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嫩的豆腐腦上點綴著一抹紅,瞧著便讓人胃口大開,那位姓吳的食客接過沈之禾遞來的碗,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勺塞入口中,那熱辣香濃的滋味瞬間在口中炸開,不多時,那人額頭便布滿細密的汗珠。
他不吭聲,反而埋著頭,快速地往口中扒拉著豆腐腦,未過片刻一碗豆腐腦便見了底,那人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碗,他抬起頭抹了把紅亮的唇,湊近沈之禾道:“小娘子,這是何物,初時入口極為刺激,隨著那豆腐腦滑入肚子中,不過片刻便升騰起一股熱乎乎的感覺,將我這周身的寒意都驅散了,那滋味竟比往常要好上許多。”
聞言,沈之禾狡黠一笑,舉著手中精致的小罐子道:“此物名喚辣椒油,可消食驅寒,我瞧著諸位手上似乎皆有凍瘡,此物食之還可消退凍瘡。”1
話音一落,眾人皆是喧嘩,北疆此地冬日極為嚴寒,且不如后世那般家家戶戶皆用熱水,故而人們手上多多少少皆有些凍瘡,平日無事,但待到那傷口結了痂,宰一靠近火盆那便是真的瘙癢難耐,時常會撓破皮,以至鮮血淋漓,苦不堪言。
忽而一面色焦黃,兩腮微陷的婆子從人群中探出身來,神色不屑地瞧著沈之禾手中的小罐,冷嗤一聲,“眾位莫要被騙了,這小娘子瞧著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哪里懂什么醫術,不過是為了賣她那豆腐腦搞出來的噱頭罷了。”
那婆子原以為此言一出必會引得眾人相和,哪知眾人毫無反應,皆是好奇地瞧著沈之禾手中的辣椒油,甚至還有幾位常客,躍躍欲試,那婆子心中惱怒,暗恨道,不過是仗著年輕貌美,若是長得奇丑無比,哪有這么些郎君捧場。
眼見著自己未挑起眾人的懷疑,那婆子不甘就此作罷,精明的眸子一轉,快步擋在沈之禾的攤位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周圍眾人道:“你們莫不是瞧上了這小娘子,哪怕風吹雨打,都日日不落地來這小娘子的攤位上用膳,若不是如此,為何她隨口編出的瞎話,你們都這般相信。”
原本沈之禾不想同此人一般見識,雖說方才她所言針對于后世的辣椒而言并未有何不妥,但如今她還不知此時的辣椒與后世的是否有區別,因此她方才那番話確實是為了招攬客戶,可現下她竟開始造謠生事。
沈之禾按住想要竄出去的沈之安,將手中的勺子放入木桶中,柳眉一挑,杏眸圓睜,擼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論,可還未開口,身側王婆子尖酸刻薄地嗓音不緊不慢地響起,“錢婆子,莫不是你瞧著沈家小娘子生意紅火,而你家粥鋪近日沒什么營生,眼紅得很,故意來此處造謠生事?”
聞言,眾人皆是發出了然地笑聲,“我說呢,前幾日便瞧見錢婆子站在粥鋪前,恨恨地盯著沈家小娘子的攤位,原來是為了這一遭。”
“是啊,雖說今日小娘子推出辣椒油,可她并未漲價,何來錢婆子說的為了賣豆腐腦搞得噱頭?”
“說不準,前些日子來鬧事的那對母子也是錢婆子請來的。”
“那不能,錢婆子可是一毛不拔的性子,要讓她花錢堪比要她的性命。”
“說的是,那粥鋪賣的粥全是米湯,撈到底都不見得能撈出一顆米,她家生意差能怪得了誰。”
……
譏諷的話語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錢婆子一張老臉頓時憋得通紅,惡狠狠地等著王婆子,恨聲道:“你莫不是以為如今攀上了這小娘子,就當著自己抱上了能下金蛋的雞?笑話,不過是低賤農戶出身還妄想翻身?”
說罷,錢婆子陰冷地目光掃過沈之禾,轉身鉆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沈之禾滿心莫名,正回想著自己何處得罪過那婆子,哪知瞧見那婆子悻悻離開,周圍的食客便一擁而上,沈之禾當即將那婆子拋之腦后,因著那姓吳的食客與沈之禾方才所言,眾人皆是要試試那辣椒油。
估摸著是因辣椒油開胃的原因,不過半個時辰那一桶豆腐腦皆數賣空,隨行而來的王娘子笑得嘴巴都未合攏過,瞧著沈之禾的眼神如同在瞧財神娃娃一般。
“小娘子這般厲害,想必要不了幾日便能在這鎮子里盤下一間鋪子。”王娘子手腳利落地替沈之禾收拾著碗勺,奉承道,“不過小娘子,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正記著賬的沈之禾,聞言抬眸瞧了眼王娘子忙碌的背影,“您說。”
王娘子將碗勺放入木桶中,隨手拿起一塊抹布擦了擦手,轉過身子靠在那板車上,“小娘子如今生意這般好,為何不漲價,這滿滿當當的一碗豆腐腦僅賣三文錢,那錢婆子家沒有幾粒米的粥可都要是賣五文錢一碗。”
聞言,沈之禾記賬的手一頓,抬頭望向王娘子,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忽而一聲輕笑,放下手中的筆,身子隨意的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那王娘子覺得一碗豆腐腦該賣多少?”
