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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捉蟲) 世界結束~~……

    131

    副本內的玩家們, 開始翻包投喂下面的鬼怪。帶零食的人還不少,畢竟零食是減輕壓力的最平價手段了。現在,下面鬼怪們除了被敖昱最初送來試探的倒霉蛋甲一, 其他的都醒了, 他們一擁而上, 玩家們絕對只有涼涼一個下場。

    牛妖:“這個牛肉干有點辣呀。”

    {艸,第一次知道,牛妖吃牛肉的。}{人也吃猴頭菇啊。}{……}

    蛇妖:“鹵蛋好吃, 還有嗎?”

    {蛇倒是符合天性, 愛吃蛋。}{我懷疑他沒嘗到咸淡味,整顆吞的。}

    水鬼:“餓死鬼你一邊待著去, 等我們吃完了都是你的。”

    {這個水鬼妹子之前看著很嚇人,原來很颯啊。}{餓死鬼……21的排名,結果是鬼界底層嗎?}

    火鬼:“我想吃點涼的。”

    {我看他就有陰影!}{‘我好熱啊!’}

    有個新手,屬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 忍不住問他們:“你們不是客棧嗎?客棧難道不做飯嗎?”

    廚子擺了擺他蒲扇大的手掌:“不做飯, 抬上去的都是泥土石頭爛葉子啥的, 加了點幻術。諸位客官看看, 我們這兒窮鄉僻壤的,要啥沒啥,怎么做飯?”

    {想起了早期乖乖吃飯的大神嗎?}{有當年的大神現在在場看的嗎?}{吐得很安詳, 謝謝。}

    “喔喔喔!”雞妖叫了一嗓子,“雖然我們這兒雞鴨豬牛都齊全, 但你覺得誰的肉能砍?想下蛋, 都沒母雞啊。”

    {我的眼睛!}{每次看見他都覺得他該在隔壁游樂場地圖……}

    然后被幾個女妖怪按住了暴打,一陣雞毛亂飛,好好一只五彩大公雞, 掙扎出來的時候,都不剩幾根尾羽了。

    {雞腿……我有個想法……}{不,你沒有,想想被啄死,吃腦花的前輩們。}{雞腿誘人嗎?腦花養出來的。}

    “都出去!”小月亮忽然高喊,此時他腮幫子上還有個鼓包,那是剛吃下的太妃糖。

    鬼怪們的速度很快,豬妖朝外跑的時候還把小二甲一捎帶上了。

    眼看著鬼怪們都撤了,雖然剛才大家十分和諧,但人類玩家還是有些猶豫。

    可只是猶豫的這半分鐘,客棧的搖晃變得越發劇烈,房子明顯看出了左右搖擺,他們所站的二樓走廊像是座吊橋一樣,開始左右搖晃。

    資深者們帶著新手跳下去了,正要繼續帶著他們逃離,他們腳下的地板突然化為了一條條觸手,緊緊勒住了他們的腳踝。任何武器都無法擊斷這些觸手,體魄較弱的新手因為腳踝傳出的骨骼碎裂聲,開始發出慘叫。

    突然,觸手疲軟了下來,資深者們帶著行動不便的新手,跑了出去。

    ——直播的存在,讓玩家在環世界任務的過程中,很少發生太喪心病狂的事情(某些壓力巨大的生死時刻除外)。尤其在華夏區,所有人都睜眼看著,過于惡意的行徑,國家是會追究法律責任的。即便能逃過國家的追捕,再進入任務空間,其他人也都認識作惡者了,會遠離,會在集體決策時,把倒霉事先推給作惡者,這也是很危險的。罪惡反而常常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畢竟,很多人回歸現實時,已經是超人了。

    回到此刻的客棧空間,玩家們前腳出門,后腳客棧就塌了。在一片廢墟中,卻有一個單獨的房間完好無損,那是萬良毅的房間。

    “兩萬。”“杠!五筒。”“碰!”“我自摸!”

    就這點時間,鬼怪們也不耽擱,竟然又開始打麻將了。

    玩家們:“……”他們沒看見這世界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嗎?客棧前的小碼頭倒是還在,但水里現在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清澈碧藍的海水變得渾濁,海水表面上逐漸出現了一層細密的白色泡沫,一些大泡泡飛了起來,當它們破裂,空氣中會短暫出現一圈詭異的螺旋,螺旋中則傳出一聲聲古怪又凄厲的尖叫。

    無論資深者或新人,玩家們的眼神都開始變得凝滯,甚至部分觀看直播的觀眾也受到了影響。

    {邪神的力量!}{祂在干什么?}{邪神從未對我們表達過善意。}

    {別在這兒發彈幕了!快去喚醒身邊的人!}

    “嘩啦嘩啦”“碰!”“杠!”“二條……”“好爛的牌啊。”打麻將的聲音傳進耳朵,玩家和觀眾們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可他們的腦子沉沉的,仿佛被拽向了泥沼中,這些聲音太微弱,還不足以將他們拽出來。

    “錚錚錚!錚錚錚!”古琴的聲音陡然炸響,竟是用古琴彈奏的一曲《十面埋伏》。

    撲通幾聲,原來是玩家們都坐在地上了,氣泡仍舊帶來螺旋與尖叫,但《十面埋伏》死死壓制住了尖叫聲。

    更驚悚的是這個世界的天空,黑夜與白晝以夸張的速度交替著,他們看見了從西邊升上來的太陽和月亮,甚至太陽與月亮同時掛在了空中,好像在打架爭地盤。太陽是溫和的,但是月亮……盯著看上片刻,便恍然仿佛被月亮拉了進去,慘白的月亮里充滿了肢體扭曲的怪物,它們正發出歡暢痛苦又充滿誘惑的叫聲。

    再次被琴聲驚醒時,所有人都看向了小月亮。

    “謝謝你們的零食。”小月亮對他們微笑。

    這個世界對小月亮來說是與眾不同的,這里的“小月亮”是他沒錯,但在這一次清醒之前,他一直處于智力殘缺狀態。這里……曾經只是他的一個碎片?現在收集完整了。

    琴聲變了,從金戈鐵馬,變成了江水蕭蕭,這是《春江花月夜》。

    {17好像在發光}{發光+1}{他更像月亮……}{對對對,說出了我的感覺!}

    玩家們反應也是很迅速的,大家趕緊開始掏兜,把和巧克力相關的零食都塞在一個包里,舉著包三鞠躬,放小月亮面前了。

    {祭、祭品?}{他們是鬼。}{確實好像沒錯}

    其他鬼不知何時也停下打麻將了,一個個盤腿坐在地上,支著下巴,靠著旁人,傾聽樂音。

    在一片美好的靜謐中,小月亮突然問:“可可脂是什么東西?”他之前仔細查看了配料表,發現就這玩意兒他不認識,應該就是巧克力的主材了,“某種叫可可的動物脂肪嗎?”

    {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來了《山海經》}{《山海經》一本古老的東方食譜}

    “不,可可脂是從一種名叫可可豆的植物里提取出來的。”

    小月亮:“中原沒有可可豆,它是哪兒的植物?”

    {中原……}{這是從咱家哪個古墓里挖出來的?}{他到底是什么鬼啊?月亮鬼嗎?}

    “美洲。”

    “美洲?”

    “我!我帶了世界地圖!”

    “哦……這塊我熟悉。”小月亮笑嘻嘻地,掃了一眼他用馬蹄子親自丈量過的歐亞大陸。

    資深者和新手并不知道他這眼神的意思,兩個人扯著地圖,一個人各種講解。從世界地理、歐洲大航海,再講到了現在的地緣政治。

    小月亮不住“嗯嗯嗯”地點頭,手底下的樂器已經變成了一首極其歡騰的新年喜悅,對方講到“紅薯、玉米、土豆、咖啡”的時候,他的眼睛亮了。

    {你們有沒有覺得自己特別想說話?}{我現在渾身都是勁!}

    過來瞅一眼的蘋果醋:……

    因為都是在敖昱的世界里,所以蘋果醋的活動范圍反而大了。

    你們這群人類到底在想什么?給一個大魔王的戰斗意志火上澆油嗎?注意此大魔王指的是小月亮。大黑魚有時候還懶,不想挪窩,只想月亮美食熱炕頭。小月亮一旦建立目標,徹底就是個戰爭狂人。所以……干得漂亮!繼續加油!哈哈哈哈,期待下個世界小月亮為了巧克力、咖啡、紅薯、玉米和土豆而戰了。

    不過,小月亮這一世的記憶竟然沒受到影響?他到底怎么進來的,是個什么跟腳啊?

    蘋果醋猶豫后,還是準備去戳一戳這個世界的天道。

    天道表示:他一直在。

    蘋果醋:能說人話嗎?通俗易懂那種。雖然你是很唯心的東西,但是,請不要故意玩玄學。

    天道:……他是本地土著,我看不出任何異樣,假如他和你家宿主有什么關聯,那也只是他們有緣。

    又是一個說兩人有緣的天道了。但緣分這東西,不就是天道捏合的嗎?天道和主神都說有緣,果然如大黑魚說的,這是有更上層的存在動的手?誰呢?誰在幫大黑魚?

    蘋果醋正想著,沙洲客棧地圖的天空一聲炸響,天上掉下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方才高懸的月亮已經不見了影子。掉下來的東西則有點像烤糊了的章魚?邪神?

    一直屹立不倒的小房子塌了,萬良毅捂著腦袋從床上站了起來,朝著邪神跑過去,把他摟在了懷里。

    邪神敗了?!玩家們看了一眼四仰八叉的鬼怪,資深者站遠了一些,他們不確定,這些鬼怪是否還會如此溫和。但新人總還是膽子更大些的,甚至已經有傻大膽準備去勾搭一個鬼了。

    腳下的地面又開始搖晃了。

    “總BOSS提前露面了嗎?!”

    決定他們生死存亡的時候到了!

    小月亮站起來的瞬間,琴消失了,整個沙洲,只有他腳底下這塊地是平平穩穩的。把地上的“祭品”巧克力拎起來,小月亮開始翻里頭的零食——好幾種都沒見過,開心。

    一個能打死邪神的沙洲最終BOSS,他到底是敵是友?邪神雖然邪,可還算是站在與任務世界BOSS的敵對陣營,但黑水老魚一直以來就都是敵對BOSS。

    所以未來到底如何?以后這個地圖都要面對這種可怕怪物嗎?

    沙洲整體朝著斜上方抬起,誰都以為這是黑水老魚正在出水,但隨著它越抬越高,有上帝視角的觀眾先發現了不對。

    {那好像……不是魚}{怎么和過去黑水老魚冒頭時的聲勢都不一樣啊?}

    {這不是我想的那個吧?}{舌頭?!}{地獄笑話,舌尖上的恐怖世界}

    太陽也暗淡了下來,世界卻沒有陷入一片黑暗,因為高高的天空(魚的上牙膛?)有絲絲縷縷的光,形成了照耀整個空間的巨大網絡(血管?),給世界帶來了光明。

    17……上來。小月亮聽見了意識深處的呼喚。他有點奇怪,為什么大黑魚不叫他“小月亮”?

    但也未多想,而且,他也不需要“上來”,只要站著不動,大黑魚已經將他頂在了舌頭尖上,直送“青天”。

    有光芒包裹了上來,小月亮在空中散發出和緩的柔光,這下果然是一輪明月了。

    敖昱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氣,他剛看見17的時候,腦子里浮現的就是這樣的幻想,現在舒服了,特別舒服。

    “走了。”敖昱道。

    鬼怪和玩家們一開始都以為這只是一句無意義的招呼,直到整個世界震動了起來。這條巨大的魚舌頭成了個巨大的蹺蹺板,一群人在上面顛顛倒倒。事后想起來,這位黑水老魚還是很照顧他們的,因為至少舌頭一直是干燥的,他們頂多是炒鍋里的豆子,沒變成湯鍋里的佐料。

    所以,敖昱把小月亮放在天上,其實并非單純滿足自己的幻想,也是因為這地方最平穩安全——明明他能把人和鬼怪都放上來,但是就不!

    感謝邪神的“無私奉獻”,敖昱根據規則,力量達到了100點。

    隨著他獲得了真正身軀的控制權,更多的記憶也涌了進來——他是水族,是環天界久遠之前一個文明的最終“勝利者”。作為勝利者,他有兩個選擇:一,在環天界的引導下,進入高層的世界,而環天界將在他的星球展開新一輪的游戲;二,與環天界簽下契約,成為祂們的雇員,若有朝一日能合法地掙脫契約的束縛,他便可獲得徹底的自由。

    至于在他世界里的小鬼怪們,則來自不同的世界,他們也曾是各自世界的勝利者,曾經也是最終BOSS級別的強者。但隨著時間的  流逝,隨著一次次死亡在玩家的手中,他們的靈魂開始變得越發殘破。

    環天界可不是給了又拿走的神經病,祂們的行為如農民,只不過培育出來的是強大的神祇靈魂,被采摘的正是神祇級別的靈魂碎片。不過,這種收割也是有危險的。

    邪神是個利用規則的搗亂者和盜竊者,他的行為看似保護了一定的藍星玩家。但實際上,他的力量嚴重影響了藍星玩家的正常成長。最終,這個世界的勝利者,只會是一個躺贏的并被邪神帶著離開的萬良毅。

    但他更多影響的是藍星玩家,反而更增加了環天界節目的可看性,帶來了更多高等級人物的打賞,所以,某種角度上說,環天界與他是互惠互利。

    至于為什么高層級的存在愿意看低層級的掙扎求生?很多人類也喜歡看動物世界,喜歡斗牛、斗雞、斗狗、斗蛐蛐。

    萬良毅是獲得邪神的愛,還是會被吞噬,這就和世界大勢無關了。但到時候等待著藍星的,都是第二輪游戲的開始。

    雖然他們已經有了大量資深者,但第二輪游戲,他們將面對的是嶄新的環天界,迥異的內容與更強大的BOSS。藍星人類是否還能再承受一次這漫長無望的煎熬,誰都說不清楚。

    “轟——”環天界的其中一環炸了,藍星上部分地區的人們甚至看見了兩個太陽。

    蘋果醋瞬間收到了無數功德!

