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寬容溫和,善良大度
什么關(guān)系?
指尖摩挲著袖間輕薄的衣料, 洛與書微微垂下眼睫。
他沉默的時候,傅鳴玉就趴在桌子上定睛看他,心里沒來由地忐忑起來。
什么關(guān)系?
師叔和師侄?又或是青梅竹馬?
僅僅這么簡單嗎?亦或是別的什么?
旁人口中所說的不算什么, 傅鳴玉想聽到一個回答,一個仙君親口承認(rèn)的回答。
姬月潭于他, 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正胡思亂想著,仙君卻突然動了。傅鳴玉驚了一下, 下意識直起腰,就見仙君忽的俯身過來:
“你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眉眼認(rèn)真,又似帶了些疑惑。此時距離拉近, 與傅鳴玉相距不過寸尺, 傅鳴玉心跳忽的加快, 砰砰砰的響動幾乎震顫耳膜, 灼熱自胸口向上蔓延,染紅了他的脖頸和臉。
洛與書視線落下來,從傅鳴玉驚慌的眉眼, 落到他豐潤又驚慌到泛白的唇瓣上。他眼睛里除了驚慌, 只有迷惑和茫然。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傅鳴玉喉結(jié)滾動一下:“想, 不起來!
洛與書微微一笑,又低了低身子,湊近了傅鳴玉耳畔:“你真的,想不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傅鳴玉只覺得他怎么語氣都莫名其妙曖昧了起來。
傅鳴玉兩頰冒火, 緊張地手心都冒了汗, 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無論仙君給他一個怎樣炸裂的答案,他都不能流露一絲驚訝詫異。
然而只聽仙君微微張口, 輕聲道:“那我,就先不告訴你了!
傅鳴玉臉色通紅,繼而慢慢變白:“???”
哈???
低聲說完,仙君便坐回原位,神態(tài)如常,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剩下傅鳴玉一臉呆滯,滿眼都是問號。
洛與書指節(jié)敲打桌面,似乎心情不錯:“在重安宮太無聊了么?”
傅鳴玉沒有答話,無聊是次要的,主要是自己連自身情況都沒搞清楚,做什么都束手束腳的。
洛與書放緩了語氣:“你好好休息,且等等,改日,本尊帶你出去透透氣。”
是要帶他出去玩的意思咯?傅鳴玉眼睛亮了亮:“去哪?”
問完又覺得不妥。自己到底是外來人,雖然借著失憶的由頭避開一些不清楚的事,可人即便失憶,性格也不該有太大的變化。
他還沒有摸清姬月潭是個怎樣的人,想詢問他與辭霜仙君的關(guān)系,仙君偏還賣關(guān)子不與他說。不清楚姬月潭對仙君的態(tài)度和二人的相處模式,萬一露了馬腳,被仙君識破怎么?
想一想傅鳴玉就開始渾身緊張,何況姬月潭自殺身亡,必是心中含冤,自己占據(jù)他的身子,卻整日這般傻樂,是不是有些……
傅鳴玉抿緊唇,一時竟不知道是要為自己高興,還是要為姬月潭難過。
“你想去哪?”洛與書含笑反問他。
傅鳴玉一怔,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乖乖搖頭,盡力扮演出遲鈍的樣子。
瞳仁里倒映出洛與書含笑的輪廓,心里有個小人在雀躍,揮著手張著大嘴道:“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仙君在一起,去哪里都很開心!”——
許是許諾下了要帶傅鳴玉出蓬丘,洛與書自那日后便一頭扎進(jìn)繁忙公務(wù)里,盡力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將該處理的處理掉,好騰出時間來。
傅鳴玉好幾日不曾見他了,這些時日,他基本上將重安宮各個地方摸遍了,宮里的人也認(rèn)識了七七八八。
遺憾的是,因為年歲有些久遠(yuǎn),現(xiàn)在重安宮新人居多,知曉自己和仙君過往的,除卻仙君,剩下的也就是當(dāng)歸當(dāng)梧這個輩分的,可他們也忙得很,又是仙君的心腹,傅鳴玉更不好打探什么。
剛醒來那日連路都走不利索,現(xiàn)在傅鳴玉身體已經(jīng)靈活多了,像是完全適應(yīng)了這具身體,靈魂與□□合二為一,成為自己的一般,完全不會有人看出來他的不自然。
一早傅鳴玉便換了衣服,扎了頭發(fā),他與雙雙約好去她的宮處看看,雖然知曉雙雙就是那日兇悍罵他的掌門大人的女兒,傅鳴玉有些害怕,但對于過去的探索還是超過了恐懼。
畢竟,除了重安宮,沈雙雙算是最熟悉姬月潭的了。
阿武不放心小師叔自己出門:“師叔肯定不知道雙雙師姐住在哪!還是我來帶路吧!
傅鳴玉沒推辭,阿武細(xì)心替傅鳴玉拿了披風(fēng),一大一小兩個人出了重安宮。
傅鳴玉似是瘦了,原來合適的衣服現(xiàn)在穿在身上都寬大起來,他面色蒼白,在陽光照耀下更是晶瑩,白的都有些耀眼。
大病初愈,他走的不算快,每一步落地都要保持穩(wěn)當(dāng),才會邁出下一步,單薄的身軀透著一種病態(tài)柔弱,仿佛風(fēng)吹兩下就能將人吹倒似的。
但令人無法忽視的還是他烏黑發(fā)絲下的容顏,鬼一般的臉色都沒辦法阻擋他天生麗質(zhì)的容貌,小阿武抱著他的披風(fēng)隨侍身側(cè),落后半步跟在傅鳴玉身后,不自覺抬眼偷看小師叔,忍不住驚嘆:小師叔長得可真好看哪!
難怪自家仙尊對他處處照顧,溫柔細(xì)心,這般脆弱的病美人,若是不細(xì)心妥帖些,感覺很容易就會死掉呢!
都說鬼族人天生五官陰美,見了小師叔才知什么是得天獨厚的條件。
蓬丘地方太大了,傅鳴玉走了好一會兒,已經(jīng)微微有些喘,小阿武體貼道:“小師叔,走著太累了,要不你御劍飛過去吧!
傅鳴玉眨眨眼:“可是我聽重安宮弟子們說,蓬丘宮處內(nèi),不許御劍!
被懲戒司巡查弟子們發(fā)現(xiàn)了,可是要挨罰的!
“不許弟子們御劍,可沒說不讓您御劍!毙“⑽鋬墒忠粩,笑嘻嘻,“整個蓬丘也就您和雙雙師姐,還有重陽宮的楚趙師兄敢挑戰(zhàn)懲戒司權(quán)威,別說御劍這一條,即便違反了旁的宮規(guī),懲戒司也拿您們沒法子的。”
“我以前……這么囂張嗎?”傅鳴玉喃喃。
“緋夜仙君還在的時候,縱是現(xiàn)在咱們無霜仙君,在您面前也要避讓三分!毙“⑽鋲旱吐曇,提及從前的八卦,眼睛里光芒都盛了三分,“現(xiàn)在也沒關(guān)系,雖然緋夜仙君不在了,不是還有咱們無霜仙君撐腰嗎!
姬月潭是什么皇子公主命,兩任仙君皆是對他這般縱溺。傅鳴玉小嘆一口氣,心里又是艷羨,又有些發(fā)酸。
可惜的是,傅鳴玉根本不會御劍。別說御劍,身為什么鬼主,現(xiàn)在被傅鳴玉占了軀殼,就是一普通人,傅鳴玉不會運氣不會御劍不會任何仙術(shù)功法,讓他撿一塊板磚砸人都費勁。
他沒有與小阿武明說,只是加快了腳步。
二人過了仙橋和大花園,途經(jīng)劍閣武場時,視野中的弟子便多了起來。
他們的視線落在傅鳴玉身上,先是被他的容貌吸引,然后一愣,似是想起來什么,整個人都震驚地僵硬住。
不止一個人有這般反應(yīng),姬月潭在蓬丘生活這么多年,作威作福,基本上沒有不認(rèn)識他的弟子。
傅鳴玉被他們的視線看得渾身難受,低下頭,加快腳步,想與阿武快些離開。但是,那些細(xì)碎的討論聲,七嘴八舌的閑言碎語,還是清清楚楚傳進(jìn)耳朵里。
“沒有看錯吧,那是……傅小師叔?”
“呸呸呸,什么小師叔,他早就不是咱們蓬丘的人了!”
“他不是死了嗎?真的如傳聞所說,是無霜仙君尋了秘法……”
“噓——”
聽見這話的傅鳴玉身體一僵,繼而耳邊又響起憤慨的咒罵:
“是他放走了還是皇子的妖王,才讓妖王實力壯大,尋仇屠了上陵城和霍家滿門!上陵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宛如人間煉獄!你們都沒有親眼見過吧?”
“別說了,我想想都要嚇?biāo)懒恕?br />
“他和他母親一樣,都是天生惡種。鬼姬蛇蝎心腸無惡不作,暴虐屠戮了多少人,他又能好到哪去,和封靈閣那群惡鬼一樣,喪盡天良——”
傅鳴玉瞳仁瞪大,想屏蔽掉卻又不自覺聽得更多。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人間煉獄……這都是,他干的?
“蓬丘養(yǎng)育他多年,他卻與魔君狼狽為奸,如果不是他,緋夜仙君根本不會死,我們蓬丘也不至于這么多年抬不起頭來。”
“他怎么還有臉回來的?”
“就是啊,他不是自裁謝罪了嗎?他怎么還有臉活著?”
阿武臉色都變了,他拉住傅鳴玉的手,觸及到一片陰冷的潮濕,便知那些話師叔一定都聽到了,小阿武急道:“師叔別聽他們瞎說,我們快走,先去找雙雙師姐……”
“我真的,做過那些事嗎?”傅鳴玉用力攥住阿武的手,唇瓣毫無血色,他的眉緊緊皺在一起,眼中流露出濃重的疑惑和哀傷,“他們所說的,都是我?”
惡盈滿貫,無惡不作……姬月潭就是這樣的魔頭?
阿武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滿面愁容,只見一把鋒利的劍突然刺向傅鳴玉,阿武瞳孔驟縮,飛速拔劍擋在傅鳴玉身前,替他擋下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劍。
但傅鳴玉還是被嚇到了,從小到大,從謝家出生到現(xiàn)在借尸還魂,還沒有誰這么大膽,敢拿劍刺殺他,傅鳴玉驚恐躲避,后退一步,但發(fā)麻的腳腕讓他差點摔倒。
出劍的是一個身著弟子服的高大男子,還在被身側(cè)伙伴拉著:“你不要命了?他可是鬼主——”
前面有阿武擋著后面有伙伴拉著,那男子才沒有動,只是惡狠狠瞪著傅鳴玉,斗則傅鳴玉毫不懷疑,他會蹦上前來再給自己一劍,捅個對穿。
“鬼主又如何?你瞧他這半死不活的,哪有一點鬼主的樣子?莫不是早就廢了吧?”
仿佛被戳中,傅鳴玉心肝一顫。
縱然比那男子矮半頭,阿武不怯不退,朗聲:“你是哪里的弟子,敢對我們重安宮的人動手,你師父是沒有教過你規(guī)矩?”
“你若是沒有師父教,不若來重安宮,無霜仙君親自教導(dǎo)你,成不成?”
“你少拿無霜仙君壓我!蹦堑茏优瓨O反笑,“我敬重?zé)o霜仙君,可不代表就能容忍鬼族之人在我們蓬丘作威作福。”
他看向阿武身后的傅鳴玉,輕蔑一笑:“還以為你是蓬丘人人都要忍讓三分的小師叔呢?傅潭說,是,看在無霜仙君的面子上,沒人敢殺你,可你也該有些自知之明,從蓬丘滾出去!”
“滾回鬼蜮去,滾回你的陰溝里——”
“何人喧囂吵鬧?私下斗毆,鞭四十,跪五日——”
嚴(yán)厲的聲音響起,原本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退散:“懲戒司!懲戒司巡查弟子來了!”
一大群人頓時作鳥獸散,連那拔劍的弟子也被同伴拉著強(qiáng)行逃離此地。
阿武慌忙攙扶搖搖欲墜的傅鳴玉:“師叔,您沒事吧。”
夭壽了,早知道遇上這檔子事,今天就不出門了。
傅鳴玉心臟砰砰跳得厲害,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方才那個人沒有傷到他,可他卻胸悶氣短,那一句句指責(zé)仿佛化作利劍刺穿他的心臟,讓他胸口一陣陣緊縮般的疼痛。
可是,明明作惡的是姬月潭,不是他,他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呢?
方才的懲戒司弟子走過來,替阿武撿起方才因為慌忙拔劍抵擋而掉在地上的披風(fēng),一看便是替傅鳴玉拿的。
他緩緩抬手,將披風(fēng)遞給傅鳴玉:“小師叔。”
傅鳴玉抬眼,來人是個陌生的弟子,一身懲戒司的長袍恰如其分襯出挺拔的身形,腰間掛著黑牌,劍眉星目,此時正看著他,嘴角含著意味不明的笑。
傅鳴玉接過披風(fēng),還未道謝,便聽他嘆一口氣:“多年不見,師叔居然……已經(jīng)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話不知是惋惜還是嘲諷,傅鳴玉聽不出來,只道了句;"多謝。"
謝他幫忙撿披風(fēng),也謝他剛才出手相助。
男人驚訝地看著他,似是訝異,會在他嘴里聽到“多謝”兩個字,來的這般輕易。
還是阿武上前道:“多謝徐師兄,只是師叔自醒來后便有些神志不清,徐師兄若是想與師叔敘舊,恐怕是不成了。”
言罷,徐晚秋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神志,不清?”
從前的他大概怎么也無法,將明月般的師叔,和“神志不清”四個字聯(lián)系起來。
阿武重重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我們原本要去重華宮找雙雙師姐的!
徐晚秋看一眼二人現(xiàn)在的樣子,便知是一路走過來的,他心里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失笑一聲:“你們也太……”
太老實了吧。
是,門規(guī)是不許御劍,但那是不許在天上飛來飛去影響儀容,蓬丘這么大,弟子們眉頭都老老實實走?當(dāng)然不可能。他們不敢光明正大飛,在地上貼著地面御劍滑行還是很方便省力氣的。
再者懲戒司弟子也不是隨時隨地?zé)o時無刻都在,順著地面飛行這種方式隨時可以落地,隨便一個彎腰什么的假動作都能糊弄過去。
偷懶的方法有很多,踩著門規(guī)線要犯不犯的更多的是,當(dāng)然像傅鳴玉沈雙雙那般仗著后臺囂張在天上亂飛的沒幾個,主要是過硬的后臺沒幾個,個個都是典型。
聽徐晚秋這般說,阿武有種撥云 見日的頓悟感,果然還是他入門時間短,了解少,他抱拳:“多謝徐師兄。”
徐師兄身為懲戒司弟子,居然還會透露這樣的內(nèi)情給他,人還怪好嘞。
徐晚秋微微一笑,便知阿武說的沒錯,傅小師叔真的是神志不清了。
從前的他哪里肯雙腿從重安宮走去重華宮,御劍他都嫌累的。
徐晚秋目光落在一旁坐在路邊石頭上乖乖聽二人說話的傅鳴玉身上,眸色微動。
他召出自己輕易用不上的佩劍,輕聲:“師叔,我?guī)^去吧!
傅鳴玉沒反應(yīng)過來;“嗯?”
徐晚秋已經(jīng)踏上佩劍,騰空而起,向傅鳴玉伸出手:“師叔上來,我?guī)^去,很快的!
懲戒司弟子總有些特權(quán),阿武驚喜:“阿武替師叔謝謝徐師兄了!
早點過去好哇,省的路上再遇到個什么人,節(jié)外生枝了。
看得出他沒惡意,傅鳴玉伸手,邁了上去。
徐晚秋很是守禮,只是兩指微微抬著傅鳴玉的手肘以作平衡,二人一前一后,之間隔了約莫兩個拳頭的距離,不會讓人有任何不舒服。
劍剛起,傅鳴玉就嚇得閉了眼睛,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下面,不要害怕。真正的姬月潭連殺人都不怕,怎么會怕高。
盡管傅鳴玉竭力遮掩,但微微的顫抖還是被徐晚秋發(fā)覺,他降低了速度,飛的更低更穩(wěn)當(dāng)些。
傅鳴玉咽下一口氣,小聲:“謝謝!
“嘖!毙焱砬餂]忍住嘖了一聲,聲線沉下來,“多年不見,晚秋真的沒有想到,師叔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傅鳴玉一怔,聽他語氣,似是和從前的自己相識,但是好像又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和沈雙雙那種相識。
“什么樣子?”傅鳴玉開口,“我以前,什么樣子?”
以前,什么樣子。
徐晚秋沒有立馬回答,他目光飄忽,像是陷進(jìn)了久遠(yuǎn)的回憶里。
芝蘭玉樹,璞玉生輝。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月,觸之不及,唯可遠(yuǎn)觀。
“師叔都不記得了。”徐晚秋彎彎唇角,“當(dāng)年我受人挑撥,冒犯了您,仙君要將我逐出蓬丘,是您勸他收回成命,留下了我!
“現(xiàn)在的您可能不明白這于我的意義,或者說,從前的您亦不明白。”
他笑道。
“仙君金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仙君氣極,無人敢觸霉頭。只有您……”他頓了頓,“只有您敢這么做,并且做到了!
傅鳴玉眉間隨著他的話舒展。
徐晚秋喟嘆一聲:“您真的是,非常寬容溫和,善良大度的人呢。”
第132章 傅鳴玉,不要走
溫和良善?傅鳴玉沒有想到, 會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鬼主姬月潭。
畢竟他剛剛被人指著鼻子罵了,現(xiàn)在又出來個人夸他,實在是……讓人五味雜陳。
重安宮不遠(yuǎn), 二人說兩句話的功夫就已經(jīng)到了。
傅鳴玉顫巍巍從劍上一躍而下,剛準(zhǔn)備道謝, 發(fā)現(xiàn)徐晚秋抓住了自己的一片衣襟。
薄薄的衣料被他捏在手里,徐晚秋指尖摩挲, 知道這是頂好的料子,笑:“無霜仙君,待你很好嗎?”
當(dāng)然好, 仙君待我最好。傅鳴玉哼一聲, 用力把袖子扯回來。
“那你可不要讓無霜仙君知曉, 今天是我送的你!毙焱砬锸栈亓耸, 挑眉道,“不然,他可是會不高興的!
這話說的云里霧里, 意味不明, 傅鳴玉訝異地抬頭看他:“我們?nèi)齻之前, 很熟嗎?”
以為終于又找到了個以前的熟人,傅鳴玉急切問:“那你知道,我之前和無霜仙君……”
“不熟!毙焱砬锎驍嗨脑挘八憛捨遥灿憛捘!
“無霜仙君才不討厭我!备跌Q玉最不樂意聽這話, 立即反駁, “你少胡說。”
“傅小師叔還真是健忘了。”徐晚秋笑出聲,“你從前,不是最厭煩他了嗎?現(xiàn)在, 也為他說話了?”
傅鳴玉脫口而出;“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厭煩無霜仙君,他那么好的人。
然而話未說出口,傅鳴玉自己聲音已經(jīng)弱了下來。
如果從前的姬月潭,真的厭惡無霜仙君呢?
自己醒來后,無霜仙君無微不至的照料和關(guān)懷,如果只是……討好呢?自己失憶后,對二人過去的閉口不談,是不是……心虛呢?
如果真如徐晚秋所說,二人關(guān)系確實差的離譜,那無霜仙君的行為,是不是就解釋的通了呢?
“你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他么。”徐晚秋踩在劍上,自高而下俯視傅鳴玉,“因為他利用我。”
“我被驅(qū)逐出蓬丘,是因為找了你麻煩,而這一切,都是你的好仙君默許的!
徐晚秋說的事情傅鳴玉不記得了,本不該有反應(yīng)的,但腦仁好像縮在了一起,皺皺巴巴的發(fā)疼。他說的話也讓傅鳴玉震驚,仙君原來還曾那樣對待過他,對待過姬月潭嗎?
“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討厭我么?”徐晚秋笑笑,俯身靠近傅鳴玉,“因為他嫉妒我,比他早那么久那么久,知道你的秘密。你寧肯信我,也不肯將事實告訴他,他可真是,恨死我了!
