打算直接在北邊建幾個工坊,直接買外面的粗白糖直接處。”

    反正他倆合作,那制白糖的技藝他也拿出來了。

    相當于他技術入股,外面的那些他分成就占得少些。但全部鋪子加起來,他一月也沒少賺。

    宋枕錦聽罷,合上賬本。

    葉以舒順勢往他身前一躺。雙臂摟住宋枕錦的腰,額頭抵著他腹部的薄肌,閉上眼睛。

    “鋪子那邊還要裝死一段時間,但我看西街跟東街那四家鋪子也虧了一段時間了。現在每日賣的東西都開始限量,想必林恣那邊起作用了。”

    “也就最近這段時間,他們興許會找上門來。家里可能很亂,你要不帶兩個小孩兒出去呆著?”

    宋枕錦道:“我跟你一起。”

    葉以舒蹭蹭他,宋枕錦腹部一緊。

    他摩挲著哥兒的側臉,垂眸道:“狗急了跳墻,夫郎也要小心。”

    這一月,葉以舒送信讓縣里那邊沒再送土豆粉跟糖過來。鋪子里的東西葉以舒降了價,但比不得那四家低,所以來買的也沒多少。

    葉以舒每日唉聲嘆氣,無精打采。

    在外人眼中,他就是被逼到了絕路。

    眼看時機成熟,果然,躲在后頭想分一杯羹的人找上了門來。

    宋枕錦跟葉以舒同守在鋪子里,一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背著手進來。

    葉以舒笑著迎上去,問道:“本店售賣白糖、紅糖,土豆粉,醪糟……客官可要來點什么?”

    男人看他一眼,卻笑。然后又像到自家地盤,走進鋪子里四處打量。

    他態度自有一番習以為常地高高在上,像是打量夠了,才轉頭道:“你就是這鋪子的老板?”

    葉以舒道:“是。”

    “一個哥兒,還做什么生意。還是在家里相夫教子,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葉以舒眼神一沉。

    剛要開口,宋枕錦卻將他拉在身后。他冷著臉道:“我家夫郎喜歡做何我便讓他做,不用客人來指手畫腳。”

    “呵。”中年男人搖搖頭,看宋枕錦滿目譏諷,“宋大夫,要我說,吃軟飯的感覺是不是太好?”

    葉以舒心里只覺這是個跳梁小丑,恐怕不善的還在后頭。

    他道:“既不是來買東西的,要找存在感出門左轉往花樓里去,有銀子有的是人捧著你。”

    宋枕錦眼神都不帶變一下的,見人是來找茬的,拉著自家夫郎又坐回椅子上。

    中年男人見被下了面子,臉黑如炭。

    “實話告訴你們,我乃是……”

    “喲!這不是周竟周管事。”

    周竟聞言臉色一變,看外面來人,道:“何三,你來干什么?”

    何三卻是不,轉而沖著葉以舒夫夫倆拱手道:“葉老板,宋大夫,好久不見。”

    這何三是以前來鋪子里采購東西的大客戶之一。他身量不高,脖子細,身體瘦長。眼睛常滴溜溜地轉,一副精明相。

    打了招呼,他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似的,客客氣氣跟這叫周竟的陌生男人道:“周管事,我來做什么何須跟你知會。”

    “你!何三……”周竟咬著牙低聲道,“你別忘了,幾家可是商量好了的,沒你的事。”

    “商量,什么時候商量了?”何三像沒聽明白,不再搭他,而是對葉以舒道,“葉老板,我有一樁生意,還想請葉老板百味茶樓一敘。”

    葉以舒看向周竟:“這位,你可還有事?”

    周竟不敢完不成這差事,斂了怒意,變臉似的笑著告饒:“剛剛是我昏了頭,出言不遜,還請葉老板見諒。我來也是想談一樁生意,不知葉老板可否移步。”

    有柜臺的遮擋,宋枕錦悄悄握住了自家夫郎的手。

    葉以舒反手扣住,勾了勾他掌心。

    沒事。

    葉以舒道:“二位,我這鋪子里沒什么旁人,何不就在這里說?”

    不等兩人拒絕,葉以舒直接道:“小柏,上茶。”

    周竟臉色難看。

    何三笑了笑。

    才坐下,葉以舒慢慢喝著茶。就聽周竟先道:“葉老板,我家東家是岳家。你家這鋪子太小,若跟我們合作,你只管在家坐等著收錢,我家東家保證你一年能收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

    聽著是挺多的。

    葉以舒道:“不過怎么個合作法?”

    何三在一旁悠哉喝茶,看周竟的眼中帶著不可察覺的諷刺。這幾家的管事誰人不知周竟慣會欺上瞞下,瞧不起人,岳家竟然會想到送這樣的人來。

    周竟再怎么克制,還是打心底看不起一個鄉下哥兒。

    他斜眼看人,動作流露出來的輕蔑讓閆季柏跟宋枕錦紛紛皺眉。

    “我們岳家家大業大,葉老板到底是沒人脈沒路子,你只需要將那制白糖的方子交給我們,此后每產出一批,我們便分紅。”

    “那為何我不自己做?”葉以舒都懶得搭他。

    周竟有些急躁道:“不是說了,岳家經商多年。你只要答應,這白糖我們能不僅在沐州府賣,還能幫你賣到北地,乃至整個大邱。你有這條件嗎?”

    葉以舒道:“我現在雖沒有,但以后不就有了。告訴你們方子,要是你們說話不算話怎么辦?”

    “你別不知好歹!”周竟本就是沒腦子的人,能做到管事也是他爹在岳家是大管家,家里又娶了有錢媳婦,能上下打點。

    旁人看在錢的份兒上捧著他。

    就是不知這差事落在他頭上,是有人看不慣想害他,還是他爹老糊涂了把兒子送來謀個大功,好讓他入主子的眼。

    何三依舊笑瞇瞇的,只希望是前者才好。

    這蠢豬。

    葉以舒沒被他拍桌子嚇到,倒是宋枕錦直接杵在哥兒身邊,擋住周竟的視線。

    “既然是談生意那就好好談生意,若沒那個意思,還請回。”

    話剛說完,閆季柏走過來:“我送您。”

    周竟哪里看過這樣的臉色。

    他氣急敗壞道:“葉以舒,你可知我背后是岳家。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哦,那我不答應。你請回吧。”葉以舒撐著腦袋,手勾著他家男人手指,輕輕把玩。

    周竟見威脅不起作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本篤定的事兒沒談成,要是真落在了何三手中,那、那……

    他爹豈不是會打死他!

    就這一會兒,周竟額頭上直冒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想坐下,可又哪里受過這種氣。

    何三笑道:“我說周管事,趕緊走吧,人家不歡迎你。我要是你,早沒了臉皮還賴在這里。”

    “何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葉以舒被吵得腦瓜子嗡嗡響,拉著他相公往自己這邊靠了靠,跟自己坐一根長凳上。他就依著人,看兩人說來說去。

    有時候男人叫喚起來,那才叫烏鴉開會,難聽死了。

    這邊吵著,葉以舒百無聊賴。

    他看著門口,眼里幽黑。

    還不來,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何三總算送走了人,回頭了下衣服,又和善笑看著葉以舒。

    “葉老板。”

    葉以舒搖頭:“若您也是來要方子的,恕難從命。”

    “這怎么是要方子呢,只是合作做生意而已。而且我保證,絕對不會比葉老板賺得少。”

    葉以舒看著他,忽然問:“你背后的東家又姓什么?”

    “錢、鄭……還是嚴?”

    何三笑意不變,余光卻注意到鋪子灣盯梢的人。他道:“葉老板,不管哪家,都是你懼怕的。但我保證,只要你跟我合作,鄭家也好,嚴家也好,都不會動你們分毫。”

    葉以舒道:“我做生意,講究知根知底。不知情況的人,我不合作。”

    何三:“那就請葉老板,到百味茶樓一敘?”

    葉以舒看他這么執著,又似沒惡意。

    這就奇了怪了。

    百味茶樓后頭的東家不知道是誰,何三是誰的人,他同樣不知道。只看他來鋪子里買過幾次,每次還是大批量采購。

    葉以舒察覺到路過的人中有人盯著鋪子,他笑道:“好,那我便去一趟。”

    第84章 第 84 章 被綁

    看葉以舒夫夫倆跟著何三走, 暗中盯著的人當即回去稟報。

    錢正茂正等著結果,卻忽然看自家家丁急匆匆回來。

    “老爺!老爺,葉家鋪子的老板跟著個生面孔走了, 叫何三。他還拒絕了岳家的人。”

    錢正茂倏地站起來。

    錢正茂已經年過五十, 保養還算得當, 只鬢角發白, 眉心紋路尤深。

    如今他膝下最大的嫡子已經年過三十,依舊隨在他身邊做事, 還未徹底掌錢家的權。

    聞言,錢正茂眉心紋更重,深如斧鑿刀刻。

    “府城誰家有這么一號人?”

    家丁低頭:“老爺, 看相貌, 像是外來的。”

    錢夫人并不著急,要分葉家一杯羹, 必定不止一家。他看向家丁問:“那嚴府的人呢?”

    “沒見到嚴府的人去。”家丁道。

    錢正茂盤著手中的核桃,擰眉將府城能數得上名頭的人家過了一遍。莫說叫何三的, 連個姓何的都沒有。

    葉家那東西誘惑太大,幾家都有那個意思。雖說提前商量過,不過還是先與葉家談上能占先機。

    錢正茂道:“去叫錢貴查一查這一號人, 再繼續盯著那邊。”

    “是。”家丁恭敬退下。

    錢夫人道:“老爺,咱們家不準備動手嗎?”

    錢正茂道:“嚴府還沒動, 我們動了又有何用。”

    錢、鄭、岳三家在這沐州府既互相依存, 又互相牽制。這生意一家獨吞,另兩家絕對會擰成一根繩對抗。

    只能大家一起分一分,各家區別不算大,這事兒才有得成。但別忘了,后頭還有嚴家。

    看嚴府單獨給葉家發了請帖, 那就是有收買的意思。

    就算他們分成了,嚴家摻和一腳,他們吃進去的也得吐出來。

    現在只岳家動了。

    還不急。

    至于那個何三,定要查出來背后是誰。

    這邊,葉以舒和宋枕錦一起跟著何三去了百味茶樓。本以為是像之前那個錢貴找他一樣,去的二樓。但到了二樓之后,何三將他往三樓帶。

    葉以舒跟宋枕錦對視一眼。

    感覺到手被握緊,葉以舒握住宋枕錦的手指捏了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到了三樓,顯然與樓下有客的不同。才到門中,就隱隱能聞到一股淡雅清新,如山間晨露的香味。

    何三躬身做請,似對里面的人極為尊敬。

    “二位,我家東家就在里面。”

    “你家主子是……百味茶樓的東家?”

    “是。”何三沒了表面的市儈,眼半垂看著地面,示意他倆進去。

    與剛剛恍若兩人。

    葉以舒要推門,宋枕錦卻一把抓住哥兒的腕子。他先推門進去,葉以舒只好隨他身后。

    進去后,卻不見人。

    而門在后頭關上。

    但葉以舒卻感覺到屏風后另一人的氣息。那屏風以金線蠶絲繪制出一人背影,葉以舒看著似曾相識。

    屏風后的人沒動,葉以舒跟宋枕錦便也沒開口。

    過了會兒,屏風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有人起身,慢慢走來。

    不過他只站在屏風后,并未出來。

    他身量很高,是個男子。腳步極輕,氣息綿長。是個功夫極好的人。

    “桌上那東西,是你做出來的?”

    葉以舒便看了一眼桌面。

    他家鋪子里的東西都有。

    葉以舒道:“是。”

    “你一人做的?”

    這是什么奇怪的問題。葉以舒看著宋枕錦,宋枕錦輕輕搖頭。

    說實話。

    他無聲道。

    葉以舒便道:“以前是,現在多了個合伙人。”

    “可是叫林恣?”屏風后那人的聲音急了些,葉以舒卻忽然靈光一閃,看著那扇屏風。

    正巧,男人正用手描摹那上面的身影。

    不會吧……

    葉以舒有些緊張,替林恣緊張。

    他聲音緊了緊,道:“是。”

    “沒你們的事了。”男人逐客,門適時推開。葉以舒還沒反應過來,被宋枕錦牽著告辭離開。

    何三送他們下樓,恢復那商人的嘴臉。

    他笑著拱手道:“二位放心,葉家的生意絕不會有損。不過今日的事,還請兩位保密。”

    葉以舒木訥點頭。

    兩人沒在這停留多久,就回了鋪子。

    閆季柏回了家看著小舟,葉以舒跟宋枕錦進了鋪子就從里面把門關上。

    “相公,你剛剛為什么要讓我說實話?”

    他不提,葉以舒還想不到林恣那一茬。

    宋枕錦沉默著抓緊了哥兒的手,輕聲道:“你可知那屋里的香微何?”

    “沉香。”葉以舒肯定道。

    宋枕錦眼中異光一閃,握緊了哥兒的手。

    “是沉香。沉香微百香之首,產量極為稀少。”他是大夫,香涉略不多,但沉香可做藥。他師父的寶貝里有這么一點。

    “沉香……”葉以舒忽然想到這東西還沒到后世那般可批量生產的時候,“這東西只能皇家能用吧!”

    他驚得站起,抓著宋枕錦就要往外跑。

    “怎么了?”宋枕錦拉住哥兒。

    葉以舒道:“林恣這個前夫來頭不小,咱暴露了他,得趕緊提醒他跑路。”

    “前夫?”宋枕錦不明所以,但也跟著葉以舒出去,“阿舒說什么?”

    “我說那哥兒怎么有恃無恐,原來背景這么強。那男人多半是他老相好。”

    葉以舒也管不了那么多,在街上狂奔。

    可到了春風樓門口,卻見剛剛才把他們送走的何三立在那門口,像知道他們要來,沖著他們瞇著眼笑。

    “葉老板,又見面了。”

    葉以舒繞開頭就要往樓里走,何三卻忽然抬手。幾個一看就武藝高強的男人走過來,緊盯著葉以舒。

    葉以舒沉聲:“你們坑我!”

    “非也,主子還要賞你呢。”

    “舒哥兒!救命!”二樓廂房,窗口忽然探出半個身子,看著是要往下跳。

    葉以舒頭皮發麻,吼道:“你別想不開!”

    卻看哥兒剛探出半身,還沒來得及,腰上忽然橫過來一個手臂,一下就把哥兒拎了進去。

    紫色衣擺如牡丹花開,只一眼,那窗被重重關上。

    “蕭諺!你放開!”

    葉以舒聽哥兒的喊聲,心驚膽戰,生怕人出事兒。他當即將自己相公推到一邊,自己往樓里鉆。

    卻見那窗戶忽然打開,那戴著玉冠的男人瞥下來一眼。定定落在宋枕錦身上。

    宋枕錦拱手,飛快跑去摟住自己哥兒的腰。

    “阿舒,阿舒,冷靜。”

    “冷靜個什么,哥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罪魁禍首!好歹算個朋友!”

    宋枕錦趕緊捂住他夫郎的嘴,飛快在他耳邊說了句:“人家夫夫情趣。”

    葉以舒忽然愣住,腿還抬著沒往何三身上踹上一腳。

    “相公你說什么?”

    宋枕錦抱著他往后退,然后飛快拽著自家夫郎遠離這本該有很多人,現在卻空無一人的春風樓門口。

    “夫夫情趣?”葉以舒望著春風樓二樓,“那不是他前夫,被他休了嘛。現在定是惱羞成怒,找到他算賬,怎可能是情趣?”

    “阿舒,你信我。我準不會看錯。”

    葉以舒看他眼神篤定,好歹把一顆心放到了肚子里。

    春風樓二樓。

    林恣被捏住手腕舉過頭頂,整個人被蕭諺欺身禁錮在軟塌上。他咬著唇怎么掙扎,這男人抓著他手,圈著他腰愣是讓他動不了。

    林恣氣急,張口就咬在他肩膀上。

    蕭諺一雙鳳眼卻深深地望著他,隨后腦袋埋在他脖子,悶悶地笑出聲來。

    “夫郎,阿恣。”

    林恣踢他,他不為所動。

    他越掙扎,人就抱他抱得越緊。林恣累了,鼓著緋紅的臉軟了身子,想想又不甘心,又換他另一個肩膀咬下。

    外頭,葉以舒正跟宋枕錦回去。

    走至半路,卻看那個幫他們介紹鋪子的周牙人迎面匆忙走來。

    葉以舒看老人家走得氣喘吁吁,問了句:“老爺子,去哪兒啊。”

    “聽說我孫兒被欺上門了,我給他撐腰去!”

    周牙人一看他倆年輕力壯,又知哥兒會拳腳,當即道:“要不你倆隨我一起去,就當幫幫我老頭子?”

    葉以舒與宋枕錦對視一眼。

    宋枕錦點頭。

    葉以舒道:“成,去哪兒?”

    “你們跟著我走就是了。”老爺子年級雖大,但腿腳利落。走得飛快。

    葉以舒眼看著這路越來越熟悉,越來越像他們剛剛走過的。

    直到——

    葉以舒抬頭。

    春風樓。

    這不就是剛剛來過的地兒嗎?!

    眼看老爺子往里面沖,葉以舒趕緊跟宋枕錦一左一右拉著他。“不行,他們不講。”

    老爺子看著跑出來堵住門口的何三,呵斥道:“我看誰敢攔!”

    何三見老爺子,臉色一變。當即笑呵呵地道:“老太爺,您這是……”

    “有人欺負我家孫兒,我來撐腰!你讓開。”說著老爺子就往里面沖。

    葉以舒就看著剛剛還強硬的那幾個人想攔又攔不得,他拉著宋枕錦道:“周牙人的孫兒,不會就是林恣吧?”

    “外孫。”何三已經攔不住了,看著他倆滿臉祈求。

    “幫個忙啊,我們主子又不會對郎君做什么事。”不能讓老爺子上去,不然他們都要挨板子。

    樓下鬧哄哄,周老爺子甚至對著樓上吼。

    昏暗的房間內,林恣踢了踢還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外祖父來了,起開。”

    蕭諺一動不動。

    “蕭諺!”林恣動了動脖子,卻忽然發現脖子處有點濕潤。他用手沾了沾,心上一軟。但又踹人,威脅道:“再不松,你信不信我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阿恣。”

    “松開!”