    天道:哈哈哈哈!多謝!多謝!小友多謝了!我已經給你們的排行榜下面點贊,寫評了!下次有事還找你們!

    蘋果醋:……

    他去看了一眼排行,一眼就看見了多出來的評論:不需要三十天,不需要三天,只要兩天半!就能收獲最好的結果,選這家,沒錯的!

    后邊還加了一連串可愛的表情,直接超過五十字了。有點久違,很久都沒碰見過這種充滿現代氣息的天道了。

    感覺到了“奇怪”視線的注視,蘋果醋找了找,原來是甲和乙。他也不多問了,能被他們這樣看著,已經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蘋果醋:嘿嘿嘿,好爽。哇~大黑魚你也有這么好看的時候啊。

    宇宙中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魚,他的頭部是白色的,脖頸是淡藍色,越向后顏色越深,尾鰭與胸鰭像是展開的泡泡紗,仿佛幻想生物。他所在的環室已經徹底消失,他兩側的環室也在瘋狂顫抖。

    又一間環室炸了,天空中出現的是一個和敖昱差不多大的玩具熊,熊的眼睛下繡著眼淚,嘴巴被緊緊縫上,肚皮卻是豁開的,暗紅色的棉花里,藏著一顆跳動的心臟。熊的身上有光芒閃過,終于變成了一頭美麗的白熊。

    整個環世界,都開始了震顫。

    木乃伊化為頭戴金冠的法老、無頭女鬼成了身姿縹緲的女神、破碎肉塊拼接的不可名狀之物聚合成了面容溫和的老人……

    他們恢復了自己的本相,沖向了這個宇宙的不同方向,各自回家去了。

    藍星上,多數直播畫面都已經斷開連接,人甚至都回去了。就只剩下沙洲客棧地圖的玩家頻道依舊□□。

    甚至從他們的角度,黑水老魚的嘴巴是帶著一點點藍的透明色,能讓他們清楚地看見每一位離開的大佬——大佬們貌似都是來找老魚道別的。

    終于,所有大佬都離開了。一個光球出現在了敖昱面前。

    祂是此處環天界的核心,畢竟……宇宙這么大,環天界只有一個,怎么夠用?

    “根據合約,我們將會永久標記你出身的文明,不會再去驚擾你們的發展。”

    蘋果醋:啊啊啊啊!

    從剛才他就在被這種快樂環繞著,黑水老魚的文明是得到了標記,其他順帶影響獲救的文明,雖然沒有這種永久標記的好處,卻根據合約,在逃跑強者死亡之前,這些文明都是安全的。他們都是因為敖昱獲救的,功德都算在了敖昱的頭上。

    真沒想到,就是打個短工,卻得到這么多好處。

    蘋果醋又想起那兩個小伙伴了,主要是想和他們聊聊,啥叫躺贏的快樂。不過他跑去說了,大概會被小伙伴們來一個聯合雙打。

    蘋果醋:唉,這種快樂無人分享,有點遺憾。

    “我給你們一個足夠強悍的神,你們在我的有生之年,不要來驚擾藍星,怎么樣?”藍星沒有自己的強者,不可能讓他們徹底放棄這個充滿了斗志與戰斗激情的星球。但敖昱至少給藍星爭取了消化上一輪所得的機會。

    “是那只小章魚吧?成交。”

    敖昱朝著光球吐了一口,烤熟章魚飛了出來,被光球束縛住,收走了。

    “在你死亡的時候,我們會來和你再做一次交易的。”光球這么說著,消失在了敖昱的面前。

    敖昱歪頭——這種把神當莊稼種的強悍存在,也是在用知識發展壯大著自己的文明。所以,他的道,是很有發展前途的。

    他對著藍星吐了口唾沫,二十九個鬼怪,加上二十八個玩家,全都落在了某個海島上。鬼怪們一臉淡定,繼續打麻將、斗地主了。玩家們面面相覷,就……希望親媽趕快來救命,在那之前,大家分配任務,為荒島求生做準備。

    只有萬良毅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別人也躲開了他。

    雖然知道邪神沒有了,藍星人也不明白假如萬良毅帶著邪神獲得最終勝利,他們會面對如何的災難。但對這位大神,大家還是不太明白該用怎么樣的態度去對待他。

    黑水老魚帶著17奔向了星空,奔……祂又回來了,要了“一點點”巧克力,才再次開始了星空之旅。

    有一天,小月亮忽然回歸到了他的琴里,在敖昱都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便感覺到了琴中靈魂的快速崩解,他正要哀痛,眼前就一片黑暗了。

    這只是個三十天的幫助任務,原本他要是任務失敗,下一次醒來的就是真正的星空巨魚,一個周期的記憶混亂,對祂沒有太大的影響,原本祂的記憶就是被一次次抹除的。這一次敖昱離開,星空巨魚會得到一個被做了手腳的版本,即使發現記憶不對,相信恢復了正常的星空巨魚也不會到處瞎嚷嚷去,祂得到了最大的好處。

    就是……敖昱被嚇得夠嗆。他捂著胸口,因為一切未知,他以為小月亮靈魂的消散就是永遠,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實在是這輩子都不想再嘗試一次了。

    【嗷嗚!宿主勝利啦!你比邪神強大!】

    【不,住腦,這種認知是錯誤的。】敖昱極其嚴肅地訓斥蘋果醋,相處到現在,這小家伙也算是他的后輩了【我和祂,沒有誰是絕對強大的,我們是不同文明的兩個點,我不理解祂,祂也不理解我。用你的話說,我們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們互相對對方看不上眼,而且因為一碰面就影響到對方的生活,所以很可能會生死相拼。

    但這一次,我的勝利,完全因為我占據了地利,且祂并非完全體。】

    【嗚嗚嗚,宿主,我知道錯了,我一定記著。宿主你真好。】蘋果醋感動哭了,大黑魚這種教訓是關愛啊。

    主神啊,大黑魚竟然關愛我了。我這輩子值了!

    【巧克力……】

    【沒有,嚶!】感動之下,想向大黑魚展示一下功德數據的蘋果醋,頓時被打擊到了。他就是個連巧克力都帶不了一塊的辣雞系統!嗚嗚嗚!

    地鐵大黑魚看手機【乖,我只是在新世界目標這件事上自言自語一下。走吧。】

    第132章 (捉蟲) 堂兄弟

    132

    敖昱這次的“刷新點”是在拔步床里, 帳子落得嚴嚴實實的,里頭一片漆黑。

    今生他叫顓孫御鱧——原主學寫自己名字,都比旁人多花兩天。不過, 倒是和他自己的金鱧跟腳挺匹配的。

    如今楚朝立國不過四十多年, 正是最蓬勃興隆的時候。

    大楚開國皇帝在位剛剛八年, 薨了。他的嫡長子在位更短,不過五年,也走了。后來上位的卻是開國皇帝的三子, 而非當時的皇太子(剛出生就封了)。也是皇太子實在太小, 還不到三歲,太后已去了, 皇后的家族不顯,撐不起臺面。

    先太子被封為了睿王,十年后,睿王府忽遭祝融, 前太子和前皇后都葬身火海, 因為這件事, 先皇一直被批得位不正, 可先皇確實是一位勵精圖治的明君。

    如今年號元烈,正是第四代皇帝,也是先帝的五子在位。

    說來也是諷刺, 先帝一生最重嫡庶,一個月里也有一半宿在皇后屋里, 可他自己就是沒生出嫡子來。到了元烈帝在位, 這位對嫡庶的在意,還得加個“更”字。

    元烈帝而立過半,已經有了七子六女。第三子剛從皇后肚子里出來, 就早早被封為了太子。

    這是朝堂上的大背景,至于說到自己家里,顓孫御鱧是隴國公……弟弟的長子。

    隴國公顓孫恬仁雖有國公的名頭,卻文不成武不就,頂著個國公的名頭游手好閑,若說他唯一好的,也就是疼愛妻子,且從不去外頭鬧騰。國公夫人早年不孕,他干脆就陪著夫人住到了鄉下莊子上,六年多不回。后來終于得了麟兒,才攜妻帶子歸來。

    他也知道這事兒做得不地道,向來是在家中乖乖當個國公印章,從不多事。

    國公府的二房,顓孫恬義卻是個允文允武的能人,科舉中了探花,翰林院只待了半年,就進了兵部武選司任職,后來一路走武職,外放柴東省巡撫,如今的顓孫恬義乃是兵部侍郎加授定遠將軍(將軍是稱號,有品級無實職)。他雖年歲還輕,未來的兵部尚書人選顯然非他莫屬了。

    隴國公顓孫恬仁帶著老婆離京時,不久后,也正是二房老爺外放的時候。所以照顧老太太與偌大個國公府的,其實是顓孫御鱧的母親,二太太郭夫人。

    郭氏是謹侯家的五姑奶奶,而謹侯家的大姑奶奶如今是宮里的端妃。

    顓孫恬義走時,兄長離府,郭夫人已有了身孕,她卻道:“老爺出門在外,我不得伺候,讓我的兩個大丫頭跟著你一塊兒去吧。”

    兩個丫頭給抬了妾,跟著顓孫恬義走了。在外邊病死了一個,顓孫恬義卻帶回來了三個妾,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妾室和兒女一進門,先給郭夫人磕頭。顓孫恬義在外頭得的產業和錢財,也都轉為賬冊,交給了郭夫人,從此,顓孫恬義再沒問過妾室和庶子女的死活。后來倒是沒再納妾,官員交際時有人送的,也都交給了郭夫人,讓她養在外頭,輾轉幾手,又送到別人家里去了。不過,敖昱現在也有了五個弟弟,三個妹妹了。

    外人都道:“顓孫侍郎敬重妻子。”

    顓孫恬義:“我當年離京,她操持家里,自當敬重。”

    現在,敖昱,顓孫御鱧十二歲,是顓孫家最年長的男孩。雖然是二房的,但因為兩房未分家,因此算是嫡長孫。不過,雖然郭夫人當年雖與老太太有同舟共濟之情,她最寵的卻依然是大房。

    而原主這病弱,正是當年郭夫人要以二房夫人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地操持偌大一個國公府,還得照顧奉養老太太,胎就沒養好,原主是早產的,生下來時,腦袋還沒燒餅大,穩婆都說養不活,讓郭夫人看開點,可郭夫人愣是把孩子給養活了——這應該也有些反派的光環在。

    【名字都怪怪的……】

    【呵呵。】

    要說這個世界更怪的,其實是地理形勢。大楚的東北方,有個羅剎國,西北方大食和羅馬正在交戰,西南沿海還有倭寇。

    ——這個世界的地理情況和前兩個世界既相同又不同,草原的土地,貌似給縮小了,山脈處也變得平緩。各個國家之間的距離給拉近了。但是,大楚依然是絕對的中原,擁有著極強的武力。而且,此時的大楚,已經發展出了多種火器,火器營的戰斗力,舉世第一。

    但是小月亮想要的巧克力,還是比較遙遠的。

    “大公子醒了?雖今日要進宮,但時辰還早著,大公子可要瞇一會兒?”

    “起了。”

    敖昱剛將床幔撩開,守在床腳的小廝知書便站了起來,黑燈瞎火中卻十分快速地為敖昱穿上了鞋,另外一個臥在門口睡的小廝明理則已經悄沒聲地點燃了燭火。

    敖昱:“叫水。”

    “是。”明理出去了,知書手腳麻利地給敖昱梳好了頭,外頭熱水已經好了。

    都是不到十五的丫頭小子,端著盆,提著桶,安靜無聲。

    敖昱被伺候著洗漱,兩刻鐘后,已經打理停當。

    敖昱耐著性子讓他們給自己擦了粉,拿胭脂點了紅點。

    蘋果醋捂臉:嘿嘿嘿,你別說,你還真別說,今生的大黑魚皮囊不錯,尤其點了個大紅點,就跟散財童子似的。

    可惜不能和小月亮溝通,否則一定要把大黑魚現在的照片給他一份,多好看啊。哈哈哈哈。

    知書中間出去了一趟,回來道:“趙媽媽過來問,大公子可要過去?”

    “我娘也醒了?”顓孫御鱧跟爹娘一塊兒住在軒逸堂里,他住東廂。

    知書:“是,趙媽媽說夫人早醒了,還讓人摸黑準備了大公子喜歡吃的羊奶糕。”

    “過去吧。”

    【宿主宿主,你要借用你爹的勢力,打下一個大大的天下嗎?】

    【政治不是打打殺殺。】

    蘋果醋翻白眼,大黑魚這么說的時候,是不是要看看江湖世界和面包世界的慘狀啊?不過……大黑魚在修仙世界里,確實沒怎么戰斗過。

    【宿主,這個世界真的好多天道啊。我剛才甚至觀察到了一個剛剛消亡的天道。好讓人毛骨悚然啊。】

    【嗯。】應該是看不見的地方,哪個文明戰敗了。這個世界,有點像是斗獸場。

    【宿主你在想什么?】

    【在想……】

    “大哥哥!”童稚的聲音在路邊響起,下人打著的燈籠還在后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從黑暗里躥出來,撞進了敖昱懷里。

    【……被小月亮換掉的那家伙,是主角嗎?】

    顓孫御熙,隴國公唯一的兒子,六歲。

    雖然原主記憶里的小月亮還是個幼兒,臉上的輪廓都沒長開,還是個圓乎乎的蘋果臉,但那雙大眼睛,小肉鼻子旁邊容易被忽略掉的紅痣,還有他小時候那個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性格——絕對是小月亮無疑了!