秘密……什么秘密?傅鳴玉神色怔忪,可徐晚秋不再多言,道了句“告辭”,很快便離開了。
留下傅鳴玉一臉懵,這人真討厭,話都說不清楚,故意吊人胃口。
他悶悶不樂去找沈雙雙,提前遞了消息過來,沈雙雙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等他了。
只是還未見到沈雙雙,卻先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
男子似是在等待傅鳴玉的到來。
他身姿挺拔,身著淺黃色罩紗的弟子服,看著有些貴氣,身份應(yīng)該不一般。他樣貌英俊,尤其是一雙特別的狐貍眼,讓傅鳴玉第一眼腦子里就冒出“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八個大字來,像極了傅鳴玉在人間的出身富貴的那些朋友。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臉色憔悴,此時看向傅鳴玉的一雙眸子,卻翻涌著深刻的痛苦和哀傷。
“小玉,真的是你……”
任誰看到死去多年又復(fù)活的傅潭說都會像他一般震驚吧。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急切兩步走過來,伸向傅鳴玉的手卻又停頓在空中,仿佛怕惹傅鳴玉不高興似的,遲遲不肯落下。傅鳴玉也不動,就這般瞪著兩只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趙秋辭眼里涌出自責(zé)與懊悔,還是收回了手,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落在地上,啪嗒碎成兩半:“你還是在怪我,是嗎?”
又一滴淚落了下來,在地面上濺起四分五裂的水花。
“小玉,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等,等會兒……傅鳴玉腦子懵掉了。
這人誰啊,怎么一上來就道歉啊。
趙秋辭的眼淚讓他不知所措,傅鳴玉局促地后退兩步,卻見趙秋辭腿一彎,單膝跪在了他的腳邊,悔恨道:“對不起,我不該,不信你的……”
楚軒河的殘廢跟傅鳴玉其實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趙秋辭清楚地知道動手的到底是誰。可是他顧慮趙家,顧慮趙家的聲譽(yù),生生讓傅鳴玉頂下了這口黑鍋。
一邊是他的家族,一邊是他的好友,這么多年,他一直悔恨著,直到傅潭說死去,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辦法將這個秘密公之于眾。
傅鳴玉俯身,兩只手飛快攀住趙秋辭胳膊,趕緊將人扶起來:“你你你先別跪,站起來再說!
他十分誠懇:“我不知道之前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沒關(guān)系,我也不在乎,因為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不必道歉,因為道歉也沒用,別說下跪了,就是他自裁謝罪,傅鳴玉也不會有任何爽快的感覺。因為他不是姬月潭,姬月潭已經(jīng)死了,他不會再聽見了。
趙秋辭驚愕地看著他,傅鳴玉臉上沒有任何對他的責(zé)怪,或者厭惡,甚至沒有什么旁的情感,他坦坦蕩蕩,淡然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略帶同情的,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連我也不記得了?”
傅鳴玉眨眨眼:“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介紹一下你自己。”
介紹一下,這不就認(rèn)識了。
趙秋辭踉蹌著后退一步,整個人完全愣住。
直到此刻,趙秋辭才明白沈雙雙欲言又止,最后與他說“情況復(fù)雜,你自己一見便明白”的含義。
傅潭說死而復(fù)生,居然將前塵舊事全都忘記了。
傅鳴玉大大咧咧拍拍趙秋辭的肩,甚至貼心地寬慰他:“你也別太難過,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要是真有什么很過分的事,姬月潭死都不會原諒他的那種,想必每逢清明和七月半,姬月潭會自己上來報仇雪恨的。傅鳴玉體貼地想。
趙秋辭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xiàn)在的心情,自楚軒河殘廢,傅潭說死后,他萬分懊悔,心灰意冷,將自己鎖起來閉關(guān)思過。旁人只道他受了打擊精神失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才是背負(fù)罪孽深重的那一個。
他對不起師弟,對不起師尊,也對不起傅潭說。
他原本想,傅潭說真的醒過來,他就告訴他那天發(fā)生的一切,承認(rèn)自己的罪過。傅潭說怎么恨他都沒關(guān)系的。
可是現(xiàn)在傅潭說醒了,卻告訴他,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喉結(jié)滾動,滿嘴苦澀,半晌才緩緩開口;“那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趙秋辭心里清楚,他未免太無恥了。沒有誰,是像他這樣對待朋友,在朋友需要他的時候,插朋友兩刀的。
他也就仗著傅鳴玉什么都不記得。
果不其然,傅鳴玉毫無芥蒂,雖然這人沒有透露名姓,他大概能猜出來,在沈雙雙這里出現(xiàn)的,大概就是從前沈雙雙與他說過的,他們四個最好的朋友之一了。
傅鳴玉露出一個笑,伸出手:“如果你愿意的話,當(dāng)然可以呀。”
那笑容明媚燦爛,透著單純的傻氣,讓趙秋辭想起許多許多年前,他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
最開始,四個人里,是他先認(rèn)識傅潭說的。
少年溫溫吞吞,還有些畏縮,那時他還不是囂張的傅小師叔,被人欺負(fù),也只會眼含淚將委屈咽下去。趙秋辭先幫了他,二人才慢慢認(rèn)識的。
后來,他又認(rèn)識了沈雙雙,和楚軒河。
四個人分屬三個宮處,身份是最相近的,師尊們關(guān)系也是最好的,因而四個人湊在一起,誰都不回有壓力,是最合適做朋友的。
趙秋辭還清晰地記得那日的傅潭說,他小心翼翼牽住趙秋辭一片衣角,眼睛澄澈單純,滿懷希冀地問他:“那我們,算是朋友嗎?”
他說是。
趙秋辭眼眶酸澀。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那時的他們信誓旦旦,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白日的事情還是傳到了洛與書耳朵里。并非他刻意打聽,但手下的人自會向他稟報傅鳴玉的一切。
不動聲色記下那些刁難傅鳴玉人的名字,洛與書神色淡淡的,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聽到“徐晚秋”三個字,洛與書表情有些微的變化:“他找鳴玉做什么?”
阿武忙解釋:“不是找,是碰巧經(jīng)過碰到了。”
“他與鳴玉說什么了?”
阿武仔細(xì)想了想:“也沒說什么,只是對師叔如今的樣子很訝異!
“不過師叔現(xiàn)在也不認(rèn)識他,禮貌又客氣。”
“他不可能不說什么。”洛與書冷笑一聲,仿佛很是了解那人的德行。
阿武不敢隱瞞,又將他送師叔去重華宮的事情原本復(fù)述,便不敢多話了。
洛與書心下了然,叫阿武退下了。
他獨一人立在窗前,眉間微微蹙起。
謹(jǐn)記門規(guī),寧愿笨的一路走過去,也不偷奸;,御劍或者想別的方法溜過去,這還是從前懶得要命的傅鳴玉?
以及,說話會帶謙辭和敬語,開始講禮貌了,對誰都很禮貌客氣,喚他也和別人一樣,不再直呼其名,反而一口一個“仙君”,恭敬極了;另外,他不喜歡吃酸也不喜歡吃甜了,從前愛的不行的食物,現(xiàn)在反倒提不起興趣了……種種表現(xiàn),都挺讓洛與書感到訝異。
難道一個人失去了記憶,連原本的性格習(xí)慣,甚至口味都會改變了嗎?
洛與書沉默了——
傅鳴玉剛從沈雙雙那里回來,玩了一下午,心情很好。趙秋辭送了他很多東西,并教他如何使用術(shù)法,將東西存進(jìn)納戒里。
這是身為普通人的傅鳴玉第一次使用法術(shù),也許是姬月潭的肌肉記憶在,傅鳴玉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很輕易地學(xué)會并應(yīng)用。只是很奇怪的是身體好像被分成了兩部分,總有兩股力量在打架。
趙秋辭與他解釋因為他從小跟隨靈胤道長修行,體內(nèi)種下了靈根,但后來又覺醒了鬼族的血脈,兩股力量同時存在,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傅鳴玉懵懵懂懂,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至于趙秋辭,和沈雙雙的直率焦躁不同,他性子溫和,特別會照顧人,和他相處一點壓力沒有,目前憑感覺,傅鳴玉還是很喜歡他的。
自沈雙雙之后,趙秋辭是他認(rèn)識的第二個朋友。不介意他失去記憶,不介意他是從前的姬月潭還是現(xiàn)在的傅鳴玉,愿意和他重新認(rèn)識重新開始的朋友。
他傅鳴玉,在蓬丘也是有朋友的人了。想想就讓人開心。
開心的時候,傅鳴玉一些習(xí)慣便會不由自主暴露出來。比如下巴微揚,背起小手,腳前掌略微墊起來,走起來像是在蹦跶,從頭到腳都透著愉悅。
若不是一路上遇到好多重安宮弟子與他行禮,他不好意思,甚至還想哼哼兩聲。
就這樣回了重安宮,一推開門,傅鳴玉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桌案前,似是已經(jīng)坐了好久的仙君。
燭火映襯他的面容,籠罩下一層暖黃色的光。原本冷硬的面容,似乎都被這燈光照的暖融幾分。
傅鳴玉勾起唇角,踮起腳直奔洛與書:“仙君,您是在等我嗎?”
洛與書抬首向門口看去,那人兩排大白牙都露了出來也毫不顧及,笑的竟還如當(dāng)年的少年一般,純粹而快樂。
他一路跑進(jìn)來,自然而然挨著洛與書坐下,伸頭看洛與書正在寫的東西,十分篤定道:“寫了這么多,一定等我好久了吧?”
洛與書也不否認(rèn):“還以為你樂不思蜀,天黑了也忘記回家了呢。”
回家,多么溫暖的字眼。傅鳴玉翹起嘴角,又往洛與書身側(cè)湊了湊,想貼貼,但是又不敢。
腦子里不合時宜冒出徐晚秋的話,和他問過沈雙雙和趙秋辭之后得到的答案。
他確實和無霜仙君一起長大,但是他們的關(guān)系,卻沒有傅鳴玉以為的那么好。他們自小不和,沒少吵鬧,仙君看他不順眼,他也沒少給仙君添了麻煩。
得知這件事的傅鳴玉人都傻了。
自他醒來之后,仙君那般袒護(hù)他,他還以為二人真的有什么青梅竹馬過命的交情,沒想到他忘記了,自小一起長大除了“青梅竹馬”這個詞,還有個詞叫‘歡喜冤家。”
這讓傅鳴玉很割裂。
一邊,他本人對仙君的親近幾乎要溢出來,巴不得離仙君近一點再近一點,一邊,又顧及姬月潭的身份,不敢與仙君靠太近,不敢明目張膽表達(dá)自己的善意。
以及,他也會疑惑。既然他們的關(guān)系沒有那么融洽,那仙君為什么對他這么好呢?他害死了仙君的師尊,仙君不怪他嗎?
還是說,像趙秋辭一樣,因為于他有愧,才對他百般照料呢?
可是,旁人不是說他對不起重安宮對不起蓬丘么,他跟仙君那到底是,誰虧欠誰呢?
啊呀,怎么這么多為什么,想想都煩死了。
洛與書手中的筆落到傅鳴玉腦門上,將他打醒,他慌忙回神,仙君正盯著他:“想什么這么出神,叫你幾聲都不答應(yīng)?”
“沒有啦,只是有些困倦。”傅鳴玉胡亂找個借口,仰頭看向洛與書,“仙君,您方才說什么?”
你看,他總是喚他“仙君”,他如今是晉升成尊貴無比的仙君不假,無人再敢直呼他的名姓?墒撬傆X得,傅鳴玉不該是這樣的。
他應(yīng)該是囂張,任性,如從前一般,大大咧咧喚他“洛與書”,“洛千霜”,帶著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神氣,又帶著古靈精怪,狡黠靈動的笑意……
洛與書眸色微動:“在問你,今日徐晚秋,是不是與你多說了些什么?”
傅鳴玉一怔,沒有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問這個問題。
仙君為什么那么在意徐晚秋,是如徐晚秋所說,因為厭惡他,才不高興的?
“仙君是不高興了么。”傅鳴玉身子前傾,認(rèn)真盯著洛與書臉上的神情,“我與徐晚秋接觸,仙君不開心了?”
洛與書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只是道:“你以后,不要與他來往!
不是“少與他來往”,而是“不與他來往”,這得是怎樣的怨念?
若是平時的傅鳴玉,仙君這樣說了,他一定會乖乖點頭答應(yīng)的。
可是今日,傅鳴玉腦海里想起那個他問出口卻被仙君拒絕的問題,莫名冒出了一股叛逆的精神,他故意扭過臉不應(yīng)承:“為什么?”
洛與書曲起的指節(jié)用力攥進(jìn)掌心,聲音略有些低。骸澳悴辉敢猓俊
“我只是問問他,我從前和你,是怎樣的關(guān)系!备跌Q玉頗有幾分反骨,佯裝不快道,“你不告訴我,還不許我去問別人么?”
傻子都能聽出來,他是在為昨日洛與書的敷衍而記仇和鬧脾氣。
洛與書輕呵一聲,五指驀然扣住傅鳴玉白皙手腕,傅鳴玉來不及反應(yīng)便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自己已經(jīng)被仙君放倒,硬是攥著手腕摁在了軟榻上。
傅鳴玉瞳孔地震,眼睛里倒映出洛與書的輪廓,他一只手握著傅鳴玉手腕制止他的任何動作,一只手撐在他臉側(cè),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傅鳴玉清楚察覺,他心情不好了。
相當(dāng)不好了。
二人一上一下,即便有手臂撐著,隔著相當(dāng)?shù)木嚯x,但傅鳴玉心臟還是砰砰跳動起來,對于他來說,仙君這樣的動作,還是有些親密。
“那么想知道么?”洛與書冷呵一聲,反問他:“那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籠罩下來,果然,前些日子的溫柔并非他本身的性格,只不過是他對傅鳴玉的優(yōu)待和忍讓,傅鳴玉的感覺沒錯,不知是尚在人間時的他與仙君接觸的少,還是那美好悠久的記憶將仙君美化了,其實仙君的本性……是危險的。
他可以為你收斂起冷冽和堅硬,溫柔待你,他可以收斂起自己強(qiáng)勢迫人的氣勢,小心翼翼。因為他在乎你。
但你不可否認(rèn),真正的他冷硬淡漠又危險,這樣的他,才配做蓬丘的仙君。
傅鳴玉喉結(jié)滾動,眼神閃躲,不愿與洛與書直視。
什么關(guān)系。
自他醒來時,高高在上行仙君愿意跪下為他穿鞋,擋在他身前忤逆蓬丘掌門,以及現(xiàn)在……他緊緊扣著他手腕的溫?zé)嵴菩,和他眸中隱忍翻滾的情緒。
傅鳴玉心知肚明。
不管什么關(guān)系,反正,絕不是師叔和師侄的關(guān)系。
他執(zhí)著地詢問,不過是想得到一個答案而已,不僅是為姬月潭,也為他自己。
他不說話,只覺得手腕上那一道力量在收緊,洛與書用了力氣,繼而,那力道驀然一松,洛與書俯身下來,溫?zé)岬臒釟鈬姳〉筋i邊,讓傅鳴玉頓時僵住,汗毛豎起。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洛與書的牙關(guān),扣上了他的肩胛。
肩胛處隱隱刺痛,傅鳴玉一動不敢動,水汽已經(jīng)氤氳了眼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掉眼淚,他只感覺到洛與書在用力,牙齒隔著衣料摩挲他的骨肉,可是又隱忍著,沒有發(fā)狠一口咬下去。
“你真的很會騙人,傅鳴玉!彼诟跌Q玉脆弱的頸肩,聲音悶悶的,潮濕而沙啞,“你說,你不會離開我的!
傅鳴玉的眼淚莫名其妙充盈了眼眶,又莫名其妙滑落,耳畔洛與書的聲線顫抖:
“可是你騙我,傅鳴玉。”
傅鳴玉騙他,他也要騙傅鳴玉。
因為傅鳴玉失憶了,他可以假裝那些曾經(jīng)都沒有發(fā)生過,從不刻意與傅鳴玉提及。
因為傅鳴玉失憶了,所以他們還能如那么多年之前一般,處以純粹的師叔師侄的關(guān)系。
因為傅鳴玉失憶了,所以他既奢望,又不甘心,僅僅回到多年以前,二人許些曖昧,但又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肯戳破的奇怪距離。
傅鳴玉忘記了,可是,他不會忘記。
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安眠的夢里,傅潭說曖昧俯身過來,白皙如玉的指尖挑起他一縷青絲。
帶著香氣的微涼唇瓣貼近的時候,洛與書卻閉上了眼。
在那些花瓣與血雨交織的夢里,傅潭說戴著惡鬼的面具,穿著鬼主的華衣,冷漠又無情地自他身邊走過,那繡滿了繁瑣花紋,黑紅交織的錦袍擦過他的身邊。
他于黑暗之中,潮濕而泥濘的大雨里,伸手握住傅潭說如玉似雪潔白無瑕的手腕,宛如抓住自己最后的希冀。
他聲音沙啞,不知是祈求還是挽留:
“傅鳴玉,不要走!
第133章 留在他身邊吧
傅鳴玉喉頭緊澀, 難過地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溫?zé)岬囊后w從眼角悄悄滑落,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濃烈的情緒的, 辛酸與苦澀交織,隨時絞上他的喉嚨, 殺光他的理智,這種罕見的情緒, 似乎叫妒忌。
他妒忌姬月潭擁有的一切,嫉妒仙君曾給予他的所有的愛意。
他想說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僵硬的指尖緩緩抬起, 輕輕環(huán)在洛與書腰上。
“對不起!彼煅手_口, 小聲與洛與書道, “我不會,再離開您了。”——
洛與書自知失態(tài),道了句“抱歉”, 匆匆離開。留下傅鳴玉一個人, 震顫起伏的心緒還未平復(fù)。
他拿著鏡子發(fā)呆, 看著鏡子里,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和人間的少年傅鳴玉不同,現(xiàn)在的他身著仙氣飄飄的衣服,面容精致,出塵脫俗, 像是一個蓬丘仙山, 春風(fēng)得意,備受寵愛的弟子。
確實是,姬月潭身份未暴露之前, 不就是這般風(fēng)光的弟子么?即便是身份暴露之后,重安宮,仙君,以及他的昔日好友,也未曾因此嫌惡過他。
傅鳴玉胸口起伏,心中涌起的卻是滿滿漲漲的酸澀和難以言喻的憤懣和妒忌。
姬月潭,你有什么不滿意,無霜仙君對你不夠好嗎,你為什么惹他生氣,你為什么要離開他?那西玄魔君是有多好,值得你叛出蓬丘,叛出重安宮,棄緋夜仙君和無霜仙君于不顧,也要跟他走?
那是一種艷羨里夾雜著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傅鳴玉無數(shù)次地想,如果是自己,如果陪在無雙身邊的不是姬月潭,是自己,他絕對絕對,不會讓無霜仙君這么難過的。
心里仿佛有個小人,在他耳邊惡魔低語:“成為他吧,成為姬月潭,變成姬月潭,忘掉傅鳴玉的過去,傅鳴玉的一切,別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
“姬月潭已經(jīng)死了,又不是你害的!是他自己要死的,從今天起,你就是姬月潭本人!這樣,仙君就會永遠(yuǎn)對你好,永遠(yuǎn)是你的了。”
仙君的深情,仙君的愛,就全部是你的了。
傅鳴玉,留在仙君身邊吧。以姬月潭的身份也好,留在他身邊吧。
他再也不忍心,也不愿意,見到仙君失魂落魄成那般樣子了。
————
昨夜是洛與書情緒失控,洛與書心里清楚,傅鳴玉現(xiàn)在還沒有記起從前的一切,記起他們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點點滴滴,所以,他也不能奢求,僅憑昨日失態(tài)的幾句話,就能得到傅鳴玉怎樣的回應(yīng)。
就好像他不能把傅鳴玉那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當(dāng)真,因為他不知道那是傅鳴玉的真心話,還只是他一時上頭的憐憫。
洛與書更傾向于后者,失去記憶的傅鳴玉是簡單而單純的,才會說出那樣單純的話。若是他恢復(fù)記憶,如從前那般……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冷硬如他,怎么會在乎洛與書的死活。
心知那是假的,但洛與書已經(jīng)足夠滿足和欣慰了。他前幾日說要帶傅鳴玉出去透透氣的,今日便允諾了。
傅鳴玉見到他時,臉色有瞬間的尷尬,似是想到了昨夜的事,但被他迅速調(diào)整表情掩飾過去。
二人誰也沒提,聽到可以下山,傅鳴玉亮晶晶的眼里充滿了歡欣:“我們真的可以下山啦?仙君要帶我去哪里!”