    蕭諺抬起頭,摟著哥兒的腰起身。幫他了亂糟糟的頭發,又順了順衣服。

    林恣瞪著他,模樣鮮活。

    是蕭諺夢了十年的模樣。

    他看著看著,手心又輕輕摩挲起哥兒的臉。他十年好像都沒變過。

    林恣側過頭去。

    他才回神,手臂緊緊圈著人。

    “松……”

    “阿恣。”蕭諺低下頭,像哀求。

    林恣踩了他一腳,氣憤地拉開門。

    二樓圍欄,林恣攀著欄桿下望。

    “外祖,我沒事。”

    葉以舒抬頭,就見紫衣哥兒一臉紅潤,被比他高大不少的男人攬在身前。橫在哥兒腰上的手臂摟得緊緊的。

    男人生得龍章鳳姿,身形高大。雙目始終注視著林恣,里面的情意隔這么遠都看得見。

    而林恣眉間緊皺,有點怨氣,但沒有厭惡。

    葉以舒還以為林恣真被脅迫了呢。

    真如他相公所說,夫夫情趣。

    “沒事是吧?沒事我們走了?”這次換葉以舒拉著宋枕錦飛快遠離。惹不起,他先躲為敬。

    周知恭看挨著自家孫兒的人,哼了一聲。

    “跟不跟外祖回家?”

    林恣道:“等我處完事情再回。您先跟舒哥兒他們一起走吧。”

    “你身邊那位?”

    “您就當沒看見。”

    周知恭在樓下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剛剛小丫鬟阿蘿來求援,他還當是什么大事兒。現在一看,也算他家孫兒的私事兒。

    都躲了這么多年了,有些事兒還得他倆自己解決。

    老爺子現在不摻和,但還是看不慣樓上那負心漢。對樓上那人他不能給臉色看,對何三幾個還不能嗎?

    見人來攙扶自己,他甩手道:“邊兒去,老頭子我還不老呢。”

    “誒!老太爺年輕著呢。”何三陪著笑臉道。

    眾人都走了,林恣看他這空空蕩蕩的春風樓,就知道自己現在跑不掉了。

    何三幾個看著二樓,恭敬行了禮退下。這一棟樓里,就又剩下他兩人。

    林恣拍了下腰間的胳膊。

    蕭諺忽然將他抱起,又拘回了屋里。

    門關上時,還聽林恣張牙急聲道:“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

    ……

    一番鬧騰,錢家、鄭家還盯著葉以舒行蹤。看他與何三一日內幾次來往,都派人去查何三來歷。

    但一無所獲。

    就在他們捉摸著要不要動手時,卻忽然出了個意外。

    今日一波三折,葉以舒沒了開鋪子的力氣,干脆關了門回去。到了家中,沒多久,宋枕錦又被人叫走看病。

    就在人走后大概兩刻鐘,葉家院子里扔來一個包袱。

    閆季柏下意識揮劍,將包袱破開。去將里面滾出一個印泥,還有一封信。

    葉以舒立馬追出去,院外沒了人影。

    閆季柏拿著東西放在桌上,等葉以舒回來。

    “什么人扔的?”

    “沒看見。”葉以舒拆開那封信,臉色一沉。

    閆季柏掃了一眼,皺眉道:“契書?”

    “轉讓契書。”

    書上寫,他葉以舒自愿獻出制糖的法子,上面還寫了他的名字,與他的字體相差無幾。

    這印泥扔進來,意思便不言而喻。

    “這又是哪家?”

    “誰知道呢?”葉以舒直接將契書撕了,當做沒看見。

    “會不會遭到報復?”閆季柏有些擔憂。

    葉以舒道:“被盯上了,除非把方子交出去,不然哪里會罷休。”

    先查一查這東西是誰扔進來的吧。

    葉以舒讓閆季柏在家中等著宋枕錦回來,自己出去打聽。

    剛走進巷子,卻忽然感覺一陣拳風襲來。葉以舒順勢躲開,卻不想一陣白霧緊隨而來。

    他躲避不及,心道糟糕,就這么暈了過去。

    天幕黑透,葉以舒漸漸清醒。

    意識恢復的瞬間,他警惕起來。身邊無人,他小心睜開眼。

    被綁架了。

    他現在身處一間屋子,屋里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燭火。旁邊是今日在院中看到的那張一模一樣的契書,還有印泥。

    而屋里除了這一陳設,什么都沒有。

    門緊閉,開在高處的窗口巴掌大,僅能通風卻被封死了。

    綁他的人什么意思,清清楚楚地擺在這桌上。

    葉以舒試著站起來,卻見腳上兩根鐵鏈綁著,與地面相連。他沒有鑰匙,沒有工具,想跑也跑不了。

    葉以舒盯著腳脖子上泛著冷光的鏈子,冷嗤一聲。

    就會這點手段。

    不知這會已經幾時了,他害怕宋枕錦擔憂。

    葉以舒試圖掰了下那鐵鏈,用蠻力也不行。

    “有人嗎?”

    “有沒有人?!”

    大門緊閉,無人回應。葉以舒坐在地上,不知該怎么辦。

    而家中,宋枕錦回去后沒見到葉以舒,這會兒已經找了大半府城,甚至找上了衙門。

    火把混著油味兒燃燒著,宋枕錦心中惶惶,已經跑得腳上無力。

    正出巷子與林恣撞見,他問:“找到沒有?”

    林恣搖頭。

    “他出去時,你家里可有異常?”

    “有!”閆季柏將信的事兒說了一通。

    林恣立即道:“信呢?”

    宋枕錦匆匆忙忙將懷中被撕爛的一堆紙拿出來。

    林恣剛要接過,他旁邊一直沒出聲的蕭諺卻先他一步拿到手。沒等林恣說他,就攤開在他面前。

    信的內容很簡單,看筆墨是今日寫好的。

    宋枕錦道:“還有印泥。”

    他打開,遞上。

    蕭諺看他一眼,接過來。林恣仔細辨別,忽然道:“琳瑯坊產的印泥,最新批次。魯生,去查琳瑯坊近期這一批貨誰家買去了?!”

    “是!”魯生領命飛快離開。

    蕭諺注視著林恣,眸色柔和。

    他的阿恣很聰明。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心細如發。

    宋枕錦人在慌亂中,夫郎失蹤,他如當頭棒喝,驟然失了魂魄。無頭蒼蠅一般滿城里轉,一無所獲。

    現在眼看有線索,當即告辭,跟著魯生一起去查。

    林恣對閆季柏道:“你回去看著你家另一個小孩兒,免得再生事端。”

    閆季柏別開頭。

    早在宋枕錦求助上林恣時,他就看到了他身邊的蕭諺。那一瞬間,他少年萌動的情愫就被掐死了。

    雖然失落,但他承認,自己確實比不過他身后的男人。

    閆季柏聽話地回頭,這地方一下就沒了旁人。

    蕭諺又攬住林恣,不言不語跟在他身邊。

    “你能幫我找。”林恣抬頭,看他。

    蕭諺低頭:“阿恣,我不做對我沒好處的事。”

    “所以你娶了穆家的女兒。”林恣眸色一冷,抓著男人的手,但愣是沒拉開。

    蕭諺心中隱痛:“君命不可違。”

    但這是他做過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因為這件事,他跟自己夫郎錯過了十年。

    林恣道:“你不幫,我自己找。松開!”

    蕭諺知道他這會兒著急,沒敢觸他霉頭。而是吩咐令何三,叫他的人跟著一起找。

    很快,魯生回來。

    “主子,是嚴家。”

    “那就去嚴家!”他就是搶,也要把人搶回來。

    宋枕錦已經去了,但他卻進不得嚴家的門。林恣過來,就看著宋枕錦被人轟出來。

    他心中一怒,直接抓住嚴家的人。

    “好大的膽子!”

    “你才好大的膽子,你敢夜闖知府……”門房話沒說完,被蕭諺一腳踹開幾米遠。

    門口的事驚動了嚴家。

    林恣帶著人往里面走,宋枕錦繃緊了神經,試圖辨別抓了他夫郎的罪魁禍首。

    卻見忽然兵器響動,嚴府的護院出來直接將他們圍在中央。

    林恣:“叫姓嚴的出來!”

    小廝見狀,飛快跑去叫主人。

    嚴虛兆哪里想到這哥兒回這么橫,嚴夫人更是氣急,因為知道他為何而來,又心虛。

    “林恣,你沖撞府官,以下犯上,你、你是想造反嗎?!”

    林恣冷笑:“以下犯上,你算老幾?交出葉以舒,我可饒你不死。”

    “你、你豈有此!”嚴虛兆大腹便便,豬腦肥腸。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官。這

    沐州府的銀子啊,是堆起來養他一家。

    舒坦了這么多年了,也該宰了。

    “葉以舒,你是交還是不交!”林恣眼神兇狠,氣勢頗盛。晃眼間,嚴虛兆好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見到蕭諺的那一刻,他腿一軟,頓時跪了下去。

    嚴夫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一聲冷笑。

    “嚴知府,也是幾年沒見了。”

    嚴夫人看到林恣身后的人,嚇得與嚴虛兆沒什么兩樣。她腦子空白。

    完了。

    ……

    郊外,建在偏僻之地的倉庫之中。

    燭火燃了半夜,快要燃盡。葉以舒小心翼翼地看著那火光,悄悄將自己往角落里縮。

    火熄滅的那一瞬,他肩膀微不可見地輕輕一顫。

    熟悉的恐懼蜂擁而來。

    這裝人的房子極小,四面墻壁封閉得嚴嚴實實。那墻面似乎要像他擠壓而來,連空氣都稀薄了。

    他浸在黑暗中,四周封閉。他仿佛窒息,額頭浸出冷汗。

    無人知曉,他有幽閉恐懼。

    葉以舒緊擰著眉頭,埋首藏在膝蓋。這房子里的一切干干凈凈,腳下被綁著,他自救不了,只能等待天亮。

    而外面,焦灼找來的宋枕錦暴露在離房門幾十米外的守衛眼中。

    正看他們舉起刀沖來,宋枕錦硬著頭皮,飛快掏出身上攜帶的藥粉。將將撒出去,來幫忙的何三就他們打做一團。

    宋枕錦飛快抓起守衛腰上染了血的鑰匙,跑到那荒草之中的獨一座小屋前。

    他打開門。

    里面黑如深潭,泛著如死水一般的寂靜。

    第85章 第 85 章 宋氏醫館

    他毫不猶豫地踏入, 適應了黑暗后,看到了抱著頭蜷縮在角落里的人。

    “夫郎!”

    宋枕錦心如刀絞,幾步跑到葉以舒身邊, 腳下不知勾到了什么, 一陣鐵鏈的響動。

    他目光始終落在葉以舒身上, 卻見他動都不曾動過。

    宋枕錦心里起了巨大的恐慌, 他手顫抖著,一把將他擁入懷抱。手卻悄悄貼上哥兒側頸。

    皮下脈搏跳動, 宋枕錦失了全部力氣,驟然跪在了地上。膝蓋磕得極響。

    “夫郎,夫郎……”他焦急地呼喚著人, 又試圖將他抱起, 卻牽動了鐵鏈。

    他順著鏈子摸上去,卻觸到哥兒腳踝。

    宋枕錦心神震動, 一股爆烈的怒火騰升。

    葉以舒像深陷沼澤,小小的房子封閉了自己的感官。他恍惚間好似聽到耳邊的呼喊。

    是他相公。

    伴隨著鐵鏈的脆響, 葉以舒腦中漸漸清明。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藥香讓他喉嚨堵塞。

    他深深地撲在宋枕錦身上。

    正巧啪嗒一聲,宋枕錦摸著那一串鑰匙挨個試著, 將他腳踝上的鐵鏈打開。

    他被自己夫郎撞得后坐在地上。

    “相公。”葉以舒聲音泛啞。

    “嗯。”宋枕錦摸了摸在脖頸間亂蹭的人,扔了鑰匙, 摟著人的腰將他抱起。

    葉以舒緊緊貼在他身上, 仿佛這樣才能趕走剛剛那些恐懼。

    他們出來時,那些守衛已經不見了。地面只有一點點血跡,夜里看不真切。

    林恣一行間宋枕錦抱著人出來,松了口氣。

    “沒什么大礙吧?”林恣問。

    宋枕錦緊了緊胳膊道:“嚇到了。”

    “那早點帶他回去。”林恣道。

    宋枕錦道了謝,抱著哥兒上了馬車。

    葉以舒精神一松, 畏冷似的,拉扯著宋枕錦的衣服往他懷里鉆。

    宋枕錦額頭貼上去,臉色一變,對趕車的人道:“快些,我夫郎發熱了!”

    馬車疾馳回府城,宋枕錦將人牢牢護在懷里。

    他從未見過自己夫郎剛剛那脆弱的樣子,直到現在心口也如鈍刀子割肉,疼得痙攣。

    他抱著人的手緊得發白,從來都是淡漠的眼中,憎意深濃。

    另一邊,林恣目送馬車遠去。

    又等了一會兒,自己的人搜羅出了屋里的東西。就是一張契書,一方印泥。

    林恣借著火光看了眼,冷笑。

    強買強賣。

    他直接讓自己人收好,提了衣擺走過深草,打算回去算賬。

    卻走沒兩步,忽然被人打橫抱起。林恣早已習以為常,卻瞪著人道:“放我下來。”

    蕭諺:“有蛇。”

    “剛開春,哪來的蛇!”林恣掙扎不脫,轉而在他腰上擰。卻看人眉頭都不皺一下,輕輕松松將他帶到馬車上。

    大家一起離開。

    除了還活著的幾個證人被綁了抓在后頭的馬上,余下的,都躺在那深不見人的草叢中。

    ……

    葉家。

    葉以舒剛到家就發了高熱。

    他自小練武,十歲之后身體極好,生病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這次的高熱卻來勢洶洶,比他任何一次都嚴重。

    宋枕錦將人抱下馬車,卻見他一直往他懷里藏。

    將他放入被中,甚至能聽到哥兒牙齒打顫的聲音。他聲音細微,宋枕錦趴在床貼近,才聽他一直喊著冷。

    宋枕錦幾乎慌了神。

    閆季柏跟小舟都守在屋內,都紅著眼睛。小舟要哭不哭,眼里包著淚看不清楚了,又飛快在眼睛上擦了一把。

    看師父焦急地給葉以舒壓被子,他跑過去拽住他師父衣擺道:“師父!你看看阿舒叔啊,快開藥,治病啊!”

    宋枕錦猛地在掐了一把手心。

    是了,現在不是慌的時候。

    他緊咬著牙,目色清明些許。趕緊給哥兒診斷,施針,又去抓藥。

    忙碌一通,天邊已經曙光初現。

    葉以舒吃了藥,現在窩在宋枕錦身邊睡熟了。

    兩個小孩也各自回了自己房間,補覺去了。

    折騰了一夜,宋枕錦攏著懷中人,下巴始終挨著人額頭。他擔驚受怕,直到聽到雞鳴叫了兩聲,天明了才淺眠了一會兒。

    睡夢中,不斷浮現哥兒失蹤的景象。

    懷中的人一動,宋枕錦便醒了過來。

    “夫郎。”宋枕錦緊緊看著人。

    葉以舒睜眼就看見宋枕錦眼下的漆黑,知道是昨日的事讓人跟著一起受罪。

    “抱歉。”他手指貼上宋枕錦眼角,有些自責。

    宋枕錦將胳膊收緊,滿是后怕。

    “胡說什么。”

    葉以舒便不說。

    安靜靠了他一會兒,又發現宋枕錦試探他額頭的溫度,葉以舒蹭了蹭貼過來的掌心。

    “已經沒事了。”

    宋枕錦:“那昨晚阿舒為何會那樣?”

    葉以舒知道他問的是什么。

    他眼神一暗:“害怕而已,不習慣一個人待在一個封閉的地方。”

    宋枕錦卻將他抱得更緊。

    宋枕錦知曉這類人,也遇見過不少例子。但往往這種情況都有他的引因。必定是發生了什么,才會怕得那么嚴重。

    難不成,他夫郎以前還遇到過此類的事。

    他眉心一熱。

    低頭看,哥兒正好貼過來,手指抵著他眉心。

    葉以舒道:“別亂想,不是什么大事。”只源于上輩子兒時的一場綁架,加上整個上輩子累積起來的不安全感導致的。

    宋枕錦看近在咫尺的狐貍眼清透,染了絲絲笑意。他卻心里酸澀,唇輕觸哥兒眼睛。

    他知道他的夫郎藏著秘密。

    但他自責,在哥兒害怕時,自己卻不在他身邊。

    溫存了一會兒,仿佛昨晚的脆弱沒出現過。葉以舒換下身上出了汗的衣服,又用熱水擦了下身子。

    再開門出去時,已經恢復了精氣神。

    昨晚的事誰做的宋枕錦已經告訴他了。

    葉以舒不是受窩囊氣的人,身體恢復好后,他當即找林恣聚了一下。

    去的時候,林恣睡在那美人榻上,脖子上一片紅梅并不遮掩。見人來,捂著唇懶洋洋地打個呵欠。

    “知道你會來,但沒想到你來這么快?”

    葉以舒看他一眼。

    “跟前夫復合了?”

    林恣撐著額角,懶洋洋地抬了一下眉。眸光瀲滟,春水蕩漾,明晃晃吃飽了的慵懶嫵媚樣。

    “沒有的事。”他否認道,“找我作甚?”

    葉以舒這才說起正事。

    “嚴知府的夫人什么來頭?”

    林恣看他一眼,“怎么問起這個?”

    “我們小老百姓,又抵不過一府知府。但是他既然惹了我,我就是力量再小,就是在他身上割個頭發絲大小的口子,那我算出氣。”

    林恣輕輕打了個呵欠,眼中淚如波。

    他懶聲道:“他夫人來頭可不小,京都侯府之女,還當女兒家時就以潑辣出名。”

    他似乎明白了葉以舒的意思,笑道:“不過嘛,心眼小,善妒。嚴虛兆這么多年,房里可沒個其他人。”

    葉以舒點頭:“我知道了。”

    告別林恣,見人還躺在榻上昏昏欲睡,葉以舒走到門口時又忽然問:“你可要回京都?”

    林恣抬眸:“我去干嘛?”

    葉以舒輕笑一聲,往后擺了擺手道:“行,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

    林恣攏了攏被子,遮住腦袋。

    才一會兒,被子被拉下來,露出賽雪似的一張臉。

    “不跟我走?”男人聲音低沉。

    林恣看他一眼,翻個身去背對著人。

    “誰要跟你走,當我是你東宮里的那些女人,想收就收。”

    蕭諺一嘆。

    “沒有女人。”

    林恣拉高被子,拒絕跟他說話。

    另一邊,葉以舒從春風樓出來之后就徑直去了府城乞丐最多的那一條街。

    乞丐也有自己的圈子,要說對那些個腌臜事最熟悉的,那當屬他們。

    葉以舒走近,看有兩人守在巷口。見人來,便目光警惕。瞧著是有組織的。

    他隨手招了兩下,便有認識他的笑著跑來。

    “葉老板,有事吩咐?”

    葉以舒直接扔過去一錠銀子,看著臟兮兮的瞧不出臉色的人道:“查一查嚴知府外頭養的那些美人。”

    眾人眼睛一亮。

    這好辦!