    敖昱一把將小月亮舉了起來,拍了兩下就放下了。

    這是個實心的月亮,十二歲的病弱少年,把他抱起來實在是有些難為自己的胳膊。

    小月亮笑嘻嘻,他不確定這個大哥哥是不是大黑魚,但今天是大哥哥命運發生巨大變動的一天,他當然要來看一看,果然,來對了。

    敖昱上上下下打量著小月亮,跟著他的兩個小廝與六個貌美的大丫鬟這個時候才跑過來。

    小月亮抓著敖昱的手:“大哥哥,你今日要進宮啦?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我爹休沐的時候,我也就回來了。”

    “要給我帶好吃的。”

    “今天就有,跟我去吃羊奶糕。”

    “好!”

    敖昱拉著小月亮走了最后幾步路,至于蘋果醋……他匿了。看來那家伙是主角了。

    蘋果醋也知道,宿主已經猜對了。不過,好像這也確實不難猜。

    大黑魚很確定他會跟小月亮有點啥,他倆便絕不可能是血脈如此貼近的堂兄弟。可小月亮不是,就得有人是。

    這個“有人”的身份,就非常值得思量了。

    【咳!宿主,你的主線任務來了:發展顓孫家與郭家,寵愛越熙,協助二殿下司赫賓登基。】

    人設在之前已經告知給了敖昱,現在就只需要將主線任務給他了【宿主,這個任務你很喜歡吧?】

    【十分喜歡。】敖昱笑得眉目飛揚——原來小月亮今生的名字是越熙。

    姓越……這個姓氏不多,且孩子被弄錯或有意調換,也就是當年隴國公帶著大夫人在鄉下莊子時候的事情,范圍也定了。

    只是如今他手底下沒有自己的人,進宮之后,再看吧。

    敖昱想著,看了看小月亮的蘋果臉。

    這么大的娃娃,生不出胡亂的心思來,只覺得可愛,想寵著。

    “熙兒也來送你大哥哥了?”郭夫人已從下人那兒知道,敖昱不但自己過來,還帶了個小的來,她笑瞇瞇遞給了小月亮一塊山藥酥,“知道你最喜歡這個,比不上你娘的手藝,但吃個新鮮吧。”

    象棋棋子大小的點心,一口下去是層層疊疊的酥皮,里頭是摻著松子和芝麻的豆沙。

    看小月亮的臉色便知道,他很是滿意。

    他吃著,敖昱把他抱起來放上了春凳,半點沒影響他吃東西。

    郭夫人只覺得今日這倆孩子都有些怪,大房的這個寶貝蛋被養得十分古怪驕縱,連他爹娘的話都不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是個霸王的性子。雖宗學里的先生說,他天生聰慧,學問極佳,可宗學啟蒙班的老廢物正是宋家人,向來是阿諛得很,他嘴里吐出來的話,還不如放的屁有用。

    她兒子顓孫御鱧則向來喜靜,能不動就不動……

    知子莫若母,敖昱就沒想著隱藏。

    “娘,兒子進宮,臨走前是不是也得跟大伯道個別?爹可起了?雖說我是跟爹一塊兒進宮去的,可有些事,還是得和爹聊聊的。”

    郭夫人一聽,以為明白了。今年,前四位皇子到了入上書房進學的年歲了,他們的伴讀也得安排上了。

    雖然二殿下的母妃端妃,正是郭夫人的大姐姐,但伴讀是從勛貴里選的,二房沒資格,大房卻夠了資格。隴國公上了奏折,說兒子太小,請皇上讓二房的長子代替。

    顓孫恬義和郭夫人是恨得要死,要你多事?熙兒才六歲,本來也沒到選伴讀的標準。這八百年不和宮里沾邊的傻子,上的也只是閑折,但他的折子卻這么快到了御前,明擺著是讓人給算計了。

    皇帝極重嫡庶,二房雖也是老太太肚子里出來的,可終歸是二房,萬一被皇上以為是二房欺壓大房那可要遭殃的。

    更何況,就大郎這病弱身子,進宮當伴讀?不過大郎病弱也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顓孫恬義也上了奏折,說明他的病弱,“不堪用”。夫妻倆都希望,這事兒皇上能給拒了。

    誰知道,皇帝允了御鱧代替堂弟,還贊了隴國公家里兄弟和睦。宮里端妃私下里也傳下話來,陛下早就知道大房家里的孩子年紀尚幼,想的就是讓二房的御鱧進宮的,她也拒絕了幾次,但陛下顯然主意已定。

    ——傻子大伯讓誰算計很明白了。

    不過,雖然全家上下都不想顓孫御鱧進宮,但還是得捏著鼻子向大伯家里道謝。如今是進宮的當日,也得過去再謝一謝。老太太就不用了,昨日道過別了,老太太說她太傷心了,明早見著他還得哭,所以就不需要再去道別了。

    郭夫人嘆了一聲,面露憂色:“不急著見你爹,你安生地在這兒吃早點,娘給你叫他去。”

    其實顓孫恬義也已醒了,只是在內室里頭坐著吃喝。他不太會與兒女相處,精力都放在公事上,即便最看重的長子御鱧,也因為其病弱且加上顓孫恬義本人的內疚,也就偶爾問幾聲身體,連功課都不多問的。

    “老爺。”郭夫人對著丈夫行禮,“大郎為人君子,最是循規蹈矩,知禮守節,他這進了宮……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唉……我又何嘗放心?他這樣子,若是行差踏錯沖撞了貴人,家里都要被他拖累的。”顓孫恬義也愁,“下旨那天,我便與他談了,可你看他的樣子……說不上幾句便垂了個頭,似是喘不上氣,又仿若要哭出來。拖到今日,也沒能說幾句。”

    郭夫人臉色有些不好,卻笑著道:“老爺說的是。左右我姐姐在宮里,他又是二殿下的表哥,總歸是能……”

    “啪!”顓孫恬義將筷子朝桌上一拍,“糊涂!什么表哥表弟的?二殿下是君,大郎是臣。幸好我今日聽見了,若是大郎如你一般,懷著什么表哥表弟的心思進了宮,那明年的今日,咱們全家就一塊兒丟了腦袋!”

    “老爺說的是。”郭夫人趕緊站好,對著顓孫恬義行禮。

    “時辰差不多了,我帶著大郎走了。”

    顓孫恬義戴上官帽,走了出去。

    敖昱已經吃完,正在戳小月亮的臉頰。圓臉的小月亮可不多見,他長大后是輪廓分明的方下巴。小月亮還能怎么辦?讓他戳唄。自家的夫君,要寵的。

    “爹,娘。”

    “走了。”顓孫恬義道。

    敖昱對小月亮擺擺手,卻沒立刻跟上已經朝門口走的顓孫恬義,而是走到了郭夫人面前——她站在那,雙手緊緊攥著手帕,眼圈已經紅了,卻只是看著敖昱,不敢說話。

    “娘,五天后我就回來了,可有話要帶給姨母的?”

    “我的兒……”眼淚流了下來,抬手摸著敖昱的臉頰,“那是娘娘,你跟娘娘說家里都好,娘娘有什么想要的都說,家里都會幫著操持的。”

    “好,娘,我走了。”

    敖昱轉身,小跑著追顓孫恬義去了。他也沒走遠,就在軒逸堂門口站著。

    父子倆安靜地一路走到了門口,坐上了同一輛車,后頭還跟著兩輛車,都是敖昱這次要帶進宮的行李。

    在車里,顓孫恬義壓低了聲音,開始叮囑敖昱,不外乎是君君臣臣的東西,讓敖昱把二殿下當君,卻又讓他謹慎地守著分寸。

    “……少說話,少做事。”顓孫恬義道,“惹得二殿下和娘娘不快也無妨。”

    這句話才是最重要的——隴國公家沒想站位,顓孫恬義幾十年的官不是白做的,沒因為和宮里有姻親牽扯,就想東想西。

    太子年少,素有聰慧的名聲。皇后淑賢,母儀天下未曾失德。

    最重要的,陛下正值壯年,這時候開始推皇子……給自己選的墓地風水太好,迫不及待搬進陰宅了?

    一路到了宮門口,宮門還沒開,但今天比往日來的人都多。多了十幾家不上朝的勛貴,都是送孩子的,后邊還跟著送行李的馬車,顓孫家的算是車少的。

    上朝的都讓在了后頭,送孩子的則自覺按照自家對照的皇子,聚攏在了一塊兒。這么一看,顓孫恬義是唯一一個沒爵的,卻恰恰也是官位最高,最得皇帝信任的。

    顓孫恬義眉頭緊皺,看著宮門開了,又拽著敖昱叮囑了一遍:“少說話,少做事。”

    有腦子的朝臣都在躲,可擋不住沒腦子的會站位,更擋不住有心人用這件事害他。

    “是,爹。”

    “唉……實在不行,你就跟二殿下打架。或者、或者你拿茶水潑他,爹知道你打架打不贏,但護著頭臉就好,你跟他打了架,就能回來了。算了,還是別了……宮里發生什么事都別瞞著,下回接你回家的時候,都跟爹說。”敖昱要走,顓孫恬義一把將他拽住,話卻多了。

    “知道了,爹……您回去安慰安慰娘。兒行千里母擔憂,我雖然還是在京城里頭,但總歸是讓母親牽掛的。”

    【看來顓孫恬義還是很愛原主的。】

    【頭一回罷了,他習慣就不會如此了。】

    顓孫恬義張嘴想反駁,可突然就想起來當初他外放歸來時,老太太的樣子了——六年外放,大房夫妻也多年不回,逢年過節只派個人回來道一聲平安。顓孫恬義還是先回家的,第一眼看見老太太時,他都沒敢認。老太太老得不成樣子了,且差點哭瞎了眼睛,養了這些年,眼睛也依舊不好。

    只是后來發現,他有些自作多情,親娘的淚水,多是給大哥流的。

    “知道你孝順。”顓孫恬義突然說不出話來了,明明是練達的能臣,神色間卻盡是彷徨。

    宮門里頭出來了一群大太監,他們身邊的小太監都打著燈籠,對應著各宮。

    這回進上書房的四個皇子——大殿下,司赫憲,常平宮淑妃王氏之子。二殿下司赫賓,和安宮端妃郭氏之子。三殿下,皇太子司赫寧,鳳儀宮薛皇后之子。四殿下司赫宵,長春宮貴妃陶氏長子。

    【宿主,你前兩年應該還是能比較輕松的吧?】

    【你說……有人提議皇太子該單獨摘出來教嗎?】

    【呃,我不知道,但應該有吧?】一般皇太子都會單獨提出來教養,皇太子該教的是為君之道,其他皇子學的是為臣之道,賽道不一樣。

    【那就代表著,他站隊皇太子了。】

    【……啊!】

    【明白了?顓孫恬義的政治敏感很高。皇帝把我提進來,要么是給太子當磨刀石,要么是有意制衡皇太子的。二殿下近乎等同于被放棄了。】

    【啊?準備好朝局制衡,難道不是看好二殿下嗎?】

    【早期推出來的皇子,都是廢子。頭一個違逆為臣之道,不顧兄弟之情的,他不死誰死?】

    【宿主,這……得至少是五六年,甚至十幾年后的事情吧?況且你家和郭家都是皇帝信任的大臣啊?】

    【政治上的埋線,不怕早,顓孫家是被郭家連累了。】

    【你的姨母們?】

    【嗯。前兩天聽我娘說,端妃已經開始給二殿下相看了,從我那些表妹里頭找。】

    謹侯上一輩嫡庶加起來一共七個姑娘,一個兒子,當時人都戲稱是七仙女。

    大姑娘成了當時五殿下的側妃,是如今的端妃。她頭一個生的是陛下的長女司赫榮,多年后才誕下了二皇子——當今陛下前頭生的四個都是姑娘,男孩都夭折了,后來大殿下出生后,男孩才陸陸續續站住。

    歪題了,回來說謹侯家的七個姑娘,端妃之后,雖有許多大家找上門來,但甚少和大族結親。除了敖昱的生母郭夫人外,其余都是低嫁。但別管當時是青衫書生,落拓軍漢,還是侯府幼子,到了如今都在朝廷上有了一席之地。

    每年初二,女兒回娘家的時候,謹侯府都熱鬧至極。

    不算端妃,六個姑娘織起了一張巨大的網,現在這些郭氏女的子女也漸漸長大了。

    顓孫御鱧算是其中年紀小的,表兄弟里有連孩子都生了的。再過十年,這張網會變得枝繁葉茂,一旦這張網披到二皇子身上,就能把他撐上天。要不要剪枝……要等到時候再看,但“剪刀”必須早早備下來。

    二殿下只是最明顯的一個,其余皇子的伴讀里,必然也有著坑。

    第133章 (捉蟲) 殿下們

    133

    【宿主, 我盡量不說話了……】

    這個世界好可怕,不,之前的世界里, 這種政治斗爭也是存在的, 只是大黑魚一力降百巧, 直接碾過去了,才不用費這些腦子,可現在他這個身份地位就被限制得多了。

    伴讀們被安排住進了開陽殿, 倒是也很符合小男孩們的身份了。

    都是大家出來的小公子, 卻被安排了五人一間,每間兩個小太監伺候——他們間的這個, 是和安宮端妃娘娘派過來的。不過在伺候的同時,這兩個小太監也是監管他們的,畢竟都是半大小子,是各自家里頂天的小主子, 要是在宮里亂跑, 鬧出丑事來……

    看著大通鋪, 敖昱和其他男孩們都愣住了。不過其他男孩是真愣, 敖昱是裝的。

    “各位小爺,你們的行李都給安置在開陽殿乙字庫房里的,這是鑰匙, 諸位別丟了。小爺們的床褥被子也都讓咱們給規整出來了,諸位看怎么安排啊?”