“去熱鬧的地方!甭迮c書抿唇,似是回憶起從前某人吵鬧著要下山的樣子,眼里聚起溫融的笑,“你最喜歡熱鬧了!
即便是現(xiàn)在神識不清的傅鳴玉,也對下山這件事情有獨鐘。
對于每一次傅鳴玉想下山玩被洛與書拒絕后開始作怪作妖大吵大鬧的事,洛與書都記憶猶新。
傅鳴玉眸色微動,在心底默默記下,喜歡熱鬧,姬月潭喜歡熱鬧。
現(xiàn)在的傅鳴玉乖多了,跟在洛與書后面,眼看小小的一只木鳶迅速膨脹,變成大船那么大的巨鳶,一時震驚地下巴都要掉了。不怪他見識淺,他是真沒見過仙門的這些神奇的東西。
好神奇啊。他在心里默念。
這能坐人嗎?會不會上去就把木鳶壓塌了?或者,要是飛著飛著,木鳶突然縮小了怎么辦。咳硕嫉粝氯ニに懒?
洛與書見他發(fā)怔,眼睛里透著迷茫和疑惑,似乎是連上飛舟都忘記怎么上了,便緩緩伸出手:“過來,我?guī)闵先。?br />
傅鳴玉唇角揚起,顯然是很開心,他用力握住洛與書的手,微涼的指尖被洛與書攥進(jìn)溫?zé)岬恼菩模p輕一提,傅鳴玉便被帶過去,踏上了木鳶飛舟。
他眉眼彎彎:“謝謝仙君!”
洛與書看著他傅鳴玉的眉眼,心中既開懷,也有些憂心。
洛與書不是沒有擔(dān)心過,神魂重新歸位后,也就是“死而復(fù)生”的傅鳴玉,除卻記憶錯失,也有太多讓他感到不安的地方。人便變得遲遲鈍鈍,像個小傻子。
但起死回生到底是逆天之行……若有些額外的副作用,也不是沒有可能。洛與書心中斟酌,要找個時間,再去一次西玄之地。
木鳶穿梭在云群之中,行駛飛快,一路上傅鳴玉都扒在船舷上,眼睛瞪得溜圓,看著高空之下的錦繡河山。一伸手,就能摸到那些清涼的軟綿綿的云。
一切都是新奇的體驗,傅鳴玉高興的不得了,但又不能在仙君面前表現(xiàn)出來自己是第一次體驗沒見過世面,只好將所有的開心都壓了下去,但翹起來就放不下的唇角還是暴露了他的心緒。
他悄悄回頭偷瞄一眼仙君,但是沒想到,仙君也在看他,于是視線便無所遁形,他尷尬地沖仙君笑笑,莫名其妙的,腦子里突然蹦出來許多久遠(yuǎn)的記憶。
仙君曾短暫地在他家住過一段時間,他們便是在那時候結(jié)識的。
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同樣身為普通人的母親是怎樣認(rèn)識蓬丘的仙君的,但那段日子,母親說仙君遇到了一些困難,暫且到他們丞相府避一避。
那是傅鳴玉第一次見到那樣出塵脫俗的仙人,比皇城里什么國師什么司命都要高貴上百倍千倍。
他一身淺色長袍,烏黑墨發(fā)柔順垂下,幾縷青絲被風(fēng)輕輕吹起。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微微一笑,眉間仿佛有春意蕩漾開,吹皺了一池春水,在傅鳴玉心里泛起漣漪。
他一時看呆了,久久不能忘懷。
傅鳴玉從小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當(dāng)朝宰相傅清河,皇城第一美男子,就已經(jīng)足夠好看了,而自己的母親美艷絕倫,傾城之姿,不是他自夸,如此郎才女貌般配的父母二人生出的自己,也是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度翩翩。
但是直到見到仙君,他一眼驚艷,才知世間原來真有配得上“世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樣形容的人,那是骨子里帶著的霜雪無塵清澈剔透的氣質(zhì)。
這樣的人,居然還來到他身邊,到了他家里。
父親母親都是善良好客的人,但仙君也極有禮貌,不肯給父親母親添麻煩,行事都是極低調(diào)的。
傅鳴玉一開始見他就容易臉紅,私底下與母親小聲道:“仙人也太好看了,鳴玉都不敢直視他呢。”
不僅是好看,不敢看他,主要還是仙君那高貴淡漠的氣質(zhì),身為蓬丘仙君,他即便平易近人也與旁人不同,傅鳴玉打心底害怕,不敢接近。
還是仙君主動與他說的話。
他還記得那一日,仙君彈的曲子,是一首他沒聽過的《莫憐灣》,調(diào)子有些古怪,難度也很高,但在仙 君手里彈出來,便猶如仙樂耳暫明,是極好聽的。
一曲沒有彈完,他似乎便發(fā)現(xiàn)了偷聽的傅鳴玉,眉眼溫和,含笑問他:“你就是,鳴玉吧!
傅鳴玉下意識想要落荒而逃,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竭力咽下一口氣,才鼓足勇氣站在仙君面前,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rèn)真介紹自己:“對,我娘就是傅夫人蔚湘,我叫,傅鳴玉!
從舊憶里回過神來,傅鳴玉眼眶濕潤,他定定看著眼前的洛與書,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時候,那時他還是丞相家的大少爺,擁有疼愛他的父親母親,和恣意,美好的一生。
他很想問問他,仙君,你還記得,傅鳴玉嗎。
可是他不敢,他怕仙君早就忘記了他,他怕聽到仙君不解地反問他:傅鳴玉?不就是你的小字嗎?
這一刻,他甚至恨自己為什么會有個跟姬月潭一模一樣的小字,姬月潭為什么要姓傅!還有個小字叫鳴玉!姬月潭有好幾個名字,可他傅鳴玉只有一個,真是欺人太甚!
傅鳴玉咽下心酸和委屈,小心翼翼問洛與書:“仙君,你可以,彈琴給我聽嗎?”
彈琴?洛與書一怔,沒想到傅潭說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是會彈琴,但極少彈,尤其是在眾人面前,因為總有些弟子會不由自主嗷嗷叫,大力夸贊他的琴技,而這個時候,不會彈琴的傅潭說就會“切”一聲,酸溜溜道:“不就是彈個琴,有什么了不起!”
他不是不喜歡嗎,怎么現(xiàn)在……又想聽了?
但洛與書沒有拒絕,因為傅潭說跟他光明正大提要求確實少之又少,現(xiàn)在難得開口,他當(dāng)然會滿足。
木鳶上沒有旁人,洛與書便大大方方取出了自己的古琴。
傅鳴玉一眼看出那琴是落霞式,而仙君常用的那把,形似伏羲式,他疑道:“仙君怎么沒用那把落花吟呀?”
聞言,正在調(diào)弦的洛與書手一頓,落花吟?那把束之高閣名喚落花吟的古琴?
多少年了,稱得上是古董了,素日里高高掛起撐牌面,他師尊緋夜仙君都不用的。
傅潭說沒事提這把琴做什么?
洛與書輕輕搖頭:“有些陳舊,便不帶出來了。”
傅鳴玉略顯訝異,仙君不是最喜歡落花吟么?但到底只是一把琴,傅鳴玉沒有多問,洛與書笑看他:“想聽什么?”
傅鳴玉不假思索:“莫憐灣!”
莫憐灣?洛與書預(yù)備撥弦的手又是一頓。
這真是一首古老久遠(yuǎn),還有些冷門的曲子,這首調(diào)子有些淡淡憂傷,他倒也不是不會彈,只是確實沒怎么彈過,曲譜在腦海里略略有個印象,有些生疏。
而且洛與書完全沒有想到,傅潭說會想聽這一首。他以為憑傅潭說對古琴所了解的匱乏的常識,會點一曲喜聞樂見,素日里常聽的平沙落雁或陽關(guān)三疊,畢竟他空空的腦殼也想不出其他的曲子了。
而莫憐灣那樣深邃又帶著些淡淡憂傷的曲風(fēng),完全不像是傅潭說會喜歡的風(fēng)格。
甚至完全不像是傅潭說會知道的東西。
見洛與書有許些猶豫,傅鳴玉心提了起來:“仙君,怎么了?”
“沒事。”洛與書輕笑一聲,“只是許久不彈,有些生疏了。”
他撥了一下琴弦:“彈得不好,你可不要笑我。”
隨著大大小小音符自他白皙的指尖靈活地迸出,悠沉的調(diào)子傳進(jìn)耳朵里,傅鳴玉才稍稍放了心。
他眼睛一眨不眨認(rèn)真看著演奏《莫憐灣》的仙君,濕氣便氤氳了眼眶。
透著朦朧的淚眼,傅鳴玉仿佛看到了十幾歲的自己,一臉稚氣的少年驕傲地與仰慕的仙君道:“我可以試試和仙君合奏嗎?我會古箏,會吹笛子,還會吹簫!”
聽著洛與書的琴音,傅鳴玉卻愈漸落寞。他聽出來了,仙君沒有自謙,他是真的生疏了。曲子最能反映人的心境,如今聽著仙君的琴音,竟再也找不回當(dāng)時的感覺了。
而這首自己愛若珍寶,象征與仙君舊日情誼的曲子,在仙君這里,不過是猶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便忘懷的存在,他甚至都快……不會彈了。
傅鳴玉一陣心酸。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仙君終究還是變了。
洛與書抬眸,一眼瞧見傅鳴玉泛紅的眼角,心中微微一涼,自己這曲子彈得是有些不太好,可也不至于把人難聽哭了吧?
這般想著,洛與書有些慚愧,停下了躍動的指尖。
“抱歉,生疏了!甭迮c書歉意笑笑,“等我回去練一練,再彈給你聽,好不好?”
“不不不,仙君彈得很好!备跌Q玉匆忙搖頭,“是我聞曲傷情了。”
聞曲傷情?傷哪門子情?洛與書衣袖下的拳頭驟然握緊了。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傅潭說……怎么也會說這般矯情的話了?
二人各懷心思,一時間竟誰都沒有出聲。好在目的地很快到了,木鳶速度慢了下來。洛與書起身,從高而下俯瞰萬物。
這是一座城,一座,繁華而巍峨的城。
第134章 殿下,真的是您?
穿過巍峨的城墻, 傅鳴玉一眼看見偌大的“上陵城”三個字掛在城頭,他隱隱覺得這名字很耳熟,但中原之大, 這么多地方,他沒怎么出過皇城, 也沒有全都去過,頂多只是聽說。
一踏進(jìn)這里, 來來往往的人群,熱鬧嘈雜的叫賣,立馬吸引了傅鳴玉的注意力。
“仙君, 我們到人間來啦?”
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 當(dāng)他還是傅鳴玉時生活的人間集市, 也便是這般樣子。
洛與書還沒有回答, 傅鳴玉就已經(jīng)想收回剛才的話了。
因為他看到了經(jīng)過的妖族和魔族,他們長得和人不一樣,大部分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他們毫不避諱露出自己的爪牙或者尾巴, 大搖大擺自集市中穿過。
傅鳴玉還看到了形狀奇怪的妖獸, 小小的一只,狗兒貓兒似的在地上撒潑。而集市里的黎民百姓,居然對此習(xí)以為常,并沒有露出任何驚恐的神情。
傅鳴玉瞳孔地震,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這, 這種地方, 是真實存在的?
就連守衛(wèi)最為森嚴(yán)的皇城,都不能允許妖族魔族如此大搖大擺走上街頭!
傅鳴玉下意識扯住了洛與書的袖子,向他身后靠攏一些。
作為人, 對于妖魔鬼怪這些天生就擁有破壞性力量的種族,是本能懼怕的。
他們可以輕易殺掉傅鳴玉這樣的人類,而人們手無縛雞之力,只能躲藏和逃竄。
人間數(shù)個記入史冊的大荒大災(zāi),都是因為妖魔入侵引起的,人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不怕。”似是看穿他的恐懼,洛與書手臂抬起,微微攏住傅鳴玉臂膀,似是要將人擁進(jìn)懷里,又保持些體面的距離。
洛與書神色微緩,慢慢與傅鳴玉解釋。
“上陵城從前是仙門霍氏的地盤,多年前,霍氏被妖族滅門,上陵城慘遭屠城,傷亡慘重,后就成了無主之地。再后來,鬼主進(jìn)駐,驅(qū)逐趕殺流寇和兇惡之輩,護(hù)一方百姓周全。”
有鬼主坐鎮(zhèn),在此之后,這里也變成了六界眾生可以和諧共存的地方。因為他不因為自己是鬼主而偏袒鬼族,也不因為和仙門世仇而敵對修士,至少在這里,邁進(jìn)這個城門,都可以算是他的客人。
“這里到處都有封靈閣的人,再兇狠的妖魔,也不敢在鬼主地盤上傷人作亂!
“喔。”傅鳴玉聽得認(rèn)真,點頭稱贊,“他好厲害。”
洛與書的視線投過來,傅鳴玉一秒醒悟,鬼主,不就是現(xiàn)在的他自己嗎?!
自己夸自己,別太羞恥了。
傅鳴玉匆匆低頭,又恨不得給自己愚蠢的腦瓜一下,盡出洋相。
但這既然是鬼主的地方,也就是說,他可以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原主姬月潭的事了。
他又扯了扯洛與書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仙君,去里面看看好不好?”
洛與書二話不說,先遞了個面具過來,扣在了他的臉上。
面具只有半面,蓋住了鼻子以上的部位,透過兩只眼睛孔,傅鳴玉看見仙君臉上想笑又忍著的笑意。
傅鳴玉抬手一摸,摸到了凸出來的鼻子和大大的耳朵,這形象太過明顯,他立馬就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豬豬的面具。
“仙君,為什么是豬?”傅鳴玉撇嘴,“就沒有別的好看一點的嗎?”
仙君對他一向有求必應(yīng),但是今天,卻摸了摸他的豬耳朵,含笑:“沒有哦。”
嗚,沒有就沒有吧。
傅鳴玉也沒埋怨,眼前都是對集市的好奇,左瞅瞅右看看。死了太久,都快忘記在人間活著的感覺了。
那時他還是眾星捧月的丞相府少公子,呼朋喚友打馬自鬧市穿過,總能吸引到姑娘們投擲的絹花手帕。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最是風(fēng)流自由。
但他也不是絕對自由,有兩個地方傅小公子是怎么也不敢進(jìn)的,一是青樓,二就是賭坊。
他爹是當(dāng)朝宰相,要是流連花樓沉湎賭坊被他爹知道,不說給家族蒙羞,他娘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他爹身子弱,動不得棍棒,他娘素日里雖溫柔,但教訓(xùn)起他來可是毫不留情。
此時,暗處隱藏的暗哨皆是注意到了洛與書。
很難不注意到,因為他來的實在算是光明正大,毫不遮擋。
“蓬丘仙君怎么來了?”
“不知道,跟老大說一聲吧!
于是,遠(yuǎn)坐封靈閣的靈壹就收到了手下們傳來的消息:“老大,蓬丘的無霜仙君,不知怎的今日有空來上陵城了。”
“他來做什么?”靈壹問出了同樣的話。
“罷了,不管他來做什么!膘`壹眉間蹙起,“來者是客,也別大驚小怪的,對了,他有什么異常嗎?”
玄鐵牌對面靜了靜,似是在窺探,又立馬回復(fù)道:“老大,他還帶了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戴著面具的男的一起來!
戴面具的男的?
靈壹皺了下眉:“盯緊他。”
“怎么了?”這側(cè)的靈貳探了腦袋過來,“無霜仙君?他得多久沒來過上陵城了,我算算……”
她眸色一滯,腦海里大致算了出來:“……自殿下走后,他就沒來過了!
靈壹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靈貳順著他的手蹭了蹭,臉色黯然下來:“靈壹,我想我們殿下了。”
她抬起臉,乞求:“我們不能將殿下要回來嗎?即便,即便殿下死了,他也是我們的殿下,總在蓬丘算什么意思?靈壹,我們也可以保護(hù)好殿下的尸首……我不想,看一眼殿下,還要跑到蓬丘去!
“你不了解洛無霜這個人。”靈壹眸色沉下來,輕輕一聲嘆息,“你要是不留一點念想給他,你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的!薄
“仙君,仙君我要吃這個!备跌Q玉手指著攤子上的糕點,光明正大提要求。
洛與書二話不說,伸手付錢。
老板喜笑顏開:“這是上陵特色糕餅,我們家是最正宗的!
傅鳴玉激動地不行,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這邊的特色美食,因為他在皇城那邊根本沒見過,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嘿嘿。
起死回生也就這點好處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傅鳴玉這輩子也出不了幾次皇城,但是現(xiàn)在,他居然能跑到遙遠(yuǎn)的地方游玩來了。
“糖葫蘆,又大又圓紅彤彤的糖葫蘆……”
似乎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在哪里的集市,總能看見兜售糖葫蘆的攤子,因為糖葫蘆這種東西,原料和制作都極其方便,而且口味酸甜,老少皆宜。
傅鳴玉在皇城的時候,最?匆姷木褪翘呛J,它甚至連個攤子都不用,一個挑子插滿,就能大街小巷吆喝出售。
傅鳴玉的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洛與書就已經(jīng)抬手遞了銅錢過去,他知道傅潭說對這種酸甜的東西根本沒有抵抗力。但是沒想到根本沒聽到傅鳴玉說那個“要”字,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走了。
洛與書怔了一下,但手已經(jīng)伸出去了,還是與老板道:“包一個!
傅鳴玉小口吃著糕餅,雖然面具阻礙了他的大口進(jìn)食,但他也沒有摘下來。仙君既然讓他戴了一定是有仙君的原因,傅鳴玉約莫也能猜出來,畢竟自己身份特殊,這里又人多眼雜,仙君一定是擔(dān)心自己被見過鬼主的人認(rèn)出來。
這點腦子傅鳴玉還是有的。盡管他在蓬丘被人罵的跟孫子似的,但是“鬼主起死回生”這件事,根本沒往外傳。
蓬丘掌門大抵也不想惹禍上身,瞞得好好的。
正走著,驀然聞到某種酸甜的味道,一側(cè)首,碩大一根糖葫蘆已經(jīng)伸到了面前。
他抬頭看去,不是旁人,正是仙君。
仙君一身白衣氣質(zhì)清冷,手里卻拿著這么個小孩才喜歡吃的玩意,這反差……傅鳴玉眨了眨眼睛,驀然笑出了聲。
“給我的嗎?”傅鳴玉眉眼彎彎,伸手接過,“謝謝仙君!
仙君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弄得傅鳴玉怪不好意思嘞。
畢竟是仙君給買的,傅鳴玉極給面子地嘗了一口,雖然他并不喜歡這種東西。
外皮酥脆,一咬糖衣就在嘴里炸裂開,繼而是山楂的果肉,濃郁的酸味入侵舌尖和口腔,酸甜交融,口舌生津。
好吃,但是太酸,傅鳴玉不喜歡。
傅鳴玉咬了一口,被酸的口水直流,只好將糖葫蘆還給洛與書:“仙君,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洛與書看著那咬了一口的糖葫蘆,山楂球上還印著牙印,小小一個。舊日的記憶宛若滔天浪潮將人淹沒。
一樣熱鬧的街頭,最后一根糖葫蘆,想勸架的攤主,倔強(qiáng)又囂張的少女,和她手里,那根咬了一口的糖葫蘆。
那畫面濃墨重彩,一筆又一筆,鐫刻在他心尖腦海,永不褪色。
見他不接,傅鳴玉醒悟,咬了一口的怎么還能給仙君吃呢,他伸了伸脖子:“不好意思,這一顆我咬掉就好了!
他還沒張開嘴,洛與書已經(jīng)低頭湊了過來,先他一步,毫不嫌棄地咬掉了最上端的半顆糖葫蘆。
傅鳴玉一怔,微微抬眼,溫?zé)岬暮粑鹈话惴鬟^他的鼻尖,視線相交,短短一瞬,傅鳴玉聽見自己耳朵里炸開煙花的聲音。
“砰!”