    “成!三日就給您查得清清楚楚的。”

    葉以舒點頭:“這是定金,事后再給雙倍。”

    這話讓大伙兒喜不自勝,紛紛拍著胸口保證:“您放心,保管幫您辦妥。”

    三日后,葉以舒果真收到消息。

    是個小乞丐送來的,除了有畫像,上面還寫了各個人的情況。

    葉以舒翻了翻,只要跟嚴知府有關系的,足足十來個。養在外頭,生了孩子的,足足五個。

    嘖,有的看熱鬧了。

    葉以舒低頭看著才到他腿高的小不點,回去娶了銀子。“銀子你確定帶著不被搶?”

    哪知小臉黑黢黢的小不點指了指他家所在的巷子一角,好幾個乞丐坐在墻角靠著,沖著他討好地笑。

    “認識?”

    “都是叔。”

    葉以舒將錢袋子給他,小孩兒當即道:“謝謝葉老板惠顧,以后有活兒記得再來找我們啊。”

    說罷,飛快拎著錢袋子跑了。

    葉以舒笑了聲,捏著手里的畫拍拍掌心。

    有熱鬧看了。

    嚴知府正因為太子到來忙得焦頭爛額,他這些年在沐州府好事沒怎么做過,但官商勾結,壞事可是做盡了。

    他忐忑地應付著蕭諺的人,卻不知自己做的那些事的證據早已經被林恣交到了巡撫那里。

    順帶,給了蕭諺一份兒。

    不過葉以舒并不知曉這些,只將這些東西偷偷叫人送到嚴夫人手上。

    第二日,就聽聞嚴知府家門口有人認親,而嚴虛兆被自家夫人掃地出門,聽說臉都抓花了。

    一個帶著孩子上門的便也罷了,但嚴夫人卻一連抓了五個出來。

    最后直接鬧到和離。

    嚴虛兆內外受挫,媳婦保不住,名聲也壞了。最后證據交到朝廷,朝廷直接讓蕭諺將人給抓了。

    一時間,拔出蘿卜帶出泥。錢家、鄭家、岳家……與嚴知府來往密切的人家皆被牽連。

    府城被整頓,幾個大戶自顧不暇。

    這時候葉以舒又帶著之前差點讓他們墜崖的車夫狀告錢家,一通鬧下來,加之搶占農田,欺壓百姓,賄賂官員,擾亂市場等一系列罪名定下,最后錢家直接被流放邊疆,家產充公。

    而與錢家有所牽連的山陽府,也被盯上。

    在人心惶惶之際,山陽府渡縣縣令站出來直接狀告山陽府知府以及趙家同樣官商勾結,欺壓百姓。

    圣上大怒,直接命令蕭諺徹查,肅清南邊幾府。

    一連查了兩個月,肅清整頓。

    直到半年后,由沐州府知府引發的事才落幕。

    而曾今壓低糖價售賣的幾個鋪子沒了供貨,也接連倒閉。

    那些大家族的資產被變賣,出售,葉以舒跟林恣趁機收購了榨油坊、制醬坊,糧鋪。

    原本依附于幾個大家族的工坊還未來得及動蕩,就易主了。

    葉以舒在原本幾家壓榨工人的工坊里,提高工人的工錢,又將縣里工坊的那一套管模式直接搬到府城工坊。

    此后,葉家名聲大漲,再提起糧商,誰人不說一句葉家。

    三年后。

    鞭炮齊鳴,獅子騰舞。

    新開的宋氏醫館前人群圍堵,連連對著門前的人說著恭喜。

    宋枕錦一襲藍衫,長身玉立。墨發束在玉冠之中,拱手笑對著前來捧場的客人。

    自來府城已經四年,宋枕錦如今二十又八。

    他從賀大夫手中學成,期間也在府城中看病救人,打出名氣,如今已經是府城里頗厲害的大夫。

    宋氏醫館開業,宋枕錦迎來送往。

    葉以舒在外面幫了他一會兒,這會兒坐在那嶄新的藥柜前,看已經九歲的小舟正在給客人抓藥。

    小舟這幾年變化挺大,肉眼可見的從一個活潑的小豆丁變成了小少年。

    他今兒一襲白青布衫立在柜臺后,客人拿來藥方,他看一眼便能在滿排的藥柜中精準找到對應的藥材。

    只隨手一抓,便知分量。

    葉以舒瞧著小少年這穩重模樣,想他常年跟在宋枕錦身后,沾了一身藥味兒。

    又不知是受他師父的影響,還是學醫學多了,氣息平和,慎身修永。儼然一個小大人模樣。

    葉以舒看著他不多時一副藥,他便拿了算盤,順手撥弄著算了價錢。

    旁邊客人看他,笑道:“葉老板,今日難得見你清閑。不知你家那心一批的豆豉辣椒醬可做好了?”

    葉以舒抬頭。

    “正在忙呢,至多十日就能新出一批。”

    “那我預定五十斤,你可得給我留著。”

    葉以舒好不容易過來清閑一日,不想談生意。便說:“成,叫小柏給你留。”

    葉以舒現在生意做得大,原本就做糖與土豆粉。前些年,那幾個大家族被清算,葉以舒跟林恣撿便宜,又買了榨油坊跟醬油坊等工坊。

    再后頭,葉以舒把制醬的工坊交給閆季柏管,他只偶然一提,閆季柏就捉摸著要弄下飯醬。

    葉以舒只給他出出主意,現在鋪子里賣的豆豉辣椒醬、燒椒醬、香菇雞肉醬等等都還是閆季柏帶著人弄出來的。

    閆季柏現在已經二十一,已經及冠一年。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林恣夫夫倆的打擊,之后埋頭苦干,幫葉以舒掙了不少銀子。

    正說著人呢,就見他備了禮上門。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加上又習武,寬肩窄腰,身姿筆挺。馬尾高高束起,走路瀟灑帶風。

    葉以舒道:“閆管事,來得有點晚啊。”

    “你別這么叫我。”閆季柏將帶來的東西一放,目光在醫館里打量了一圈,無事可做,便走到柜臺后幫小舟抓藥。

    一大一小干活兒,葉以舒只撥弄幾下算盤,樂得清閑。

    “豆豉辣椒醬做得如何了?有客人現在預定。”葉以舒道。

    閆季柏道:“再過七日。”

    “嘿嘿嘿嘿,那閆管事記得給我留五十斤。我就不打擾了。”那客人撿了手里做藥膳的藥包就歡歡喜喜離開了。

    屋外,宋枕錦散完了喜銀回來。

    葉以舒看了眼,起身將算盤往閆季柏跟前一推,拍拍手往自己相公身邊走。

    “是不是累了?”宋枕錦瞧著他懶洋洋的,先一步握住他的手。

    葉以舒搖頭。

    “又沒干活兒,不累。”

    “之后師父跟師兄們會來,我已經在酒樓訂了位置,要不要先去那邊坐坐?”

    “不去。”

    這方醫館面積不大不小,前面是鋪子,后面是院落。一間廚房,一間馬廄,還有幾間廂房。跟平時住的院子沒什么區別。

    葉以舒直接將這房子買了下來,送予他相公。

    現在沒看診的上門,去抓藥的多半是抓些燉雞的藥材,又或者是藥膳用得到的藥材。

    葉以舒拉著他去后院。

    后院四四方方,院斜角一顆巨大的梨樹正掛著青皮的梨子。才指甲蓋大小,還吃不得。

    樹下一張石桌,四方石凳。上面還放著葉以舒從別人手里收來的蘑菇。

    葉以舒在石桌坐下,重新撿了簸箕里的小刀,一點點去除蘑菇腳上的草屑與泥。

    “醫館里就你跟小舟,要不要再招個藥童?”

    “不用,應付得來。”宋枕錦道。

    時辰差不多,一行人先在醫館里聚齊,只差林恣,葉以舒就讓宋枕錦先帶著人去。

    今日請的人不多,只在府城里相熟的幾個。

    師兄焦誦一家,師父焦遇也到師兄這兒耍來了。再有賀大夫一家以及林恣。

    葉以舒在鋪子里等了一會兒,林恣便攜禮來了。

    “來晚了,來晚了。”林恣一來,直接抓過身旁少年手上的禮品送來。

    葉以舒接過放下,見他急急忙忙的,笑道:“也不算晚。”

    他目光落到少年身上。

    他與林恣也相熟幾年了,不成見過他身邊有這么個少年。周身貴氣,舉止端正。瞧著與林恣還有五六分像。

    葉以舒心里有了猜測。

    林恣拍了拍少年胳膊,笑得眼眸燦亮。“緣兒,這是阿舒,爹爹的好友。”

    小少年拱手:“阿舒叔叔。”

    葉以舒彎眼,頓時摸了摸衣裳,又急忙道:“等著。”

    他回屋里去拿了個紅包,放了銀子,拿出來遞給小少年。“頭一起見面,叔給你的,拿著。”

    少年看向他小爹爹。

    林恣道:“他給便拿著。”

    “謝謝叔叔。”少年接過來,與林恣一模一樣的眸子露出幾分笑。

    “走吧,去瓊樓。”葉以舒招呼兩人出去。

    林恣見那桌子上收拾出來的蘑菇,討著要。

    葉以舒瞪他:“你自個兒買去。”

    “誰不知你家那工坊都快把府城里蘑菇給收完了,你給我些。”

    林恣就是個自由慣了的主,他家工坊收的蘑菇雖多,但市場上也有賣的。分明是自己不想收拾。

    “你又不做菜,買這些做什么?”

    “誰說我不做,我家緣兒來了,自然要讓他嘗嘗我做的飯菜。”

    葉以舒輕嗤。

    “別把人惹得拉肚子。”

    “呸呸呸,你個小哥兒胡說什么。”

    看他眉梢帶笑,是真的高興,葉以舒便隨手給他裝了一半。

    林恣拿到后心滿意足,帶上蕭緣就上了馬車,與葉以舒一同去瓊樓。

    一點蘑菇,按說他也不是買不起。就算不愿意收拾,手下不還有仆從。

    偏偏這哥兒喜歡白來的,見到他手里的好東西,都得拿上一點兒走。

    葉以舒看慣了他這模樣。

    但小少年卻端坐在他身邊,兩手交疊,余光悄悄看著林恣。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小爹爹生的,但出生到十歲,腦中幾乎沒有他的記憶。

    長大了些,才知自己小爹爹是被京都那個爹傷了心,不知所蹤。

    三年前,他爹忽然去了一趟南邊。

    回來后就告訴他找到他小爹爹了。不過因著小爹爹不愿意受這京都的拘束,便沒跟著回來。

    蕭緣想見他,但身為皇子,還在念書。

    他也是央求了他爹許久,才得了允許過來。

    他今日才到的,還沒到城門口時,就見路上有人在等。

    第一眼見到林恣時,蕭緣心里的怨變成了委屈。

    不過小爹爹與想象中的一樣,對他很好,抱著他哭過一場,這才想起今日有約,帶著他姍姍來遲。

    林恣察覺到少年在看他,抓過他的手歡喜地拍了拍。

    “爹爹。”

    “嗯。”林恣應道,哄孩子一樣放輕聲音,“爹爹帶你去吃席面,待會兒見了旁人不用怕,都是你叔家的人。”

    蕭緣生來就是皇太孫,人前從不畏懼。

    不過林恣這般說,他心中新奇,可又忍不住泛軟。他微微偏著身子,想挨得林恣近些。

    卻不想,又被他抱在了懷中。

    他再懂事,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罷了。

    蕭緣鼻尖一酸,蹲下來摟住他腰,伏在他膝上。

    “爹爹……你跟我回去可好?”

    第86章 第 86 章 又撿個人

    這三年間, 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蕭諺被召回去監國,還得提防幾個不聽話的弟弟。

    蕭緣雖得自己父親喜愛,但無奈他著實沒多少時間陪伴自己兒子。蕭緣也早早知事, 雖不抱怨, 但心中也有委屈。

    尤其是見旁人不僅有父親在側, 母親也相陪。

    自從蕭諺跟他說找到了自己小爹爹, 他便每日思念。又委屈,這么多年他為何不來一見。

    林恣被小孩問得心中一痛。

    呼吸都似乎牽扯著那痛楚, 讓他忍不住放得更輕。他摸著小孩的頭發輕輕道:“你若想爹爹,出來見爹爹便是。這樣不好嗎?”

    “可兒不能時時相見。”

    林恣捏捏他那與蕭諺極像的耳朵,哄道:“如何不能, 等爹爹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就行了。”

    “可父親也想你回去。”小孩望著他, 眼里盡是期待。

    林恣垂眸,捏著小孩的臉揉。

    “你父親身邊不缺我一人。”他身邊還有那太子妃。雖有名無實, 但始終是林恣心里的疙瘩。

    “不是的,父親醉酒都念著你……”

    林恣道:“可是爹爹在外自由瀟灑慣了, 深宮無趣,還有諸多限制。爹爹不喜。”

    蕭緣聽罷,埋頭在林恣膝上蹭蹭。

    他自滿了七歲, 鮮少在人前露出小兒姿態。也只在林恣面前,下意識撒嬌賣乖。

    “那好, 爹爹記得常來京都看我。”

    “好。”林恣彎眼笑道。他了小孩的發, 拍拍他后背,“好了,快到了。讓爹爹看看衣服亂沒亂。”

    少年乖順坐起來,讓林恣幫他了衣服。

    他念著遠在京都的蕭諺,要不是林恣說不喜, 他無論如何是想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回去的。

    ……

    府城的瓊樓又與縣里的大不同。

    樓分四層,所占面積比縣里的大了兩倍不止。里面的裝潢華麗卻也雅致,明亮輝煌。

    葉以舒帶人進去,包廂里菜已經上了大半。

    互相見過禮后,便坐下用飯。

    桌上山珍海味俱全,互相又是最親近的,便只要招呼著,大伙兒說說笑笑地吃著。

    桌上焦遇跟賀伯愈較上了勁兒,兩老頭你來我往,懟得誰都不認輸。

    年輕的便瞧著,照顧著身邊的小孩用飯,一頓飯吃得倒也和樂。

    席面上,原本滴酒不沾的宋枕錦也陪著喝了點。

    原本看到那酒,他念著的就是宋家因宋仲河酗酒好賭家破人亡的景象。現在不然,看到酒,就想起當初哥兒喝醉時那勾人的妖精模樣。

    也算變相解了他多年的夢魘。

    不過他酒量不好,兩杯下肚,即便喝得慢些,臉也泛紅。

    焦遇見他沾酒,手一頓,復便欣慰笑開。

    “現在你夫夫倆在府城生意做得好,醫館也開了,可否想在府城買個房子定下?”

    前幾年,兩人逢年過節,有時間便回縣里。這府城事業雖然做起來了,卻不當這邊像家一般。

    宋枕錦落下杯子,看向葉以舒。

    家里聽夫郎的,房子的事也是夫郎拿主意。

    葉以舒道:“有在府城買宅子的想法,不過還沒時間去看。”

    “何不買我那?”林恣開口。

    他住西街,兩進的大宅子。

    家里有山有水,幾個院子被打造成江南園林般,春日賞花,冬日賞雪。各個季節都有獨特的風景,美不勝收。

    他家左右兩邊的宅子也被他早年買下,不過也不是為了住,而是讓自己清凈些。

    但如果葉以舒能跟他做鄰居,自己自當樂意。

    葉以舒道:“那有空了我找你去看看。”

    “行啊。”林恣答應得干脆。

    他現在手頭寬裕,現在掙的銀子足夠過一輩子了。

    葉以舒沒有雄心野望,只如當初一樣,讓自己讓家人衣食富足,不為錢財所擾,便已經知足。

    吃過飯后,便也各自離去。

    宋枕錦帶著小舟去醫館里坐診,葉以舒便跟閆季柏一起去巡視工坊跟鋪子。

    之后縣里送來的貨到了,便又幫著卸貨送到倉庫。

    忙到傍晚,兩人去醫館等著宋枕錦跟小舟。

    隨后一起走路歸家。

    他們的住所還是沒變,依舊在原來租的地方。

    葉以舒看著小舟跟閆季柏進同一個屋,思索了下,這房子還得快些買。

    燒熱水洗漱時,葉以舒跟宋枕錦道:“小柏及冠了,跟著我做生意也有幾年了,咱是不是該找媒人給他相看媳婦了?”

    閆季柏的年歲放在現在正是成家立業的時候,甚至村里大部分人家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爹了。

    宋枕錦聞言道:“還是問問他的意見。”

    葉以舒道:“當然得問。”

    夫夫倆正說著,就見門口立著個人。葉以舒嚇了一跳。

    “走路不出聲的?”

    閆季柏道:“我不成親。”

    葉以舒皺眉:“總不是還念著……”

    “沒有!”閆季柏快聲打斷他。

    葉以舒一哼。

    還說沒有。

    他就隨口說說就這么著急打斷。

    不過這事兒啊,還真沒法子。他腦袋一歪,靠在宋枕錦肩膀,閑散望著門外倔強杵著的人。

    “又不強迫你,隨你找不找媳婦。”

    閆季柏:“你說話算話。”

    葉以舒:“算話、算話。”都二十一了,還是以前那副討打的德行。

    閆季柏身后被推了推,他低頭看著小舟。

    小舟道:“我前兒看見豆腐坊的掌柜的跟你說話,他家哥兒看著你就臉紅嘞。”

    閆季柏張開手蓋在小孩頭頂,面無表情道:“多嘴。”

    小舟撇開他的手,進廚房里去。自個兒端了盆子放在灶臺,隨后看著他師父。

    宋枕錦道:“水還沒熱。”

    小舟道:“師父,咱要搬家嗎?”

    葉以舒道:“你不想?”

    小舟搖頭。

    “你們要帶上我。”

    “你師父還能把你扔了不成?”葉以舒道。

    “我明日就去看看房子,如果合適就買下來。家里現在看著確實有點小了,他倆住不開,莫說豆苗之后還要來府城考試。”

    正商量著,忽聽到有輕微的敲門聲。

    幾人看向門外。

    閆季柏先一步去開門。

    “這么晚了,怕是病人上門。我去瞧瞧。”宋枕錦扶著哥兒的腰,等他坐直了身子才起身。

    卻見閆季柏打開門,地上躺著個人。

    宋枕錦幾步走到跟前,探了探鼻息,急忙道:“阿舒,快將我銀針拿出來!”

    “小柏,將人抱屋里去。快些!”