    還是帶他們一路過來的大太監王崇喜, 他和他帶來的小太監們還沒離開, 一人抱著個被子卷。

    “咱們按照年歲,從左到右排吧。”終有孩子開口了,“我是樘侯家老三, 梁思遠,今年十四。”

    “安定伯,程念先,十二。”

    “康定伯,牛萬濤,十三。”

    “志國公,徐淺,十一。”

    “隴國公府二房家的,顓孫御鱧,十二。”

    五個少年彼此看看,基本上都覺得對方眼熟,他們這個年紀,歷年新年宮宴時,已經都跟著爹娘進宮了。皇帝給皇子選擇伴讀雖然有政治考量,但也不會選擇沒見過的傻子。

    “竟是我最大了。”梁思遠笑道,“那我便在最左邊安頓下了。”

    眾人從小太監那接過被子,各自安頓。敖昱和程念先都站在了第三位,程念先剛要說自己的出生月份,敖昱讓了,還道了一聲:“程三哥。”

    程念先一聽,立刻咧開嘴笑了:“顓孫四弟!你這名可有些拗口。”

    “叫我一聲四弟便可。”

    五個孩子家里哥哥弟弟都多,可家里的和外頭的還真是不一  樣。如今這外頭的兄弟是要合舟共濟的,家里的嗎……就復雜多了。

    王崇喜笑瞇瞇看他們親熱,忽然旁邊有小太監跑了過來,對他耳語了一番:“諸位小爺,殿下過來了。”

    五人立刻都安靜了,顧不上大通鋪上亂七八糟的被子,按照年紀大小站成一排。

    “表哥!表哥!”司赫賓從外頭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他按照年歲也是十二,但他月份小,十月的生日,敖昱是六月的。原主雖然每年就進宮兩天,可司赫賓還是很喜歡這個表哥的。

    他就是在宮里出生的,從小沒見過市井的兄弟,后來長大點見著了哥哥弟弟,也沒什么親熱的。尤其還有個三弟,那不能叫三弟,他見著了得給對方行禮,叫太子殿下。還有個四弟,不用行禮,得避著,因為人家的娘是貴妃。至于大哥就更討厭了,后兩個大哥也是不敢碰的,所以小時候就總欺負他,推一把打一下的,還搶他玩具。

    這下好啦,總算是有正經兄弟了。二殿下如此想著,更多了兩分親熱:“表哥!”

    “臣顓孫御鱧,見過殿下。”

    皇子伴讀是有品級的,正經歸在翰林院下頭,拿著六品的俸祿。

    司赫賓接禮,還禮,臉上熱情不減。

    其余四名伴讀嚇了一怔,他們意識到行禮的時候,二殿下已經在還禮了,四人頓時有些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行禮。

    敖昱退了半步,胳膊肘分別蹭了一下兩邊的程念先和徐淺。程念先沒反應過來,徐淺卻立刻行禮:“臣徐淺,見過殿下!”另三個匆忙跟上,場面一時有點亂。

    司赫賓對他們隨便點了點頭,依舊看著敖昱。敖昱便道:“殿下,您要不先在邊上坐一會兒?臣等連書箱子還沒準備好呢,一會兒去上書房可要遲了。”

    “行行行!我在邊上等著,你們忙!對了,我讓松子、栗子幫你們,你們別見外啊。”二殿下答應得極痛快,說著他掃了一眼房里。他就喜歡表哥這樣不見外的,一指身邊兩個小太監,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敖昱告一聲罪,抬腳出去,直接奔著后頭庫房去了。他聽見甲號和丙號房里也鬧騰著呢,且外邊站著多出來的太監,看來只有皇太子沒來。

    蘋果醋【……這位二殿下,是不是有點M啊?】

    敖昱不知道M是什么,但他猜到蘋果醋要表達的是啥意思【他是在照顧我。】

    徐淺和程念先幾乎沒猶豫就跟著敖昱一塊告罪出去了,另兩人有幾分想和二皇子說兩句話。

    二皇子就坐那兒看著他們樂,也不主動搭話。其實二皇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跟這些伴讀交流,母妃告訴他,這些人是他一輩子僅有的能接觸到“朋友”的機會了。

    梁思遠后來還是跟出去了,就剩下牛萬濤走到了二皇子跟前:“殿下,早兩年臣有幸和殿下一塊兒玩過陀螺。殿下的陀螺是玩得真好,各種花樣子讓臣看得心癢難耐,后來臣回家去練了好久,要是再有幸和殿下一塊兒玩耍,必然能陪殿下玩得盡興。”

    “哦。”司赫賓看著他,把笑容收斂了,“但是我現在不玩抽陀螺了。”

    這個就不喜歡了,他身邊的太監這樣的太多了。

    “您說想玩什么,臣都能陪您玩。”

    “這個啊……我一直住在宮里,沒見過什么世面,等我表哥回來了,我問問他吧。你真不去找書箱子?時辰可不夠了。”

    “那臣、臣這就去了。”

    幾人各自家里拾掇的物品還是很規整的,不過這群大少爺能自己提鞋的都是少數,過去找東西也僅限于翻翻桌面。跟著敖昱一進庫房,看著全都一模一樣的箱子,幾人就都傻在那了。

    “看箱子上的封條,是咱們各自家里的。”敖昱把之前拿進來的燈籠掛在了庫房門口,又多要了一只燈籠,“五弟,門口這是你的箱子,我幫你提著燈籠,一會兒你幫我提著燈籠。”

    “哎!”

    正好梁思遠匆匆忙忙也到了,程念先道:“我也給你提著燈籠,一會兒你幫我。”

    梁思遠看一眼庫房就明白了情況,他眼睛里閃過一絲不快,可還是點了點頭:“好!”

    四個人兩兩互助,很快各自找好了物品——書箱子、文房四寶、可能用得上的書籍,還有食盒。

    等牛萬濤到了,他們都要朝回走了。

    敖昱道:“你們先去吧,我等等他。畢竟咱們算是一塊兒的。”

    “四哥,我跟你一塊兒等。”徐淺立刻道。

    程念先也停了腳步。

    “讓二殿下在屋里等……”他眼睛朝松子、栗子兩個太監身上瞟,“讓這兩位小公公去搭把手就好了。”

    二皇子讓兩人幫忙,這倆一直在外頭看熱鬧,梁思遠有些不滿的。誰知道他話一說完,這倆太監竟然給了他個大白眼。

    突然,眾人都聽見了庫房里頭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松子!栗子”的叫聲,敖昱道:“我進去幫忙。”

    徐淺和程念先很自然地幫敖昱拿了東西,敖昱便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帶牛萬濤回來的時候,恰好見其他幾個屋里的伴讀都朝這兒跑了過來,看見他們和他們手里的東西,甲和丙兩房的人只是面露焦急加快腳步,丁房帶頭的一個大高個卻突然擼著袖子朝他們走了過來。

    他們這邊年紀最大,長得最高的梁思遠下意識退了——五個勛貴家里的教養都是很嚴格的,可都是要走文路的,這明顯對方要打架的態勢,他們還真沒見過。

    對方一見,頓時眼睛更亮了,敖昱越眾而出,舉著燈籠朝前一橫:“這里是庫房!皇宮內院,皇子駕前!你要作甚!?”

    這高壯少年腳步停了:“小弟弟好霸道啊,哥哥只是看弟弟們手上東西多,想過來幫個忙罷了。”

    “那倒是我誤會哥哥了,哥哥想來也是忙著去找自己東西,竟還如此急公好義。不過,弟弟們年紀雖小,這幾個小物件卻還是能搬運的,倒是有些大件還真搬不動,哥哥們若真如此熱心,就跟我去庫房吧。”

    敖昱另一只手在背后招手,程念先在他身后,這回倒是反應得快了,一拉徐淺,兩人就自己屋的方向跑了過去(敖昱東西還在他們手上),梁思遠兩人立刻也跟著跑了。松子栗子兩個太監也沒留,頃刻間就剩下了敖昱一個。

    大個子一直看著敖昱手里的燈籠,敖昱舉著燈籠的姿勢讓他很別扭,總給他一種燈籠隨時都會戳他身上的感覺。他剛才抬手想把燈籠撥開,誰知一伸手就伸到了火燭上,把他燙得老疼,不敢再伸手。大個子雖然心中怨恨,但今日是進宮第一日,皇帝必然要見他們的,這要是給燙了泡,破了相,那可就丟了大臉了。

    “哼!”大個子帶人走了。

    【有點意思。】

    【啊?這個大個子嗎?】

    【我沒從這個角度參與政治過。】

    敖昱的習慣是跳出局外,在弱小時,慢慢從外圍積攢力量。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也就是發育完成,能平推一切的時候了。

    現在的顓孫御鱧,則是在弱小時就身處旋渦的中心,他是棋子,卻還沒輪到上棋盤,而是在棋盒里擺著,等著人挑揀,甚至雕琢。

    “表哥!”二殿下還真關心敖昱,得了消息,已經跑出來了,“那大個子是四弟的表哥,施侯陶家的老大,都十八了,也給塞了進來當伴讀。”

    梁思遠道:“原來他就是陶韓嘯,我聽說過他。前兩年他還在外頭打死過人。”

    端妃和貴妃有矛盾?外頭可一直沒有這傳聞。原主進宮前,惡補宮中情況的時候,也沒有貴妃和端妃不和的傳聞。

    敖昱道:“打傷人是有過,打死人不過以訛傳訛,在宮里當謹言慎行,不可妄言。”

    梁思遠一愕,忍了忍終于還是低頭了:“說的是。”

    “二殿下,我剛回來的時候,聽庫房那邊還在鬧騰,不如您命我們去幫個忙。”

    二皇子:“啊?我讓你們去給他們的伴讀幫忙?”

    敖昱:這位二殿下和所有兄弟都不和?還是現在宮里的皇子們就已經跟斗雞一樣,全都不和了?

    “殿下,家和萬事興。您要是怕我們跟其他伴讀打起來,那就拽著大殿下和四殿下在旁邊看著。”

    二殿下眼珠轉了轉:“這個好玩!哈哈哈哈,行!我這就拽他們去!等我一會兒叫了,你們再出去啊。”

    敖昱看他走了,便自顧自收拾起了書箱子:“多謝你們幫我把東西拿回來。”

    徐淺道:“該謝四哥挺身而出才是。”

    “對,你是這個!”程念先對敖昱比了個大拇指。

    牛萬濤道:“弄好了咱們的東西也就罷了,你還出頭幫其他人作甚?”

    敖昱:“等到了上書房,就咱們整理停當,若其他伴讀多是物件不齊的,你當先生樂意看見?”

    三人一臉沉思,獨獨牛萬濤依舊道:“這不才顯得咱們比其他伴讀都有能耐嗎?”

    程念先噗哧一聲笑了:“牛兄,我覺得我就夠憨了,你比我還憨。你當先、生、真樂意看見只顯出一家來嗎?尤其這里邊還有……”

    先生不是先生,自然是皇帝。

    “噓!”徐淺拽了一把程念先。

    “我多嘴了,我多嘴了,謹言慎行不可妄言。”程念先捂住了自己嘴巴。

    梁思遠也道:“這種事上顯出來沒用,反而給自己惹來了一群敵人,沒必要。”

    牛萬濤終于琢磨過來了,臉上一青,垂下頭不說話了。

    梁思遠卻又道:“不過咱們可得一塊兒跟殿下說,他身邊那兩個太監可不是好東西,陽奉陰違,不遵殿下的命令。”

    牛萬濤:“對!對!我在庫房里叫他們,他們也當沒聽見,若不是四弟來幫忙,我現在還在找東西呢。”

    徐淺和程念先琢磨了片刻,猶豫不決地看向敖昱。這若是朋友家的尋常奴仆,他們也就開口了,這種家仆就該發賣了。但兩人又覺得不太對,畢竟這是太監啊。

    敖昱嘆了一聲:“不過舉手之事,做了也就罷了。哥哥弟弟們要是去找就去吧,我卻是不去的。”

    梁思遠立刻道:“那我也不去了。”

    牛萬濤:“……四弟說的,舉手之事,那就算了吧。”有一陣以為這位四弟是個傻老實,他現在約莫琢磨過味來了,這位是個有決斷的。

    正說著呢,二殿下氣哼哼進來了:“你們別去了,他們不要你們幫忙!”

    蘋果醋【豬隊友啊!】

    松子進來了:“殿下,大殿下和四殿下帶著內侍去幫他們伴讀了。”

    “這倒成了我提醒他們了。”二殿下低聲嘟囔,“走吧,咱們去上書房吧。”

    眾人背著自己的書箱子,跟在二殿下身后魚貫而出。徐淺悄悄拽了下敖昱的袖子:“不是還有……”三殿下,皇太子。

    敖昱沒言語,只是對他搖了搖頭。皇太子不能碰,好壞都不行。

    上書房就是個大院子,一群人進了側面的大堂——正堂是皇帝開經筵的地方,不是他們這些小娃兒能靠近的。

    屋里已經擺好了桌椅,最前頭的課桌上鋪著杏黃的布料,上頭繡著小龍。后頭三張桌椅是藍色的,且小了一號。再后頭的二十張桌椅,就又小了一號。

    二十張小桌椅被分了四排,他們五個直接被帶到了第三排,具體的位置,五人自行分配。敖昱直接走到了從左數第四個,其他人一見,也依次落座。就程念先猶豫了,他正好在中間,這算是主位了。他看了看敖昱,敖昱對他笑了笑:“三哥還不坐?”