“砰砰砰!”
熱氣騰騰的緋紅爬上耳朵尖,傅鳴玉心跳加快。被他咬過的山楂球,現(xiàn)在在仙君嘴里。
怎么不算間接接吻呢?
洛與書咬碎嘴里的半顆,自然而然接過傅鳴玉手里的糖葫蘆:“不喜歡就給我吧。”
傅鳴玉眉眼垂下來,不敢叫人看出他灼熱的心情,胡亂開口轉(zhuǎn)移話題:“仙君喜歡吃嗎,我娘也……”
未說口的話驀然卡在嘴邊,傅鳴玉清醒過來,不知是氣氛太曖昧還是仙君給他的感覺太隨和,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昏了頭,居然想跟仙君嘮家常,險些將家底抖出來。
他話說一半,洛與書扭頭:“嗯?”
傅鳴玉結(jié)巴著圓回去:“我……我那個,之前,也喜歡吃!
洛與書勾唇,似是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現(xiàn)在不喜歡了?”
傅鳴玉撓頭:“以前吃太多,吃膩了啦!
他以前其實也不太愛吃,愛吃的是他娘,每次出門必買,父親下朝時也常給她帶。
他也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這么喜歡,怎么都吃不膩,懷孕的時候吃就罷了,孩子都老大了還是喜歡地不得了。
有一次開玩笑的時候,父親還道:“她就是貪嘴這一口,當(dāng)年為了一口糖葫蘆搶人家的,硬是叫人追了大半輩子!
當(dāng)時傅鳴玉都震驚了:“啊?娘您沒給錢啊?為了一根糖葫蘆,不至于吧?”
母親就生氣地去捂父親的嘴:“都說不要提了,當(dāng)著孩子的面你胡謅什么!”
又轉(zhuǎn)過頭跟他解釋:“別聽你爹瞎說,那是他編的故事,哄你玩的。”
傅鳴玉也沒當(dāng)真,畢竟他又不傻,怎么會有人,為了一根糖葫蘆這么久都不依不饒呢?
“公子,是你嗎!
蒼老的聲音驀然響起,傅鳴玉回過神來,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在喚洛與書。
洛與書禮貌地躬了躬身:“老人家!
老奶奶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臉上布滿了褶皺,一雙手干枯如樹枝,依稀可見厚厚的繭,和許多錯落的白痕,是舊日傷口留下的痕跡。
“老婆子眼花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您。”
“當(dāng)年,家父猜得沒錯,公子那般氣度,果然不是凡人!崩夏陳坌Σ[瞇,喟嘆一聲,“上次見您時老婆子我還是個婦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老嫗了!
洛與書寒暄:“老人家身體可還康?”
“承您吉言!崩咸艙沃照,佝僂著身子往里走,招呼她的孫兒,“春兒,過來看攤兒!
“好嘞奶奶。”
年輕的小姑娘過來繼續(xù)看攤子,老太婆帶著洛與傅鳴玉二人往里走。
傅鳴玉這才注意到,這是一家賣花燈的店,里里外外都掛滿了各式各樣大的小的花燈,門外還擺出了攤兒,看得出主人手藝極佳,每一盞都栩栩如生。
老太婆費力地推門進(jìn)了一間房間,再出來時,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盞花燈。那花燈外面用一層不知道什么材質(zhì)的透明罩子罩住,老太婆小心翼翼地捧著出來,緩緩遞到洛與書手中。
傅鳴玉一眼就被那花燈吸引,那是一盞小兔子形狀的,長長的耳朵,肥嘟嘟的身子,用細(xì)細(xì)的竹篾支撐起來,紅彤彤的眼睛是鑲嵌的寶石,這盞花燈從里到外,用料非凡,和外面那些賣的不同,格外精致,一看價格就貴。制作這樣的花燈,不曉得要花費多大的力氣。
“當(dāng)年公子拜入門來,重金求學(xué),只為這一盞花燈。”
老太婆看著那花燈,目露懷念之色。
“這么多年了,父親也撒手人寰,老婆子我也已經(jīng)垂垂老矣,唯有這盞燈,依舊如當(dāng)年公子剛做出來一般,栩栩如新!
洛與書接過那花燈,指尖一點,那玻璃似的罩子便緩緩消失,花燈真切地落到了洛與書手里。
他眉眼微垂,眸色溫柔:“是,多謝老人家與令尊不吝賜教,將祖?zhèn)魇炙嚱淌谟谕磔叄磔叢诺靡哉嬲赝瓿伤!?br />
幻境里那一盞實在是拙劣,只有跟隨真正的花燈手藝人學(xué)習(xí),才得以親手制作出能拿的上臺面,配得上傅潭說的花燈。
傅鳴玉瞪大眼睛,脫去了玻璃罩子的花燈暴露在視線之下,讓人看得更加清晰,真沒想到,這居然是仙君自己做的!
仙君哪里像是會做花燈的人!
老婆婆笑瞇瞇:“公子當(dāng)日所托,歷經(jīng)數(shù)十年,老婆子有幸,在殘存之年,將它遞到了您手里!
“公子臨走時曾言,再回來取它時,必會帶著摯愛之人來,親手所贈,老婆子斗膽一問,不知公子,是否尋到了?”
洛與書唇角終于勾起,應(yīng)聲:“嗯,尋到了!
他自然握住站在身側(cè)傅鳴玉的手,將那盞花燈遞過去:“我曾允諾要贈你,祝山節(jié)最漂亮的花燈。這是多年前,我親手所制,今日,終于可以親手送到你手里了!
花燈仿佛散發(fā)電流,自傅鳴玉指尖傳向全身,帶來一陣麻痹,傅鳴玉臉頰倏地發(fā)起燙來,他胸口起伏,如火灼燒,因為他清晰地聽見那個字眼——“摯愛之人”。
摯愛之人,摯愛之人,這算不算,告白呢?
怎么不算呢?
傅鳴玉瞳仁震動,他的眸子里倒映出洛與書的輪廓,他的眉眼深邃,冷意和傲氣藏在他眉梢之后,那是他與生俱來的鋒芒,不論在他如何收斂,總會在無意間流露幾分。但是他現(xiàn)在站在傅鳴玉面前,靜靜凝視著他,他是冷的,可是傅鳴玉卻能摸到他的溫度。
遙遠(yuǎn)的,漫長的,近乎模糊的畫面,不知怎的驀然浮現(xiàn)在眼前。
一瞬間,仿佛置身在某個空間里,由遠(yuǎn)及近的聲音,仿佛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給我做花燈,祝山節(jié)要用的花燈,我就原諒你!
“我要一直小兔子的,還想要一只花雀的,要不你給我做兩個?”
“好。”
“別人有的,我也要!”
“好!
“喂喂喂,你怎么只會說好?能不能說點別的?”
“好。”
“……”
一瞬間,恍若隔世。
這是誰的記憶?他的?還是,姬月潭的?
“好,好好好!崩掀牌鸥煽莸氖指采隙私晃盏氖,笑瞇瞇送出真摯的祝福,“公子不言,老婆子也知道,你今日能帶他回到這里,一定很不容易。世間的事大都如此,先苦后甜,歷盡千帆,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
她聲音沙啞,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意。
“老婆子今日托大,就祝你們二位,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
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
如雷聲在耳邊炸響,如驚雷貫徹耳道。
傅鳴玉仿佛被擊中,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他愣愣看著面前的仙君,仙君握著他的手,噙著笑意,應(yīng)聲:“嗯,承您吉言!
從花燈店走出來的時候,傅鳴玉抱著小兔子花燈跟在洛與書身側(cè),人還是傻的。
極佳的聽力捕捉到身后小姑娘與祖母的竊竊私語:
“奶奶,那明明是兩位公子,怎么能叫百年好合?”
“這世界上的愛有很多種,奶奶對你,對你已故的祖父和曾外公,和對這些花燈和祖?zhèn)鞯氖炙,這都是愛!
老人沙啞的聲音模模糊糊,隨著風(fēng)傳來。
“總有愛,如親情永久,如愛情堅貞,如友情忠誠,它不單單是男女間的欲念,也不單是血緣的牽連,它永恒也純粹,有的人一輩子也遇不到,但有的人,遇上就是一輩子。”
傅鳴玉眼中酸澀,有的人,他是哪個有的人,前一個,還是后一個?
怎么想,姬月潭才是幸運的后一個吧。
他偷偷瞄著仙君近乎完美的側(cè)顏,方才的一切都像夢一般,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場景,只有手里的花燈真真切切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洛與書還在與他低聲囑托:“待到夜晚,便可以點燃里面的蠟燭,那時候,花燈是最好看的。”
仙君待他越好,他越愧疚,越不安,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偷來的。
因為站在這里的是他,才以失憶為名心安理得接受著仙君的愛意,心安理得靠近仙君。
他是曾怨恨姬月潭擁有一切都不珍惜,可是,那是姬月潭的選擇,不論如何,那是姬月潭的自由。他不是姬月潭,他不知道姬月潭是否對仙君也有同樣的心意,所以,他不能替姬月潭做如此重要的決定。
不僅僅因為姬月潭,他覺得這樣,也對不起仙君。
“仙君!备跌Q玉叫住洛與書,他眸子顫動,對上洛與書認(rèn)真的眼眸,“仙君,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其實我……”
“無霜仙君!
未說出口的話驀然被打斷,一隊黑衣人突然出現(xiàn)。
傅鳴玉驚愕地側(cè)首看去,他們皆是一身玄衣,腰配絳紅腰帶,懸掛著鐵牌和珠玉,人人帶著半扇玄鐵面具,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
為首的人一拱手:“無霜仙君,我們大護(hù)法請您過去。”
似是知道大護(hù)法的段位也請不動他,他又按照大護(hù)法靈壹的說辭補(bǔ)充了一句:“是為了過幾天,上陵城祝山節(jié)的事,他想問問您的意見!
果然,聽到“祝山節(jié)”三個字,洛與書冷硬的神色緩和些許。
他就近找了家客棧,定下一間上等房,與傅鳴玉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傅鳴玉乖乖點頭,可是一想到,這是全然陌生的地方,而自己又是不會法術(shù)的,他緊張地捏了捏洛與書的衣角:“仙君,我……”
仙君似乎總能及時發(fā)覺并安撫他的恐懼。
不等他說出口,洛與書已經(jīng)取出一團(tuán)細(xì)細(xì)的紅色紅線。他半蹲在傅鳴玉身前,慢慢將絲線一圈一圈纏繞到傅鳴玉右手,又將絲線纏在自己右手。
一圈玄衣人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洛與書放下仙君的架子溫柔待人,皆是有些詫異。畢竟,那是蓬丘的仙君,是他們大護(hù)法也不敢招惹的人。
神奇的是,那些絲線一等到兩邊纏好,就飛快地消失,看不見了。
但是傅鳴玉知道,它還在那里,現(xiàn)在,就戴在他手上。
“這是什么?”傅鳴玉好奇問。
“這是,牽絲。”洛與書在一眾玄衣人眼皮子底下全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看著傅鳴玉的臉,認(rèn)真道,“戴上這個,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喔。
傅鳴玉低下頭,腦海里還在一遍遍默念著。
心臟恍若被暖流包裹,全身都是熱氣騰騰的,咕嚕咕嚕冒著甜甜的泡泡。
他哪也不去,就乖乖坐在房里等,眼看洛與書跟隨那一隊玄衣人漸漸遠(yuǎn)去,如果沒猜錯,那些人,應(yīng)該就是鎮(zhèn)守上陵城的封靈閣。
只是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祝山節(jié)是什么?為什么還要和仙君商議?
正胡思亂想著,身后驀然傳來巨大的響動,仿佛有什么撲通一下就落到了地板上。
有刺客!傅鳴玉第一反應(yīng),這可是二樓!這人必然是翻窗進(jìn)來的!
傅鳴玉如受驚的兔子猛地跳了起來,剛要回頭查看情況,只聽“啪”一下,臉上的面具直接被打飛出去。
傅鳴玉被嚇得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看著來人。
而打掉他面具的玄衣人,卻同樣一臉驚恐,愣在了原地。
別別別欺負(fù)他啊,他現(xiàn)在可不是鬼主,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傅鳴玉嚇得以袖掩面,連連后退。
不曾想,那玄衣人先是愣在原地,恍若被雷劈了一般,繼而撲通一聲,竟然直接跪了下來。
傅鳴玉一臉懵逼:哈?
“殿下!”
是個尖銳的女音!這刺客還是個女的!
只見那玄衣女子含淚膝行,跪在了傅鳴玉腳邊,竟然哭出了聲。
“殿下,真的是您!”
第135章 封靈閣,拜見鬼主!
靈貳又驚又喜又怒又懼, 臉上的表情很難分清是哭還是笑了,她只是閑著沒事來探探無霜仙君帶來的人到底在賣什么關(guān)子,不曾想, 卻見到了本該死去已久的殿下。
一時喜怒哀樂交加,眼淚奔涌:“殿下, 您醒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啊!
傅鳴玉艱難咽下一口氣, 眼看面前的陌生女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梨花帶雨,她一時激動甚至還要抱傅鳴玉大腿:“殿下,屬下們都好惦念您……到底怎么回事, 您怎么, 怎么就悄無聲息活了啊……”
鬼主自刎, 有人道他是自裁謝罪, 也有人道他是走火入魔,說什么的都有,但是可以確定的是, 他確實死了。
無霜仙君尋回了他的尸體, 不顧蓬丘阻攔, 也不顧封靈閣反對,執(zhí)意將他帶回了重安宮,這個他長大的地方。
只是不知為何,無霜仙君卻一直不肯將尸體下葬,不管是葬在鬼蜮還是蓬丘, 洛與書都不同意。
封靈閣鬧過幾次, 但無霜仙君態(tài)度強(qiáng)硬,但是卻應(yīng)允了靈壹幾人若是不放心,可以隨時去蓬丘探望傅潭說。
不得不說, 即便是尸體,無霜仙君也將傅潭說保護(hù)地很好,傅潭說閉著眼睛,毫發(fā)無損,竟如睡著一般。
除了頗有些“睹尸思人”的意思之外,封靈閣挑不出洛與書的毛病,漸漸的也適應(yīng)了。
但是,靈貳怎么也沒有想到,死去多年的殿下,居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淚眼朦朧,伸手在傅鳴玉身上掐了好幾把,肉是軟的,熱的,才確定是真殿下,絕不是什么走尸。
傅鳴玉被掐了好幾把,疼的快要飆淚了:“別掐了別掐了,是是是是我,我是你們殿下!
“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們的,只是自我醒來后,記憶全無,只記得仙君,不記得你們,才,才……”
他話未說完,只覺得腮幫子被靈貳一把捏住,靈貳雖然是個女子,但是一看就不好惹,傅鳴玉淚眼汪汪,靈貳表情都變了:“失憶了?殿下你——居然失憶了!”
如果是原本的殿下,絕對不會讓她這般觸碰他的臉,在她爪子伸過來之前,就要一掌把靈貳拍飛了,所以說——眼前人要么不是殿下,要么,就真的是殿下失憶了。
靈貳驀然后退一步,再次看向傅鳴玉的視線里含著打量。傅鳴玉手里抱著小兔子花燈,老老實實站著,渾身散發(fā)無害的氣質(zhì),這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靈貳瞳孔一縮:“你,你也喜歡花燈?”
花燈怎么了?傅鳴玉好怕她打花燈的主意,那可是仙君親手做的花燈,萬一她要 是搶,他也打不過……傅鳴玉又將花燈抱的緊了些:“喜歡花燈,怎么了?”
“我們殿下,也喜歡花燈。”靈貳眼睫顫動,“整個上陵城的花燈,都曾為殿下點燃過!
靈貳吸一口氣平靜心緒,她情緒不如靈壹穩(wěn)定,容易沖動,方才因為重新見到殿下的面容,一時失了理智,現(xiàn)在冷靜下來想想,如果眼前之人,不是他們殿下呢?
自家殿下和那無雙仙君本來就多年糾葛誰也說不清,殿下死后,無霜仙君又不顧眾人阻攔執(zhí)意藏匿殿下尸體,睹尸思人……六界內(nèi)關(guān)于二人的傳聞,其實并不少。
而眼前這人,唇紅齒白,眼淚汪汪,一副任人揉捏的柔弱相,雖然與殿下?lián)碛幸荒R粯拥拈L相,可這脾性卻相差太遠(yuǎn)。
身為自仙門回歸鬼界后,重新振作封靈閣叱咤風(fēng)云的鬼主,他們殿下絕不是這般扭扭捏捏的。而這般樣子,倒是更像……像殿下身份未暴露之前,尚在蓬丘仙山時的樣子。
古靈精怪,活潑開朗,帶著一點天真和少年稚氣……越想越不對勁,“轟”地一聲,一個大膽的想法驀然躍上腦海——
如果,如果眼前人,是無霜仙君尋來的替身呢?
一模一樣的容貌,但卻是從前還在蓬丘時的性格,二人沒有仙門與鬼蜮敵對的隔閡,也沒有中間那么多年的蹉跎,這,這不就是天選的替身嗎?!
靈貳被自己的想法雷地接連后退,傅鳴玉不知道她怎么了,只看她眼神越來越驚恐,特別像那種沒有發(fā)病的瘋子,眼珠子瞪這么大,好像馬上就要咬人了。
傅鳴玉心里:來個人,救救我!
靈貳咽下一口氣:“你真的是我們殿下嗎?”
傅鳴玉要哭不哭的:“你說是就是吧……”
“問你話呢,老實回答!”靈貳蹦到傅鳴玉面前,“既然是我們殿下,封靈閣玄鐵牌會用吧?”
傅鳴玉根本不知道那是個什么東西:“我,我沒有……”
靈貳丟過去自己的玄鐵牌:“用我的,給靈壹遞一條消息過去!
沉甸甸的玄鐵牌扔到手里,傅鳴玉手腕一沉,那東西寒冷似雪,握在手里冷冰冰的,莫名讓傅鳴玉想起某種冰冷的蛇,纏在手上的感覺,陰寒刺骨。
傅鳴玉想扔又不敢:“我咋知道這玩意怎么用!我都說了我失憶了!我什么都不記得!”
“什么都不記得了?”
“什么都不記得了!”
“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一點都不記得了!”
與此同時,洛與書剛剛見到封靈閣排位第一的護(hù)法靈壹。
靈壹禮貌頷首致意:“好久不見,無霜仙君!
或許是因為他們殿下的關(guān)系,鼎鼎大名的無霜仙君嫉惡如仇,卻沒有為難過他們封靈閣。而封靈閣不管是在傅潭說生前還是死后,也都沒有傷害過任何蓬丘的弟子,這似乎已經(jīng)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約定。
靈壹笑:“仙君突然降臨上陵城,可是因為即將到來的祝山節(jié)?”
洛與書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祝山節(jié)照常便是,辛苦封靈閣維持秩序。屆時,本尊會親自到場。”
靈壹敲打桌板的手指一滯,微微挑了挑眉。祝山節(jié)年年有,人多熱鬧,但龍蛇混雜,仙君基本上沒怎么來過,今年是有什么特別的,竟要親自來觀禮?
仿佛是看出靈壹的心思,靈壹還沒開口問,洛與書已經(jīng)開了口:“屆時本尊會前去神像殿和浮靈塔,其余的,就不必多問了!
驀然,手腕上傳來一陣灼熱,仿佛被人拉動似的。
找他商議要事為假,調(diào)虎離山才是真,但偏偏他心里有鬼,下意識不愿讓靈壹見到傅鳴玉,才將傅鳴玉單獨留下,沒想到正著靈壹下懷。
洛與書登時了然一切,目光如冰凌刺向靈壹:“你們?nèi)フ宜??br />
“稍安勿躁,仙君。”靈壹攤手笑笑,“我們沒有惡意,也不會傷害他,只是見個面罷了!
洛與書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向外走去。
此時,客棧內(nèi)。
二人爭執(zhí)一番,靈貳一拍腦門:“我想到一個絕佳的辦法,可以測試你是不是我們殿下了!”
“眼睛會騙人,氣味會騙人,可是血脈不會。我回?zé)o淵海將殿下的坐騎亡月帶過來,它若是肯認(rèn)你為主,那你絕對就是我們殿下無疑了!”