    小舟在屋里守著火,又急著往外看。

    閆季柏將人抱進屋中,宋枕錦當即接過葉以舒拿來的銀針,攏著他五指飛速刺破,再用力一按,指腹出了血。

    另一只手也照辦,十宣刺血后,漸漸的,床上的人臉上才漸漸有了點血色。

    床上是個小哥兒,不知哪來的。

    但看相貌清麗,發絲如緞,皮膚也如那白瓷一般。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哥兒,不然養不到這般好。

    但看他身上的衣服,粗布的破衣裳,還不合身。

    瞬間,葉以舒想到了不好的事。

    他看著宋枕錦緊皺眉頭扎針施治,拉過閆季柏問:“小柏,你去看看外面可還有可疑的人。”

    閆季柏點頭,當即抓起自己的劍跑出門去。

    漸漸的,在宋枕錦的銀針作用下,床上呼吸微弱的人恢復過來。

    銀針還要在他身上停留一會兒,葉以舒瞧著人道:“相公,他什么情況?”

    “驚嚇過度,本就體弱又被喂了藥,高熱引起驚厥,差點就沒命。”

    床上的小哥兒眉心一點赤色,相貌頗好。不過十四五歲,再長大些可想而知有多漂亮。

    “他多半是被人扔在我們家門口的。”

    “誰家好人將病人往大夫家門口扔了就不管了?指定有問題。要不要報官?”

    宋枕錦道:“等小柏回來再說。”

    兩人這一等,便等了快半個時辰。葉以舒這邊把藥都熬好了給小孩兒喂下,閆季柏才回來。

    “怎去了那么久?”葉以舒問。

    閆季柏道:“幫官家圍堵了一伙人販子。”

    “那這孩子?”

    “他們以為他死了,隨便扔的。”但哪知這小孩求生意識頗為強烈,竟也迷糊中敲響了門才徹底沒了意識。

    葉以舒一嘆。

    “也是遇到了我們。”

    “先收拾收拾,你帶小舟去歇息吧。這邊我們看著。”

    閆季柏點頭,出門去找小不點。

    兩人還是睡一個屋,不過現在閆季柏不睡榻上,而是睡上下那種雙人床。

    還是葉以舒為了他倆專門請人訂做的。

    他倆歇息去了,葉以舒才打來水給小孩擦擦。

    宋枕錦出去洗澡,等著哥兒給屋里那孩子擦了身子又換了衣服,這才進去。

    他又檢查了一遍這小孩的情況,確認脈相平穩,才看向自己夫郎道:“今晚只能睡榻上了。”

    葉以舒道:“無所謂。”

    不過這小孩情況兇險,葉以舒跟宋枕錦守著夜。隔會兒去瞧瞧,半夜見他又發起了燒,又是一陣忙。

    好在黎明時分,人熬過來了。

    葉以舒才打著呵欠,回去睡個回籠覺。

    再醒來,床上那小孩也已經醒了。

    這會兒懨懨地靠在枕頭上,葉以舒起身驚動了他,他瑟縮一下,鼻尖泛紅,像小兔子似的眼睛水潤看。

    葉以舒養過豆苗,養過小舟,還撿過閆季柏。就是沒養過這種乖乖軟軟的小哥兒。

    葉以舒說話都不自覺輕了。

    “我們昨晚在門外撿到了你,我家相公是大夫,給你醫治過了。你現在可還有不適?”

    小哥兒蜷縮著,輕輕搖頭。

    “那他們給你吃過早飯沒?你餓不餓?”

    小哥兒手心貼著肚子,又怯生生地點頭。

    葉以舒怕嚇到他,不跟他多說。只道:“昨晚那伙賊人已經被官府抓了,你先好好養病,好了之后再回家。”

    小哥兒嘴唇動了動,也只乖乖點了點腦袋。

    葉以舒彎眼,忍著想摸摸小孩腦袋的勁兒,高高興興出去了。

    宋枕錦在院子里曬藥草,見哥兒出來,停下也隨著他一起往廚房里走。

    看哥兒靠過來,宋枕錦牽住他的手道:“可睡夠了?”

    “還行。”

    “鍋里留了飯菜,吃飽了再出門。”

    “嗯。”姜飲名看了眼另外一間屋子,門緊閉,“閆季柏跟小舟呢?”

    “去工坊了。”

    “那家里這小哥兒找到父母沒?”

    宋枕錦盛水放在架子上,葉以舒將手浸進去,舒服地動了動手指。

    “還沒這么快。”

    “也是。”姜飲名輕聲道,“他是不是得暫住在咱們家?”

    “嗯,他現在體弱,路都走不了。”

    葉以舒點頭:“那我吃完飯就出去,林恣那宅子要是可以,就直接買下來。”

    “好。”

    “你可要跟著我一起?”

    宋枕錦有意,但家里還有個病患。

    “小哥兒需要人照顧,我去林恣身邊借個小哥兒過來幫幫忙。咱家以后得房子,你還是隨我一起看看。”

    宋枕錦手沾了沾快涼了的水,笑著道了一聲“好”。

    葉以舒去刷牙,洗了臉后趕緊吃飯。

    吃完飯后他先套馬車去借人來,那哥兒叫問明,也是林恣信得過的。

    將問明帶過來后,本想著介紹一番,但床上的小哥兒又睡著了。

    葉以舒只交代幾句,他們出去看看房子就很快回來。

    問明點頭,便在屋里守著。

    葉以舒跟宋枕錦到春風樓下,林恣領著自己兒子從樓上下來。

    “走吧,我領你們去瞧瞧。”

    身邊的蕭緣只到他肩膀高,跟在林恣身后,眼里盡是濡慕。看模樣,小小年紀就頗有風姿,也有幾分像林恣。

    林恣自個兒有大院子,住在西邊。尋常他也去周牙人那里,也就是他外祖家里。

    葉以舒與他相交幾年,多是林恣來他這邊尋他,他卻很少去他家。

    到了目的地,旁邊的阿蘿上前將門打開。

    門口是高高的門檻,林恣抬腳時,邊上的蕭緣還乖乖地扶著他。

    林恣揉了揉自己兒子腦袋,笑道:“這宅子我買下來就沒住過,不過每年也叫人來打掃個幾次。不過院子里那些花草沒怎么管,要是你們買,自己請人種些喜歡的。”

    說是房子,差不多是個園林式的庭院了。亭臺樓閣皆有,有假山有小湖,還造了景。

    各處的花圃里面原先養的花草野蠻生長,草里找花,不如打過的好看。但那些垂在湖面的樹木卻長得高大。

    葉以舒跟宋枕錦走完了整個房子,簡直像逛了個小型園子。

    葉以舒偏愛這樣的山水詩意的房子,當即問價。

    林恣坐在亭子里,瞧著湖中還活著的大胖鯉魚。

    “不貴,我原本兩千兩買的,這么多年了,你總得別讓我虧,就兩千五百兩。”

    葉以舒:“兩千一百兩。”

    “你家當夠豐了,還這么摳搜。”林恣嫌棄溢于言表。

    葉以舒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林恣沒打算賣個房子掙錢,只喜歡逗葉以舒罷了。最愛看哥兒那摟錢的勁兒。

    “那我再退五十兩,兩千四百五十兩。”林恣拿了阿蘿手中的魚食,分了些給蕭緣,又揉了揉他腦袋。

    先前蕭諺在,他不給人好臉色看。兒子來了,就差摟懷里了。

    “不成,再低些。”

    “你再出個價吧,看我樂不樂意。”

    葉以舒想了想,道:“兩千兩百五十兩吧。”

    林恣瞇眼。

    “你罵我。”

    “誰罵你了?”葉以舒堅決不承認,“我就折中一下。”

    林恣轉頭就道:“不成,我不滿意,兩千四百兩。”

    葉以舒起身,“成吧。我回去準備銀票。”

    “這就要了?”林恣詫異。他本以為哥兒要你來我往好一番的。

    沒勁兒。

    葉以舒:“家里還有個小病人。”

    林恣:“你家小舟生病了?”

    “不是。昨晚府城里抓人販子,那小哥兒被扔在我們家門口,差點就沒命了。”說著葉以舒一頓,“我不是找你借了問明,你忘了?”

    “你就說借個哥兒幫忙,你說是照顧個小哥兒嗎?”

    林恣無事,生意也自有人打。他帶著兒子只想到處玩玩兒,便道:“走,我也去瞧瞧。”

    “你瞧什么?”

    “瞧瞧你家那小哥兒啊。”

    說著,他自個兒就先一步走了。

    到了葉以舒那邊,他們敲門,問明就開了門。看林恣也在,便恭恭敬敬行禮。

    “小哥兒是何模樣?”林恣問。

    葉以舒道:“挺好看。不過你問這個做什么?”

    林恣嬉笑:“萬一還能給我家緣兒找個童養夫郎呢?”

    葉以舒黑臉。

    “人家還生病呢。別嚇到他。”

    葉以舒想堵門,但林恣直接溜了進去。床上哥兒醒了,蒙著被子怯生生的。

    剛看到林恣這張陌生面孔,害怕地躲了躲。但又見葉以舒緊隨而來,立馬拉下了被子,安靜注視著他。

    葉以舒被那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一軟。

    “別怕,他是我的好友。”

    林恣歪著身子往葉以舒身邊一靠,低聲道:“我怎么覺得這小孩有些眼熟。”

    “你眼熟?”葉以舒手肘戳他,“那你趕緊想想,誰家的小哥兒。”

    “戚家的。”

    兩個大人低頭,看著中間的蕭緣。

    小少年面色不變,鎮定道:“我見過,戚家的小公子。”

    看到人的瞬間,小少年就開始琢磨這事又是哪個王叔想動搖他爹身邊的人做的好事。

    小哥兒顯然害怕。

    現在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葉以舒讓問明照顧著他,將林恣給拉出去。

    到院子里,父子倆坐下。葉以舒便示意蕭緣細說。

    蕭緣道:“戚家是朝廷功臣,滿門忠烈。不過現在門庭落敗,家中只有這小哥兒跟他姐姐。他是跟著他姐姐嫁入了洪家。”

    “是了。”林恣也想起來了,“洪豐是你爹的人吧。”

    蕭緣點頭。

    “那這小哥兒丟了,那邊還不急成什么樣子。”

    蕭緣道:“爹爹,我想寫封信送回去。”

    林恣:“隨你。”

    誤打誤撞,搞清了小哥兒是哪家的。葉以舒道:“等他養好了,再把他送回去。”

    林恣撐著下巴,看著葉以舒,卻搖頭。

    “怕是不成。”

    “為何?”難不成又要砸他們手里了?

    林恣沖著他眨眼一笑,道:“據我所知,那跟在他爹身邊的洪豐現在的夫人姓陳。”

    而這哥兒姓戚。

    “什么意思?”葉以舒皺眉。

    “笨啊,那哥兒現在無家可歸,誰知道怎么被送入人販子手里的。”

    蕭緣寫完信,跟著宋枕錦從書房里出來。

    聽林恣這樣說,又低聲道:“洪豐是武將,常年在外不管內宅事。他前面的夫人說是憂思過度,身體一直不行,后頭就沒了。新娶的夫人善妒。”

    林恣聽他這般說,彈了下少年的腦門。

    “誰讓你打聽這些。”

    蕭緣抿唇笑,腦袋蹭了蹭林恣的手心。“爹爹,我也是偶然聽說。”

    林恣捂住他耳朵,“亂七八糟的不要聽。”

    葉以舒:“我家又不是收養孩子的地兒。”

    林恣松開自家兒子,又舒坦地靠在椅背。青絲披散,透過縫隙垂下來,隨風輕晃。

    “你家相公就小舟一個徒弟,那小哥兒未必不是個人才。”

    葉以舒看向端坐在身邊的宋枕錦。

    宋枕錦道:“再說。”

    不管缺不缺,小哥兒還是得在家里養病。

    葉以舒交了錢,跟林恣去官府過了契,這房子就寫在他家名下了。

    有了宅子,葉以舒直接請了人去收拾。

    不過那園子大,收拾了半個月后,他們才一起住了進去。為了方便,葉以舒還跟宋枕錦一起去牙行買了些人回來。

    小舟搬家,閆季柏跟他分開住,但還是一個院子。

    那小哥兒現在已經能下地走路,不過身子弱得很,見風就能生病一陣。

    無奈,又得好好養。

    半月后,蕭緣即將回去。

    葉以舒不想不明不白地又給家里添人,便找到小哥兒。

    這會兒五月,陽光暖和。

    找見戚燕時,他正坐在湖邊,看著一池子的魚發呆。

    哥兒生得漂亮,柔軟的長發半攏在后頭。面龐清秀,眼中含愁。

    五月已經暖和,但他還是穿得厚實。

    葉以舒刻意弄出些腳步聲,等哥兒看來,他進亭子坐下。湖中波光粼粼,斑斕的鯉魚游來游去。還是原來的那些。

    “阿舒哥哥。”小哥兒起身,行禮。

    葉以舒二十四,小哥兒十七,喊哥哥合適。

    葉以舒道:“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小哥兒坐下,手搭在膝蓋上。看著教養挺好,人也乖順。

    葉以舒問候過了,便談起蕭緣要回京都。

    “跟他一起走的人多,身邊又有護衛。若是你跟他一起會安全些。”

    哪知話落,哥兒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聽那脆響的聲音,葉以舒都替他疼。

    第87章 第 87 章 收留

    “跪著做什么, 有話起來說。”葉以舒將小哥兒扶起。

    戚燕并非十四五,因著之前養得不好,看不出來。實際上人已經十七了。比豆苗還大上一歲。

    不過小哥兒確實跟男孩子不一樣, 胳膊都是軟乎的。

    只是抬手, 好似骨頭上裹了一層軟軟的皮。

    將人扶著坐下, 戚燕低頭, 輕輕揪住葉以舒的袖子,紅著眼眶道:“恩人, 我不想走。”

    “我會洗衣做飯,也會灑掃,你就讓我留在家里好不好。就是當個小廝, 我也愿意。”

    葉以舒瞧著自己那截被揪得皺巴巴的衣擺, 蹙眉道:“你姐夫那邊要是知道你不回去,怕是擔心。”

    “我姐夫不會管我的。”戚燕紅著眼眶, 低頭不敢看葉以舒。

    他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實在無。但他卻沒辦法了。

    他年歲越長,與他姐便相貌越相似。

    陳氏妒忌他姐姐死了還占著姐夫心里的位置, 害怕他勾了姐夫去,在陳家時便從不讓他見姐夫,也視他為眼中釘。

    這次被賣, 難保不是陳氏的主意。

    他身體羸弱,要不是危難之際遇到了好心人家, 哪里還有命活下去。

    要是死了也就罷了, 可偏偏撿回來一條性命。

    他不想再回那個火坑里去。

    想著,便淚水往下滴。

    葉以舒被他哭得心軟,見他跟見著豆苗一般。

    小哥兒與他們也相處這么久,葉以舒看得出他品行。

    罷了,反正家里小孩不愁多, 留下也不是不行。葉以舒想想便道:“我們家院子多,你安心住下。”

    “不過你以后要想走,我們也不攔著你。但只一點,不能做對不住我們家的事。”

    戚燕抹淚,委屈地伏在葉以舒膝蓋,抽噎著哭泣。

    葉以舒哪里招架得住。

    他管的都是些男孩,不聽話收拾一頓就行了。但小哥兒跟水做的似的,怎么就忽然哭起來了。

    葉以舒無措,只拍著他背,四處找能求助的。

    看著他相公徐徐過來,葉以舒趕緊沖著他招手,示意腿上哭得抽泣的小哥兒。

    宋枕錦眸色淡淡。

    很想將自己夫郎拉起來。

    “哭多了我之前白治了。”他話音剛落,戚燕抽噎著起身。袖子擋住落滿淚的臉,屈身行禮。

    “宋大夫,對不住。”

    “身體是你自己的。”宋枕錦看著哥兒膝上濕了的那塊,唇角繃直。

    葉以舒起身:“我去換身衣服。”

    宋枕錦拋下一本書,戚燕紅著眼睛不解地接過。

    待翻看發現是在小舟那里看過的醫術,立即破涕為笑地謝過。

    他抱著書就跑了。

    宋枕錦牽住自家夫郎的手,回自己院子去。

    “決定要教他了?”葉以舒問。

    “先看看有沒有天分。”

    戚燕年紀不小了,醫術本難,要學出名堂最好從小培養。

    不過夫夫倆也是無意發現他喜歡跟小舟一塊,他識字,常在小舟學醫的時候在一旁靜靜地抓著銀針往自己身上扎。

    要不是宋枕錦阻止,那小哥兒差點給自己扎出病來。

    葉以舒其實有意再讓宋枕錦收幾個徒弟,既是傳承他的醫術,也是家里熱鬧些。

    再有,怕回去又被他爹娘嘮叨。

    他們夫夫倆在一起也五六年了,最開始葉以舒怕有孩子,一直避孕。但后頭每每那個時候肚子都弄大了,卻也沒見有動靜。

    鬧得宋枕錦擔心,給他診斷過,并沒什么問題。

    或許是他打心底不想生,所以也沒孩子緣分。但他不生,這小孩一個接一個地撿,也沒見家里少過人。

    回到房里,剛踏入門中,葉以舒就開始解腰帶。

    嚇得宋枕錦趕緊將門關上,無奈看著已經脫得只剩下中衣的哥兒。

    “家里人多,注意著些。”

    “后頭不是有你在嗎?”說著,葉以舒去柜子里找衣裳。

    宋枕錦看著他抬手時勒出來的那截柔韌腰肢,慢慢上前,站在哥兒身后將他圈住。

    葉以舒一頓,也不找衣服了。轉身攀住宋枕錦的肩膀,眼睛晶亮地仰頭。

    宋枕錦摟著他腰淺笑,隨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哥兒身上。

    “小心著涼。”

    “耍我呢?”葉以舒上前幾步,腳尖抵著宋枕錦的腳尖。紅唇抿了抿,倔強地看著宋枕錦。

    宋枕錦低頭與他碰了碰鼻尖。

    “青天白日……”

    說罷,連帶著衣服一起將哥兒摟著,按在衣柜上,側頭吻住上那唇瓣。

    帶著甜滋滋的味道,宋枕錦咬著含著,哥兒主動張開唇,便纏住軟舌深深地親吻。

    好一會兒,宋枕錦慢慢松開。

    懷中人軟趴趴地靠著,他又咬了咬哥兒唇,摟著他順氣。

    “以后別讓旁人近身。”

    冷不丁來這么一句,葉以舒沒想明白。他迷惑地枕著宋枕錦的肩頭,側眼看他。

    宋枕錦將哥兒抱起,去凳子上坐下。

    又拉著快要滑落的衣服,伺候著哥兒穿好。

    “衣服都沾濕了。”

    葉以舒立馬反應過來,這是吃醋了。

    還是吃的人家小哥兒的醋。

    他眼里光芒閃爍,笑得忍不住,攀著宋枕錦肩頭直往他頸窩蹭。“我當時什么呢,相公這醋味兒都漫上天了。”

    宋枕錦耳紅,給哥兒腰帶系好,只摟著人不說話。

    葉以舒笑夠了,卻是眼中含情,勾住宋枕錦的脖子又將唇貼上去。淺淺吻著,拉著宋枕錦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他哄道:“肚子平了,要不相公再弄滿些。”

    頓時,宋枕錦神色一變。

    哥兒滿口葷話,哪能忍住。左右無事,直接抱起哥兒就往床上去。

    卻不想,小舟跑來院子喊道:“師父,南邊渡縣送來的藥草到了碼頭了,林叔讓你倆去看看!”