    程念先這才坐了,他歪到敖昱這邊道:“四弟,我腦子其實不大好使,有事兒你就說。”

    “四哥,我也是。”

    牛萬濤和梁思遠也一直注意著他們這邊,牛萬濤賠著笑,他腦袋探了過來:“四弟,那個……你放心,我也絕對聽話。”

    “我、我也……”梁思遠總算也動了。

    五個人各有心思,梁思遠和牛萬濤出頭的念想更是再明白不過了。但他們基本的理智還是有的,在宮里這種地方,最要緊的還是別招禍。敖昱跟二殿下本就是表兄弟,已經越過了他們,雖有病弱的傳聞,有事時是真能出頭護著他們。反正伴讀又不是兩三天的事情,先屈居人下,以后怎么樣再看。

    “說胡話呢?”敖昱道,“聽我的做什么?聽殿下的才是應該。”

    二殿下看似在琢磨自己的桌子,其實耳朵可一直支棱著呢。如今教室里只他們幾個,即便壓低了聲音,那邊該是也聽得一清二楚。

    ——二殿下是第二排左邊的位置,中間那桌子是大殿下的,他和老四一邊一個。

    “對對對!”“對!我們都得聽殿下的!”“為殿下馬首是瞻。”

    二殿下轉過頭來了:“表哥,你可真會拍馬屁。”

    敖昱拱了拱手:“謝殿下夸獎。”

    【他可不是豬隊友,這小子極精明。】

    【啊?啥?】

    【他不和其他皇子抱團,欲在皇帝面前做個‘憨兒’。端妃大才。憨憨傻傻沒腦子的直脾氣,只要不是皇帝故意找茬,這就是極其保險的一種偽裝。目前把兄弟都得罪了又有何妨?可是比少年老成,從小就思慮頗多,和兄弟們拉拉扯扯的要安全。可惜啊,皇帝不樂意。】

    端妃就沒有奪嫡的想法,這是盼著二殿下以后做個清閑王爺,皇帝嘎了,她就有機會被接出宮,當清閑太妃了。

    二殿下已離開了座位,隨便從前排抽了把椅子,問敖昱:“給我講講宮外的事唄。”

    “殿下,您住宮里,臣等住府里。”敖昱瞪了一眼要張嘴的牛萬濤,對二殿下攤了攤手,“對外頭的見識,并不比您多丁點。”

    牛萬濤臉色有些不好,但還是縮了回去。

    “你們可真是掃興……表哥,你日常都愛玩什么?”

    “睡覺。”

    “啊?”

    “臣天生體弱,無緣弓馬,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看書睡覺。”

    二殿下臉上的笑都差點掛不住,他將視線挪向其他伴讀。

    徐淺:“臣也喜歡看書睡覺!”

    程念先:“臣也是!”

    梁思遠:“臣也一樣!”

    對著二殿下略微有點期待的眼神,牛萬濤咬牙道:“臣也是!”

    “殿下,您可得護著我們,我們都是正經的書生,最是百無一用。要是跟其他家的打起來,我們大概只能躺地上給殿下您丟臉了。”

    二殿下瞇眼,暗示陶韓嘯?

    “殿下?”

    二殿下陡然明白了,表哥要搞陶韓嘯!這是在問他,搞不搞?二殿下懷疑自己想多了,母妃說表哥是個榆木疙瘩……可榆木疙瘩這樣的?

    “唉……母妃就說要找人管著我,原來是著落在你們身上了。本來以為是得了幾個伴兒,這卻是給我安排了幾根韁繩。也不知道父皇給不給我換……”他瞥了一眼敖昱,“真不想承認你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陶韓嘯也是貴妃特意從家里找來的,沒這么容易招惹,你要是把捅婁子捅大了就滾回家去,我可不保你。

    “謝殿下夸獎。”敖昱笑了。

    正對著他的二殿下只覺得脖頸一涼:“……”

    他正想再說兩句,最好勸這位還是別惹事了,恰巧此時有人進來了,正是大殿下帶著他的伴讀。

    “見過大殿下。”“見過二殿下。”兩邊的伴讀互相回禮。

    大殿下司赫憲實也是十二,他是二月生人,跟二殿下正好一個年頭一個年尾。

    但他看著比二殿下就有架勢得多,繃著臉挺著腰,邁著四方步踱進來,見行禮的眾人,便十分矜持地頷首,又對二殿下客氣道:“二弟已經到了?”

    二殿下趴在桌上,也懶得抬頭:“大哥來啦?坐。”倒像是招待客人。他最膩歪這個大陰人,比他宮里的小太監都“陽剛”。

    大殿下也沒什么不快,看來是已經習慣了弟弟這態度,他帶著兩個小太監,自顧自走到了中間的座位去。大殿下的伴讀們剛剛要朝里走,四殿下也帶人進來了。

    第134章 (捉蟲) 第一天上課……

    134

    四皇子今年剛十歲, 也是個玉娃娃般的少年郎,看他的長相就能知道貴妃的容貌必定不差——不過還是小月亮最可愛。

    “見過四殿下。”“見過大殿下,二殿下。”

    伴讀們行禮, 三兄弟彼此見禮, 趴桌上的二皇子也沒剛才面對老大時那么隨意了, 至少他坐起來了。四皇子身后,方才差點帶著人打架搶劫的陶韓嘯,此時也規矩得很。

    不過, 入座的時候出現問題了——四皇子的伴讀該坐最后一排。

    意識到這一點后, 四皇子表情和伴讀,六人的表情都明顯地頓了頓。他看向兩位哥哥, 眼神甚至在老大身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些。

    “二哥,你一向疼弟弟,弟弟就恃寵而驕了。你看我的伴讀都是武將出身的,本就不善讀書, 再把他們給安排到后頭去, 這學起來越發不明不白了。讓他們和你的人換換吧?我一定會告訴父皇哥哥給弟弟幫的這個忙的。二哥, 弟弟還小呢, 干脆你這座位也讓給我吧。”

    大皇子突然站了起來:“四弟,你過了。”

    四皇子卻連個眼角的余光都沒給:“大哥,你回去坐著吧, 我又沒搭理你。”

    “你!”

    蘋果醋【這四皇子……是豬隊友了吧?】

    【不一定,老四雖然恃寵而驕, 可他選的是老二, 說明還知道分寸。沒老大多嘴,老二也就點頭了。如今皇子們的舉動,可都是當著伴讀的面, 我們是會對家里說,要傳遍朝野的。大殿下被架起來烤了。】

    別管他們私下里是怎么相處的,現在大殿下不可能就這么坐回去。

    大皇子的生母淑妃雖也出身勛貴,但極不得寵,能得妃位,只因大皇子是元烈帝頭一個活過兩周歲的皇子——這屬于朝野皆知的事情。至于皇子們的品性,前朝只知道皇太子聰敏溫良,四皇子驕橫跋扈,其他皇子就是純粹背景板了。

    今日之事若被傳遍朝野,對四皇子沒什么損失,只是加重旁人對他的印象罷了。但對大皇子來說,可就不好了,被弟弟如此隨意辱罵教訓。弟弟不好,哥哥也太廢物。

    這甚至和奪嫡站位無關,就算他們都扶持老三皇太子登基,日后諸王可還得繼續在京城過日子呢。看看現在的信王和平王,就知道實權王爺和失權王爺的區別有多大了。更何況,之前四皇子可沒招惹大皇子,他還掂不清分量,自取其辱。

    “大哥可有指教?”四皇子拱了拱手。

    【宿主,你說可不可能,一個大權在握的皇帝,為了保護真心所愛的女人,故意疏遠她,無視她,甚至連他們的孩子也一起放任,只為了保護她?】

    【你把你剛才的這個問題,稍微緩慢地,自己再問一遍。】

    【一、一個大權在握、的皇帝、為了保護、真心所愛……不用了,我知道答案了。】這就是個偽命題,都大權在握了,還沒有信心保護真愛的榮華富貴嗎?

    【其實,你問的這個問題,是有可能存在的。】

    【哎?】

    【前提是,這個君主已經進入中年,甚至暮年,前朝已經有可當大任的成年皇子。這個時候遇到了‘真愛’,隱秘處置,對各方都好。】

    【啊!確實!多謝宿主!我、我盡量少說話。】

    “太子駕到!”門口有人太監喊。這時候太子還沒到,這是太子駕臨前的通知。

    幾十號人立刻都出了門,按照身份站好。四皇子也不跟其他兄弟爭奪站位了,老老實實在哥哥們的下首站好。

    “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呼啦啦一群儀仗進門,眾人無需跪迎,但也都得彎腰行禮,喊完了口號,皇太子恰好從大門口走進來。這就是皇太子和他兄弟們最大的不同,是最徹底明顯的君臣的劃分。太子身后的伴讀們讓得遠遠的,等眾人行禮結束,才與諸位皇子見禮。

    “太子哥,二哥讓我呢。讓他的人坐最后頭。”四皇子一臉親熱地站在了太子身邊。

    “哦?是嗎?推棗讓梨,二哥禮讓之德,我等兄弟自當學習。”

    “多謝殿下夸獎。”

    “時辰也差不多了,今日是劉學士講讀,我等快進去吧。”

    一群人轉身回屋里,陶韓嘯故意撞了敖昱一下,把他推到了一邊去。等其他人差不多都進去了,才讓開路讓敖昱進去。

    蘋果醋:emmm……這個絕對是豬隊友——雖然我兩次都猜錯了,但我這次肯定沒錯。蘋果醋捂臉哭。

    【宿主,你要怎么欺負他?可以透露一下嗎?】

    【不知道,因勢而為。】

    【他……豬……】

    【他也不是,他是扮演得很好的莽夫。】敖昱頓了頓,決定還是多說點,徹底講明白【老四看似無所顧忌,其實行動有他自己的分寸。他就是在找老二的麻煩,他找他哥的,伴讀找伴讀的。對孩子,這種直接的碰撞可是比動嘴皮子簡單。你為什么一直不問,大殿下是不是豬隊友?】

    【呃,他是嗎?】

    【他是呀。想一出來一出,行事沖動且不知善后。】

    蘋果醋徹底死心,躺平裝死,不,還是爬起來看戲。

    敖昱進去后,發現他文房四寶沒事,但書都沒了。陶韓嘯故意坐在了他前頭,坐下的時候還對他露齒一笑,惡意滿滿。

    劉學士進來了,包括皇太子在內,眾人起立:“見過先生。”此時此刻,再沒了什么君臣,只有學生與先生。

    帶著眾人拜過孔孟先賢畫像,劉學士道:“今日諸位學生在此一心向學,我等便開始學《大學》吧。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這位學生,你連《大學》都沒有嗎?”

    頭一節課,元烈帝自然不能安排個水貨。這位劉尚本劉學士,是翰林院的侍講學士。劉尚本雖然一把年紀也沒成為實職官,官職也不高,但他給兩代皇帝講史,兩代都敬稱其為“劉師”。

    ——元烈帝曾想封其為少傅,可讓劉學士以自己未有實績為由,堅辭了。

    這個問的自然是敖昱:“稟先生,學在我心中。”

    “怎么個心中?”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敖昱開始背《大學》,“……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敖昱一臉平靜,老妖怪欺負小孩,其實沒成就感。

    “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可做到幾何?”

    “修身。”

    “哦?倒是個猖狂小子,那說說,你如何做到的?”

    敖昱拱手,站到了外頭,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座位上,再次拱手:“學生生來體弱,郎中有言,年不過垂髫之齡,如今學生卻站在這兒,已可證學生于修身上有所進益。”

    劉學士捏著胡子想了想:“知壽數,卻長于壽數,勉強說你得了‘修身’確也沒錯。可還能繼續向下背?”

    “可。”

    “《論語》《中庸》我便不問了,《孟子》背下幾篇?”

    “全篇。”

    “五經呢?”

    “皆可全篇。”

    “不錯,我朝又出一神童。你爹竟然一直藏著你,這可不好,下回見著,我可得好好數落數落他。”劉尚本對敖昱的情況不是很驚訝,他在翰林院三十多年,狀元、榜眼、探花來來去去,他見了不知多少,見識了無數驚才絕艷的人物,敖昱目前展露的這點能耐,不過“豆光”罷了。

    “可能講《尹至》?”這是《尚書》里,很短小的一篇。

    “不能。”

    “可是沒有學過?”《尚書》版本眾多,某些版本里有偽作,有些版本里卻會有缺少。

    “不……”敖昱一屁股坐了下來,“是學生撐不住了……”

    徐淺和程念先匆忙將他左右扶住,敖昱臉色瞬間變成了青灰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涌了出來。

    劉學士也提著下擺,匆匆忙忙沖了過來:“怎么了?怎么了?”

    “學生……餓了……”

    除了四個皇子,其余半大小子都是大半夜從被窩里爬起來的,車上倒是多少吃了點,但這個年歲的孩子,肚子就是個無底洞。只是來到皇宮的緊張與畏懼,暫時壓制了他們的食欲。

    “顓孫御鱧也太不成體統了。”陶韓嘯在邊上嘀咕了一聲。

    “他這是暈厥之癥。”劉學士看他一眼,“把我帶著的點心拿過來!”

    翰林院里這樣的癥狀不少,尤其做書籍整理編修時,常有人一站起來突然就倒下去了,就這么去了也不稀奇。他們這些老前輩經常隨身帶著點心,自己吃也讓后輩吃。

    茶水點心都擺在旁邊了,敖昱撐起來吃喝。

    “時候也是差不多了,你們先用了早飯,之后再來上課吧。”

    伴讀們頓時都十分高興,齊齊道謝,只是臉上不顯。

    太子站了起來:“是孤考慮不周了。這頭一天,本該做足了安排,卻一時失察,以至于驚擾了劉先生的課堂。孤當認錯。”

    他一認罪,此刻他的身份就不是同學了,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勇敢認錯的皇太子。頓時,應一聲要去準備早膳的內侍不動了,眾人全站起來了,敖昱直接跪下:“臣之罪,方說修身,便丑態百出,實在是大言不慚。”

    “殿下勇于擔責,大善之舉。”劉學士對太子拱了拱手,“不過,現在還是吃飯重要。你也起來。”他親自把敖昱給攙起來了,“方才說你修身好,說的是壽數,身體不好的這是老天爺給的底子。我若不將你叫起來答題,你也該是能撐過這堂課的。你去吃,大家也都坐下,等吃飯吧。四位殿下若是吃過了,覺得無聊,可以去外邊溜達溜達。”

    皇太子笑道:“多謝老師教導,老師說的是。”

    負責的內侍這才出門,可他剛出門就是一嗓子:“參見陛下!”