坐騎亡月?鬼主的坐騎?一聽就不是什么善茬,它別再一口把人吃了吧。
傅鳴玉急得臉都紅了:“你,你愛信不信,就不能,放過我嗎……”
“小玉。”
清朗的聲音響起,傅鳴玉眼睛一亮,猶如看到救星一般,立即轉(zhuǎn)身奔向洛與書,熟練地躲在洛與書身后,一顆懸著的心終于降了下來。
他終于松口氣:“仙君……”
洛與書身后是一同跟來的封靈閣眾人。
緊跟洛與書其后的靈壹,在見到傅鳴玉的那一剎那,露出來方才和靈貳一模一樣的震驚表情。
他目瞪口呆,整個人都是僵住的。
殿、殿下!
靈貳以只有彼此能看懂的秘語給靈壹使眼色,告訴靈壹她在試探,試探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們殿下。
不曾想靈壹上前兩步,一巴掌拍上靈貳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試探什么?你連自家少主都不認(rèn)識了?!”
他直接單膝跪地,拱手與傅鳴玉行禮:“屬下封靈閣靈壹,拜見鬼主!”
鏗鏘有力的氣勢鎮(zhèn)住了傅鳴玉。
不怪傅鳴玉軟弱,是因為他從來從來都沒有與什么鬼族仙族接觸過,那都是傳說里存在的東西,他生前從沒有親眼見過。
能遇見仙君已經(jīng)是他八輩子的福氣了,他一介平民,乍然看到那么多妖族鬼族魔族,一個個還都不是省油的燈,他本能地恐懼。
傅鳴玉膝蓋有些發(fā)軟,卻感覺兩道堅實的力量,一道握住了自己的胳膊,一道穩(wěn)住了自己的后腰,讓自己整個人都挺立起來。
“不要怕!甭迮c書溫潤的嗓音就在耳畔響起,溫和,卻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量,“接受他們的跪拜,這是你本就應(yīng)得的。”
膝蓋不再發(fā)軟,傅鳴玉努力站直身子,即便不如洛與書有那樣震顫四方的威壓霸氣,也不能流露一絲一毫的怯意。
被打了腦殼,靈貳都傻了,但跟著靈壹總沒錯,她也慌忙跪拜:“屬下封靈閣靈貳,拜見鬼主!”
門外,一同隨侍的封靈閣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便沒反應(yīng)過滿臉驚愕,也依然跟隨大護(hù)法的腳步,單膝下跪,行最高儀式的見禮:“封靈閣,拜見鬼主!”
傅鳴玉看著這些陌生的玄衣人,此刻,烏壓壓的頭顱為他而低垂,鏗鏘有力的聲音齊齊回蕩在狹小的空間里,帶著臣服和敬意,貫徹耳道,直入腦海。
傅鳴玉身體不再發(fā)抖,心尖卻在發(fā)顫,這種被萬眾矚目諸人朝拜的感覺,如此陌生,可又……如此熟悉。
熟悉地好像每日都要上演百遍,他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上位者的尊貴和氣勢幾乎融入到骨血里,在這一刻似乎被激發(fā)出來,宛若巖漿自胸口緩慢溢出,他渾身發(fā)燙。
靈壹胸口起伏,質(zhì)詢的目光投向洛與書:“仙君,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為什么殿下會死而復(fù)生,出現(xiàn)在這里,而仙君又為什么刻意瞞著消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殿下死去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重新活過來呢?
如那日蓬丘掌門靜華仙君的質(zhì)問一般,所有人見到此時傅鳴玉死而復(fù)生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質(zhì)疑,洛與書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禁術(shù),或者秘法?
人去世三五天,數(shù)十天,死而復(fù)生就罷了,他們殿下那可是數(shù)十年,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殿下魂飛魄散,神魂找都找不回來。
洛與書眉眼微垂,就算是上次掌門質(zhì)詢,他也沒有解釋半句。但今天,眼前跪著的,都是傅潭說昔日心腹,是傅潭說守衛(wèi)和保護(hù)的子民。
他終于緩緩開口:“幾個月前,小玉尸體被竊走的事,是本尊瞞了下來,沒有告訴你們。”
第136章 你們互相養(yǎng)替身啊?
“殿下尸體被偷走?什么時候的事!
“上個月!甭迮c書眼簾微垂, 語氣平靜,“本尊親自前去西玄,帶回了小玉!
后面的事情就很明了, 傅鳴玉的尸體被洛與書找回來,重新放回重華宮, 不出幾日,他就醒了。
靈貳茫然:“可是……屠羅剎為什么要竊走殿下的尸體呢?”
靈壹敏銳道:“仙君的意思是, 殿下死而復(fù)生,與屠羅剎有關(guān)?”
故事的主人公傅鳴玉卻沒有插上話,他看看洛與書, 又看看封靈閣的屬下們, 心里越發(fā)虛了起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們談?wù)摰哪莻人, 他們真正關(guān)心的那個人,并不是現(xiàn)在的他。
是這副身軀原本的主人,姬月潭。
“本尊查過了, 但是信息并不多。本尊趕到的時候, 屠羅剎在秘密進(jìn)行某種儀式, 而小玉……似乎便是祭品!
洛與書垂眸,傅鳴玉正在走神發(fā)呆,洛與書擔(dān)心嚇到他,抬手覆上傅鳴玉腦殼,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烏發(fā)。
“小玉醒來, 卻不記得從前的事。本尊暫時將消息瞞下來, 也是為你們殿下著想!
靈壹咬唇,沒發(fā)一言,雖然服氣, 但心里難免憤憤然。
畢竟他清楚,殿下起死回生這件事,將會在六界引起怎樣的轟動,尤其殿下還失憶,更是危險。但是他確實生氣,因為事關(guān)殿下,這么大的事,他們封靈閣居然也要被瞞在鼓里。
呵,洛與書什么心思?當(dāng)他們不知曉?若是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洛與書要瞞到什么時候?
那是他們鬼族的殿下,封靈閣才該是他最親近的心腹。
思及至此,靈壹壓下怒氣,視線轉(zhuǎn)向傅鳴玉,眼神希冀:“殿下既然已經(jīng)蘇醒,是不是,也該隨屬下回家了?”
屬下?回家?
傅鳴玉視線只掃了一眼兇神惡煞的封靈閣眾人立馬就移開了視線,一個都不認(rèn)識,一點記憶都沒有。傅鳴玉咽一口氣,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似是察覺他的不安和恐懼,洛與書開口:
“你是他們的主人,封靈閣都是與你簽下鬼契的屬下,你要他們死,只是一句話的事。”
所以,不必感到害怕。
身為鬼族之主,手底下不乏各路牛鬼神蛇,他們或許會對傅鳴玉圖謀不軌,心懷鬼胎,但是唯有封靈閣,絕對不會。
也因此,封靈閣能成為鬼主手下第一得用的猛將營,前一位鬼姬的四大護(hù)法,皆出自于封靈閣。
洛與書既然這么說,傅鳴玉肯定是信的。只是他難免忐忑,他看向洛與書:“回家,是去哪?”
靈壹心都要碎了,哪有殿下不知道自己的家的,他沉聲:“自然是鬼蜮,殿下的行宮!
“是你以前住的地方。”洛與書輕聲安撫,“以前是你母親的鬼女府。”
傅鳴玉現(xiàn)在明顯只能聽進(jìn)去洛與書的話,信任的只有洛與書一人,靈壹?xì)獾难蓝家榱恕?br />
“殿下現(xiàn)在記憶尚未恢復(fù),屬下認(rèn)為,殿下應(yīng)該回自己熟悉的地方,或許慢慢的,就能想起從前的事了!
靈貳在一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從私心來講,殿下忘記從前反倒是好事,因為那時的殿下,雖貴為鬼族之主,可是太多身不由己,太不快樂了。
可是現(xiàn)在……靈貳看向穿著一身潔白長袍,抱著花燈乖巧跟隨洛與書的傅鳴玉,眼眶濕潤了。很明顯,現(xiàn)在的殿下,至少是快樂的。
可是靈貳也知道,身為鬼主,快樂是最沒用的。
如果殿下不能想起以前的事,不能想起他的責(zé)任,他遮天蓋地的本事,那對他們鬼族來說,真是天大的災(zāi)難,對殿下自己來說,也象征著巨大的隱患和危險。
所以此時她并沒有阻止靈壹,那時將殿下的尸體讓給洛與書,是迫于無奈,而現(xiàn)在將殿下帶回去,是他們必須要做的事。
傅鳴玉剛跟仙君相處沒幾天,哪里肯這時候離開洛與書,何況他一介孤魂寄身于此,可靠的只有洛與書,自然是不愿意跟隨所謂的屬下回到那什么鬼蜮。
他的不情愿太過明顯,靈壹急道:“無霜仙君,此事瞞得過一時,可瞞不過一世,今日主子被我們發(fā)現(xiàn),明日就能被他人發(fā)覺,你難道要藏他一輩子嗎?”
他上前兩步,腳步迫切:“你也不想再次讓蓬丘淪為眾矢之的,讓那年的情形再次上演吧?”
“那年”兩個字音咬的格外重。
洛與書神色不變,側(cè)首看向傅鳴玉:“去或是留,本尊說了不算。你們不若問問你們主子的意思呢?”
傅鳴玉心神一顫,對上靈壹懇求的視線:“主子,即便您現(xiàn)在什么都記不得,可是過去的事總會想起來的,您就與我們回去吧,您身為鬼蜮之主,怎么能一直待在蓬丘啊!
靈貳單膝跪地一同哀求:“是啊主子,求求您回來吧,您在鬼蜮,我們也安心啊!
傅鳴玉握緊拳頭,竭力遏制自己想往洛與書身后躲的沖動。
如他們所說,他是鬼蜮之主,他不能什么都麻煩仙君。長此以往,仙君也會不耐煩吧。
畢竟從前的姬月潭,仙君喜歡的姬月潭,絕不會如他這般懦弱無措啊。
傅鳴玉定住心神,頭腦里暗自捋了捋眼下的情形。
第一,他留在蓬丘,會給仙君和蓬丘帶來麻煩。
第二,他的記憶一直沒有恢復(fù),會給他自己和鬼族帶來危害。
所以,除卻他自己的私心不講,不論是對仙君還是對鬼族,怎么看都是回到鬼蜮,回到姬月潭原本的地盤比較好。
還有最重要的第三點。傅鳴玉垂下眼睫。
第三,如果他不能知曉姬月潭的一切,他就沒辦法真正成為姬月潭。
他眼底一片暗色,耳旁仿佛有一道卑劣的聲音,不斷提醒著他:不要逃避,你該回到姬月潭的地方,了解姬月潭的一切,模仿姬月潭的一切。
只要不被認(rèn)出來是個山寨貨,仙君心悅之人,就會變成你了。
只要你真正成為他,仙君就永遠(yuǎn)是你的了。
所以,他得回去。
他不能做一個只能依附仙君的菟絲子,他既然已經(jīng)擁有了姬月潭的身份,就該做姬月潭該做的事。
“我,我愿意回去。”傅鳴玉咽下一口氣,“我跟你們回鬼蜮。”
此話一出,靈壹猛地抬頭,眼睛迸發(fā)出狂喜的光來。
洛與書眼睫微微顫動,衣袖下的指尖輕輕捻了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沒有說。
他沒有阻攔,也沒有強(qiáng)留,他只是執(zhí)起傅鳴玉冰涼的手,緩緩攏在了手心里。
“回去也沒關(guān)系,不用怕,也不用擔(dān)心!
他聲線清淺,落入傅鳴玉耳中,卻擁有鎮(zhèn)定人心的奇妙魔力。
“只要我在,不管是仙門,還是鬼蜮,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他溫暖的掌心遞過來源源不斷的熱量,仿佛給予傅鳴玉支撐一切的力量。
“又不是再也不見,過幾日祝山節(jié),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觀燈么?”洛與書揉揉他的頭發(fā),“如果鬼蜮住不慣,你可以隨時回來,重安宮又不會跑,它永遠(yuǎn)在那里!
一瞬間,傅鳴玉眼眶發(fā)酸,仙君的話輕飄飄,可他知道,其中是多么重的分量。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不管在哪里,他都可以回來找仙君。
傅鳴玉揉了揉眼睛,半晌也沒有抬頭看洛與書一眼,只垂著腦袋,答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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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時候還是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卻分道揚鑣。
洛與書獨自回來的時候,當(dāng)歸當(dāng)梧人都傻了,他們愣了許久,才問出:“傅,傅小師叔呢?”
“他回去了!甭迮c書語調(diào)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來。
啊?當(dāng)梧當(dāng)歸皆是一愣;厝,回哪去?
當(dāng)梧反應(yīng)過來,他們?nèi)サ牡胤绞巧狭瓿牵狭瓿侨际欠忪`閣的人,小師叔肯定是被認(rèn)出來了呀。
“小師叔真跟他們回去了?”當(dāng)梧瞪大眼睛,“仙君,您……”
您怎么不攔著呀。
當(dāng)梧說不出話來。
守了那么多年,不知道熬了多少個日夜才等到小師叔蘇醒睜開眼睛,仙君真就這般輕易讓傅小師叔離開了?
不曾想?yún)s聽到仙君淡然:“他只是暫時回去,又不是再也不回來!
洛與書抬腳往主殿走去,腳步略有一些匆匆。
“當(dāng)歸,收拾一下,隨本尊去一趟西玄屠羅宮!
西玄屠羅宮?!
當(dāng)梧當(dāng)歸對視一眼,都在彼此嚴(yán)重瞧到了震驚。
不是,仙君去那里做什么?
前不久去那里,還是因為……傅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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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區(qū)區(qū)一介凡人,跟隨封靈閣去到鬼蜮那等陰寒之地,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傅鳴玉只能一邊忍著不適一邊給自己洗腦,自己是超級無敵厲害的鬼蜮之主,鬼蜮無人敢惹他,不說有仙君給的各種法器傍身,身旁還有靈壹靈貳這些屬下沖鋒陷陣,沒什么好怕的。
慢慢的,洗腦居然有了些效果,傅鳴玉已經(jīng)可以在封靈閣眾人面前腰桿筆直耀武揚威了。
和無霜仙君分開,腦子冷靜下來之后,傅鳴玉也想了很多,
鬼主行宮很快便到了。
龐大巍峨的宮殿佇立在幽暗的密林深處,和周圍瘋長的枯木藤蔓格格不入。墻是灰的,瓦是黑的,唯有大門,是血一樣的紅。
傅鳴玉被簇?fù)碇みM(jìn)這里,一進(jìn)門便見密密麻麻的人頭,男男女女分列兩旁,恭敬俯身下跪;“恭迎鬼主!
那些聲音混雜在一起,有男有女有尖有細(xì)有高有低,說不出的詭異,聲浪將傅鳴玉籠罩其中,直叫傅鳴玉逼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鬼蜮果真是和陽間不同。傅鳴玉暗自咂舌。鬼主平時就住這種陰間地方,不兇惡嗜血才怪。
行宮奢華龐大,畢竟是在鬼女府的基礎(chǔ)上建起來的,鬼姬喜奢華,鬼女府也不差。但行宮一整個都是暗色的調(diào)調(diào),不似人間帝王的宮殿那般富麗堂皇都在明面上,貴氣都藏在細(xì)節(jié)里,眼拙如傅鳴玉根本看不出。
傅鳴玉穿過開滿鮮花的長廊,一路上靈貳都在他身旁與他介紹,花是什么花,人是什么人,期盼能喚醒一點他的回憶。
長廊兩處長滿了黑色的草,傅鳴玉從沒見過這樣的草,黑的這樣濃郁這樣純粹,全身上下只有小小的花苞是金子一樣的金色,閃爍著淡淡金光,風(fēng)一吹,如鈴鐺。
“這是什么?”他忍不住問。
靈貳頓了一下:“是陰蒔草!
傅鳴玉沒聽過,一臉茫然:“陰尸草?好嚇人的名字,誰種的?我種的?”
“是陰蒔。很珍貴的一種藥材,從前只有極陰極寒的墨淵深處才會生長,一株是千金萬金也難求!膘`貳解釋,“后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我們鬼蜮也能長了!
靈貳解釋一堆,只有“萬金難求”四個字進(jìn)了傅鳴玉耳朵,他暗自咂舌,不愧是鬼女府,真是奢侈。
長廊盡頭,一抹亮色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傅鳴玉小跑兩步:“那是什么?”
那是一池子會發(fā)光的石頭,而石頭中央,種著幾棵果樹,果樹被熒光包圍著,枝繁葉茂,枝頭掛滿了沉甸甸黃澄澄的果實。
傅鳴玉踩著石頭墩子,試圖站高些伸手去勾樹枝,靈貳直接施以法術(shù),將果實送到了傅鳴玉面前。
傅鳴玉才看清,喔,原來是橘子。
不是,這個季節(jié),在鬼蜮這等地方,還有橘子樹能結(jié)橘子?
“是主子您最喜歡的柑橘,這幾棵樹是從洛川移過來的,咱們這里實在不適宜栽種,死了好一些,沒辦法才用靈石供養(yǎng),才能結(jié)出這樣鮮甜的果實!
傅鳴玉了然,原來地上那些亮晶晶的石頭都是含有靈力的靈石,消耗這么多珍貴靈石,就為了幾個橘子,鬼主還真是大手筆。
可惜他不愛吃。傅鳴玉咂咂嘴,放開了那些橘子。
他從石墩子上跳下來,繼續(xù)往前走。
路上所遇之人無不恭敬地躬身后退,恭敬稱呼他鬼主,這種萬人朝拜的感覺,傅鳴玉從不適應(yīng)到適應(yīng),已經(jīng)漸漸脫敏了。
靈貳一直將人帶到從前居住的宮殿,宮殿很大,可以稱得上是空曠。但看構(gòu)造格局,假山池塘泉水坐落在這里,跟這低調(diào)奢華的風(fēng)格有些格格不入,但卻莫名讓傅鳴玉察覺到似乎有點蓬丘仙山的感覺。
傅鳴玉一臉新奇地環(huán)顧四周,左瞧瞧右看看,試圖感受從前姬月潭仍在這里時的感覺。
“這池子廢了好大的力氣,主子您還記得嗎?”
靈貳指了指那清澈的池水。
“鬼蜮沒有蓬丘那樣天然的靈泉水,好在有鏡月潭和鏡水湖,我們鑿了暗渠,引了水過來,可是水太涼太寒了,主子也并不愿下去。”
“雖然不能玩耍嬉戲,不過,能看就很好了……”
靈貳不停與他介紹這些熟悉的一景一物,試圖喚醒他從前哪怕一點的記憶。
傅鳴玉卻覺得唏噓。
姬月潭幼時在仙門長大,身份敗露才重回鬼蜮,他是什么心情呢?
是覺得,再也不用頂著“傅潭說”的名字龜縮在蓬丘,終于可以光明正大拿回鬼主的身份和名字,為此欣喜呢?
還是說,因為被驅(qū)逐出從小長大的地方,離開那些日夜相伴的人而不舍呢?
傅鳴玉不明白,也捉摸不透那時姬月潭的心情。
一種莫名的情緒席卷上來,混著夜色的微涼,他看著自己略顯纖弱的手腕,蒼白的膚色,此刻,他不再是傅鳴玉,他就是姬月潭,他就是傅潭說。
不僅現(xiàn)在此刻,以后的以后,只要他還活著,他都將以這個身份,永遠(yuǎn)地活下去。
“殿下!”
一道清亮又透著些孱弱的少年音響在耳邊,傅鳴玉下意識視線移過去。
白衣少年向他靠近,臉上洋溢著喜悅和希冀:“殿下,真的是您回來了?”
他眼睛亮亮的,此時只盛得下眼前這一人,他的殿下。
少年身軀瘦弱,但那一身白衣卻格外吸睛,畢竟在這幽暗深沉的鬼主宮殿里,到處都是暗色,這一抹白著實亮眼。
傅鳴玉下意識疑惑看向靈貳:“他是?”
應(yīng)該不是他的屬下,封靈閣的屬下們穿的都是玄衣紅衣或甲胄。
靈貳頓了一下,有些躊躇:“他是,是您的……”
然而,待少年小跑著走近,傅鳴玉目光觸及到他的臉色,登時瞳仁震動。
沒看花眼吧,不是,這人,這人怎么有幾分肖似……肖似他的仙君?
靈貳斟酌用詞,還是吐露出來:“他是,是您的,奴隸……”
奴隸?!