    宋枕錦停下。

    葉以舒失望地在宋枕錦下巴上咬了一下,“小孩多了也沒好事。”

    “嗯。”宋枕錦盯著緊閉的門,不怎么高興。

    不過正事要緊,宋枕錦應了一聲,與哥兒四目相對,隨即輕輕將他放下,只克制地牽著哥兒的手。

    平復下來,兩人坐上馬車,一同出門。

    三年前,葉以舒跟宋枕錦從渡縣那邊回來之后,草藥便賣給了林恣。

    之后葉以舒給渡縣去了消息,每年采買甘蔗的時候也順帶收草藥。

    三年來,茍長風想出來讓村民在山里種草藥的法子,現在產量已經穩定下來。

    每年收成,便往葉以舒手里送。送來的草藥一年比一年多。

    宋枕錦的醫館現在會留一些,林恣的萬嘉堂也留些,余下的便被他們的商隊送往北邊售賣。

    南邊特有的藥材賣往北地,價格都比這邊高了幾倍。

    到了碼頭,上面舟楫無數,繁忙不已。

    葉以舒去時,一眼見到立在碼頭上的紫衣哥兒。

    不過卻看他旁邊立了個同樣紫衣的男子,那手臂極其霸道地摟住哥兒的腰,不是蕭諺是誰。

    “怎么才來,都開始卸貨了。”林恣見著他倆,隨口抱怨道。

    葉以舒:“卸貨就卸貨,正方便看了。”

    “葉老板!”

    葉以舒聞聲看去,領頭搬東西的人面熟得很。

    “是我啊,徐大。”

    葉以舒立即想起來了,他幫著將麻袋一抬,笑道:“好久不見了。”

    “是啊,不過我們全縣還記著葉老板呢。”

    “記著我?為何?”

    徐大微黑的臉上滿是真摯的笑。

    “要不是您來我們縣里,又收了我們的甘蔗,還叫我們種藥材,我們現在哪能日子這么好。”

    葉以舒被他哄得笑起來。

    “那得是多好?”

    “好哩!以往過年興許都吃不到一點肉,現在鍋里天天有油水不說,還隔三差五都能買一塊肉吃。我家媳婦說,孩子都養得跟小肥豬似的。”

    葉以舒笑得肩膀顫。

    “那縣里路可修了?上次去還不好走。”

    “修了修了,從縣里到村子的路,我們大老爺都讓人修好了。以后媳婦回娘家都不用坐得腰疼。”

    “那敢情好。”

    “還得對虧您。”

    葉以舒搖頭。

    “我也是做生意,還是你們自己甘蔗種得好,藥材也伺候得仔細。”

    徐大聽了,想著自家春播種、冬收割,寒來暑往農活沒歇過,也覺得有那么幾分道。

    但不妨礙他感激葉以舒。

    便是現在生活好了,看什么都好看,這手上的活兒也干得快。

    葉以舒跟他閑聊過幾句,又見那緩緩靠近的船頭站著一對夫夫。葉以舒定睛一瞧,笑道:“這不是茍縣令,怎么舍得跑出你那渡縣了?”

    “人家現在可不是什么縣令,都升成山陽府知府了。”林恣拍著腰間的手,打不掉又掰人手指。

    葉以舒都不看林恣他倆。

    這兩人,見面一回總得來點兒強制,不然跟差點味兒似的。

    “那知府大人,你倆為什么不上來?”

    茍長風:“看風景。”

    他夫郎陳青霧溫柔笑道:“我們順道在這停留,相公還要去京城復命。”

    陳青霧也是許多年沒回去了,趁著他相公換任,順帶回家探望一下家中父母。

    兩人走得急。

    那船上的藥材卸完,茍長風二人便走了。

    “林恣你急著催我,難不成就是讓我們出來見一見茍知府?”

    “那不然呢,總不好讓人家一直等著。”

    “見我們做什么?”

    “你可知渡縣如今百姓如何了?”

    葉以舒看他相公去查驗藥材,隨口道:“衣食富足,家有余糧。”

    “不錯。他們靠著賣甘蔗,又種藥材,現在日子過得都不差。不然你以為他坐了那位置那么多年,怎么就升官了。”

    葉以舒道:“那是人家能耐。”

    “也得你點一句不是。”林恣道。

    葉以舒詫異:“你連這都知道?”

    林恣得意,眼神清亮。

    “我知道得多著呢。”

    還沒笑呢,又發覺腰間的手臂緊了緊。他嫌棄側頭,對蕭諺道:“要抱就抱你兒子去,勒得我飯都要吐出來了。”

    蕭諺低頭,鼻梁擦過哥兒額角。

    “我要走了。”

    林恣一下就沒了勁兒,但嘴巴倔道:“走就走。”

    蕭諺看他沒了剛才的神氣,攏著人靠在肩頭。要是夫郎愿意跟著他回去,他何至于大老遠地往這邊跑。

    “阿恣,跟我回去好不好。不求你留下,回去住個幾日也好。”

    林恣不語。

    蕭諺眼里閃過失落。

    “不回也行,不過你一人在這邊,多加注意。出門在外,最好讓人跟著你……”

    林恣靠著他,忽然道:“我又沒說不去。”

    蕭諺一愣,隨即攬著哥兒就走。

    “你干嘛?”林恣惱怒。

    這還有人在呢!

    蕭諺聲音發緊,道:“現在就走,我怕阿恣反悔。”

    夫夫倆的對話葉以舒聽在耳朵里,見林恣被男人帶走,邊回頭跟他說:“我去京都玩兒兩天,你看著點我外祖。”

    葉以舒笑著搖了搖頭。

    “可算愿意走了,這哥兒真是倔。”

    宋枕錦檢查完藥材,示意搬運的人先送去葉家的倉庫。他這邊給領頭的付了銀子,然后才牽上哥兒的手。

    “若不是蕭諺常往這邊來,林恣不會答應回去瞧瞧。”

    “也是。”那哥兒心里憋著一口氣。不讓他把這口氣撒完,怎么著都不成。

    *

    林恣隨著蕭諺離開時,葉以舒去送了送。

    林恣接過他送的吃食,道:“又不是不回來了,用不著這么舍不得我。”

    葉以舒卻是笑。

    他倒要看看,林恣到了那邊還舍不舍得走。就是要回來,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馬車向北而去,只留下淺淺的車轍印。

    府城里的生意照舊,葉以舒這邊讓往北邊去的商隊帶走了藥材,余下的都分在了兩個醫館里。

    外面的生意葉以舒跟閆季柏看著,宋枕錦便帶著小舟每日看診。現在還多了個戚燕,鋪子里客人雖多了,但干活也比以往輕松些。

    小哥兒雖然柔弱,但干活兒利索。

    等到學政巡考過來,便是快院試的時候。

    這會兒,府城街上人漸漸多了。

    大多是頭戴方巾,身穿青衫的書生。林恣走后沒幾日,豆苗便再一次來府城。

    十六歲的豆苗已經有葉以舒高,因著習武,體格勁瘦。

    得益于他們爹葉正坤的身板跟身量,豆苗營養跟上了,就一年躥一截。

    十六歲的少年郎,相貌不如葉以舒秾艷,但端正俊朗。據他娘傳來的信上說,已經有好些人家想跟他家結親。

    不過這次豆苗來府城時,工坊里碰巧出了事。

    葉以舒去處去了,也不知豆苗會來。

    豆苗下了碼頭,徑直朝著城中走去。

    他今日到,沒來得及告訴他哥。但他知道他哥住哪兒,便帶著包袱自己找去。

    走到西街,認清了家門口,豆苗去敲門。

    宅子里現在有門房家丁,豆苗敲門后便有人來開。

    “您是……葉二少爺吧。”門房沒見過豆苗,但先前葉以舒提過醒。

    看人書生打扮,十幾歲的模樣,跟他們家家主有幾分相似。

    豆苗點頭,便被人請進去。

    “我哥不在?”

    “工坊里出了事,家主被叫走了。”

    “那其他人呢?”

    “都在宋氏醫館。”

    門房將人領進門,后有家丁來領著豆苗去他那屋。豆苗放下東西,歇息了一會兒,就打算出門看看。

    門房道:“二少爺,可否讓人帶個路?”

    豆苗擺手:“不用,我找得到。”先前來過府城,雖不曾逛過,但他哥說了位置。

    宋氏醫館在府城的口碑很好,問過之后就能找著去。

    到醫館門口時,豆苗看里面病人不少。好些還坐在里面等著。

    他哥夫在看診,小舟抓藥,招呼這些病人的是個面生的哥兒。

    眉心一顆紅痣,,漂亮柔順。

    豆苗進門,見那哥兒正拎著茶壺倒茶給人。結果手上被急急忙忙送孩子來看診的人撞了一下。

    豆苗立馬上前,抓住那茶壺。

    “宋大夫,宋大夫!快看看我家孩子!”

    他急著往前跑,小哥兒站不穩似的,豆苗拉著他往后挪了幾步。

    人群里有人抱怨,卻不經意見男人手中抱著的孩子,驚呼一聲。

    “快快快!臉都紫了!”

    “哎喲,作孽啊。”

    宋枕錦起身,看男人手足無措,半天說不上來情況。豆苗眼尖,立即道:“卡住了。”

    宋枕錦當即翻過小孩,臀高于頭,將人按在腿上拍打。

    沒人出聲,都在心里嘀咕著怕是兇多吉少。

    卻忽然聽小孩一聲咳,那半顆棗子從小孩嘴里吐出來,落在地上。接著,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男人也后怕得抱著孩子腿軟跪下。

    “沒事了,孩子還小,喂東西時多注意些。年幼的若是卡住了,就按照我剛剛那法子。”宋枕錦鎮定,其他人見了更是信服。

    眾人圍上問,宋枕錦便細細說過一通。

    豆苗回神,想起他小時候卡住了,他哥就是這么辦的。

    “豆苗,你什么時候來的?”宋枕錦這會而也注意到他。

    豆苗道:“方才來,哥夫你忙。”

    小舟在藥柜前飛快抓藥,見豆苗往他這邊來,趕緊道:“豆苗叔,你可算來了。幫幫忙啊。”

    豆苗的接過他手里的藥包,幫忙疊好。

    戚燕目光在豆苗身上一轉,放下茶壺,擦干手上的水過來。

    “謝謝。”

    豆苗聽到一道清風似的聲音,轉頭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哥兒道謝,笑著道:“舉手之勞。”

    “我叫葉以展,他們都叫我豆苗。”

    戚燕見他對自己并無生疏,彎眼笑道:“我叫戚燕,現在住師父家。”

    豆苗被他笑得臉熱,反應過來,驚道:“哥夫又收徒弟了?”

    小舟在一旁邊抓藥邊道:“你倆手上的活兒倒是別停啊,忙不過來了。”

    兩人對視,又迅速瞥開眼。

    各自低頭,繼續在醫館里打轉。

    葉以舒是處完工坊的事,回到家才得知豆苗來了。他也不著急去見,直奔屋中,先吃過飯再歇會兒。

    下午,醫館那些個人一起回來了。

    宋枕錦走在前,手上拎著府城里最好吃的一家糕點鋪的點心。豆苗、小舟還有戚燕在后,三人聊著天。

    還有個沒到的閆季柏,之前還去工坊告訴過他那工人沒事,之后就不見了人。

    “小舟。”

    “誒!”小舟上前來。

    “看到閆季柏沒?”

    “沒呢。他不是去工坊了嗎?”

    “跑了,不見人。”

    小舟看著他師父將點心放在葉以舒手中,笑道:“興許去豆腐坊家吃豆腐去了。”

    葉以舒道:“你當著他的面說一個試試。”

    他沖著豆苗招手,少年上前,帥氣的臉上立馬露出一抹不值錢的傻笑。

    “哥。”

    葉以舒揉了揉他腦袋。

    “又長高了。”

    豆苗稍稍低頭,讓他哥揉得順手些。

    “爹也這么說,不過娘說長高些好。”

    “是挺好。”葉以舒讓開路,“進門吧,晚飯在家里給你做一頓好的。”

    豆苗欣然笑道:“謝謝哥。”

    *

    自從買了這宅子后,葉以舒也過起了不用做飯洗衣的舒坦日子。

    這園子大,請了專人照料。看門的,灑掃的,做飯的,照顧幾個孩子起居的……林林總總,簽了契的人也有七八個。

    屋子大,一人一間院子都有得空。

    不過幾個小孩都是熱鬧慣了,豆苗過來也樂意跟他們住在一塊兒。唯獨戚燕單獨一間院子。

    到了家,葉以舒吩咐了幾聲后廚,只管做些拿手好菜出來。

    葉以舒他們的院子角落,今年結的桃正是能吃的時候。

    葉以舒摘了幾個洗了,攏了一家子人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乘涼。

    他招呼來豆苗,跟他說些家常。

    問了爹娘身體可好,豆苗點頭,卻看著葉以舒的臉色,有些猶豫。

    葉以舒道:“想說什么?別支支吾吾。”

    “爺奶不怎么好。”豆苗低頭,悄悄看他哥的臉色。

    本以為他無所謂,不會過問,卻聽葉以舒道:“怎么個不好法?”

    “我來之前去看過,奶又躺下了。爺好像有些分不清人,看著我也認不出來,看著爹……總念叨著是小叔。”

    “哥,你說小叔還有幾年才能出來?”

    葉以舒道:“我也不知。”

    他沒特意打聽過,不知道葉正松是個什么情況。

    “那小嬸那邊,金寶呢?沒去看過?”

    豆苗搖頭。

    “金寶現在在縣里念書,忙得很。小嬸不讓他去見爺奶,我也是在縣里才遇到一兩次。”

    葉以舒失神望著那滿樹的紅桃,個大飽滿,紅皮兒上一層淺淺的絨毛。而那桃葉,被蟲蛀,被風吹日曬,已經泛紅泛黃。

    桃子紅了,桃葉也落滿了地。

    等豆苗考完之后,或許也該看看去了。

    第88章 第 88 章 情傷

    晚間, 一家人同桌吃飯。

    葉以舒跟宋枕錦兩個為長,領著豆苗、小舟還有戚燕入座。不過都這會兒了,還不見閆季柏回來。

    葉以舒差了人去問, 回來人卻說他早已經吃過, 讓家里別等。

    “往常也不見他不回來, 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葉以舒道。

    宋枕錦給哥兒舀了些湯, 輕放在他面前。他面色淡然,道:“他已及冠, 做事自有一番計較。”

    “管得他,吃飯。”葉以舒道。

    一桌的好菜,吃習慣了, 都要記不得以前在村子里吃的那些了。

    這邊正吃得差不多, 下人忽然來報,說閆季柏回來了。

    “叫他過來。”葉以舒道。

    下人卻一臉難色道:“柏少爺喝醉了, 正坐在門口不走呢。”

    宋枕錦握住哥兒的手,“去看看。”

    走到門口, 見門房要將坐在門前臺階上的人扶進來。但喝醉那人卻跟個惡犬似的,旁人一湊近就嚷嚷。

    還沒到門外,滿是酒味兒。

    小舟幾個少年跟在兩人身后, 見狀去撈人進門。看他愿意了,葉以舒臉色才稍有和緩。

    “小舟, 別管他, 給他煮點醒酒湯,要最苦的那種。”

    “啊?”小舟看向他師父。

    宋枕錦淡淡道:“加點黃連。”

    小舟看著喝得滿臉緋紅的閆季柏,心里說了一句:珍重。

    幾人一起,將閆季柏扶到他屋。葉以舒聞著他一身的酒味兒,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還以為你早放下了, 哪知道心里還惦記。”

    難怪這幾日除了在工坊,其他的時候都見不到他人影,敢情跑外面買醉去了。

    豆苗看著床上醉醺醺的青年,問他哥:“哥,你說什么啊?”

    葉以舒道:“情傷。”

    “哦……”豆苗懂了。

    就跟村里那條阿花看上了他們家阿黃的媳婦,但卻始終得不到,只要他們回去,成日里就跑到他家門口打轉,聽他家主人說,阿花飯都吃不下,瘦了好幾斤。

    葉以舒:“我去看看小舟那邊。”

    說著,他招手帶上戚燕離開。

    戚燕現在也是宋枕錦的徒弟,不過人乖巧,話也不多。時常就與小舟兩個一起學醫或去醫館幫忙。

    小哥兒本就體弱,在外忙了那么久,早該歇息去。

    葉以舒叮囑他幾句,就讓人回自己院子了。

    他則徑直去后廚找小舟,見小孩蹲在藥爐子前,撐著下巴都打瞌睡了。

    葉以舒走過去,揉了揉小孩腦袋。

    “叔。”小孩仰頭。

    葉以舒道:“回去睡覺,我來。”

    “馬上熬好了。”

    “嗯。”葉以舒拍了拍小舟的后腦勺,小孩一步三回頭,打著呵欠回房洗澡去。

    閆季柏屋內。

    只有豆苗跟宋枕錦守著,宋枕錦支走豆苗,看床上一身酒氣的人慢慢皺眉。

    閆季柏不小了。

    身量高大,已然是成人。旁的人家這個年紀早已經催促著娶妻生子。也就他們家阿舒覺得還早,暫時也沒多問這些。

    他知道他惦記著誰,但那本不該是他惦記的。

    宋枕錦拉開桌旁的凳子坐下,看著床上的人。

    顯然還有意識,躺著也要撐起來,摸索著找酒喝。宋枕錦眼神微暗,道:“至于?”

    閆季柏爬起來靠在床頭,打了個酒嗝。

    他雖然醉了,但意識卻清醒得厲害。見宋枕錦在一旁,還放縱的情緒被嚇得一收,趕緊俯下身子裝作沒聽見。

    “坐起來。”宋枕錦沉聲。

    他鮮少動怒,這是閆季柏到了宋家五年來頭一遭。

    他嚇得面皮一緊,晃晃悠悠趕緊挺直了背。可頭暈眼花,又只能閉目穩住自己。

    “像什么樣子!喝酒就罷了,還喝得爛醉如泥。回來坐在門口耍酒瘋,你讓外面的人看了,誰不臆測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閆季柏低頭,眼眶漸漸紅了。

    “對不起。”

    “誰要你道歉。”葉以舒端著涼過的醒酒湯進來,“喝了再聊。”

    閆季柏不敢抬頭,乖得跟狗似地接過來,第一口就苦得要吐。

    葉以舒冷臉道:“敢吐一滴,我讓你再喝一碗。”

    閆季柏有苦難言,狠狠閉著眼睛,捏著鼻子往嘴巴里灌。喝完擦過嘴,擱下碗,干噦兩聲。

    酒意就被驅散得差不多了。

    葉以舒挑眉問:“喝酒有這般瀟灑不?”