    原來元烈帝已經來了,且就在窗外偷聽。

    今日早朝無事,畢竟都知道一群孩子進宮了,陛下今日必是一定要去見一面的,讓元烈帝保持良好的心情,十分重要。即便和勛貴伴讀的孩子們沒有沾親帶故的聯系,這時候也不想得罪人,也確實沒什么大事,當然是能錯后的都錯后了。

    其實幾乎他們前開始上課,元烈帝后腳就到了,從頭聽到尾巴。

    如今被小太監叫破,也是到了該出面的時候了,他一腳邁進了學堂里。

    剛坐下的眾人自然又起來見禮,雖依舊無需跪禮,但今天彎的腰,快趕上大多數人這十幾年人生里加起來的總和了——但若問他們還樂意不樂意繼續在宮里彎腰,他們自然是都樂意的。

    元烈帝道:“都坐下吧,到宮里進學,都是皇兒們的同窗,跟朕無需如此客套。”

    他又看向劉學士:“劉師辛苦了。”

    “教書育人,教的還是國之棟梁,不辛苦。”

    這群孩子都是各個勛貴家里的繼承人,即便日后他們不成棟梁,只要學了些仁義道德,不做個無賴禍頭子,劉尚本就能說是功德無量了。

    元烈帝笑了笑,他身邊的太監總管立刻朝外招了招手,立時便有小太監端著托盤進來了,里頭是文房四寶與四書五經。

    元烈帝擺手:“無需謝恩,好好進學,方才是正經的‘謝恩’,否則,便是欺君!”

    當四皇子哈哈哈地笑起來時,敖昱才意識到,這是個笑話。有些寵,就該讓其他人去得。

    四皇子笑過之后,上前一步:“父皇,您可是知道兒臣的,進學的心竅就沒開。現在可得向父皇求個恩典,求您提前饒了兒臣的欺君之罪。”

    “不許如此無賴。”

    “那……那父皇您至少給兒臣換個厲害點的伴讀吧。兒臣要顓孫御鱧!他讀書可厲害了,都不用帶著書,直接就背出來了。倒像是戲文里的文曲星下凡似的,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四皇子搖晃著腦袋,“兒臣就是黢黑的,跟他這朱砂親近些,說不定也能多兩抹紅。”

    “哦?”

    “……”

    元烈帝看向了敖昱:“顓孫御鱧,你可愿到四皇子的身邊。坐著回答,朕可不想你暈了。都坐著。”

    元烈帝說著,背后已經讓內侍放下了椅子。

    “陛下,臣不愿。”

    在四皇子“啊?你怎么能不愿意呢?”的撒嬌聲中,元烈帝問:“哦?為何不愿?難道是……忠臣不事二主?”

    “顓孫家滿門,只有陛下一主!”敖昱還是站起來了,深深一禮,“臣不愿作四  皇子的伴讀,實在是因為臣有私心,想留有用之身,如父親般,為陛下盡忠,為黎民作有用之事。”

    “父皇……他這是什么意思啊?兒臣怎么覺得怪怪的?”

    蘋果醋齜牙:綠茶!

    “大膽!顓孫御鱧!你暗指何事?!”

    二皇子站出來了,跪在地上:“父皇息怒!”

    大皇子慢了一慢,可也跪了:“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伴讀們驚慌失措跪了一地。

    除了內侍,元烈帝、皇太子和四皇子,現在就剩下劉學士和敖昱站著了。劉學義看著敖昱,因衰老略渾濁的眼睛里,閃爍的卻是有些趣味的光芒,他甚至還有空閑捋了捋胡子。

    “陛下,四皇子心思單純,不諳世事,若只是殿下,臣自然樂意輔其成一賢王。可臣體弱,不識弓馬,遇到了強兵,只能有苦自吃。不久前便與這位陶韓嘯在開陽宮對上,險些動了手。后來又……”

    陶韓嘯瞬間就從地上蹦起來了:“陛下!他說謊!”他坐在敖昱前頭,還撞了敖昱的課桌,課桌被撞起來,撞得敖昱踉蹌退后兩步,他虛弱地按住椅子背,虛弱地站了回來,還虛弱地撫了撫額頭。

    程念先下意識張嘴,卻讓敖昱踢了他一腳。看見敖昱悄悄對他擺手,他便抿嘴重新跪好了。

    “對對!陛下,他滿口胡謅!”四皇子的五個伴讀卻全鬧騰起來了。

    五個人鬧騰得房頂都要炸了,陶韓嘯甚至指著四皇子,道:“陛下您看!四皇子氣得臉色都變了!”

    眾人:“……”

    莽夫很好用,說什么他就干什么,但莽夫往往缺乏遭遇突發事件時,隨機應變的能力。

    四皇子靠元烈帝極近,陶韓嘯這一指,和指著元烈帝的鼻子沒什么區別。

    “大膽!肅靜!”劉學士站出來說話了。

    蘋果醋【宿主,情況不對。】

    【嗯,四皇子不傻,貴妃不傻……四皇子也被當成了莽夫啊。】一個陶韓嘯就夠了,四皇子五個伴讀全是這樣的,貴妃和四皇子的自主權還不如二皇子。

    他說的情況不對和大黑魚的不對,好像不是一個東西【我、我躺平看戲。】伴讀里應該有不少“特殊人才”,但大黑魚是最顯眼的一個,是長線上邊的魚鉤。大黑魚還是很安全的,所以,蘋果醋閉嘴。

    陶韓嘯也在呵斥后閉了嘴,四皇子道:“父皇,您知道韓嘯的性格,這里邊該是有什么誤會。”

    元烈帝沒應,仿佛沒聽見四皇子說話,他的視線在敖昱和陶韓嘯兩人身上左右移動了兩下。

    顓孫家和陶家并無交集,郭家和陶家也無交集。

    陶家曾經求娶過宣武將軍的女兒,也被宣武將軍衛護疆拒絕——將軍夫人是端妃的三妹。

    但后頭也就沒事了,畢竟陶家還是知道分寸的。

    這可是進宮頭一天,顓孫御鱧的表現他都看在眼里,這少年人膽子夠大,卻不是沒分寸。

    他竟然就這樣將陶韓嘯提出來了,這是要干什么?他是否得到了他父親的某些暗示?兵部不會親近貴妃?

    方才說忠臣不事二主,元烈帝沒想著算計一個孩子,反而是給他一個臺階下。顓孫御鱧就是給老二準備的,自然不能給老四。

    “朕像你們這樣年紀的時候,私下里,也常常和三五好友私下里打鬧。看見你們,倒是讓朕想起了年少時。”

    一句話,事情變成了少年人的打鬧。元烈帝哪里有閑心給一群孩子判案?

    四皇子立馬道:“韓嘯,我就說你兇神惡煞的,容易惹人誤會,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顓孫老弟……是我錯了,惹了你誤會。”

    “陛下,臣不敢欺君。臣雖氣虛體弱,卻耳清目明。家父在兵部任職多年,臣從小見多了武將,知道什么叫面惡心善,什么是面惡心惡。且陶韓嘯這話……他沒錯,完全是臣誤會了?這不就是臣錯了嗎?陛下,君子有節,臣雖為小子,卻也不愿與濁流為伍,臣祈歸家!”

    怎么說著說著就回家了?

    “大膽!你這話是在逼迫陛下嗎!”大皇子的一個伴讀跳起來了。大皇子卻還跪著呢,頭埋得低低的。

    二皇子匆忙道:“父皇!顓孫大郎為人刻板,一時失言,還請父皇贖罪!”

    “陛下。”劉學士開口了,方才元烈帝說是少年人打鬧時他并沒說話,“此事還需詳查。”

    這個少年人,是在踩著陶韓嘯,甚至踩著貴妃陶家邀名啊,且已經給他邀成了。

    每天.朝元烈帝跟前遞彈劾折子各種罵的言官們,就算是一種邀名的行為。每年京城會試,瘋狂開辦的各種文會也是邀名。現在這種碰撞和對抗,也是。未來隨著這件事的每一次傳播,都會伴隨著陶韓嘯的卑劣和顓孫御鱧的剛烈。

    ——前提是陶韓嘯的名聲確實不好,而顓孫御鱧剛才展示了才華。

    言官這兩年參奏陶韓嘯的折子,在內廷處積了至少半個柜子。只是他的錯事還不至禍害人命,只是鬧事縱馬,酒樓包場,最嚴重的也就是強買強賣之類的,與其說是紈绔,不如說是跋扈。而且會參奏他,主要因為他是貴妃最寵愛的外侄,打壓貴妃的親眷,也算是一種對正統的例行保護。

    換言之,大家都知道參奏沒用,但就是時間到了,要提醒一下元烈帝。告訴他,你寵誰都可以,但要有點度。甚至貴妃家的跋扈,都是假假真真的,陶家若不跋扈,文臣反而會懷疑這家子是不是別有所謀了。在過去,這是一場“各在其位,各謀其政”的平穩大戲。

    第135章 (捉蟲) 把二皇子架起……

    135

    陶韓嘯是頑劣的, 這一點早已確定。

    顓孫御鱧則證明了他并非稚子,他是背誦下四書五經的人,是明晰道理的。他若是去趕考, 童生試是必定可以拿下的, 秀才也是可以一試的, 應該將他當作一個成年了的讀書人看待。

    元烈帝看不見顓孫御鱧,他的座次在最后,如今還跪在地上, 被人和桌椅遮擋著, 徹底看不見他的人,更遑論觀察他的神色了。元烈帝知道顓孫恬義不想讓兒子進宮, 這是想拿個好名聲,又能回家,一石二鳥?

    他早先的言談,可不像是性子如此剛直的。

    “老師, 事情是查不出究竟來的。當時在場的, 要么是他的同伴, 要么是我的伙伴。互有偏頗, 各執一詞,難分究竟。”敖昱的聲音從眾人之后傳來。

    元烈帝:“哦?顓孫大郎的意思是,有人欺君?”

    “是, 臣正是此意。”

    “那你如何證明,你非欺君。”

    “臣無法證明, 陛下若想治罪, 可將十人一塊兒治了。雖其中必定有五個是冤枉的,但為了明正陛下皇威,臣等愿死。”

    徐淺:“臣、臣等愿死!”敖昱都沒想到, 徐淺膽子竟然這么大,他話音剛落,徐淺就附和了。

    程念先也喊了:“臣等愿死!”

    牛萬濤兩人雖然嚇得哆哆嗦嗦,但也咬牙狠心跟著喊了。

    敖昱邀名,他們很多孩子到現在還沒看明白。可多多少少也意識到了,這個局勢正在偏向誰。

    元烈帝看了一眼陶韓嘯,問:“韓嘯呢?”

    陶韓嘯是年歲最大的,可他是真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聽敖昱說要回家只心里偷著樂。

    可他總算是還會看臉色,方才四皇子皺著眉,太子則突然緊盯著顓孫御鱧,雖不明所以,但也意識到了情況跟他想大概是不同的。后來,劉學士也插嘴了。然后怎么就突然蹦到十個人一塊兒死了?即便他們是真打架,也頂多申斥一番,不至于一塊兒死。

    他正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兒,元烈帝這一問,嚇了陶韓嘯一跳。

    “臣、臣等愿死……”陶韓嘯不情不愿道,他也知道不會死,但受罰他也不甘愿,“陛下,您相信臣!他才是騙子!”

    失望在元烈帝眼中一掠而過,畢竟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雖早知道他的性格,可還是有點希望他能比旁人的孩子強。元烈帝抬手,示意陶韓嘯閉嘴:“顓孫大郎,為何在朕看來,你頗有些有恃無恐啊?”

    敖昱借機站了起來,他這身體是真的病弱,此時腿已經跪疼了:“陛下,臣已為自己正名——孰是孰非,公道已在人心。”

    蘋果醋【宿主你這不是在人心,你這是純唯心!】但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事兒還真的所有人都信敖昱。

    元烈帝:“……”

    太子上前小半步,正要開口,卻聽敖昱又道:“陛下,臣言語沖撞,君前失儀,臣祈歸家。”

    太子閉嘴,他本來就想訓斥敖昱自大狂妄的,可他又祈歸家了,這就不好訓斥了,太子只能給了四皇子一個眼神。

    四皇子卻低著頭,其實注意到了太子的眼神,卻裝沒看見。他年歲是最小的,卻是兄弟間最了解元烈帝的,此時就是不言不語。

    敖昱看著這局勢——貴妃聽命于皇后,不,該是皇后貴妃兩強攜手,壓制后宮。

    貴妃是低于皇后的,但從貴妃這個妃嬪的品級出現開始,就代表了和皇后的分權。貴妃和皇后和睦,代表著朝局的絕對穩定。也就怪不得排行靠前的大、二,被壓制成這個樣子。可將隨著皇太子的逐漸長大,這種穩定對皇帝來說,反而成了一種威脅,后宮沒人冒頭,前朝也就不可能有大人物站位,換言之全擁護皇太子,怪不得把原主弄進宮。

    端妃不可能沒和家里說過,他爹卻沒和原主說,只讓,少說少干……對原主是真缺乏信任。

    陶韓嘯廢了。對男人,尤其對勛貴來講,紈绔不算是大毛病。陶韓嘯還是要走武職的,軍中更不在意這個了,甚至還能掛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金招牌,比如上輩子的敖昱。可剛剛三言兩語間,陶韓嘯直接“失德”了,十二歲少年都視之為污,這個意義就不同了。

    除非陶韓嘯真能像上輩子的碌王那樣,建下大功名,或這輩子敖昱做下了嚴重失德的事情,否則……很可能從現在開始,陶韓嘯就會成為其他文人邀名的踏腳石。

    勿與君子爭名。“君子”為了名聲,可是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的。

    元烈帝不是個昏君,他可以有偏愛,比如貴妃和貴妃的家人,卻不能寵信一個明確的失德小人——貴妃也得是貴妃,不能是妖妃。

    “施侯之子陶韓嘯,雖入禁宮,卻言行失當,行盜匪事,無德無義,不可為皇子伴讀。遂趕出宮中,念你尚且年幼,只罰你閉門思過一年。其父陶吉茂,教子不嚴,罰俸半年,閉門思過一月。命皇后申斥貴妃陶氏。”陶韓嘯軟面條一樣癱了下去,可還沒完,元烈帝看向了敖昱,“顓孫御鱧,你可知罪?”