傅鳴玉瞪圓了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眼前的少年,乍一看眉眼是有些像辭霜仙君,但仔細(xì)看,也就只有三分,何況氣質(zhì)大大不同。
但!就算只有三分像,那也是像!
鬼主養(yǎng)個肖似仙君的半大少年在府里做奴隸,幾個意思?
少年被他的反應(yīng)同樣嚇了一跳,愣住不敢靠近,但還是滿懷希冀,小聲喊他“殿下……”
傅鳴玉嘴唇都在發(fā)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他看著眼前望向自己,欣喜喚“殿下”的少年,很難不聯(lián)想到那一年,同樣滿眼孺慕,怯怯喚“仙君”的自己。
少年這般傾慕之色,那傳說中心狠手辣的鬼主,一定待他很好吧?
傅鳴玉與辭霜仙君相識,辭霜仙君也待他很好啊。
恍若一榔頭敲在傅鳴玉腦門上,直把他敲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耳邊雷聲似的一道道質(zhì)問:
不是吧不是吧,你們,互相養(yǎng)替身?
第137章 好像再也吃不出甜味了
傅潭說臉色太難看, 靈貳也反應(yīng)過來,似乎主子現(xiàn)在并不怎么待見眼前的小奴隸,她趕緊給息諾使了個眼色, 呵斥:“殿下何時傳召你了?還不滾下去。”
息諾的臉霎時間毫無血色,他不敢違逆靈貳, 祈求的眼神投向殿下姬月潭,可是傅潭說神色空洞, 看向他的眼里翻滾著復(fù)雜的驚愕和憎惡,竟然是……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息諾被趕下去,傅潭說腹中翻滾, 他一手捂著胃部, 蹲下身, 一種惡心的感覺涌了上來。
他看到那個名喚息諾的小奴隸, 就會聯(lián)想到自己,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的自己于仙君而言,無非也是這樣, 一個長相相似, 可以逗弄的小玩意。
不知蒼天是何用意, 竟讓他死后還能穿越到姬月潭身上,讓他親眼看穿這一切,無異于剝皮抽骨,疼痛刻骨銘心。
他厭惡姬月潭,卻又成了姬月潭, 他憎惡姬月潭的一切, 可現(xiàn)在卻又不得不依附這一具身軀,依附姬月潭的一切,茍延殘喘活下去。
靈貳面露擔(dān)憂, 剛想扶起:“殿下……”
傅潭說避開她的動作,微微側(cè)首:“滾!
他自己站起來,不顧額上細(xì)密的汗珠,大步甩下靈貳,向殿內(nèi)走去。
宛若瞬間被冷氣環(huán)繞,靈貳愣在原地。主子的背影和記憶里的重合,雖說失憶后的主子和從前大不相同,甚至判若兩人,可是在某一瞬間,不可否認(rèn),還是相像的。
怯怯躲起來的息諾才敢露頭,憂心忡忡問靈貳:“姐姐,我方才,是不是惹殿下不快了?”
靈貳薄唇抿起來,沒有說話。
她看著眼前這和洛與書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很難不回憶起,殿下剛剛殺回鬼蜮,尸山血海里坐穩(wěn)鬼主之位的時候。
底下人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將這少年送來,諂媚言:“賤臣聽聞,殿下尚在蓬丘之時,與那洛氏不合,便自作主張,找來此少年,望殿下笑納!
息諾如破布一樣被丟在地上,滿身傷痕,有氣兒進(jìn)沒氣兒出,唯有那張臉,還是干干凈凈的。
眾人皆驚。
他與洛與書不過有三分相像,可任誰看到他,都會想到那位,仙門的翹楚,洛氏洛與書。
傅潭說還沒說話,靈貳先氣笑了:“你這老東西,不把洛氏捆來,送個長得像的小的過來是幾個意思?怎么,要讓天下人都恥笑咱們殿下,沒本事親手擒拿洛氏,只能找個替身欺辱泄憤?”
那人馬屁沒拍上,恐還觸了逆鱗,即刻下跪惶恐道:“賤臣萬沒有這個意思!”
他宛如拎小雞仔一般將地上的息諾拎起來,力氣大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將人捏死,他匆匆后退,為自己辯解:“殿下,賤臣沒有,沒有恥笑殿下的意思!”
未發(fā)一言的姬月潭半倚在王座上,掀了掀眼皮:“不需要!
只被王上看了一眼,底下人就已經(jīng)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匍匐在地上:“殿下饒命!”
如今的鬼蜮,誰人不知這位殿下是怎么回來的。
他先從仙門眾多門派圍剿之中殺出重圍,回到鬼蜮,又踩著諸位元老族長的尸骨坐穩(wěn)了鬼主的位置,沒人敢質(zhì)疑他的身份,因為這般實力和瘋勁,和他那死去的母親如出一轍。
“放了他吧!奔г绿毒従?fù)鲁鲆豢跉狻?br />
大殿之內(nèi)一片死寂,落針可聞,王座上的人目光流轉(zhuǎn),還是落到階下少年身上。
姬月潭目光微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末了還是改了主意:“算了,留下來吧!
靈貳記得,這是殿下回來之后,第一次開口,要求什么東西。
眾人看向那被棄若敝屣的少年,皆是憐憫。
人人都以為他落入殿下的手里,必死無疑。
可靈貳卻知道,少年并沒有因為和洛氏相像,就被嚴(yán)屋及烏,折磨致死。
他成了殿下的奴婢,不至于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步,但也沒有獲得殿下青眼,親昵到哪里去。
她看到廊前檐下,窩在藤椅里的主子,月光打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閉眼假寐。而那名喚息諾的少年便跪在他身前,顫抖著纖弱的手腕,給殿下……剝橘子。
那橘子剝了得有百十個,少年十指皆被染上了顏色。青澀的橘子皮堆成一堆,成瓣的果肉也分成了兩堆。少年每剝一個,就要嘗一小口。
若是甜的,便獻(xiàn)給姬月潭,若是酸的,便自己 吃掉。
可殿下愈加挑剔,即便是甜的,入口也皺起眉頭,息諾也吃不下了,只好放在一邊,堆成了小山。
夜里起了風(fēng),涼風(fēng)裹挾著屬于柑橘獨特的清甜馨香撲面而來,靈貳遠(yuǎn)遠(yuǎn)望著皺著眉丟掉一瓣又一瓣橘子的殿下,驀然意識到,一向喜愛酸甜的殿下,好像……怎么也吃不出甜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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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玄之地。
日光泛黃,風(fēng)沙漫天。
一座巍峨宮殿拔地而起,于漫天黃煙之中若隱若現(xiàn)。
西玄之地失去了它的主人魔君,連著這座魔宮也冷落下來。
一墻之隔的幽室里,卻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與墻外風(fēng)聲呼嘯形成鮮明對比。
“尊上再來找老身做什么,咳,咳咳……老身已經(jīng),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了。”
老頭聲音沙啞,佝僂的身軀隱藏在黑色長袍里,脖子一縮,衣服寬大地連臉都能遮藏。
他褐色的眼珠盯著眼前的白影,不甘,憤恨,卻又無可奈何。
他強(qiáng)忍著咳嗽,也一同忍下心底的不滿:“那位鬼主,也已經(jīng)如您所愿蘇醒過來,尊上,您還有什么不滿意呢?”
洛與書負(fù)手而立,身為蓬丘仙君,來到這里,竟然也不覺得絲毫心緒。如自家一般,自如來去。
也是,自魔君鶴清寒死后,屠羅剎早就不成氣候,這區(qū)區(qū)魔宮,又?jǐn)r得住誰呢。
“他是醒了,可是……”
洛與書一頓,緩緩道。
“可是他記不得從前的所有事,脾氣秉性,竟也與從前大不相同!
黑袍老人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語氣怏怏:“難道仙君懷疑老身,是故意給那鬼主換了芯子?”
他驀然暴躁起來:“為了復(fù)活鬼主,我背棄了我的主人!不然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該是我們西玄的魔君!尊上,您讓我做的我都已經(jīng)做了,給你使絆子,于我有什么好處?我們魔君已經(jīng)醒不過來了!”
“本尊自然知道,任青長老不會那樣做!
洛與書靜靜看他。
“鳴玉已經(jīng)回來了,我知道是他,可是……”
可是,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洛與書緩緩皺起眉頭。
哪里不一樣了呢?好像哪里都不一樣了。
縱然傅潭說離開他那么多年,可他還不至于認(rèn)不出他。
醒來的人,是他,又不像他。
焦躁地連連轉(zhuǎn)圈的老頭冷靜下來,火堆將他的臉照的通紅。
“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的!北粏咀魅吻嚅L老的黑袍老頭喃喃自語,“回來的就是他的魂魄,這具身體,除卻鬼主,連我們魔君尊上也不能完全契合,回來的就是他,這沒錯的,這世上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
他一面說一面磕磕絆絆在滿地狼藉里翻找,找到數(shù)月前他親手繪下的獸皮,泛黃的皮紙上涂抹著墨水的痕跡。
“一,二,三……”他伸著手指頭數(shù),疑道,“三魂七魄,皆歸了位,并未損失什么,如何就不記得了?莫不是哪里亂了?”
老頭神神叨叨,洛與書眉眼冷凝,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漸漸握緊。
“如果他過一段時日,還是不能想起舊事,怕是神識有損!崩项^道,“神識有損,還好說,只怕是旁的魂鬼上身,仙君,您不正是擔(dān)心這個么?”
鬼主死的時候,魂飛魄散,這位仙君為收集他的魂魄可是耗費了不少力氣,那魂靈里夾雜雜質(zhì)的可能性極低極低,那畢竟是鬼主的魂魄,即便有些什么,也很快會被吞噬,存留不下來的。
但現(xiàn)在仙君既然找上了門,老頭便也說了這個可能性,并支招:“仙君若不放心,不若過些時日,帶他去一趟天池!
天池二字一出,洛與書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天池是鐘靈毓秀之地,靈氣充沛,許多前輩隱世之后都住在那里。
當(dāng)年洛與書師尊緋夜仙君繼承了仙君的位置之后,他的師父嫡系一脈都去了天池。緋夜仙君那位師妹妙音仙子,現(xiàn)在也是隱居在那里。
而天池最著名了除了那池水,也有許許多多幽潭溫泉,任青長老指的就是那里:“堂堂鬼主,必然不會懼怕天池那些玩意兒,他若完好無損從那些凈魂驅(qū)邪的地界兒出來,仙君也就不必?fù)?dān)心旁的了。”
洛與書張口拒絕:“天池靈氣充裕,恐于他身體有害!
“他是鬼主,鬼主會在乎這個?”老頭氣的要呲牙,“當(dāng)年他什么刀山火海沒上過,區(qū)區(qū)天池傷的了他?你當(dāng)他是什么泥巴捏的?”
“若他真是什么不知哪來的孤魂野鬼,去一趟天池也該嚇得魂飛魄散了,豈不是正好檢驗一下是不是鬼主真身?”
洛與書沉默,一時未有應(yīng)答。
仙君是個有主意的,任青長老明白,他只是建議,采不采納都是仙君的事。
他語氣緩和下來,清了清嗓:“仙君既然來了,我也便隨口問一問!
“那……她最近怎么樣了?”
話題扯開,洛與書應(yīng)道:“有她父親在,自然是過得很好,長老不必掛心!
“我自然知道她過得很好!崩项^氣結(jié),“我只是,只是……”
知道,為何還要問,自然是還想知曉地更多一些。
洛與書開了金口,與他多言幾句:“她婚事拖了許多年,誰也瞧不上,師伯挑了許久她都不滿意,師伯也懶得管她了,只是平日里,還是會多留意些旁家的子弟!
“不嫁便不嫁,堂堂蓬丘還養(yǎng)不起一個姑娘?”任青長老嗆聲。
洛與書看了他一眼:“是巧,師伯也是這般說的呢!
老頭硬是被噎了回去。
他桌上擱著的干枯手指,放松又握緊,喉結(jié)滾動,顯然是緊張地還想再說什么,但話道喉頭滾了一圈,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良久,他長嘆一口氣:“罷了,罷了啊。”
她父親待她那般好,也沒有什么旁人可置喙的了。
該問的都問完了,洛與書也不多待,轉(zhuǎn)身欲走之時,又被叫住。
“無霜仙君,老身始終想不明白!
黑袍老頭渾濁的眼球看向他。
“除卻我與她爹,這世上再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她的身世,連那丫頭自己也不知道。靜華仙君為了妻女,必然也不可能將此事往外說。”
“無霜仙君,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知道的……那綺麗的幻境,像一場夢,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的事了。
但如果沒有那場幻境,他便也不能找上任青長老,不能找到鶴清寒的弱點,傅潭說,也就不會代替鶴清寒醒過來了。
洛與書唇角微微勾起,輕聲:“可能是造化弄人,機(jī)緣巧合吧!
第138章 你讓我想起從前的一位朋友……
殿下近來總是望著窗外發(fā)呆。
隔著長廊, 靈貳望向檐下獨坐的傅鳴玉,心里再一次揪了起來。
憂郁,沉默, 寡言,心事重重。
當(dāng)年, 殿下瞞著所有人,選擇悄悄自盡之前, 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
靈貳是真怕了。
主子好不容易醒過來,可別再有什么想不開,重蹈覆轍。
“別胡思亂想了!
靈壹看著生怕主子尋短見一次又一次往主子眼前刷存在感的靈貳, 無語扶額。
“拜托, 我怎么胡思亂想了!膘`貳壓低聲音, “主子在仙君身邊的時候, 還活蹦亂跳的,現(xiàn)在回來沒幾天就沉悶如老嫗了,大哥, 仙君若是知道, 定饒不了你我!
“你只見殿下憂心沉悶的樣子, 卻不知殿下每日多刻苦努力!膘`壹也壓低了聲音,“殿下失憶之后,從前的功法忘得一干二凈,連體內(nèi)的詭氣也察覺不到,更匡論控制那可怖的鬼神之力。”
“我原以為, 除非殿下恢復(fù)記憶, 才能像從前那般,但是,殿下居然向我請教, 主動學(xué)習(xí)起來!
靈壹臉上難掩震撼。
“靈貳,你不覺得驚訝嗎,失憶的殿下單純的像一張白紙,又如此信重那蓬丘的仙君,可他卻肯主動練習(xí)鬼族功法,認(rèn)真研究鬼姬娘娘留下的絕學(xué),這就算放在從前的殿下身上,也是并不常見的呀!
靈貳沉默了。
靈壹一聲嘆息,拍拍靈貳的肩頭:“放心吧,殿下若是還想再想尋短見,必然不會如此刻苦。殿下當(dāng)年自盡后,形神俱裂,魂飛魄散,如今死而復(fù)生,失去一些神識和記憶也算得上正常?吹钕氯缃襁@般勤奮,即便日后再也不會恢復(fù)記憶,也能撐得起鬼族之主的位置了!薄
傅鳴玉近來確實是勤奮了些。
他一介凡人,借尸還魂到一個鬼族身上,即便不能如他從前憧憬一般生的靈根仙骨學(xué)習(xí)仙法,但是作為鬼族之主,能騰云駕霧,呼風(fēng)喚雨,也是很厲害的。
他不吝嗇浪費自己體內(nèi)被靈壹成為“鬼神之力”的那種東西,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種神奇又強(qiáng)大的力量,在他身體里,似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即便靈魂已經(jīng)從鬼主姬月潭換成了他,但那種力量依然存在,仿佛是隨著肉身和血肉而生,只要他還活著,身體里便會存在這種強(qiáng)大力量。
這就是鬼族之主吧。
傅鳴玉深覺震撼的同時,又不得不多想,這也是多年前鬼主受仙門圍剿,卻仍能屹立不倒叱咤一方的原因,若鬼主當(dāng)時不是自盡,這六界恐怕很難有人殺得了他。
“殿下。”
一聲輕輕地呼喚打斷了傅鳴玉的思緒。
傅鳴玉轉(zhuǎn)身,是他那個名喚息諾的奴婢,這些日子一直在殿內(nèi)伺候他。
若說初見息諾,傅鳴玉還有些厭惡,連帶著自己都消沉下來,但冷靜下來之后,便只有同病相憐的一種惋惜和憐憫了。
“殿下,菜好了!毕⒅Z將手中托盤放到桌上,一道道味道極重的佳肴上桌。上頭的香味,紅亮的顏色,無不刺激著人的鼻腔和味蕾。
息諾小聲:“是差人從外面買回來的,路途遙遠(yuǎn),奴婢拿到時已經(jīng)涼透了,重新熱了熱才給殿下端上來,但愿味道不會改變。”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這鬼地方能吃到辣就不錯了!备跌Q玉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容,幾日里來的陰郁心情都消散不少,他抓起筷子,自然落座,“謝謝啊!
息諾一怔,還是沒習(xí)慣高高在上的鬼主大人一口一個謝謝的禮貌感。
“還有這個!毕⒅Z小心翼翼將另一碟紅艷艷的東西向前推了推,“殿下從前夸奴婢手藝好的!
雖然都是紅色,但這清甜的香氣還是和一桌麻辣鮮香的肉類格格不入。
傅鳴玉亮著眼睛看過去,看清楚是一碟子梅漬小番茄,又嫌棄地?fù)u著頭回來:“好的知道了,放那吧!
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原身那種威風(fēng)堂堂的鬼主背地里竟喜歡那些甜滋滋的東西,傅鳴玉覺得,麻辣這種刺激的味道,才更適合霸氣的鬼主。
小甜水什么的,實在不如麻辣兔腿給他的誘惑大。
在蓬丘仙山那幾天,雖然吃的也算是山珍海味,但實在是清淡。
修行者大多辟谷,不屑口腹之欲,又礙于在仙君面前的形象,他實在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需求,現(xiàn)在回了鬼蜮,他也是試探了好幾天,才大膽地提要求:他要吃辣。
香辣,麻辣,酸辣,爆辣,都可以,只要能拯救他寡淡的味蕾。
傅鳴玉激動地咬一□□辣的紅油雞,灼熱從口腔順著食道一路燒到胃里,死了這么多年,終于又吃到這一口了。
息諾呆呆地看著那一碟被冷落的梅漬小番茄,不免有些失落。他腌制了一晚,放在碎冰里冰鎮(zhèn)著額酸甜可口的梅漬小番茄,從前殿下明明是喜歡地不得了的。
“這些都是是哪里買來的?”傅鳴玉瞇著眼睛,吃的正歡。
息諾忙道:“離鬼蜮最近的岎川附近,是從那里的集市上買來的!
“能做成這樣,也算不錯了!备跌Q玉喟嘆一聲,“雖然比不上趙御廚的手藝,但多了些鄉(xiāng)野間的粗獷,別有一番風(fēng)味,解解饞也是足夠了!
息諾有些聽不明白:“御廚?”
“就是皇宮里,給皇帝做飯的!
“那不是很容易。”息諾眼睛亮了亮,“奴婢可以去找他,請他為殿下做菜!
他們鬼族的王,不比那人間的皇帝寶貴多了。
傅鳴玉失笑:“哪這么容易,他……”
傅鳴玉的笑容淡了下了,他愣了一會兒,才低頭道:“他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
那個朝代,都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很多年了。
只剩下他,仿佛那個年代的遺物。
傅鳴玉剛高興不久的臉色冷淡下來,息諾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又被滿屋子刺激性氣體搞得眼淚汪汪,息諾忍著咳嗽,主動退出了傅鳴玉的寢殿——被熏的。
傅鳴玉慢條斯理地撕扯著雞肉,嘴巴早就被辣成了腫脹的紅色,驀然,腰間癢了起來,一塊玉牌從衣料下自己鉆出來,啪地掉到地上。
傅鳴玉來不及擦手,趕緊去撿,手指冷不丁戳到玉牌表面浮現(xiàn)的一張臉。
“小玉!
久違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傅鳴玉瞳仁瞪大,嘴角的油漬都沒來得及去擦,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仙,仙君?”
已經(jīng)數(shù)日未曾見傅鳴玉的洛與書隔著玉牌,微微歪頭,那張清冷的面孔浮現(xiàn)一絲疑惑:“你這是……吃人了?”
再蠢也聽得出來仙君在笑話他。
傅鳴玉臉色爆紅,胡亂涂抹去嘴上的紅油,差點被辣椒嗆到:“才沒有!