    閆季柏苦哈哈,想把自己舌頭割了。

    葉以舒狠狠拍了他垂下的腦袋,沒好氣道:“你說你跟他有個什么交集,見過幾面而已就心痛得要去買醉。你哪里學來的法子,喝醉了就有用了?”

    “懦夫!”

    閆季柏已經沒了傷春悲秋的情緒,只被罵得委屈抱膝,埋頭任說。

    他也知道自己這次失態了。

    “說吧,連續買醉幾天了?”

    “三……”

    “實話!”

    “半個月。”

    “蕭諺來了,你就買醉。你好生厲害啊……”葉以舒拎著衣擺坐在宋枕錦旁邊,壓著眉頭,怒意上涌。

    “幾年前人家就同進同出,琴瑟和鳴,你那幾年還惦記著人?”

    “沒有。”閆季柏飛快道。

    “那里這些日子是為何?”

    閆季柏悄悄抬頭,又抓了抓腦袋。“我就是、就是一時昏了頭,覺得再、再見不到他。”

    “哦……人家對你沒半點興趣,你倒是因為人家走了傷心不已,還醉酒,你是覺得你自己可憐呢,還是覺得此生不復相見而悲戚呢?”

    閆季柏腦袋垂得更低。一時間只覺得被葉以舒戳中了心思,臉臊得慌。

    “我真是……”葉以舒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卻忽然被宋枕錦抓住手,輕輕將茶杯拿出來。

    “不中用!你要搶得到我還覺得你能耐,這都幾年了,還不死心。偏偏人家對你半分意思也無,你還要死要活的!”

    閆季柏嚇得不敢吭聲。

    他、他就是一時間,不清醒。

    葉以舒深吸一口氣,冷靜坐下。

    “有那么喜歡?要不我給你去個信,讓你去當二房如何?”

    這說的是什么話。

    宋枕錦悄悄握住哥兒的手,眼底不贊同。

    “不!不用!”閆季柏趕緊道。

    他自個兒狼狽沒事,要通知到正主面前,他哪里還有臉見人了。

    “你不是喜歡人家嗎?”

    “不喜歡!”

    “哦……你的喜歡可真廉價,一下就沒了。”

    閆季柏被葉以舒嘲諷得臉紅,他將頭發弄得亂糟糟的,企圖遮住自己的臉。

    臊、臊得慌。

    “你對他到底是個什么感覺,說清楚。”葉以舒正色道。

    宋枕錦幽幽瞥他一眼。

    閆季柏皮子一緊,不敢敷衍。

    那么大個人,跟熊一樣團起來,抓來旁邊自個兒的劍抱著,囁嚅道:“就、就也沒那種非給人家當二房的想法。我就是覺得,我第一個喜歡的人,走了,以后見不到。”

    “所以要死要活的?”

    “我錯了!”閆季柏扯頭發,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冷靜下來,也沒到非人家不可的地步。甚至于只是好感,連喜歡的程度都不算。

    他喝酒是因為人家走了,還夫夫和諧,他看著心里空落落的。

    葉以舒見他這扭捏樣子,缺人收拾。

    他們既然撿了他,又養了這些年,還是得負責。

    “這樣,你也到了年紀了。我托媒婆給你相看,你該去的時候就出去見見。”

    閆季柏猛地抬頭。

    “有意見?”葉以舒道。

    “沒意見。”閆季柏咽了咽口水,趕緊搖頭。

    宋枕錦也道:“是該相看了,可有什么想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您二位決定就好。”閆季柏臉一下就紅了,不好意思撓撓,跟個愣頭青一樣龜縮起來。

    可不就是愣頭青。

    人家十六七歲拉人家姑娘的小手,他都二十一了還是個雛。

    對林恣,或許那第一眼被哥兒容顏所迷,好美色當成了喜歡人,瞧這傻兮兮的樣子,多半還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歡。

    既然他答應了,葉以舒也不再采取放任的態度。

    第二日起來,就出門找媒人去了。

    家里小舟跟戚燕隨著宋枕錦去了醫館,閆季柏去看著生意,豆苗在家中復習功課,也只有他一個人出來。

    葉以舒是第一次干這事兒,打聽了一番,最后從林恣外公那兒得知這府城里做事實在的媒婆。

    葉以舒登門見人家時,還被圍著打量了一圈。

    “嘖嘖嘖,郎君這相貌,這身段兒,要找個另一半可不難。”雖說高了些,但府城里也有喜歡這般的。

    葉以舒一聽就知道她誤會了,道:“不是我找,是我家孩子找。”

    “你孩子?”媒婆眼睛的睜大了。

    “是,我家弟弟。”

    媒婆遺憾,笑容不變地叫人看茶。

    “郎君說說,你家弟弟想找個什么樣的?”

    ……

    葉以舒從媒婆家出來,松了口氣。

    就只管等著媒婆找好人,之后讓閆季柏相看了。

    家里還有豆苗,葉以舒不好放他一個人在家。便沒去工坊,直接回家。

    本想著媒婆這邊還要花些時間才能找見人,沒想到才三日,人家就帶著畫像上門了。

    正好,閆季柏在家。

    葉以舒便將人叫來,讓他自個兒聽聽。

    媒婆一見閆季柏,眼睛放光。

    不錯不錯,身板好,相貌也俊俏。就是不知品行,但跟她帶來的這些也相配了。

    見葉以舒有意讓他自己來,媒婆不覺奇怪,便道:“不知小公子是喜歡哥兒還是姑娘?”

    閆季柏一副無措模樣看向葉以舒。

    葉以舒端坐主位,也有些生疏。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道:“自己喜歡什么都不知?要不兩個一起看?”

    “哥兒。”閆季柏紅臉道。

    媒婆瞧他這靦腆樣,立即笑呵呵地從畫像里抽出了些來。

    “哥兒也好,正巧,我覺得有不少適合的。”

    正看著,豆苗找了過來。見屋里有個生人,穿著喜慶,一眼看出是媒婆打扮。

    他疑惑地走進去,見他哥正拿了幾幅畫在看。

    “哥,小柏哥。”

    問了好,豆苗卻忽然感覺到一雙熾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葉以舒道:“這是張媒人。”

    豆苗行禮:“張嬸嬸。”

    張媒婆一瞧豆苗,心里嘖嘖直嘆。這葉家家里兄弟各個出挑,眼前這個看著也到了年紀。

    “這位小公子,多大了?”他問葉以舒。

    葉以舒看出他的意思,笑道:“十六。”

    “十六好啊!”張媒婆一拍掌,當即道,“十六年歲正好,小公子可要相看,若是看上了正好定親,過個一兩年成婚剛剛好。”

    豆苗腦袋直甩。

    “哥,我不著急,你給小柏哥看吧。”說著他立馬告退,不摻和這個熱鬧。

    葉以舒看張媒婆一臉可惜,笑道:“他還年少,小孩子心性。再過個幾年再說。”

    張媒婆笑言:“您也別怪我張羅,我就是習慣。”

    葉以舒點頭。

    “我也明白。”

    說罷,閆季柏將那些畫像給粗粗看完。張媒婆便問:“小郎君可有合眼的?”

    閆季柏紅了耳朵。

    “都、都看不太出來。”

    “那我跟你說說。”張媒婆便拿出最上面的畫像來,“這是府城白員外家的大公子,模樣端正,鳳眼瓊鼻,瞧著柔順溫和,不過脾氣兇了些。”

    “他白家就幾個哥兒姑娘,他是老大,也經營家里的鋪子。”

    “也做生意?”葉以舒接過來瞧。

    張媒婆道:“是。這哥兒年歲十九,因著在外做生意,拖著年紀是大了點兒,但能擔事兒。我也不是亂說人,只看葉老板你也做生意,興許對這開明些,便拿了出來。”

    “這哥兒我也見過幾面,雖是商戶,但琴棋書畫都會,教養也好。”

    “再有這明家的哥兒。”

    “明家算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進士,不過現在沒落了些,但明父還在府學任教。這小哥兒是家中第二……”

    一番介紹后,葉以舒先讓閆季柏自己挑出來想相看的。

    葉以舒見他選的與自己偏好的一般無二,看來他還是挺了解這小子的。

    就喜歡有能耐的。

    不過他選了也不成,還得讓媒人去別人家提一提。那邊若是愿意了,再牽線讓年輕人見一面。

    要是看對了眼了,才好繼續接下來的事情。

    葉以舒起身,帶著閆季柏送走了媒婆。他轉頭見人盯著門外,失了魂似的。

    “想什么呢?”

    “相看之后,是不是就要定親了?”

    “怎么,你著急?”

    “沒有!”

    葉以舒盯著他:“你最好把腦子清空了,仔細考量清楚。別對不起人家哥兒。”

    “我明白。”閆季柏不該不點頭。

    門口說著話呢,宋枕錦帶著小舟跟戚燕回來了。快午時,他們一般在家吃午飯。然后休息一陣,再回去醫館。

    葉以舒見了宋枕錦,面上立馬浮起笑。

    他走了幾步迎出去,宋枕錦也抬手將他牽住。兩人手臂貼著手臂,親密無間,誰也插不進去。

    閆季柏看了他們這樣快五年,深受影響。

    他也想象過,自己以后與自己的夫郎將會如此恩愛。

    相伴一生的人,自己確實該仔細考慮清楚。

    “媒人來過了?”宋枕錦問。

    葉以舒道:“剛走呢。”

    “有合眼緣的嗎?”小舟從他師父身后探出來。戚燕也好奇看來。

    閆季柏被兩個小的盯著,臉熱。

    “小孩子,少瞎打聽。”

    “誰瞎打聽了,我這是關心你。是吧師父?”

    宋枕錦拍了拍小舟腦袋,道:“是,進屋去,還不餓?”

    “餓了餓了。”小舟拉上戚燕,直接往門里跑。

    戚燕沒幾步就喘起來,聲音稍稍急促道:“小舟,你慢點,我跑不動了。”

    豆苗聽到動靜,正出垂花門看。

    外面忽然跑進來兩個人,小舟往邊上一躲,但戚燕卻沒那么靈活,直接撞在了豆苗胸口。

    豆苗高,看著只到胸口的哥兒,順手扶了他一把,轉眼盯著小舟看:“他身子不好,你悠著點兒。”

    “豆苗叔。”小舟低頭。

    戚燕喘得難受,頭暈眼花的。他想拉開與豆苗的距離,但無奈腿上沒力氣。

    小舟見狀,自知失了分寸。

    “燕哥,你沒事吧?”他小心翼翼湊過去。

    豆苗見扶著的人臉色都白了,趕緊撫他背。“放松,慢慢呼氣,別緊張。”

    葉以舒跟宋枕錦進來,就見一個小蘿卜跟犯錯了似地立在門邊。最高的那個攙扶著身若蒲柳的白衣哥兒。

    葉以舒輕嘶了聲。

    宋枕錦從戚燕漸漸緩和過來的臉上挪開,才問:“夫郎,怎么了?”

    葉以舒在他耳邊嘀咕兩句。

    后頭的閆季柏剛好聽到,目光落在豆苗跟戚燕身上。

    豆苗十六,身量已經如成年男子頎長。又練武習書,品貌端正,是個翩翩少年郎。

    戚燕十七,眉目清俊,氣質出塵。

    兩人立在一起,戚燕半靠著豆苗。一柔一剛,確實像葉以舒說的“相配”。

    大邱朝十六十七的男子女子正是定親最合適的時候,要是兩個小的有意,他覺得他們家當家的肯定不會阻止他倆在一起。

    見葉以舒幾人過來,戚燕站直。

    他頸項雪白,不過覆了一層薄薄的粉。哥兒不像他們,養在后宅,少有與男子肢體接觸的時候。

    豆苗看他站穩,收回手道:“哥,哥夫。”

    葉以舒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轉,面上不表。

    “用飯吧,都餓了。”

    ……

    日子如常。

    豆苗來府城一個多月后,便到了院試的時候。

    才五更時,葉以舒便早早醒來。

    天還未亮,他在床上輾轉難眠。

    宋枕錦被他鬧醒,閉著眼睛時,手就探到哥兒的腰,勾著他帶入懷中。他鼻尖蹭著人額頭,聲音帶著還未睡醒的暗啞。

    “睡不著了?”

    葉以舒:“明明昨兒還好好的,這會兒就忽然緊張。我去看看廚房早飯做好了沒有,豆苗等會兒也該起了。”

    府城參加院試的人頗多,為了早些進去,天不亮就有人早早地去排隊。

    葉以舒起時,路過豆苗他們的院子。

    往里一看,還沒亮燈。

    他快步去了一趟廚房,煙囪已經冒煙,廚娘冬娘在里面忙得熱火朝天。

    “家主來了。”冬娘道。

    葉以舒點頭:“我擔心,過來看看。朝食可做好了?”

    “快了,展少爺起來就能吃了。”

    沒多久,豆苗那屋子起了燈。他這邊一亮,小舟跟閆季柏屋里也陸續亮燈。

    豆苗穿好衣服出來,就與他二人在門口匯合。

    豆苗不解:“你倆起來這么早干嘛?”

    “睡不著,就出來看看。”閆季柏道。

    小舟打了個哈欠,跟在豆苗身邊往外走。“今日是豆苗叔考試的日子,我起來送考。”

    豆苗笑了笑。

    “那多謝。”

    “不客氣。”

    出了院子,遇到葉以舒,他見另外兩個也起來了。沒多說,只讓他們先去收拾收拾。

    等到幾人坐在桌上吃飯,葉以舒清點豆苗考籃里的東西。

    三支筆,兩方墨,還有硯臺、干糧、水。

    這個天不冷,不怕在里面凍著。葉以舒又怕豆苗不夠吃,再放了些廚房今早做的點心跟餅。

    如此,等豆苗吃完飯,一家人全醒了。

    豆苗看著后頭跟著的一群人,淡然笑之。

    “哥,你們就別送了,我自個兒去就成。”

    葉以舒道:“我跟你哥夫送。”

    葉以舒說著,讓豆苗進車廂。他差了其他人回去在家里守著,自己跟宋枕錦將人送到考場外。

    這會兒天微明,人卻已經排成長龍了。

    “豆苗,你再檢查檢查你那些東西,別落下了。”

    “嗯。”豆苗在車廂里又仔細清點了兩遍,隨后下了馬車。他匯入排隊的人群中,沒多久,便有帶刀的官差出來。

    葉以舒將馬車停遠了,在外面等著。

    伴隨著第三次號炮,衙吏舉著寫有各縣童生姓名的照準牌,引導童生進入大門。

    后在試院第二道門,即儀門外等候。

    這時,外搜檢官到場,開始搜身。

    直到豆苗進去,葉以舒才慢慢回神。

    院試三年兩次,考兩場。第一為正試,考的是四書五經,五言六韻詩題。過了正試,才能參加第二場為復試。

    豆苗跟著陸夫子學了六七年,也不知能不能過。

    葉以舒感覺到手心溫熱,反手扣住宋枕錦的手道;“相公,咱家能出個秀才嗎?”

    “秀才不難,舉人便不知了。”

    豆苗天資聰穎,雖開蒙晚了些,但念書時卻格外踏實認真。

    但大邱朝科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府城能人眾多,豆苗真要爭那舉人的一席之地,還得鉆研。

    宋枕錦看哥兒駕馬欲回,道:“我看豆苗似乎并非多嗜書如命。”

    葉以舒笑道:“是。”

    “當初只是讓他在該念書的年紀多學點兒,也沒奢求他考個功名出來。家里現在不愁吃喝,豆苗能走到哪一步只看他的造化,我們不做過多期待。”

    “要是家家都照你這樣想,那些考生便是如豆苗那樣,上考場前哪能嚇得腿軟。”

    宋枕錦說的,便是剛剛在考場外見過的書生百態。

    葉以舒:“當今人念書,哪個不求功名。”

    要不是他將家底積累到如今這個地步,他也是要督促豆苗一二。

    現在的話,成與不成他都接受。再不濟,豆苗還能回來跟著他做生意。

    小時候豆苗可是很喜歡幫他收銀子。

    第89章 第 89 章 過了

    院試兩場各一天。

    首日考完, 次日出正試結果,第三日復試。不用過夜。

    考完之后,五日左右放榜。豆苗被葉以舒接回家后, 瞧著面紅色潤, 狀態良好。

    葉以舒便不擔心, 放他跟著小舟他們每日去醫館了。

    五日后, 放榜之日。

    葉以舒反倒沒了先前的緊張,早上出門便去鋪子了。

    如今家里的生意做得大, 葉以舒有了自己的商隊。商隊從府城出發,南下售賣土豆粉、白糖、油、醬等東西,換娶南邊的藥材、糧食、桑蠶絲線回來。

    商隊規模不小, 一半是林恣的人, 一半是他的人。

    這次商隊又要出發,葉以舒需要去看著點兒。

    小舟、閆季柏拉著豆苗去看榜, 回來之后面上帶笑。葉以舒還在鋪子里清點貨物,看他們臉色, 便知豆苗此后便是秀才了。

    那他葉以展,以后也算擠身“士”的行列了。

    這是好事兒,值得慶祝。

    趁著商隊的人還沒走, 葉以舒便把二十幾號人一起叫上,在瓊樓包了幾桌, 一起吃頓飯。

    商隊的隊長姓黃, 叫黃達。

    是通過葉大茂,也就是童清的相公,他二叔公家的二孫子找來的人。

    人原是鏢局做事,后頭家里缺銀子,便經由葉大茂介紹來的。

    瓊樓席面做得極好, 大家伙兒吃得高興,不過明日要走,便也沒能喝個痛快。

    葉以舒便道:“待到大伙兒歸來,我定與大家不醉不歸!”

    “好!就惦記著東家這句話了!”