    “臣認。”

    “認何罪?”

    “屢次頂撞陛下,大不敬。”

    元烈帝笑了:“知道就好。但念你年紀尚幼,且頗有文采,清高孤傲些,也是無妨。朕不贖你無罪,卻允你戴罪立功。”

    “陛下寬宏仁德,臣必當鞠躬盡瘁,輔佐二皇子為一賢王!”

    元烈帝這下笑得更厲害了,突然扭頭:“那賓兒呢?”

    明白可又不明白的二皇子:“兒臣……其實更想做個清閑王爺。”他這表哥哪來這么大膽子?剛進宮第一天就鬧出這么大事!二皇子心累,好想讓表哥回家。

    皇太子默默攥緊了袖子里的拳頭。

    “你啊你,就得給你找個實心眼的看著。”

    “啟稟陛下!”敖昱開口了,“臣不敢欺君,臣不是實心眼,臣是缺心眼。”

    實心眼這章可不能讓元烈帝給蓋在頭上,以后敖昱都會很難辦事。但凡做了點“機靈”事,有心人給他扣帽子,他都要倒霉。

    二皇子腿一抖,差點又跪下去。

    眾人:“……”

    “哈哈哈哈哈!”元烈帝大笑了起來,“顓孫恬義怎么養出了你這么個兒子來?哈哈哈哈哈哈!行了,你們之前是要用早飯吧?趕緊用吧。你們四個,跟朕出去。”

    元烈帝帶著四個兒子走了,跪了一地的孩子們站起來了,多數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著敖昱。

    唯一一個不敬畏的,自然是陶韓嘯。

    這時候外頭進來了一個太監,看服色是陛下跟前的:“陶公子,跟雜家去貴妃娘娘宮里歇著吧。”

    這是好聽的說法,實際就是讓他在貴妃宮里等著被接回去。這說明元烈帝對陶家還是寵愛的,否則直接就轟出宮去了。但即便如此,趕出去還是被趕出去。

    陶韓嘯收拾了元烈帝賞賜的文具書冊,臨走時的眼神若可成實質,敖昱不知道死了幾百次。

    蘋果醋松了一口氣【呼……我還以為他要打宿主。】

    【他不傻。】

    【可完全沒還手之力呀~】

    【不是對我。】

    【……】蘋果醋抓了抓自己的腦殼,腦子好像長了,但又沒長太多【啊?】

    【普通皇子十五左右出宮建府,也代表即將參政。皇太子本在十歲時,就開始參政了,雖僅止于偶爾在御書房坐著旁聽。但突然之間,他就失去了這項特權,與哥哥弟弟們在上書房一塊兒上課,素來不受重視的哥哥身邊還多個重臣之子……】

    【所以皇太子找你麻煩。】

    【就是找皇帝的麻煩。】

    【皇帝之前不是要和稀泥嗎?】

    【和稀泥也是為了拒絕二殿下,從情況看,還是對我的回護更大些。所以,我繼續堅持,他廢了陶韓嘯,成全了我,貴妃娘家的名聲比過去更壞了一層樓,陶韓嘯可還沒婚配,顯然是極其挑剔的,他下面的弟妹更是一個結親的都沒有。】

    【臥槽!我忘了還有婚配這件事!】蘋果醋也是現代人思維,雖然現代結婚前也得看看對方家里情況,但和古人的角度是不一樣的。古人的嫁娶,尤其是大家族的婚嫁,看爹媽宗族,可也經常是哥哥姐姐拉著弟弟妹妹。

    經常有哥哥為人好,或姐姐出嫁后在婆家出色,便有更好的人家找到弟弟妹妹頭上的,甚至因此庶子庶女的姻緣比嫡子女的還好,也不是沒有。反之,頭一個就名聲糟糕沒人要,后頭也不好嫁娶。

    難以與適合的人家結親,這必定會影響到整個宗族的發展。

    陶韓嘯前腳走,后腳小太監就進來送早膳了。然后……敖昱端著他的托盤,一屁股坐陶韓嘯的位置上了。

    “你、你這是……”

    “怎么?空位也不能坐?”

    【宿主,你干啥?】蘋果醋覺得這種程度的置氣,不是很有用。

    【得把二皇子架起來。】

    第一天就鬧這么大,敖昱也擔心二皇子被嚇著,縮回去。在元烈帝不參與的情況下,二皇子可是他最固的盾和最銳的矛,得讓他支棱起來。

    蘋果醋:……這倒霉孩子運氣還真好。

    敖昱開始吃東西,他是真餓壞了。

    等吃完了,他還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一直看著他的伴讀們:“……”

    這位顓孫家的大郎身體是不好,心可是真好,他們可沒一個像他這樣能吃能睡的。

    等四個皇子都進來,就都看見趴著睡覺這位了——伴讀們站起來行禮的時候,還故意讓開了空間,讓四人清晰看見。眾皇子看向二皇子,二皇子臉上閃過一絲掙扎,可還是開了口:“太子殿下,御鱧身子骨不好,還請見諒。”

    皇太子一笑:“孤自然知道,哪里會怪罪?”

    皇子們坐下,劉學士也進來了,敖昱恰好睜眼,坐直。

    皇子們:“……”所以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剛才進來了?

    晌午了,原本下午安排的是騎射課。

    二皇子回宮就找端妃哭去了:“母妃啊,您給我找了個祖宗啊!”

    端妃早知道了前邊發生的事兒,聞言抬了抬手:“我這些日子也沒見過家里人……你也知道你表哥的,最和善不過,就是個面團兒人。”

    “我是知道……”二皇子嘆氣,所以就不擔心表哥會惹事,卻擔心他受了欺負,才今日早早趕過去,一進門就開口叫他表哥,給他撐腰,“可他現在不是面團啊。”

    “傻小子,你就不該來找我。”端妃在二皇子腦門上戳了一下,“你去找你表哥啊。我還等著你從他那打聽出事來。”

    二皇子一聽就站起來了,端妃卻又拽住了他。

    “你等會兒再去,正吃飯呢。”

    “哦。”

    顓孫恬義知道情況比宮里要晚許多,但晌午的時候也知道個大概了,畢竟陶韓嘯都從宮里給“接”出來了。施侯陶吉茂親自來接的孩子,在宮門口認下了教子不嚴之罪,表示了自己對于牽累到貴妃名聲的惶恐,把陶韓嘯按在宮門口一頓好打,帶著血淋淋的陶韓嘯回家閉門思過去了。

    顓孫恬義:“……”

    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御史那邊還有人過來,旁敲側擊詢問,他兒子以后過了科舉有沒有興趣進御史臺?他們言官的隊伍里,就需要這種戰斗力彪悍的人物。

    不過更多的人是在懷疑顓孫恬義,以及郭家的態度。

    這是皇子們漸漸長大,外戚開始起異心了?

    顓孫恬義心里苦,但他不認為干出這些事的大郎是故意的,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就不該跟他說為了出宮干點傻事也行,他這是干了翻天的事啊。

    顓孫恬義也上了個教子不嚴,君前失儀的告罪折子。等他下午一回家,在京的連襟們陸陸續續都來了。一個是三姐夫,宣武將軍衛護疆,另一個是四姐夫,他是翰林院中極殿大學士(五品)白渠照——在楚朝,算是元烈帝的秘書。其余幾個姐夫妹夫都在玩。

    三人坐下,衛護疆便道:“妹夫,我們不是來掰扯孩子對錯的,只來問一句,今后怎么辦?”

    白渠照同樣干脆:“陛下今日試探過我,外放,還是留京。”

    衛護疆和顓孫恬義都看向了白渠照。

    外放,少則三年多則六年回不了京,但這恰恰代表了端妃要斗一斗了,因為楚朝的規矩,外放官員才可入閣,所以當年顓孫恬義在大哥不在家的情況下,也扔下了懷孕的妻子,去外地赴任了。白渠照雖然六年都無法正面參與朝堂爭斗,但他回來的時候,卻也是正得用的時候。不過這也不能太確定,因為要是二皇子提前倒了,他也就一輩子回不來了。

    留京,他這輩子也就在翰林院過了。可能會如劉學士一般,在仕林頗有威望,可也就到此為止了,這證明了端妃無心爭斗。

    至于說白渠照只是爭取自己人生的價值?除非他和妻子和離。然后,他就等著現在親如兄弟的連襟,用盡一切手段,先把他搞死吧。況且他也沒必要啊,能走到今天,郭家與連襟們都出了力氣的,他總不能只要好處,不出力。

    “四姐夫放心外放吧。”顓孫恬義琢磨片刻,道。

    衛護疆:“那咱們?”

    顓孫恬義擺了擺手:“現在,急的是陶家……咱們專心在四姐夫外放這件事上。”

    顓孫恬義回到了正院,郭夫人一邊幫他給頭發松開,一邊道:“陶家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婚事,都壞了。”

    “這么快?”

    “就是您和兩位姐夫吃酒的時候,嫂子派人來告訴我的,說是對門靖國公的家眷晌午的時候說的,彩禮都抬回去了。”

    這種聯姻是大事,顓孫恬義也是知道的,陶家兩個姑娘是一對兒孿生子,原本匹配的都是趙太妃的娘家。那邊也有一對兒孿生兄弟,說是天造地設,一門雙好。

    趙太妃的娘家并非勛貴,卻也是書香門第。趙太妃的娘家哥哥前年剛從翰林院退下來的,這一家的名聲相當好。當時這兩家議親,京中頗議論了一陣子,說是兩家的孩子中秋燈會上看對了眼,兩個非你不娶,另兩個非你不嫁。趙家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嘶……這可有些過了。”

    三書六禮過了一多半,婚期都定下來了,男方這時候悔婚了,這是不給女方活路了。不用問,就是陶韓嘯那事鬧的。這事情怪在陶韓嘯的跋扈上,但陶家絕對不這么想。顓孫恬義知道和陶家結下了大仇,可沒想到這剛開始就翻著跟頭地越變越大了。

    顓孫恬義愣神站了半天。

    “老爺?”郭夫人皺眉,“大郎在宮里……”

    張了張口,顓孫恬義最終只是道:“別多想,睡吧。陶吉茂閉門思過,陶氏一黨找麻煩怎么說也得等他出來,否則陛下先要不高興的。”

    ——朕讓你閉門思過,結果你私下里還聯系黨羽?

    話雖如此,卻怎么可能不多想,郭夫人側著身閉著眼,一夜沒睡著。

    他們若是不找家里的麻煩,只找宮里孩子的麻煩呢?

    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不只郭夫人。和安宮,二皇子也幾乎一夜沒睡。

    他本想昨日下午去找敖昱的,可他前天晚上也沒怎么睡,下午等著等著就給睡過去了。端妃也沒叫,他一睜眼天都黑了,不能去了。二皇子就想這一日早早起來,去開陽殿那邊接人。結果他也是事到臨頭掉鏈子的神人,眼看著時辰快到了,反而睡著了,還是讓侍奉的松子叫醒的。

    直奔上書房吧!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打理好自己的二皇子一路連跑帶顛才總算沒遲到。

    第二天的先生,就不是劉學士了,還好,沒出什么幺蛾子,二皇子和多數伴讀們都松了一口氣。一散學,二皇子就竄到后頭來了,看著敖昱剛要說話,敖昱道:“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二皇子、四皇子。”

    此時,老大已經帶著他的伴讀沒影了。

    二皇子臉色沒變,實際有點腿軟。他什么時候碰到過被太子和老四一塊兒找上門來的時候?

    他暗恨自己昨天為什么睡著,現在兩眼一抹黑。

    “無需多禮。”皇太子道,“昨日四弟回去,不安了一日,今日特來給顓孫家的大郎賠個不是。”

    “四皇子垂髫之齡,卻已知日省己身,以臣之過為己之過,且擔臣之過。實在是讓臣敬佩不已,他日殿下必為賢王!”

    敖昱語氣十分鏗鏘有力,這拱手一禮更是誠意滿滿。其他二皇子伴讀的四小只,立刻跟上:“四皇子必為賢王!”

    四皇子的伴讀們猶豫了一會兒,可還是也跟著說了:“四皇子必為賢王!”畢竟這是夸獎他們殿下的,好事總不能不開口。

    接著就是皇太子的伴讀,他們跟著的是皇太子,可也是伴讀。

    二皇子死死掐著自己的大腿,不然他就要笑出來了。

    口號喊完,敖昱道:“臣既是臣,自然不該受四皇子的道歉的,但這是四皇子的大事,臣若不受,反而壞了四皇子的名聲。要不然您站著道歉,臣跪著聽,也當是臣誠心聆聽訓示了。”

    “不不不!”眼見敖昱真就撩袍子就要跪,四皇子趕緊叫停,他昨天回去總算是從母妃那弄明白了什么是邀名,又惡補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很清楚現在敖昱跪下去,轉頭閉門思過就輪到他了——他沒資格讓敖昱跪著聽他的訓示,“我就是來為昨日之事道歉的,我未曾妥善管束自己的下屬,以至于讓顓孫大郎受了委屈,還請大郎見諒。”

    “四皇子偉量,臣佩服。還請殿下不要因陶家大郎過于哀痛,豺狼之輩,狗肺狼心,殿下今日遠了他,反而少了他日之禍。”

    皇太子生硬道:“……四弟確實偉量,但顓孫大郎這言辭,是否就有些心窄了。”他說這話便覺失言,果然,其余在場的伴讀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這實在是沒罪強按頭了。

    “謝殿下夸獎,臣凡夫俗子,不比龍子,人心自然窄過龍心。”

    【這位皇太子,還沒調整好心態呀。他現在該縮著啊!】蘋果醋雖然躺著,但依然不屈不撓指指點點,同時還在吃著賽博爆米花【畢竟是個小孩子。】

    太子笑了笑:“四弟,走吧。”

    今日找不了他的麻煩了。

    待出了門,四皇子忍不住問:“太子哥哥,顓孫大郎是不是真的缺心眼?”