見對面手忙腳亂,洛與書唇角微微勾起:“這些日子,似乎在鬼蜮過的不錯。”
傅鳴玉咳了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仙君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承認(rèn),因為息諾,他確實心里對仙君存著一些怨氣,刻意沒去聯(lián)系仙君,沒有想到,是仙君先主動聯(lián)系了他。
“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甭迮c書道,“天池的一位前輩辦了喜事,給蓬丘送了邀請。”
傅鳴玉慢慢眨了眨眼睛:“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真討厭,說話都不會直白一些。
仿佛看出了他的怨念,洛與書輕笑一聲,如他所愿,直白道:“你想去天池玩嗎?”
不到半日,蓬丘的木鳶已經(jīng)到達(dá)了鬼蜮,接走了整裝待發(fā)的傅鳴玉。
傅鳴玉沖底下一眾人揮手:“你們放心吧,我只是和仙君出去玩,不會不回來的!
靈壹靈貳仰著頭看著離去的殿下,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誠然,現(xiàn)在失憶的殿下和從前的殿下是有很多很多不同,發(fā)生了很多很多改變,但是有一點似乎很是相同:他們都很喜歡出去玩呢——
群山環(huán)繞,峰巒疊翠。
傅鳴玉從跟著洛與書踏進(jìn)天山仙宮,就見到來來往往許多忙碌的宮娥。不愧是老神仙齊聚的天池,蓬丘的幾座宮殿與這里比起來,都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傅鳴玉好奇地看這兒看那兒,洛與書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他身上,讓人無法忽視。
終于,傅鳴玉忍不住問:“我臉上的偽裝,是有什么不妥之處么?”
身為鬼主,被仙君帶來天池,也不至于囂張地不知偽裝。他換了裝束,也換了面皮子。
洛與書搖頭:“沒有!
“那你在看什么?”
洛與書如實道:“自你重回鬼蜮,不過幾日時間,似乎與之前就有些不一樣了!
眼里的澄澈和單純似乎褪去了一些,乍然還讓人以為是他恢復(fù)記憶了,但仔細(xì)瞧去,并沒有恢復(fù)記憶,只是有些成長的痕跡了。
這種感覺有些神奇,沒有人可以成長兩次,也沒有人能像洛與書這樣,去看著另一個人成長兩次,但是傅鳴玉是那個意外。
傅鳴玉并沒有如從前那般,聽到“不一樣”三個字,就患得患失,驚恐地以為自己將要暴露了,他微微歪歪腦袋,大膽看向洛與書:“那仙君你,可是想我了?”
有時候問題不止可以逃避,還可以轉(zhuǎn)移。
洛與書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腦袋,什么也沒有回答,又繼續(xù)前進(jìn),邁上了鋪滿白玉石的臺階。
傅鳴玉倒沒有覺得失望,畢竟,如果仙君真的想念他,在他刻意不聯(lián)系仙君的日子,也就不會杳無音訊了。
仙君確實,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呢。
他沒有看到洛與書眼底的晦澀,只是匆匆跟上洛與書的腳步,踏進(jìn)了天宮正門。
今日不知哪位前輩大喜,來了許多人,不斷有人恭恭敬敬與洛與書寒暄,傅鳴玉誰都不認(rèn)識,又怕自己鬼主的身份暴露,只想去天池著名的池子里玩水。
據(jù)說天池的水直通上界,靈氣充沛,修士洗髓滌骨,凡人延年益壽,好處多多的,傅鳴玉只聽說未親眼所見,實在是好奇。
不斷有人與洛與書寒暄,傅鳴玉變了容貌和衣著,旁人只當(dāng)是仙君身邊侍候的小童,傅鳴玉不耐煩等待,只扯了扯洛與書衣角,洛與書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先去吧!甭迮c書道,“后山多的是奇珍異獸,玩的時候注意安全!
傅鳴玉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我人生地不熟,要是不小心碰了撞了什么,闖了禍怎么辦?”
洛與書抬手,傅鳴玉還以為他又要摸自己腦袋,不曾想猝不及防落下一個腦瓜崩:“涼拌!
傅鳴玉憤憤捂著腦門,不想再理一下洛與書,轉(zhuǎn)身就走。
天池果然是鐘靈毓秀,風(fēng)水寶地。
傅鳴玉一邊順著幽徑向后山走,一邊贊嘆沿途的風(fēng)景。
這地方和鬼蜮比起來,確實是美太多了。于是那濃郁靈氣帶來的不適感也能忽略不計,傅鳴玉滿心都是探索天池寶地的欣喜。
潮濕的水霧迎面撲來,傅鳴玉已經(jīng)踏入泉眼聚集的池潭圣地。
他從未見過如此奇觀盛景,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石潭玉泉接二連三映入眼簾,大地被清澈的水面一塊塊分割,像一塊巨大的鏡子摔成了千百個碎片,嵌入了濕潤的泥土里,鏡子里映出頭頂?shù)奶炜赵撇示G蔭,天上地下,仿佛就此融為了一體。
“好美!
傅鳴玉站在岸邊,踩著濕潤的泥土,在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水下游動的魚兒。
“這魚,怎的如此……”傅鳴玉頓了頓,咽下口水,“肥美……”
池中魚兒肥碩靈動的身姿,很難不勾起人的饞癮。
“要不要捉一條上來烤著吃?”傅鳴玉眼睛直了,小聲嘀咕,“野生的?還是哪位老神仙養(yǎng)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不過這里這么多,少一條應(yīng)該……”
話音未落,只聽“噗嗤”一聲,一條魚兒破開浪波,躍出水面,直沖傅鳴玉而來,啪嘰就掉到了傅鳴玉腳下的地面上。
傅鳴玉:哈?
魚兒鮮活的魚尾有力地拍打著地面,傅鳴玉眼睛瞪圓,匆忙后退:“啊啊啊你不要碰瓷!我是想捉你,但我沒真動手啊!”
一聲輕笑驀然自耳邊響起,傅鳴玉嚇了一跳,一回首,卻見一個身著淺色長衫,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正緩緩轉(zhuǎn)動輪子,向他靠近。而他的眼上,正蒙著一塊白娟,遮住了他的一半面容。
傅鳴玉震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看他瞎掉的眼睛,還是該看他貌似殘廢的雙腿。
好不禮貌,明明都不該看。
傅鳴玉趕緊移開了視線:“你是誰?”
唉,怎么年紀(jì)輕輕,就失去了雙眼和雙腿,有點可憐。
傅鳴玉心生憐憫。
年輕人已經(jīng)到了他身邊,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只看著地上活蹦亂跳的魚:“你不是想烤了吃么?這是我養(yǎng)的,送你了!
他嗓音溫潤,似乎還含著隱隱的笑意。
“送我了?”傅鳴玉張大嘴巴,人這么好的嗎,老鐵。
“那我不客氣了。”傅鳴玉席地而坐,一刀將那魚捅死,“兄弟,在這里烤魚,沒什么問題吧?”
年輕人含笑點頭:“放心,有我在,沒什么問題!
傅鳴玉感動壞了:“謝啦兄弟!
他熟練地將泥地挖出坑來,然后從納戒里摸出火石扔進(jìn)去,登時升起了明亮的火焰。傅鳴玉驚呼一聲,仙門的東西就是比人間好用多了,然后將串在刀上的魚丟進(jìn)了火石堆。
然而,輪椅上的年輕人被他操作驚呆了:“不是,你,你都不去內(nèi)臟的嗎?”
傅鳴玉瞪大眼睛:“我看別人,都是這么烤的呀!
繼而震驚:“你不是蒙著眼睛嗎?你能看見啊?”
“那是你沒看見他們處理內(nèi)臟吧!
年輕人被他的操作驚到了,有些無語,然后自然而然接過傅鳴玉手里串魚的刀柄,另外拿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明明蒙著眼睛,卻準(zhǔn)確刺入魚下腹,劃開肚皮,清理起內(nèi)臟和鱗片來。
傅鳴玉怔怔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襲上心頭,眼眶登時酸澀無比。
同樣的動作,仿佛也有人,做過無數(shù)次了。
“你不用眼睛,也能看清楚么?”傅鳴玉不知自己為什么有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看著年輕人被白紗遮住一半的陌生面孔,輕輕問出口。
年輕人手起刀落:“手熟罷了。”
刀刃染了鮮紅的血,卻不曾蹭到年輕人淺色的衣袖上。看他的利落的動作和拿刀的氣勢,即便失了眼睛和雙腿,傅鳴玉也不懷疑,這是一位高手,最起碼,他曾經(jīng)是一位高手。
“你讓我想起從前的一個朋友!蹦贻p人刮去魚鱗,已經(jīng)將魚重新烤了起來,驀然又開口,“他和你一般,烤魚從不記得去內(nèi)臟和刮魚鱗,人笨笨的。”
火焰將肉炙烤出焦香,傅鳴玉吸吸鼻子:“從前這些活兒,不會都是你來做吧!
年輕人笑了一聲,抬手給魚肉撒上鹽粒:“我的手藝最好,你嘗嘗就知道了!
魚肉的鮮甜掩蓋過腥氣,肉質(zhì)肥美,軟嫩與外皮的焦香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傅鳴玉接過魚,很難不被他的腿吸引,至少在外面看來,兩條腿都是完好的,于是趁著兩人氣氛還可以,問道:“你的腿,是受傷了么?”
“嗯!蹦贻p人應(yīng)聲,“許多年了。”
“不能治么?”傅鳴玉更疑惑了,“你們不是修士,精通法術(shù),又有許多仙丹靈藥,活死人,肉白骨么?”
年輕人微抿起唇,似是想笑,又笑不出:“因為我的腿,是一柄絕世神器所傷,很難治愈的。”
傅鳴玉張張嘴,連眼睛的事情也不敢問了,選擇避開了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
二人分食一整條魚,一邊吃一邊閑談。
咽下最后一口,傅鳴玉毫不吝嗇他的夸贊:“雖然不認(rèn)識你,也不認(rèn)識你的朋友,但能做你的朋友,也太幸福了!
這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靈水靈泉在仙山上養(yǎng)著的緣故,比傅鳴玉從前吃過的都要鮮美。
“謝謝!蹦贻p人也吃完了,扔掉魚的殘骸,擦了擦手,重新轉(zhuǎn)動起輪椅的輪子,“今天能遇到你,很開心,我確定想吃這魚很久了!
傅鳴玉也很開心:“你叫什么名字,要不,交個朋友?”
年輕人卻始終不肯介紹自己,轉(zhuǎn)了話題:“我要走了,臨走前,還是有一事要告訴你!
他轉(zhuǎn)頭,明明蒙著眼睛,卻好似在定定地盯著傅鳴玉:“記得不要去天池。”
傅鳴玉皺眉,嗯?不要去天池?哪個天池?他們現(xiàn)在不就在天池嗎?還是說,指的是那個名喚天池的水池子?
然而,他來不及問清楚,年輕人就已經(jīng)轉(zhuǎn)起了手里的輪子,與此同時,崩潰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啊啊啊啊,是誰?是誰烤了老夫的魚?還將魚骨丟棄在這里?!”
恍若晴天霹靂,傅鳴玉下巴都要驚掉了,他目瞪口呆質(zhì)問年輕人:
“不是,你不是說魚是你養(yǎng)的嗎?”
然而,年輕人輪子轉(zhuǎn)的飛快,已經(jīng)飛出去數(shù)十米遠(yuǎn),眨眼的功夫,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第139章 求求你,醒過來吧……
傅鳴玉自知闖了大禍, 可人證物證具在,又是在旁人的地盤上,傅鳴玉想跑也跑不了。
白發(fā)老頭氣勢洶洶:“你是誰家的童子?還不將你主人叫來, 我這百年的靈魚,你能不能賠得起?”
傅鳴玉閉著眼, 生怕橫飛的唾沫星子噴自己臉上,他小臉煞白, 不敢說自己是跟著蓬丘的仙君來的,如此行徑,真是給蓬丘抹黑了。
“不就是一條靈魚么, 別啰里啰嗦了!币坏琅曧懫。
白胡子老頭的斥責(zé)戛然而止, 隨即恭敬地鞠了一躬:“仙子!
仙氣飄飄不食煙火的仙女宛如從天而降, 幾句話就打發(fā)了白胡子老人:“我殿里多的是魚, 散人去撈幾條罷,就當(dāng)是我替這孩子賠禮了!
橫豎是占了便宜,那老人哪還能不依:“仙子仁慈。”
傅鳴玉看著眼前膚如凝脂的美人, 從小到大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shù), 但眼前這位實打?qū)嵉南勺? 從品貌到氣質(zhì),無疑都是上上乘的。
傅鳴玉幾乎看呆了:“多謝仙子姐姐。”
“姐姐?”仙女一愣,“我年紀(jì)比你大太多了,你喚一聲姑姑都使得。”
傅鳴玉眨眨眼睛,看著眼前女子年輕的容顏, 姑姑倆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不必客氣與我客氣, 本就是我那外甥捉弄了你,我免你災(zāi)禍,算是扯平了。”
傅鳴玉不識得她外甥, 可仔細(xì)想想,又是捉弄,又是扯平,聰明的傅鳴玉一點就通,她外甥,不會就是剛才還跟他稱兄道弟共食一份魚然后抹抹嘴巴轉(zhuǎn)頭就跑掉的那個輪椅兄吧?
“是他!毕膳虼叫α诵,“我這外甥,原本也是個活乏的性子,自從失了雙腿,性子便陰郁了!
“他不愿看見自己的殘廢模樣,索性把眼睛也遮起來,整日呆在沒有光亮的黑暗里!
“我不忍他在門派里面對舊識舊友難堪,又怕他長時間觸景傷情,便把他接到了我這清凈的地方。清凈是清凈,可他也愈發(fā)沉默寡言了!
仙女盈盈的目光望向傅鳴玉,“今日他雖戲耍了你,可他肯出來逛逛,我已是驚喜不已,很感激你了。”
輪椅兄原來平日里過的這種日子啊,也是蠻慘的。
傅鳴玉嘆兩口氣,那因為被輪椅兄戲弄又拋棄而升起的惱火在仙女姐姐的溫聲細(xì)語中消散下去不少。
傅鳴玉看著仙女的面容,真心實意地稱贊:“您可真漂亮!
人漂亮,心還這么善良。
“有您這樣的長輩是他的福氣,看在您的份上,我就不生他的氣了!
仙子的眉很明顯地挑了一下,忍不住抵著唇小聲自語:“這張嘴里吐出這樣的話,還真是稀奇!
傅鳴玉自知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浪費太多時間了,他還得和仙君一起去天池,遂拱手與仙子道別:“今日多謝仙子出手相助,只是還不知道,仙女您的名諱,還有那位輪。額,那位兄臺的名姓!
總得知道名字吧,不然回去仙君要是問起來他都說不明白是誰幫了他。
“親近的人,都喚我的小名妙妙。”仙子笑道,“我名喚妙音,旁人稱我一聲,妙音仙子。”
“至于我的外甥,他出身楚氏,從前是玉衡仙君門下的!毕勺佣⒅跌Q玉的眼睛,一字一頓,“他叫,楚軒河。”
然而,她沒有在傅鳴玉臉上看到任何意料之中的表情,傅鳴玉呲著大牙,笑著點頭:“好好好,我都記下啦。”——
“仙君等我好久了嗎!
遠(yuǎn)遠(yuǎn)看到高大偉岸的背影,傅鳴玉小跑過來。
“遇到一點小事耽誤了些時間,仙君久等啦!
洛與書負(fù)手而立:“碰見誰了?”
“一位很漂亮的仙子,還有她瘸了腿的外甥!
洛與書往前走的腳步一滯,然后緩緩轉(zhuǎn)頭:“她沒為難你吧?”
“為難我做什么!备跌Q玉揉了揉肚子,“她人還挺好的!
洛與書神色有些奇妙:“她那個坐輪椅的外甥,你也見過了?”
傅鳴玉點頭:“聊了好大一會兒天,人就丟下我走了!
他還是沒敢把偷魚吃被抓現(xiàn)行這件事告訴仙君,太丟人了。
然而看仙君的神色,傅鳴玉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
楚軒河,從前師從玉衡仙君門下,那不也是蓬丘的人嗎……楚軒河,難怪傅鳴玉覺得耳熟,方才沒注意,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那不就是,雙雙曾說過的,他們曾經(jīng)的死黨么?
傅鳴玉的臉色霎時間白了。
竟然是他?
他還傻傻問人家,腿是怎么受傷的。
傅鳴玉冷汗都快掉下來了。
傳聞里,楚軒河的腿,就是被自己斷的啊。
缺不缺德!
“不要多想了。”仿佛是預(yù)料到他在想什么,洛與書摸摸他的頭,“你易容了,認(rèn)不認(rèn)得出來都難說。”
當(dāng)然這話只是安慰安慰傅鳴玉,畢竟妙音仙子那般性格,若是沒認(rèn)出來,絕不會在一個小童身上多費半點口舌。
但傅鳴玉真的被安慰到了。
畢竟雖然下意識對楚軒河愧疚,但他又不是原主,楚軒河的腿不管是不是姬月潭干的,跟他都沒有毛的關(guān)系。
他又快快樂樂跟在洛與書身后迫不及待去天池游玩了——
天池殿坐落在天池上游核心地帶,一般人尋日里輕易進(jìn)不去。
洛與書今日提前打了招呼,才能帶傅鳴玉來這里。
白氣四溢,煙霧繚繞,池水一眼望去,是雪白的,幾乎與長天共一色。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還有印象么?”洛與書問道。
哪有印象,傅鳴玉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有任何印象,誠實搖頭:“我不記得了!
水波流轉(zhuǎn),傅鳴玉挽起衣袖,迫不及待想要下水:“這水真有那么神奇嗎?洗污垢,滌靈魂?活死人,肉白骨?”
看著傅鳴玉的動作,洛與書眸光微閃,但最終沒有阻攔,只是囑托:“要小心,這水與你身上的鬼神之力相克,切勿泄露詭氣,否則……”
“我知道的。”傅鳴玉眨眨眼,藏起經(jīng)絡(luò)里的詭氣,“否則被凈化的就是我了。”
若是初來乍到的傅鳴玉,可能還有三分恐懼,但他多少在鬼蜮住了一些日子,多少也學(xué)了些鬼王的本事了。
來都來了,他是一定要下水體驗體驗的。
清澈池水漫過腳尖,漫過衣衫,漫過他的雙臂,波光粼粼,與之相呼應(yīng)的是他臂膀上浮現(xiàn)的脈絡(luò),呈現(xiàn)淡淡的烏青。
鬼族血脈來天池純挑釁,傅鳴玉都做好了會被池水反噬的準(zhǔn)備,然而,他并沒有感到什么不適。池水覆上來,好像有無數(shù)張細(xì)小的嘴在吸他,十分好玩。
他扎了個猛子,盛情邀請洛與書:“仙君,這水好舒服啊,您要下來一起玩嗎?”
洛與書站在岸邊,遙遙看著他:“越往里靈氣越濃郁,你小心些,不要往前去了!
傅鳴玉才不聽,又往前游了游。
第一,他是鬼主,不怕什么危險,第二,就算有什么危險,有仙君在,還怕沒人救他嗎。
他來之前,還聽靈貳他們提起,天池里有一種渾身透明的魚,這種魚的骨頭也是透明的,但一旦剝出來就會變成雪白色。用這種魚骨做成梳子梳頭發(fā),可以保青絲不白,永遠(yuǎn)柔順光澤。
傅鳴玉很想見見這種神奇的魚,然而游了一會兒,卻不見一只魚。
傅鳴玉竄出水面,他已經(jīng)游出去有一段距離了,但是別說一條小魚,連一根水草都沒看見。
“不對吧……”傅鳴玉喃喃自語,他抬起胳膊,想與洛與書招手:“仙君……”
話未說完,四下金光驟起,宛如金色絲線一般驀然纏上傅鳴玉的手腕,將他抬起的手猛地拽回水里。
傅鳴玉頓覺不妙,抬腳欲游走,然而金線速度之快,已經(jīng)纏上了他的雙手雙腳。
清澈的池水開始轉(zhuǎn)動,匯成旋渦,而旋渦慢慢變成黑色,一池清澈的水竟也慢慢變成了黑色。
“不對!备跌Q玉后知后覺,“這不是,天池……”
傅鳴玉像是城門失守,奇怪的力量從水里竄進(jìn)自己的身體,撥弄他的經(jīng)脈,瘋狂流竄,不知在做什么,傅鳴玉發(fā)出陣陣疼痛的呻吟。
好疼啊。
“仙君,仙君!彼乱庾R呼救,卻在看見仙君身后出現(xiàn)的老頭時沒了聲音。
他們的手里皆攥著一把金色的絲線,而那正是困住傅鳴玉的罪魁禍?zhǔn)住?br />
傅鳴玉心在瞬間涼了半截。
兩位白衣老者一邊控制著金線,一邊嘴里低聲念著什么,落在傅鳴玉身上,是抽骨剝筋一般的疼痛。
傅鳴玉腦海中警鈴大作,求人不如求己,他調(diào)動起體內(nèi)鬼神之力與金線做沖,卻引來更大的疼痛。
“別動!甭迮c書低呵一聲,“你在這里動用詭氣,不要命了?”