    飯后,各自散去。

    商隊次日一早集結,便南下了。

    豆苗通過了院試,便是生員,可以在縣學念書。

    不日他就要回去,葉以舒這邊生意還要看顧,只讓豆苗捎信,今年過年他們會早回。

    府城的生意丟不得,為了今年能在家中多停留些時間,豆苗走后,葉以舒跟閆季柏就在工坊或鋪子里轉個不停。

    期間還收到了林恣的來信,說再晚些時候回來,叫他幫忙看著生意。

    葉以舒早有預料,笑過便回信讓哥兒照顧好身體,他會幫忙的。

    又過幾日,閆季柏開始出去相看。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沒看對眼,一連三個哥兒,不是閆季柏不行,就是人家哥兒不行。

    那便還剩下最后一個。

    白家那位大哥兒。

    不過人家現在出門做生意去了,怕是明年才回得來。白家那邊也說了有意看看,并沒回拒。

    葉以舒問他要不要再看些,他也冷靜下來,不會一問就臉紅。只說不急,只等著白家那哥兒回來再說。

    十月,秋高氣爽。

    又是一年砍甘蔗的時候,南邊的制糖工坊又要忙起來。商隊這會兒還在南邊的府城轉悠,回來時會順帶把糖帶回來。

    葉以舒趁著還得空,趕緊收拾東西,帶著家人回縣里。

    回去坐船,雖然仍就會暈船,但比馬車要少些顛簸。

    江水流淌,偶能見水面大魚甩尾而過。天高云淡,藍天曠遠,葉以舒正坐在船上釣魚,打發時間。

    這河面開闊,有幾只船肉眼可數。

    葉以舒將有魚上鉤,忙收線。

    卻不想魚兒大,幾個小的爭相來看,驚了那魚,魚鉤落了個空。

    葉以舒忽覺船身蕩漾,抬頭見不遠處,一船駛來。

    那是來往于蒼徑縣與沐州府之間的客船,豆苗幾次都是乘坐那船來的。

    遠遠的,就見船家沖著這邊招手。

    這邊的船夫見狀,看向葉以舒。

    “郎君,可要停?”

    葉以舒道:“興許是有事。”

    等了一會兒,兩船靠近。

    那船家沒說話,旁邊鉆出個面熟的人,還是他們家的老顧客章老板。

    “葉老板!差點就錯過了。”章老板趕緊遞過來一封信,“這是你家讓帶給你的。”

    葉以舒接過,是豆苗的字跡。

    “謝過章老板了,回去請你吃飯。”

    “順手的事兒,我就繼續往府城去了。”章老板站在床頭,拱手笑道。

    葉以舒點頭,回以一禮。

    船錯身而過,葉以舒回到船艙。

    戚燕挨在他身邊坐下,小舟擠了另一邊。閆季柏則跟宋枕錦到了對面。

    “快瞧瞧,豆苗叔寫什么了。”小舟好奇道。

    葉以舒不知怎的,心跳得厲害。震得耳鳴似的,看眼前的信都模糊。

    對面宋枕錦察覺到他異樣,握住葉以舒手腕。

    “阿舒。”

    葉以舒皺眉道:“沒事。”

    拆開信封,只一眼,葉以舒便緩緩垂下肩膀,良久不言。

    宋枕錦接過信封,看完后立即跟外面的船夫道:“麻煩快些,我們有事。”

    “誒!”先前顧忌著葉以舒暈船,一直在水面上慢悠悠晃。

    船家也怕是有什么大事,趕緊加快速度。

    幾個小的看宋枕錦眼神示意,紛紛走了出去。宋枕錦在葉以舒跟前屈膝,兩手握住哥兒的手腕。

    “阿舒。”

    “嗯?”葉以舒抬頭,眼神有些迷茫。

    宋枕錦看他如此,攬著人道:“我們快些回去。”

    “嗯。”葉以舒額頭抵著宋枕錦肩膀,雙手攀上去,抱著他的腰。

    他說不出現在是什么感受。

    李四娘沒了。

    他們這趟回去,本帶著看一下二老的目的。現在看來,只有這一次能看了。

    緊趕慢趕,半日后,他們在縣里的碼頭下了船。

    家里不知道他們今日回,碼頭也無人來接。

    他們帶回來的東西多,下了船后,宋枕錦扶著自己夫郎,對閆季柏道:“我們先離開,你帶著兩個弟弟把東西拿回來。”

    閆季柏點頭,目送他倆快步走遠。

    東西多,閆季柏一人抗兩包。小舟跟戚燕又各自抱了一些,焦急往回趕。

    葉以舒跟宋枕錦動作快,幾乎是跑回去的。

    遇到豆苗出來,葉以舒當即道:“豆苗,你去碼頭接小舟他們三個。爹娘呢?”

    “爺一直說要回縣里,爹娘他們帶著爺奶回了。讓我在這里等你們。”

    “小嬸跟金寶那邊通知了沒有?”

    “說了。”

    “那你去碼頭那邊接小舟他們,我跟你哥夫去雇一輛馬車。”

    “好。”豆苗應了就跑。

    葉以舒跟宋枕錦又掉頭去馬行。

    豆苗跑得快,到南邊章正街遇到小舟他們三個。

    “豆苗哥!”小舟忙道。

    他們三抱的東西多,戚燕聞聲抬頭,卻沒顧著腳下,趔趄往前摔。

    豆苗眼皮一跳,一下沖到人跟前,連帶包袱將人一把摟住。

    戚燕腦袋撞在豆苗肩膀,呼吸急促。

    豆苗蹙眉,扶著他后背道:“別著急。”

    “豆苗叔,你看到師父他們沒有?”

    “去雇馬車了,應該往這邊來了。”

    豆苗等著戚燕緩和過來,拿走他手上的包袱,又幫小舟拿了一些東西。

    他領著人往北邊走,沒多久,就看見葉以舒駕著馬車過來。

    馬車停在跟前,葉以舒跳下來道:“東西先放馬車上,我們要回縣里。你們三個,去不去?”

    “去!”幾乎不用想的,三人點頭。

    他們雖與葉家二老沒有交集,但他們是葉以舒收留的,也該回去。

    緊接著,小舟爬上車,閆季柏緊隨其后。

    戚燕上前,葉以舒正想攙扶一把。卻見豆苗直接順手將人帶了上去。

    宋枕錦坐在外面,等葉以舒上去之后,立即掉頭。

    他們人多,租的馬車也大。

    四個人坐進去,還有空余。

    一路沒得停歇,出了西福門,立馬往下林村趕。

    這縣里回村子的路修過,比以往平了不少。馬車跑在上面,好歹沒以前那么顛簸。

    不過急著趕路,幾個男娃跟大人沒什么事兒,戚燕卻面色不好。

    豆苗見狀,探出頭問:“哥夫,有沒有什么止吐的藥,阿燕受不住。”

    宋枕錦回頭:“包袱里找找,有糖丸。”

    那是做給葉以舒的,防止他坐船的時候難受。路上他吃了些,現在還剩下不少。

    小舟熟悉包袱,找到后趕緊打開。

    他到了兩顆出來,遞過去。戚燕接過,蹙著眉頭倒入口中。

    葉以舒知道小哥兒的身體,稍稍減速。

    “阿燕,很難受嗎?”

    “還行。”戚燕細聲道。

    馬車一晃,戚燕隨著慣性往前撲,差點甩出去,被豆苗手臂攔住帶回來。

    豆苗道:“哥,你看看有沒有驢車。”

    “好。”葉以舒道。

    走了一會兒,馬車停下。

    “豆苗,你把人帶出來。”

    豆苗知道是驢車來了,攙扶著人下去。戚燕也不逞強,怕他們擔心自己,壞了事。

    葉以舒看著豆苗道:“你把人照顧好,慢慢走。”

    又道:“小舟,拿點點心跟水出來。”

    “好!”小舟幾下收拾了個包袱,送出來。

    葉以舒等著小舟上車,對一旁坐上驢車的兩人道:“我們先走,豆苗,你把人看好。”

    “知道了。”豆苗道。

    葉以舒立即駕馬,加速回去。

    豆苗則將點心跟水拿出來,包袱墊在下面給人坐。隨后讓車夫慢慢追著馬車走。

    回去的路兩個時辰,愣是給葉以舒跑到一個時辰。

    不過到了下林村時,也已經傍晚了。

    青翠山西邊,夕陽落山。

    晚霞掛著流蘇,漸漸落幕。

    葉家縞素一片。

    正屋門打開,已然設置了靈堂。

    他們趕回來,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馬兒停下,小舟看他渴了,趕緊叫了一聲施蒲柳跟葉正坤,又鉆進灶屋里打水出來。

    葉家這會兒陸續來人。

    葉以舒見到二叔公一家、大叔公一家都在。小姑也回來了,還有小嬸跟金寶……

    施蒲柳看哥兒風塵仆仆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去上一炷香吧。”

    葉以舒點頭,等小舟跟閆季柏過來。隨后與宋枕錦一起,后頭跟著兩小孩,點了香三拜后插上。

    青煙裊裊而上,從前種種眼前過,最后定格在火盆前的黑色棺木上。

    人死盡消。

    葉以舒在正屋里站了一會兒,院子里,幾家親近的親戚們都在這里幫忙。

    “娘,爺呢?”

    施蒲柳道:“你大順哥推出去曬太陽了。”

    她著鎮上買回來的麻布,與二叔婆、大順嫂還有大叔公家的幾個婦人將麻布裁剪成長條。

    裁剪完,又招來葉以舒。

    用麻線將麻布綁在個人頭上,背后落下長長一條。

    葉以舒后頭,閆季柏、小舟上前,施蒲柳面上露出笑。

    也照樣給他們綁上。

    “孝帕不戴的時候收起來就可以,若是去別家,切記不能戴著孝帕進人家的屋。”不然會被人家記恨,說這是帶了霉氣進去。

    “阿舒,先生算了日子,你奶要停靈五日。你也看著點那火盆前的香,不能斷。”

    “好。”葉以舒道。

    “豆苗呢?”施蒲柳給小舟綁好了才想起沒看見豆苗。

    小舟道:“豆苗哥帶著燕哥在后頭呢,燕哥身體不好,走得慢。”

    施蒲柳按著小舟肩膀,輕聲道:“是兒婿新收的徒弟吧。”

    宋枕錦頷首。

    施蒲柳面色溫柔:“是個小哥兒。”

    她聽豆苗回來說過,哥兒寫信回來也提過。

    不過看自家哥兒眼底有些疲憊,小舟又在打哈欠,她估摸著他們半路收到信就往回趕。

    施蒲柳道:“阿舒,你先帶他們去睡一覺,現在不忙。”

    “家里住不下。”葉以舒道。

    “讓小柏跟小舟睡你原來那屋,你跟兒婿回來一趟,也先回親家家里過過門。阿燕就睡我跟你爹那屋。”

    他娘都這么說了,葉以舒自然聽安排。

    他將麻布收好,與宋枕錦一起先回宋家。

    村中人去世后,停靈時白日晚上都要有人看著,晚上得人守夜。

    葉以舒年輕,晚上他看著合適些。

    他們走山路回,才下山,就遠遠見著一條大狗帶著小狗沿阡陌過來。遠遠的就看狗耳朵趴成飛機耳,嚶嚶叫著尾巴晃成了殘影。

    葉以舒笑著拍了拍狗腦袋。

    “阿黃。”

    “這小狗是哪來的?”

    宋枕錦:“不知,或許是周姨從哪兒抱回來的。”

    到了宋家,門沒關。兩人推門進去,見周艾正坐在院中砍豬草,那利索勁兒,跟以往大不相同。

    “周姨。”

    周艾抬頭,驚了一跳。隨即趕緊道:“老頭子,大郎跟舒哥兒回來了!”

    葉以舒腳邊躥出來兩條狗,葉以舒抱起那條小狗晃了晃。

    不叫不鬧,還挺乖。

    “周姨,這狗哪兒來的?”

    “阿黃的種,它自己帶回來的。你們回來也不打一聲招呼,嘶……我知曉了,你奶沒了吧。”

    葉以舒點頭,放下小狗。見它還一屁股坐自己腳背上,尾巴緩慢搖著。

    挺招人稀罕。

    “我們回來休息一會兒,下午過去。”

    說著話,宋仲河從后院出來,身上還是木屑。見自己兒子真回來了,笑容藏都藏不住。

    宋枕錦道了一聲“爹”,葉以舒也跟著叫人。

    周艾看宋仲河站在院子里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起身將手在衣擺上擦了兩下,推了推他的肩膀。

    “夫夫倆下午還有事,你別在這兒耽擱。我去收拾屋子。”

    葉以舒看他倆關系更好了,笑道:“我們自己來。”

    “讓你坐著你就坐著!”

    村中人去世,一般讓那些陰陽先生算日子下葬。這期間停靈時間或短或長,下葬都是凌晨,那會兒天還沒亮,漆黑一片。

    而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以及當日早上,主人家會辦宴席。請親戚朋友以及鄉鄰過來吃兩頓飯。

    葉以舒跟葉家人輪流守夜,熬了五日后,便到了時候。

    天未明,才寅時初,火把所未照耀之處,黑不見五指。

    抬棺的,敲鑼打鼓的,早早便到了。

    陰陽先生抓著葉家人從村里買了的大公雞,抹了脖子,便在前領路。鑼鼓隊緊隨,那木棺起,被幾人抬著慢慢出了屋內。

    葉以舒一等孝子賢孫跟在后頭,扛著花圈,披麻戴孝沿著村路組成一條響亮又深寂的長隊,慢慢向著提前選好的墓地去。

    鑼鼓走一截,停一下,鞭炮聲炸響。隊伍前的人喊著些什么,鞭炮聲隨著鑼鼓的間隔,響了一路。

    本該熱鬧的鞭炮,放在這透不過光明的夜色中,卻越發的深凝沉重。

    葉以舒他與隊伍中的其他人一樣,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隊伍慢慢走出村子,往山中去。

    鑼鼓聲走遠,村中被驚醒的小兒悄悄拉開蒙著頭的被子,微微喘氣。凌晨時分,下葬的鑼鼓聲與鞭炮聲無疑是令人恐懼的。

    等到下葬的地方,又是一系列的儀式。

    這會兒天才漸漸明了。

    最后走時,他娘分了些柏木枝給他,還有一把用過的米。

    葉以舒晃眼一瞧,葉家的人都有。

    或許是辟邪生財,保平安的一種習俗吧。

    棺木落定,黃土掩蓋。余下便是工匠慢慢將砌石,堆成墳墓。

    冬日清早很冷。

    風吹過,透骨的涼。

    葉以舒回頭看了一眼半山上,叮叮咚咚,是石匠砌墳的聲音。隱在林中的墳墓早已經看不真切。

    那一片,不止是李四娘,還有他葉家的祖宗們。

    宋枕錦牽住哥兒的手,發現手指極涼。

    哥兒一直以來身體康健,身上的火氣比自己都重。宋枕錦蹙眉,將他的手握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湊近哥耳畔,低聲問。

    葉以舒搖頭,往他身邊靠了靠。

    “就是有些空蕩蕩的。”

    不是不舍,也不后悔。是活在自己前半生的人走了,不管好壞,但他就是挖走了記憶的一塊。

    湊成兒時嬉笑怒罵的那些人與物,慢慢的再不完整了。

    而只要他往前走,便避免不了這些失去。

    這是生命給他的教誨。

    徑直回到家后,他們還需要將家里清掃干凈。這也有講究,一人一掃帚,說法是分財。

    二嬸雖與二叔和離,但金寶依舊是葉家子孫。

    打掃完家里,便也沒得停。一家人坐下來還要算賬,請陰陽先生的錢,請鑼鼓隊的錢,還有木料石料,一起砌墳的工人的錢……

    該結的結了,該分的分了。

    而這會兒,也不過是辰時初。鄉鄰們已經各自圍桌坐下,開始吃早席。

    冬日森冷,遠處的山間濃霧涌動,房屋凌空而立,如在仙境。漸漸晨霧消散,紅日漸漸從云層中升起,耀紅的一輪。

    時間的齒輪始終往前,從不因何人何事停留。

    斯人已逝,路還得繼續。

    車轱轆聲滾滾,稍顯沉默的葉家幾人抬頭。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夾襖,被葉大順推著而來。

    后頭是葉開滿與葉開倉,也就是他爺的兩個哥哥。

    兩老頭看著身體還算康健,比輪椅上這個弟弟精神頭要好。兩人過來,各自找了凳子坐下圍攏。

    葉正坤便與他們談起后續的事。

    還有他奶的頭七,一些忌諱,比如去世的人這一日會回來,生人要避諱。

    葉以舒坐在宋枕錦旁邊,靜靜看著葉開糧。

    老頭子眼神渾濁,面容干瘦。偏著身子靠在椅背上,嘴上嗡嗡嗚嗚念著些什么。聲音很低,低得豆苗湊近才聽見。

    “爺?”豆苗喚。

    但老頭子跟沒看見他一樣,依舊念著。

    “豆苗,老爺子說什么?”

    “叫小叔呢。”

    豆苗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二叔公長嘆,即便葉開糧如此,依舊半點沒緩和對他的態度。

    何至于如此!

    就是稍稍對大兒一家好點,稍稍不縱容幺兒,何至于此。

    葉以舒身邊凳子響動,他回頭一瞧,是他小姑。

    葉小如這些年沒什么變化,身材豐腴,面白細膩。

    “哥兒難得回來,要不去我家坐坐?”

    葉以舒道:“小姑跟我們去府城玩玩兒才是。”

    葉小如笑了下,余光注意到葉開糧,又悶哼著轉開頭。兄弟姊妹四個,老兩口獨獨偏袒老幺。

    都成這樣了,還念著老幺。

    說實話,放以前他們絕對會心寒透了。但如今,對他早已經沒了奢望。

    葉小如有些出神。

    她攀著哥兒肩膀,拽了拽他。

    “你說,你大姑去哪兒了?你都二十四了,你大姑走了二十五年。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葉正坤聽到葉小如這話,也看過來。

    葉以舒問:“爹,你們大姑當年嫁去哪兒了嗎?”

    葉正坤想想搖頭。

    二叔公道:“跟的是個行商,人家做生意到這邊,也不知最后回到哪兒。”

    “哎!你大姑也是,這么多年也不回來看看。”

    “那我大姑父叫什么?”

    葉以舒這一問,幾人想了想才想出來。

    “胡平,是胡平吧?”葉小如道。

    二叔公:“我怎么記得姓藍。”

    葉正坤道:“姓胡,胡平安。”

    “以后或許能遇到吧。”葉以舒道,“不過我爺這樣,他見過小叔沒?”

    “去看過,你奶去了他也知道。”

    這話茬一過,幾人又繼續說著話。葉以舒餓了,看幾個小的也跟著他們不言不語的,要不是捂肚子都不知道。

    “爹,先吃飯吧,都餓了。”

    “是。”葉正坤也后知后覺,趕緊叫人到留出來的桌上坐下。

    這頓飯吃完,家中收拾收拾,還了桌子板凳他們便不會在家中停留。

    該回縣里去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疫病

    走之前, 宋枕錦跟葉以舒又去了一趟宋家。

    崔定回來了,這小孩才十三歲,卻壯如牛犢。雖才到葉以舒肩膀高, 但身板跟磚砌似的, 一拍一個不吱聲。

    “大哥, 阿舒哥。”崔定見他二人歡欣, 不過跑了兩步就停下,抱拳行禮。

    葉以舒拍拍他肩膀。

    “我們要回縣里, 你要跟著一起嗎?”