此言一出,王娘子頓時喜笑顏開,心道昨日莫不是自己瞧錯了,這十四五歲的丫頭片子能有什么心眼,如今不還是要聽自己的話。
“小娘子,這豆腐全鎮僅有我們一家,古人云物以稀為貴,我們自然是要抬高價格,少說要賣個十文錢。”
王娘子一拍手,若是十文錢一碗,一日賣上五十碗便是五百文,五五分賬自己亦能到手二百五十文,不出半月便能將二郎的束脩湊出來,她想得正美,全然未察覺沈之禾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
倏忽間一道清冷的嗓音從一側傳來,打碎了王娘子美夢。
“娘子可知誠信乃商人立足之本,我不過在此處賣了五日的豆腐腦便漲價,此為何舉?乃背信棄義之舉,此舉勢必不可為,若是娘子還想著做這門生意,往后漲價一事不必再提。”
被落了面子的王娘子訕訕一笑,卻滿心不以為然,有道是無奸不商,若能多賺些銀錢,拋棄誠信有何不可,然如今要靠著沈之禾,面上卻是不敢露出半分。
“小娘子說的是,今日是我多嘴,還望小娘子莫怪。”王娘子瞧著此事再無回轉的余地,快步上前走至沈之禾身側,歉然一笑道。
與此同時沈之禾放下手中的賬本,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抬手揉了揉沈之安的腦袋,余光掃過身側之人,瞧著她似乎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想著今日自己還要去之安去買兩身衣服,還需再買些食材。
她抬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也不知如今幾時,頓時有些懷念后世的手機,只瞧著這天色似乎是要下雪的模樣,無意與王娘子糾纏,只想早些將事情辦完家去。
沈之禾便沖著王娘子擺了擺手,將手中的賬本遞到她手中,“娘子可識字?”
“小娘子可是要我記賬?若是旁的不敢說,記賬我是一等一的好手。”王娘子接過沈之禾遞來的賬本笑著道。
聞言,沈之禾牽起沈之安的小手,緩緩朝攤位外走去,唇角勾起,“那如此甚好,明日起便由娘子記賬,記完后交于我便可,我還有些要事要去集市一趟,稍后若是王大哥來了,你便與他先回去吧,到時將這板車停在門口便好。”
落在身后的王娘子瞧著姐弟倆逐漸消失不見的背影,咬著牙心中暗恨,從昨日至今這小娘子已落了自己兩回面子,待她入了王家的門必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今日回去便與大郎商量一番。
“阿姐,之安不喜歡那位王娘子看阿姐的眼神。”走遠的沈之安,走著走著忽然回頭望向自家攤位。
幼童心思純凈,對旁人的眼神比較敏感。
聽得此言,沈之禾牽著沈之安走到一旁,蹲下身子,握著沈之安的肩膀,眸中滿是認真,“之安可知阿姐為何要與王娘子合作?
因為阿姐想將阿爹的鋪子贖回來,但光靠賣豆腐腦便是遙遙無期,你如今已五歲,本該是開蒙的年紀,阿姐手頭卻沒錢,所以阿姐想做些新的吃食來賣,豆腐腦費時費力便交給王娘子來做。”
瞧著沈之安迷茫的模樣,沈之禾不由輕笑出聲,心道自己真是昏了頭,一個五歲的娃娃能懂什么,正準備起身時,沈之安溫熱的小手覆在沈之禾手背之上,“阿姐,之安要快快長大,替阿姐分擔。”
軟糯的嗓音砸在沈之禾的心頭,滿是酸澀,她輕揉著沈之安的腦袋笑著道:“好,阿姐等你長大。”
說著話,姐弟二人便行至成衣店門口,倚在門口等著客人的小二,垂著眸掃了兩人一眼,卻一動不動,原想著若是無人理她二人,自會離去,沒成想那二人竟直直朝著店內走來,小二不由朝天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哪里來的小叫花子。
“二位要瞧些什么?”眼見著沈之禾便要踏入鋪子中,那小二趕忙迎上前,堆著敷衍的笑意道。
“我與他的成衣各要兩套。”沈之禾目光掃過鋪子中,只見架子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雖說她知曉成衣價貴,不如扯些布料自己制衣合算,奈何她一雙巧手,對針線活愣是一竅不通,故而只得來這成衣店。
“如今天氣嚴寒,您不如瞧瞧這襖子如何?”小二聞言精神一振,指著一件素絨繡花襖道,“您姿色清麗,這素色棉袍便是極襯您的。”
沈之禾順著小二的手指望去,那襖子雖是素色,上頭卻繡著不少花色,瞧著不錯,她快步走近,抬手摸了摸面料也是十分厚實,便讓小二取下包了起來,隨著小二的步子,約莫過了一刻,姐弟二人總算是將衣服買齊。
原本只說買兩件襖子,最后姐弟二人又一人多添了一條厚實的披風。
沈之安瞧著自己裹著的新披風,又瞅了瞅自己的阿姐,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搖頭道:“阿姐被人騙啦!”
聞言沈之禾不由笑出了聲,抬手掐了掐沈之安被自己養出些肉的腮幫子,牽著他朝豬肉鋪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