傅鳴玉只是不愿意去想,但是他不傻,現(xiàn)在這般明顯的現(xiàn)實放在他眼前:“你早就懷疑我了?”
洛與書沒說是,也沒說否,只是語氣放緩下來:“我不會傷害你的!
原來他早就發(fā)覺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姬月潭。
若大的悲哀鋪天蓋地,身體上的疼痛已經(jīng)猶如萬蟻噬心,可這也不及最信任的仙君給予他這致命的一擊。
“噗——”
一口暗色的血涌上喉頭,他不甘心。
“你早知道,我不是,姬月潭?”
洛與書冷澈的眸光在提到那個名字時才會有輕微的波動:“你很像他,但某些地方,并不相像。”
傅鳴玉扯出一抹冷笑:“我裝失憶,竟然也騙不過你!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人不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么?
他都很努力去裝得像了,還是騙不過嗎。
晶瑩淚珠從眼眶滾出,傅鳴玉咽下一口血水:“所以,你要殺了我,讓真正的他回來嗎?”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血滴子順著唇角緩緩流下,傅鳴玉眼圈泛紅,“謝霜辭,我哪里比不上他,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洛與書高高站在岸上,不染纖塵。
“本尊好像從未說過,本尊名喚謝霜辭!
傅鳴玉咬緊牙齒,看著他冷薄的眉眼。
洛與書也回望著他,不帶喜悲。
“是你認(rèn)錯了,本尊承襲緋夜仙君之位,成重安宮之主,擔(dān)五尊之責(zé),本尊是仙君,卻不是辭霜仙君!
洛與書一字一頓。
“本君尊號無霜,名喚,洛,與,書!
無霜仙君,洛與書。
他并不是,謝霜辭。
恍若一聲驚雷,仿佛喚起什么咒語,一時間,密密麻麻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涌入腦海。
父親,母親,丞相府,他的狐朋狗友……
他沒有墜馬而亡,他只是墜馬斷了腿,躺了三個月,那是辭霜仙君在他家小住一段時日離開之時,他如今的記憶便停留在那時候。
可他并沒有墜馬而死。
他不僅沒有死,還有了和辭霜仙君的以后。
“好疼,好疼——”
腦子像是要爆炸了,無數(shù)記憶斷斷續(xù)續(xù)涌進(jìn)來,傅鳴玉真的很怕下一秒自己的腦袋就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樣來個粉碎。
永遠(yuǎn)對他笑謝霜辭,永遠(yuǎn)溫文爾雅的謝霜辭,永遠(yuǎn)包容他頑劣淘氣包容他一切的謝霜辭……
傅鳴玉神識混亂,朦朧里看見洛與書的眉眼,他竭力掙脫金線,試圖掙扎著奔向洛與書:“仙君?他們沒有為難你吧?他們沒有欺負(fù)你吧?你不要去填山,你不能去填山……”
他淚如雨下:“謝霜辭,你要是敢去填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這輩子,下輩子,我都再也再也不會理你了……”
洛與書心肝微顫,衣袖下的雙手已經(jīng)緊緊攥成拳,強(qiáng)忍著自己不要上前。
即便做過心理準(zhǔn)備,但看到傅潭說這張臉,哭得這般肝腸寸斷,嘴里卻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洛與書的心臟也仿佛被人攥起來一般,壓抑地他快要窒息。
傅潭說,你也會這樣為我掉眼淚嗎。
你也會喚著洛與書,為我歇斯底里,為我肝腸寸斷嗎。
傅鳴玉動作太大,兩位老君不得不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那金線似乎要將傅鳴玉生生割開割斷。
一位老者開口道:“稟仙君,老身已經(jīng)探查過了,三魂七魄皆在,并沒有任何問題!
另一位老者也道:“是啊仙君,老身記得傅小友上次誤入回魂陣,還是缺少一魂一魄的,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全部齊整了!
不枉洛與書上天入地為他收集碎魂碎魄,如今比之前還完整了。
魂魄沒有問題,也就是說,眼前之人,也是傅潭說,也是傅鳴玉。
嘶吼半晌靠近洛與書的傅鳴玉卻驀然噤聲,仿佛終于想了起來:“不,不對,仙君已經(jīng)死了,謝霜辭已經(jīng)死了”
他死死盯著洛與書:“你是誰,你又是誰?為何和仙君如此相似?”
“仙君已經(jīng)死了……”
洛與書垂眸看著他,攥成拳的指縫里竟緩緩滲出血,但無人在意。他的眼里悲天憫人:“傅鳴玉,你該都記起來了!
大片大片空白的記憶充裕顯現(xiàn)出原本的顏色,宛如閃電一般,閃爍著,破碎著,像一張張破碎的照片。
“仙君早就死了……”
他低聲呢喃。
“你不是仙君……”
那一年,臘月寒冬,他在鵝毛大雪里枯坐半日。
寒風(fēng)凍凝血液,冰雪掩埋肉骨。
衣衫單薄,形銷骨立。
那一年,他送走了他的愛人。
他親手埋葬了他的愛人。
“你不是仙君!备跌Q玉嘶啞著喉嚨笑出聲,這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仙君已經(jīng)死了!
池水早就將他渾身浸得透濕,他跌坐在池水里,分不清臉上是池水還是淚水。
“是,謝霜辭已經(jīng)死了,我親手埋葬了他。”
“可我也死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為什么又醒過來了呢?”
他滿臉茫然與無助。
為什么出現(xiàn)在千年之后,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個和他長得一樣的人身上?
他是誰呢?這個人,又是誰呢?
“因為,你們是一個人。”洛與書壓抑著胸腔的震動與嗡鳴,“你們是同一個人啊,鬼姬和傅相的兒子,傅潭說!
“傅相短命,鬼姬舍下一切,甘愿化身人婦,來到人間,陪傅相走完百年。他們的孩子也非凡品,為隱瞞身份,鬼姬抽了他的一魂一魄,便成了你,亦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陪他們度過百年!
“你是傅潭說,傅潭說也是你,你們從來都是,一個人啊。”
只是作為主神識,傅潭說卻遲遲不肯露面,將自己藏起來了。
洛與書再也忍不住,踏進(jìn)水里,兩手攥緊傅鳴玉肩骨:“傅潭說,你該想起來了,你該醒過來了!
“傅潭說,你醒過來,看看我!
他直視傅鳴玉迷茫的眼睛,力氣大地要將人生生捏碎,沉悶的疼痛里,傅鳴玉看見他眼里的癲狂和閃爍的水光,聽見他壓著喉嚨振聾發(fā)聵近在耳邊的聲音。
“傅潭說,我知道你不想醒過來,你不想見我,不想理我是不是?”
“傅潭說,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他肯定還在生氣吧,不然怎么會連道別都沒有,以那樣決絕的方式永遠(yuǎn)離開他呢?
“傅潭說,你聽著。”他逼近傅鳴玉面門,灼熱的呼吸兇狠噴灑,“讓你滾出蓬丘是假的,是我氣你跟鶴清寒離開,傅潭說,我從來沒有一刻,沒有一刻不想讓你回到我身邊。”
“所以,求求你了!
傅鳴玉被有力的雙臂揉進(jìn)懷里,力氣大地快要讓他窒息。
他聽見耳畔洛與書顫抖的呼吸,震顫耳膜,每一聲都透著絕望和希冀。
“如果你能聽到的話,是我求你的。”
灼熱滾燙的淚珠卷進(jìn)他的領(lǐng)襟,燙地傅鳴玉后縮。
“求求你,醒過來吧!
醒過來,再看看我啊。
第140章 風(fēng)光無限的時候,為什么要自……
“無霜仙君, 夠了!
一道聲音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
傅鳴玉緩緩合上眼睛,竟是暈了過去。所有的金線盡數(shù)消失,陣法也湮滅在水里沒了蹤跡。
輪椅上的白衣青年卻一躍而起, 不顧清冷的池水,直接踏進(jìn)去, 幾乎是搶一般,將水里的傅潭說攔腰抱起, 絲毫沒有顧及洛與書的臉色。
若是憑他的身份,他自是不敢這么對洛與書的,可是他身后有偌大的依仗, 便是同樣身著白紗的妙音仙子。
妙音仙子是誰, 曾與洛與書的師尊緋夜仙君談婚論嫁的人物, 師祖的親女兒, 這般長輩,洛與書總要給她三分薄面。
方才那一聲,就是她出聲阻止的。
洛與書沒有對楚軒河出手, 他知道楚軒河是在乎傅鳴玉的, 只對妙音仙子微微頷首行禮:“晚輩見過仙子!
于仙君之尊, 他不必對妙音行禮,但論私情,妙音仙子當(dāng)?shù)闷鹚宦暋扒拜叀薄?br />
而妙音仙子如今心尖上的外甥楚軒河,便如狗仗人勢一般,在天池也是橫著走的。
想到這里洛與書眸色微閃, 許久許久之前, 他們曾一同誤入無夢之境。因著血緣或者其他不尋常的關(guān)系,在夢境里他代替了師尊,傅潭說代替了母親鬼姬, 趙秋辭也代替了祖上的先輩趙玄燁。
唯獨楚軒河,洛與書詫異他為何在幻境之中會成為“妙音仙子”,現(xiàn)在看來,一切早就有預(yù)兆。
眼睛上的白紗早就被扯去,楚軒河已經(jīng)好久沒有用這雙眼睛再看這世間了。他濕淋淋地上岸,帶著懷里的傅潭說。因為腿有舊疾,有些跛,腳步便慢了些。
“你怪他拋開一切,輕而易舉地了結(jié)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你為什么不搞清楚,他為什么選擇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
楚軒河輕輕開口,這話是說給洛與書的。
“他不是怪你,也沒有恨你,他沒有怪我們?nèi)魏稳!?br />
楚軒河看著傅潭說慘白的臉,緊閉的眼,莫大的悲哀籠罩心頭。
“他就是太善良了……他只是,在怪他自己!
傅鳴玉被放上楚軒河的輪椅,裹上了妙音仙子干凈的披風(fēng)。
楚軒河動作輕緩,語氣卻有些不善:“尊上如果想喚醒小玉,不如先去搞清楚,小玉為什么會自盡吧。”
洛與書眸色沉下來,妙音仙子恰到好處地開口:“這事兒急不得,仙君若是信得過,不若和鳴玉一同,來我的朝云殿吧!薄
鬼主姬月潭,在他風(fēng)光無限的時候,為什么要自盡?
朝云殿內(nèi),除卻已經(jīng)昏迷躺在床上的傅潭說,沈雙雙,楚軒河,趙秋辭,和洛與書四個人,難得聚在了一起。
當(dāng)年一手促成傅鳴玉叛出仙門重歸鬼蜮的大功臣,第一個便是屠羅剎的西玄魔君。眾目睽睽之下,魔君與妖王親自為姬月潭保駕護(hù)航,將人從眾仙門圍剿之下帶了回去。
六界之中,還曾一度傳出二人的靡靡傳言。
可是實際上,成為鬼主的姬月潭和魔君關(guān)系并沒有那么好。
鬼主自盡謝罪的消息傳出來不多久,魔君的消息也傳了出來,據(jù)說是走火入魔,一病不起。
但知悉內(nèi)情的人才知道,魔君病倒,其實要在鬼主自盡之前。
并且據(jù)封靈閣的人所說,傅潭說自盡之前,確實去找過魔君。
二人之間,必然存在著某些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甚至可以說,魔君的死,和傅潭說的死,也有著某種關(guān)系。
“可是魔君已經(jīng)死了!彪p雙焦躁地叉著腰來回踱步,“鶴驚寒已經(jīng)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當(dāng)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們二人知道!
這是自數(shù)十年前那件事發(fā)生以來,楚趙沈三人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重新聚在一起。
十幾載,如白駒過隙。楚軒河身殘意志消沉,趙秋辭閉關(guān)面壁思過,傅鳴玉更是叛出師門,當(dāng)初無堅不摧的四人小分隊,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
沒人再提那慘痛的一天,小妖王血洗上陵城那一日,是傅鳴玉恢復(fù)身份,人人喊打那一日,也正是,楚軒河失了雙腿,成了殘廢那一日。
沒人再提。
那似乎都已經(jīng)成了一個禁忌,一個結(jié)了痂的傷疤,血淋淋的疼。
隔閡起,他們再也沒辦法以最初最純潔的心,去面對自己和昔日的伙伴了。
但是今天,因為傅鳴玉,他們終于又聚在了一起,終于再次觸碰那個敏感的話題。
“我覺得我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點。”
趙秋辭下巴已經(jīng)冒了淡青色的胡茬,眼眸不復(fù)往日的少年意氣,但思索問題,腦子還是最好使的。
“什么?”楚沈二人齊齊看向他。
趙秋辭坦言:“你們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么?”
“在妖族出事之前,魔君鶴驚寒一直在西玄,幾乎從未在中原出現(xiàn)過。一直到小妖王屠城那一日,他才算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身,我們才看到他的臉!
“在此之前,我們從未見過他,而小玉日日與我們廝混在一起,連蓬丘都極少出,怎么可能會結(jié)識鶴驚寒呢?你們想,他與聞人戮休認(rèn)識這件事,我們都知曉,并連帶著將人介紹給了我們,如果小玉真的早就與鶴驚寒相熟,我們怎么可能沒察覺呢?”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各自陷入沉思中。
洛與書指節(jié)曲起,微涼的指尖攥進(jìn)手心:“你是想說,在此之前,小玉從不曾與那魔君鶴驚寒認(rèn)識!
“對!壁w秋辭幾乎篤定道,“這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二人素不相識,沒什么交情,那魔君即便知曉了小玉其實是鬼姬之子,又為什么不辭辛苦,非要親自出手,逼小玉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逼他叛出師門呢?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這其實是最難以讓人理解的地方。
很難辨析,魔君對鬼主姬月潭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感。
如果不是他,傅潭說還好好在蓬丘待著,不必回那勞什子鬼蜮,也不會變成人人喊打天下人得而誅之的鬼姬之子。
一點退路也不給,那樣對傅鳴玉,魔君像是恨極了他。
可是,可是如果他那么恨傅潭說,揭穿身份后丟給仙門,仙門必然不會放過傅潭說,傅潭說落到那種境地,甚至鶴驚寒本人都可以上前來落井下石踩傅潭說一腳,替父親和屠羅剎報當(dāng)年之仇。
魔君又何必親自上門,將傅潭說全須全尾帶回去,還幫著他在鬼蜮立威,坐穩(wěn)鬼主的位置呢?
他為什么在毀了傅潭說的一切后還要保護(hù)他?僅僅是,他想得到一個盟友嗎?
可是,鬼姬與那先魔君鶴君山有世仇在先,屠羅剎與封靈閣也是鬧得不可開交,兩邊怎么都不像是結(jié)盟的樣子。
實在是令人費解。
他像是恨傅潭說,卻在保護(hù)他。
他像是愛傅潭說,卻也在毀滅他。
怎么看,都是非常矛盾的啊。
楚軒河明白了趙秋辭的意思:“如果我們想知道小玉為什么自盡,我們就必須搞清楚,小玉和魔君,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魔君又為什么,那樣對待小玉!
以及小玉自盡之前,沒有去跟任何一個人道別,偏偏去找了鶴驚寒。
“或許,我可以提供一個消息!甭迮c書驀然開口。
楚趙沈三人看向他,從前洛與書是洛師兄,眾人對他都很尊敬,如今他承襲師尊衣缽,位至仙君,與他們更不是一個級別的,只能更恭敬了。
如今他們四個能一起坐下來商談,全是托了傅鳴玉的福。
趙秋辭頷首:“尊上請講!
“有一件事,我確實瞞了你們,關(guān)于小玉死而復(fù)生!
此話一出,三個人眸子皆是一閃,他們之前確實好奇,死了十多年的傅鳴玉,怎么就死而復(fù)生蘇醒了,沒想到今日,洛與書肯與他們坦白。
洛與書咽下一口氣,沉聲道:“屠羅剎冒著風(fēng)險潛入蓬丘,潛入我重安宮,盜走了小玉的尸體,其實是為了給魔君鶴驚寒,借尸還魂!
“什么?!”
“啊?!”
眾人大驚:“這,這怎么回事?從何說起?!”
傅鳴玉死了多少年,魔君鶴驚寒就死了多少年,六界少了這兩大毒瘤,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妖王縮在妖族的密林里不出來,天下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日子。
屠羅剎想復(fù)活自家魔君,可以理解,但是,怎么就將主意打到了躺尸多年的傅鳴玉身上?!鶴驚寒要復(fù)活,借誰的尸不行?為何要借傅鳴玉的尸?這豈不是,太荒謬了?
信息量太大,楚趙沈三個人臉上都是空白的。
趙秋辭一咬下唇,驀然反應(yīng)過來哪里不對勁。
重安宮守衛(wèi)森嚴(yán),不說屠羅剎能不能潛進(jìn)來光明正大將尸體帶出去,單說洛與書對傅鳴玉尸體旁人看一眼都不讓的重視程度,能讓屠羅剎那些臟東西靠近傅鳴玉,并將尸體帶走?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
趙秋辭愕然:“您是故意的?”
雙雙不懂:“什么故意的?”
趙秋辭艱難咽下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呼吸都干澀了起來:“無霜仙君,您是故意的,您早就知道屠羅剎要做什么,故意放水讓他們順利偷走小玉的尸體,為的就是借屠羅剎的秘法,復(fù)活傅鳴玉!
“事成之后,您又親自前去西玄,將小玉的尸體帶了回來!
而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沒過多久,傅鳴玉就醒了過來。
“屠羅剎那些人,辛苦偷走尸體,歷盡千難萬苦,以為復(fù)活的是自家的魔君,沒想到,復(fù)活的是小玉,是鬼主。”
“無霜仙君,我說的對嗎?”
此言一出,沈雙雙踉蹌著倒退兩步,只覺得如遭雷劈。
每個字她都認(rèn)識,怎么組合到一起,就這么讓人費解了呢?
楚軒河卻沉默著,仿佛早有預(yù)料。
洛與書沒有避諱,承認(rèn):“是!
“可是您怎么能料到屠羅剎一定會復(fù)活小玉?”
洛與書眼眸低垂,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聽他道:“總歸是要試一試!
他得知消息,正好屠羅剎里有一位相識的“故人”,順理成章的,傅鳴玉被偷了回去,而魔君的復(fù)活儀式,也被動了手腳,來了一招偷梁換柱。
一向光明磊落的洛與書,竟也有一日拿人家的妻女要挾,只為能為傅鳴玉謀得一線生機(jī),哪怕失敗,也總要去試一試。
所幸萬事順意,傅潭說真的被魔族的功法成功復(fù)活。
可他卻自己不肯醒來了。
也是,若不是萬念俱灰,對這個世界都失去了希望,傅潭說怎么會又怎么敢自我了結(jié)呢。既然已經(jīng)自我了斷選擇了這條路,又怎么會被輕易喚醒呢?
所以,傅潭說本身的神識躲藏起來,猶如睡著了一般藏在了海底。而因那一魂一魄回歸本體所產(chǎn)生的次神識,卻陰差陽錯醒了過來。
也就是現(xiàn)在這個,不認(rèn)識他們?nèi)魏稳,卻獨獨對洛與書有好感的,來自人間的傅鳴玉。
幾人捋清楚大致的思路,便面臨一個最大的問題:魔君鶴驚寒已經(jīng)死了,他們,要去找誰弄清楚當(dāng)初的真相呢?
而此時,一直安靜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呼吸微弱的傅鳴玉,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