    崔定道:“師父留五日讓我歸家,之后要回去幫忙。”

    崔定師父就是武館的館主。

    崔定跟著他師父也算長久。現在在幫武館干活兒,帶著些師弟們練武, 師父還會給他工錢。

    以前還是個慣會撒潑打滾的小孩, 現在倒也懂事了。

    葉以舒不強求,在這邊停留一陣, 便也回了縣里。

    走時,阿黃跟著。

    阿黃隨著葉家人, 回來時才會兩家跑。走時,喚它一聲便跟在身后走了。

    不過它兒子留在了宋家。

    葉以舒打算過了年再回去。

    現下天冷,待在縣里也不往其他地方去。不過生病的人也多, 宋枕錦回來之后就忙個不停。

    葉以舒看他看診能從早上坐到晚上,干脆抱著湯婆子, 吃完晚飯后拉著人出去走動走動。

    冬日夜晚寒冷沉暗, 縣里沒宵禁,夜里出來的人都跑到夜市區了。

    兩人慢慢沖著夜市走去,路上聞到風中傳來那小食攤上的香味兒,忽覺饞了。

    等走近了,隱隱燈火中, 夜市一條街上格外熱鬧。

    葉以舒許久沒來逛過,就是以前做吃食,也不做晚上。瞧著擠擠挨挨的人群,感慨道:“以前怎么沒覺得這么熱鬧?”

    夜市上目不暇接的美食,有傳統的小吃,也有近年來土豆弄出來的新鮮東西。

    “相公,來點兒不?”

    宋枕錦看他躍躍欲試,牽住哥兒的手。

    “嘗嘗也可。”

    葉以舒一頭扎入這人群中,一手抓著湯婆子,一手被宋枕錦緊緊牽著。他帶著人在人群中游走,忽見那燒烤攤子,立馬走不動路。

    這攤子跟后世沒什么兩樣,專做烤羊肉串的。

    “客官,大串兒十文,小串兒兩文,可要來一串兒。”

    葉以舒當即點了些,去旁邊小桌等著。又覺坐下來風吹得冷了,跑去隔壁攤位上買了兩罐雪梨湯。

    桌子矮,凳子也小。兩人個兒高,坐著像蜷縮起來。葉以舒往宋枕錦身邊靠,將湯婆子塞在他手上。

    “相公辛苦,暖暖手。”

    宋枕錦攏著哥兒的手蓋在掌心。耳邊喧囂,人群往來熱熱鬧鬧。

    葉以舒靠著宋枕錦,打量了一會兒,道:“咱縣里的人現在日子過得應該不錯。”

    宋枕錦順著哥兒目光瞧去,“嗯”了一聲。

    其實縣里的變化頗為明顯。

    單看縣里重新修整過一遍的路,用石灰跟熟土夯實過的,平平整整,下雨天走都不會像以前那樣東搖西晃。

    再看眼前這熱鬧的夜市,百姓只有手里有閑錢了,才會這大晚上的出來吃喝。

    放眼望去,這走來走去的人中就是再差,穿的衣服也是那厚厚的棉衣。

    以前都是穿打了補丁的,錦衣綢緞是根本見不了幾個。但現在綢緞的十個里有兩三個,也不算少了。

    不過他們這燒烤吃得不怎么清凈,那肉串剛上時,便有人認出他倆。

    每一個人都是以前的熟客,要扯上兩句。甚至還有些見宋枕錦空閑了,要把個平安脈。

    葉以舒本意是帶宋枕錦出來放松,可不是大晚上地給他加活兒。

    于是在他診完一人之后,立馬帶著他拿上東西走了。

    在外走了一會兒,吃完東西,回到家里。

    葉以舒忽然打了個呵欠。手里的湯婆子已經不暖和了,哥兒的手倒熱乎,但摸著臉卻被風吹涼了。

    “以后晚上別出去了。”

    “沒事兒。”

    兩人回來收拾一下,便去睡下了。

    次日過午,葉大順跟薛采風登門。

    他們過來跟葉以舒說說工坊的事情,他不常回來,工坊越做越大,各種事務必須知道得清楚。

    商量完正事,葉大順看著自家兒子追著薛采風家兩歲多的小哥兒玩兒,想起商隊的事,道:“去南邊的商隊已經回來了,就停在我們縣里。”

    “裝貨了嗎?”

    “沒有。”葉大順也才從村里回來。

    “不過聽人說黃達病了,回來折騰著總不見好。或許會耽擱北邊送貨的時間。”

    “病了?”葉以舒看著撞在自己身上的崽崽,拎著他坐在自個兒腿上。

    “嚴重嗎?看過大夫沒有?”

    “聽說路上有吐又拉的,挺嚴重。不過到縣里緩和了些,現在還在他家里躺著呢。”

    “大夫說什么沒?”

    “水土不服,勞碌奔忙淤積起來的。”

    葉以舒道:“我明日去看看他。”

    葉以舒留下二人在家中吃飯,但兩人都說家里媳婦夫郎在等,匆匆帶著小崽子回去了。

    葉以舒去找宋枕錦,卻見前院看病的人排成了長隊。

    豆苗跟戚燕捂住口鼻跟在他身邊幫忙。葉以舒一進那院子,就感覺到氣息有些渾濁。

    他還沒走近,小舟跑來堵在他面前。

    “阿舒叔,師父說最近的病癥容易傳人,你趕緊回去。”

    葉以舒看了眼屋內,宋枕錦確實還忙。他道:“那你告訴你師父,該吃飯了。”

    病人還有二十幾個呢。

    “師父多半得看完了才能吃。”

    “那好吧。”他又看向戚燕,眼里不掩關懷,“別累著了。”

    戚燕點頭,彎眼乖笑。

    “我知道的。”

    葉以舒看他們這么忙,便去廚房打算再弄點好的。他爹娘這會兒也關了鋪子回來了,身后還跟著豆苗。

    豆苗進屋就道:“哥,你最近別往外面跑了。”

    “為何?”

    “外面最近跟人投毒了一樣,好多人都在咳。我好幾個同窗甚至都沒來上學。”

    施蒲柳拎著豆苗洗干凈手,也輕言細語道:“是,來我們鋪子里的客人也在說。出去一趟處處都能聽到咳嗽聲。”

    葉以舒擰眉。

    怕不是什么流感。

    宋枕錦那邊忙到很晚,葉以舒擔心他身體,打算晚上用艾草煮水讓他泡澡。

    飯后他休息一陣,又去看了看黃達。

    中年漢子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家夫人去酒樓里找顧,沒將人接回去,就怕他傳給家中小兒。

    不過這會兒比起前頭,人也算好多了。

    葉以舒本做好了長期準備,好在這病一陣子就過去了。縣里縣太爺也派了醫官出來義診放藥,沒鬧出什么大事。

    年一過,葉以舒一行又得回府城。

    “娘,你們跟我們去府城里住幾日,反正才過年,現在生意還不急。”

    葉以舒本想將二老接去府城,豆苗也去府城上學,一家人都在那邊,也不用經常兩頭跑了。

    而且府城院子大,更方便。

    他以為二老會答應,但施蒲柳道:“娘跟你爹在縣里挺好,府城太遠,也不習慣。”

    葉正坤也道:“縣里我們都住久了,來往的都認識。也有人說話。”

    “那去玩玩兒?”葉以舒只能退一步。

    “今年不成,年前鋪子關門的時候那群老客還問了開門的時候,不能言而無信不是。”

    施蒲柳做生意也是做出門道了,她手藝好,那鋪子里賣的東西不只是原來那些,她還會自己研究。

    不管她做什么,老客都買賬。

    就是吃她這手藝。

    葉以舒看說不動,只叮囑他們照顧好自己,明年留出時間,去府城玩一玩。老兩口滿口答應,隨后依依不舍地將他們送上了船。

    又坐的是熟人的船回府城。

    從他們縣的小河出去。

    蘆葦枯寂,隨風而蕩。應和著河面上的漣漪。

    天空被大片的灰云掩蓋,連呼吸都是冷的。

    走到運河,沒多遠,便見好幾艘大船從南往北而來。葉以舒見那船不是貨船,又造得那般豪華奢靡。

    船行過,甚至還有絲竹聲傳出。

    葉以舒含著他相公做的防暈船的糖豆,有些奇怪。

    船家也無聊,索性跟葉以舒說起閑話來:“葉老板可知這船上是什么人?”

    葉以舒道:“我還真不知。”

    “都是些南邊的有錢人嘞。”船夫盯著那房子高的大船,上面一個繡著畫的布燈籠都夠他撐船好幾年了。

    葉以舒道:“他們往北去,難不成北邊出了什么好賺錢的東西?”

    “哪里,他們是逃難的。”

    “逃難?”葉以舒與身邊的宋枕錦對視一眼。

    船夫唏噓,又有些鄙夷。

    “可不是,年前南邊忽遭暴雪跟凍雨,聽說房子都塌了,人畜更是壓死了不少。這些商人有錢,那邊遭了災,就全部拖家帶口往北邊走。”

    “都沒聽過。”葉以舒道。

    船夫點頭道:“也是怪,以往那邊連雪都很少下幾次。聽說朝廷都派人去賑災了。”

    葉以舒喃喃:“那得多嚴重。”

    船家嘖嘖兩聲,河面的風吹得他那張皸裂的臉微皺,眼睛半瞇看著已經遠超他們的大船。

    “我們也沒親眼見過,哪里知道。也就是我送客的時候聽了幾句才知南邊雪災,咱這兒今年不也冷得比往年厲害。”

    確實如此。

    不過災害的事自有朝廷,葉以舒也跟船夫一樣,也只聽過一耳便罷。

    兩日后,他們從船上下來。

    回來帶的東西也不少,都是他爹娘偏要塞來的。好在他們提前送信,碼頭有自家人等著。

    上了馬車后,走了一會兒才入城。

    馬車里頭,閆季柏坐在最里面。小舟挨著他,把他寬厚的胸膛當靠枕。再旁邊是戚燕,小哥兒靠在包袱上,閉目養神。

    葉以舒跟宋枕錦低聲說著話,忽然,馬車一甩。

    葉以舒跟閆季柏眼疾手快,一個抓宋枕錦,一個護住小舟跟戚燕。

    “家主,外面有個流民突然撲過來。”外面車夫驚魂未定,再晚些,馬兒差點踏上在人身上。

    葉以舒拉開簾子,往外一瞧。

    “哪來的什么流民。”

    車夫心有余悸道:“南邊來的,年后府城陸續見到一兩個,說是家鄉遭了雪災跟凍害,凍死了不少人。”

    車夫看撲在地上,面黃肌瘦的人,跳下去把人拉開。

    他力氣大,被拎著的人也反抗不了。

    葉以舒看人餓得眼神麻木,從包袱里拿了兩個路上沒吃完的干糧。

    他交給車夫,車夫立即塞他懷里,然后跳上馬車就駕走了。

    等進了家門,大門關上,葉以舒趕緊將留守在家中的下人們找來。

    “冬娘,最近府城里的流民是怎么回事?”

    冬娘是葉家的廚娘。

    這娘子是個麻利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著矮小纖細,但一把子力氣。灶上的活兒很不錯。

    “主子,您還不知道吧,南邊雪災。”

    “回來時剛剛知道。”葉以舒示意她繼續說。

    冬娘面露同情道:“就是那雪災后,過年沒幾日咱府城里就來了一批流民。他沒那邊家沒了,無處可去,便北上。”

    “這些日子以來流民不算多,偶能見到幾個。咱知府能管事兒,來了的都拉到衙門登記造冊,每日給發放些吃食。也能撐過去。”

    “往年南邊洪災咱府城流民才多。他們搶東西,偷東西,鬧得雞犬不寧。那時候的知府不管事,我們可吃了不少苦頭。不過現在不怕,咱現在的知府能耐。”

    葉以舒見她樂觀,還是謹慎些,囑咐道:“你最近出去采買,多帶兩個人。”

    “誒!我曉得。”冬娘心里高興。

    從前跟了幾個主家都沒葉家人和善,給銀子也大方。

    葉以舒又叮囑了其他人幾句,放他們離開。

    后幾日,葉以舒跟宋枕錦帶著東西去問候了他師父,以及周老爺子幾家熟悉的人家。

    回來后,鋪子便重新開了起來。

    街上零星能見到流民,客人們買東西時都在討論。

    “府城里的流民怎么越來越多了?”

    “就是,這一路出來都見到十幾個了。”

    “朝廷不是已經派人去南邊賑災了,這些人是跑出來的那一批,應該還沒收到朝廷的消息。”

    “怕不是見咱們府城比自己那邊好,賴在這邊不走了。”

    約莫半個月后。

    本來朝廷有作為,那邊安置好了,來他們這邊的人應該少了。但府城里的人卻一日比一日多。

    葉以舒覺得有些奇怪。

    他關了門,沿街出去瞧瞧。

    剛走到正街,見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男人不算高,背脊佝僂。與女人身量差不多。

    中間牽著個小姑娘,面容發白,腦袋低垂。腳似乎都沒力氣抬起來,隱隱被兩個大人拖著在走。

    他們是逃難來的,肩上背著小包袱。

    衣服破舊不堪,蓬頭垢面的,只看得見干燥的唇,瞧不清臉色。

    離他大概還有十米的樣子,葉以舒本打算問問,他們卻忽然在他面前倒下。

    葉以舒本以為是人餓了,還沒等走近,就被拉住。

    他低頭一看,是之前合作過的小乞丐。

    雙眼黑白分明,仰頭小腦袋。

    “你別去。”小乞丐拉著他往后跑,一臉焦急。

    “怎么了?”葉以舒看他還算有肉的手腕,怕摔到他,順著他的力道往后走了幾步。

    “他有病。”小乞丐聲音急促,又不敢大聲了。

    “你怎么知道他們有病?”

    葉以舒轉頭,卻見那倒下的一家三口身邊又很快圍過去幾個人,搜羅他們身上的東西,又互相叫嚷著搶奪。

    而那一家三口看不出情況。

    葉以舒本想再上前,不知哪里跑出來的衙役卻很快將人拖走了。

    葉以舒這才察覺,這里面恐怕有點事兒。

    “從南邊來的人身上都帶病,我的叔叔們都被染上了,現在藏在巷子里不敢出來。你也快點回去吧。”

    小乞丐要跑,葉以舒拉住他。

    “你等等。”

    他用身上的銀子買了幾十個餅子,示意小乞丐帶路。

    小乞丐一喜,他就是出來找吃的的。

    往常叔叔們好的時候都是叔叔們找,現在叔叔們連走路都沒力氣了,所以他才跑出來。

    走到熟悉的巷口,小乞丐便掏出一截衣服捂住口鼻。

    “你別進去了,叔叔說不能挨著他們。連我都不能靠近。”

    葉以舒點頭,先將餅子放在小乞丐手中。

    東西多,他抱著得有些吃力。但卻緊緊摟著,半點不想放下。

    “你確定他們是從那些流民身上感染的病癥?”葉以舒幫他拎著點兒道。

    “確定!我們以前都好好的,年后流民來了,我們親眼看見死了的流民被送去城外……”小乞丐說著情緒低落,“后來叔叔們也病了。”

    “有什么癥狀?”

    “全身沒力氣,咳得吐血。”小乞丐焦急,伸手來推他,“你快走吧,別出門了。”

    他抱著餅子進去巷子,離躺在破屋里的叔叔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便將東西放下。

    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叔叔會罵。

    他只拿了一個餅子,余下的放著不動,自己往后退了很遠。

    又喊了一聲,才有捂住口鼻的,還能走得動的叔叔過來拿東西帶進破屋里吃。

    葉以舒沒跟進去。

    他掉頭直接去醫館。

    葉以舒回來就忙著生意,也是今天聽到客人提起,才想著出來看一看。

    現在看來,流民事情不小。

    到了醫館,他還未來得及跟宋枕錦說,便見他相公抓著他去后院。

    里面彌漫著艾草的味道,濃得跟騰云駕霧似的。

    葉以舒輕咳兩聲,一把抓住宋枕錦的手道:“相公,出事了。”

    宋枕錦道:“我知。”

    “阿舒,知府大人已經悄悄召集府城的大夫,就是針對這次的病癥。”

    “你來了,我就不回家了。”

    葉以舒緊張:“不行!”

    宋枕錦卻抓住他手道:“你聽我說,回去之后把吃食準備齊全,盡量準備多些。之后就別出來,旁人叫開門也別開。生意咱們先不做了。”

    “那你呢?”

    “我是大夫,沒事。而且知府大人才下令,要我們去得急,我馬上就得走。”

    知府大人那邊肯定也知道情況,那些巡邏的衙役就是在控制。

    葉以舒看到宋枕錦眼中的堅定,反駁的話怎么都說不出來。他閉了閉眼睛,攥得宋枕錦極緊。

    “我明白了,你切記注意安全,那捂住口鼻的東西多做幾層,接觸病人之后要洗手。你……”

    葉以舒心里慌得緊。

    宋枕錦蓋住他手背,摟住哥兒:“嗯,把小舟跟阿燕也帶走。”

    葉以舒點頭。

    再出去時,看衙役已經到了醫館門口,顯然是來帶宋枕錦走的。又或者是擔心他跑了。

    葉以舒咬咬牙,只能帶著兩個小孩回到了家中。

    小孩敏感,小舟拽住葉以舒的袖擺道:“叔,師父會不會有事?”

    戚燕不是小孩了,只緊跟著葉以舒。

    顯然也是怕的。

    葉以舒摸摸兩個人的腦袋。

    自己不能慌,他一慌,家里就亂了。

    他道:“你師父暫且沒事,府城的事情還需要他。我們只要不給他添亂,就是幫他的忙了。”

    “你倆該看書的去看書,完成你們師父布置的任務才是當務之急。”

    葉以舒穩住,兩人便安了心。也聽他的話回屋里去。

    但葉以舒卻沒像宋枕錦說的安分在家中不動,他先迅速讓自己的工坊跟鋪子關門。

    里面的工人要回家的趕緊回家,不回家的留守其中,迅速囤積糧食關門。

    又傳信給已經去北邊的商隊,收購大量的藥材跟糧食,做好準備。

    然后又寫信給自己遠在縣里的爹娘,讓他們閉門不出,注意防范。順帶報了平安。

    隨后,他又將府中的人叫過來,要求不許再外出。

    短短半日,葉以舒將該安排的全部安排好。

    入了夜,這一晚宋枕錦沒有回來。

    葉以舒坐在屋里,就著燭火,又給林恣去了一封信。信用信鴿送出去,之后便徹底沒了事。

    但葉以舒卻睡不著。

    他一個人坐去床上,將自己裹在被子里。

    宋枕錦沒回來,燭火映照在墻壁,只有一道如孤鶴般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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