    太子朝后看了一眼,太監將伴讀們都攔住了,他和四皇子朝前走了幾步,方才問他:“不想報仇了?”

    “……”四皇子一臉別扭。

    “你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虧,第一次吃虧就要退了?”太子站住了,雖然沒說出來,但臉上寫滿了,“孤就是幫你的忙,要不要繼續,看你自己選。”

    “可是他不上鉤啊。”

    “方才他上鉤了也不一定有用,畢竟昨天陶韓嘯出事,今天就他出事,誰看不出來不對?”

    “那何苦來這一趟?”

    “他今日這做派正說明他并非耿直之人,分明油滑至極。”

    “太子哥哥說的是。”四皇子一臉敬佩地稱贊,肚子里卻在罵:死鴨子嘴硬!

    第136章 (捉蟲) 二皇子:我表……

    136

    太子靠近道:“你找大哥幫忙。”

    “大哥?”

    “大哥的遠房舅舅與顓孫大郎的姨父, 今年都要爭外放。大哥家的表親,卻沒能進宮來當伴讀……”

    淑妃是個安靜的妃嬪,她最喜歡干的事兒, 是在宮里紡紗織布。需要出宮的場合, 她也少言寡語, 極其安靜。她生母早逝,和她的娘家王家并不親近,更別提什么遠房親戚了。王家也行事謹慎小心, 王又是個大姓, 這家活得都不像是個外戚。

    只這個七拐八繞的遠房舅舅,不知怎么和大皇子直接搭上了關系。大皇子還真上心, 連連找到太子跟前求了幾次幫忙。皇太子應了,只不過……他連自家舅舅的差事都不敢多嘴,還管老大·遠·房舅舅?

    看父皇最后的決定,若恰好給老大遠房舅舅安排得好, 他便去表功, 若安排得不好, 他便說盡力了, 再說是老四攔下的。

    反正老大就算是找老四吵架,他也只認為老四敢作不敢認。而老四即便是肚里知道實情,那又如何?他還能拿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 找父皇告狀?

    “太子哥哥,您知道弟弟的, 什么本事都沒有。沒法子承諾大哥什么的。”四皇子趕緊推拒, 他方才都不想來找事,就算顓孫大郎給他們拿住了痛處又如何?他表哥能回來?恰恰相反,父皇和外人都以為這是皇太子寵他, 為他報復。雖然過去也出過幾次風口浪尖上的事,但跟這次不一樣……母妃昨夜也說了,讓他盡量老實。

    “無需承諾什么,壞了顓孫大郎的名聲,他爹就如你舅舅一樣,都要受牽連,他姨父也要不好,好差事自然就落到大哥的舅舅身上了。”

    四皇子:才怪。且不說大哥如何,若煽動大哥這事兒查到我頭上,我才是離死不遠。

    可對著皇太子哪里能這么說?四皇子只能硬著頭皮道:“落到大哥舅舅的身上……”

    太子笑著摸了摸四皇子的頭:“總不能好事都落在你身上,對不對?”

    孤的兄弟啊,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前赴后繼的。像蟲子一樣,真討厭。

    四皇子傻樂:“太子哥哥說得對,是我貪心了。”躲不了了。

    二皇子晌午沒回宮,與敖昱他們一塊兒吃的。四小只食不下咽,吃到一半,端妃還賜菜了。他們嘴里謝著賞賜,心里罵著娘,他們寧愿吃糠咽菜,也不想跟這位小爺一塊兒吃大宴。

    還好,敖昱吃飽了,二皇子就扯著他出去了,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氣。

    把人扯出來了,二皇子叉腰看著敖昱,卻又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殿下,我進宮,便是陛下讓您爭了。且昨日……您也見了結果了。”

    “……”二皇子抿了抿嘴唇,胳膊放下來了。

    端妃不樂意自家外甥進來,之前她真是找著機會就向元烈帝提:隴國公家的年紀太小了,是否就別送人進來了?

    當時元烈帝不置可否,隴國公那個傻子上奏折的事傳進端妃耳朵里,她拿著針扎了半天的枕頭。

    她五妹妹嫁得最不好,男人不疼人,男人的家里人也不是省心的。隴國公往日有個針尖大的事兒,都得跟二房商量,把二房推到了前頭,結果真在大事上,卻來了個悶不吭聲。到外頭二房還得咬著牙說大哥好,大哥把好事都讓給弟弟了,二房還得記他的情。

    但這事情固然是大房不地道,也是元烈帝早就有心了。

    元烈帝確實就是要端妃的外甥進來,昨日的結果也確實明白,這位陛下把“引諸皇子內斗”這件事做得明明白白。

    “你知道父皇昨日叫我們兄弟出去,說了什么嗎?”

    “兄  弟友愛。”

    “……你這答得也太快了。”二皇子都被嚇了一跳,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大體上是沒錯的。那你還讓我……”

    敖昱笑而不言。

    二皇子也閉嘴了——他父皇說什么重要嗎?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嘆了一聲,不再揪著這些沒用的不放了:“家里,要動起來嗎?”

    這話一出口,二皇子輕輕笑了一下。他一個在宮里長大的皇子,卻如此自然地稱呼沒去過的外家為“家里”,也是有趣。

    “殿下,陛下在為太子與殿下們的入朝做準備,您現在只有兩條路,其一,投奔殿下,我們這些人被陛下一把擼到底。其二,聽陛下的調遣,做一賢王。”

    蘋果醋【這位元烈帝也和上個世界的老元烈帝一樣嗎?】

    【不知道,但目前元烈帝的提前布局,算是在保太子。否則太子入朝,滿朝皆以儲君視之,元烈帝就得殺他了。】

    【唉……儲君向來是危險職業。不過這么說來,太子真的聰明,應該笑著接納兄弟爭權?】

    【對皇帝,他可以殺掉自己的兄弟甚至兒子,但一定不會樂意自己的兒子也肆無忌憚地殺掉他的兄弟。對臣子,一個太過心胸狹窄,對兄弟都沒有容人之量的未來君主,也非他們樂見的。

    滿朝皆是皇子,在初期是有利于分裂舊黨派的,皇子們的碰撞和爭奪會給朝堂帶來一段時間的活力,讓新人獲得出頭的機會。且……魚都進了水,游起來,才能看出誰是歪著的。】

    二皇子一直在低頭思考,即便皇家的孩子早熟,他也才十二,要談論奪嫡……等等,是當賢王。

    “賢王?”二皇子問,“可父皇不是……”讓我和三弟爭儲位嗎?

    “殿下,陛下乃是君父。”敖昱拱了拱手,“你也別現在就想這么多。”

    “但父皇若是……”二皇子閉嘴了,說來說去,還真就是敖昱剛才提出來的兩條路。

    他站住了,靠著一棵樹,看著樹冠發呆。

    “表哥,我怎么覺得你對某些事(奪嫡)好像很熟練?”

    “我見得多了。”

    “看書啊?哈哈哈。”二皇子笑得有氣無力的,敖昱客氣地回以笑容,“但確實……”

    父皇在推他,他要是不干,前邊有哥哥,后邊有弟弟。若大哥和四弟不合適,或也不干,明年五、六也上來了。總有一個甚至幾個樂意干的。而他呢?再想顯出來,還有機會嗎?就是徹底的魚肉了。

    他三弟……真是外頭傳的仁善人也就罷了。三弟就跟皇后似的,這母子倆最陰了。

    二皇子看著敖昱,猶豫半天,還是沒忍住:“表哥,我害怕。”

    “怕也沒用,事到臨頭了。”

    “唉……”二皇子嘆了一聲,連個安慰都沒有,但又一看敖昱的表情,覺得不對勁,“你指的不會是,還有事沒完吧?(敖昱點頭)老四?”

    “大殿下。”

    “啊?”

    “你害怕的事兒,大殿下求而不得。他想上來,就得把你壓下去,且很可能會借太子與四皇子的勢。”

    這兩天,四位皇子的性格,敖昱大體上看清楚了,各宮的態度也很明確了。接下來要發生什么,敖昱能推測個八成左右了。

    “我也不喜歡大哥,但昨天的事兒,是他最近這些年來,做的最大膽的事了,且還是回護我。”

    “您二位的關系并不好,那為何大殿下是昨日為您出頭呢?”

    “昨日……”昨日,當著眾多伴讀的面。二皇子眉頭皺了起來。

    “殿下啊,那并非回護,是要踩著您的腦袋出頭啊。若昨日四殿下溫和些,您要面對的,就是他無奈被說服,也覺得哥哥該讓著弟弟,于是轉頭一起勸您了。況且,那事情的結局,不是我們依舊坐到了最后嗎?”

    二皇子是有腦子的,不過比他的兄弟們反應還是慢了些。或者,該說他還有幾分赤子之心,有些事不樂意把人朝壞處想。

    怪不得昨天幫了他,今天太子和老四過來找他麻煩,大哥走得那么快呢。

    二皇子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和老大……幾年前還一塊兒追打玩耍過,我們現在才多大?怎么就這樣了?表哥……我要怎么辦?”

    “端妃娘娘可有相熟的太醫?”

    “有!”

    “叫來吧,我稱病。您直接去陛下請罪,求他把我放回家,說宮里實在簡陋,你怕你表哥就要死宮里了。”

    “……”

    “不敢?”

    “我覺得,我死得更快點。而且……我父皇怎么可能見我?還有,這事兒到底有什么用?”二皇子有點懵逼。

    “臣也沒說讓殿下從內宮去求見。您自己繞到前朝去,在侯見室里排隊。”

    “啊?”二皇子更驚了,皇太子都還沒這么干過。目前他們這些皇子想見元烈帝,只能等著元烈帝因為各種原因來見他們。

    “您去了,陛下就會見的,至于會得到什么結果?得到了您就知道了。”

    敖昱在宮里鬧病也沒什么忌諱,他就是病弱,胎里帶的,皇帝讓他進宮當伴讀的圣旨里都特意點了這一點,也承諾了會好好照顧。這好好照顧,總不能是他生病了不讓看病吧?

    “表哥,其實我知道你這是要做什么,是要把你生病的事兒挑開。他們要是沒上鉤,或者,我父皇要是直接讓你回家呢?”

    “那我就清閑了。”敖昱攤手。

    “……”

    “殿下,您再多問兩句,陛下就回后宮安歇了。臣也累了。無論您去不去,臣都要回去歇歇腿了。”

    敖昱轉身走了,二皇子一跺腳,一咬牙!先跑去乙號房,笑嘻嘻道了一句:“我去了啊~”

    仿佛普通道別,然后風蕭蕭兮易水寒地朝著前朝去了。

    元烈帝正在御書房處理奏折,太監過來低低說了一聲。

    “誰?賓兒?”

    “顓孫恬義這是怎么養的孩子?”元烈帝又嘀咕了一次,顓孫御鱧這是妥妥的子不類父了,顓孫恬義文臣行武事,以穩妥為重,原本以為……他嫡子病弱,也是個穩的性子,誰知道是個狠人啊。

    皇上神色微動——他是沒安好心的。

    顓孫御鱧病弱,是滿京皆知的藥罐子,元烈帝還真就是懷著讓顓孫御鱧死在宮里的想法。因為顓孫恬義他不愿意上鉤啊,目前諸皇子的母家,倒是也有勢大的,可就顓孫恬義,以及他帶領的勢力最合適。

    顓孫御鱧死在宮里,那一切就都好辦了。

    想到此處,元烈帝嘆了一聲。他沒遮掩,都看出來了,都很明白他要力挺老二家的,可老四的人還是去招惹顓孫御鱧了。

    這是老四要招惹嗎?不,這是皇太子要立刻把他們打下去,半刻都不能容。

    這就……君威不可犯了?多大年紀就這樣了?只是沒想到,顓孫御鱧病弱歸病弱,卻是個硬骨頭。

    所以太子還蠢,你昨天都知道他是硬骨頭了,你現在還去找什么事啊?這種人是不疼不癢地撩撥能斗倒的嗎?但凡是今天太子讓四皇子伴讀里的傻子,拿給陶韓嘯報仇為名,去暴打顓孫御鱧一頓,元烈帝都高看他一眼!

    干大事而惜身,從小就朝開闊里養的一國太子,卻莫名給養成了偏狹的性子。

    “讓賓兒進來。”

    二皇子頭一次以君臣奏對的角度,來到君父的身前,有點怪怪的。

    “兒臣見過父皇,兒臣是來為伴讀顓孫御鱧請罪的。”

    “哦?何罪?”

    “他病了,大夫說是虛癥,臟腑不足,氣血虧損……不是傳人的病,但畢竟剛進宮兩天,他人就倒下了,有傷父皇美意之嫌。”

    “朕是那么小心眼,在意這些邊邊沿沿的皇帝嗎?”

    二皇子很想點頭,元烈帝對別的兄弟如何他不知道,但在端妃的和安宮中,就是個挑剔鬼。

    “父皇寬宏偉量,但我們不能將父皇的寬宏視為應當。顓孫大郎忽然病了,兒臣反正是覺得有些被敗了心情……”

    “胡說!有你這么說自己臣下的嗎?”元烈帝一聲呵斥。

    二皇子閉嘴了,他能夠和敖昱耍一耍無賴,也能對端妃撒嬌,但面對元烈帝,即便明知道撒嬌賣癡能得到元烈帝更好的關愛,卻實在是做不來。有時候也是很佩服老四,竟然那般“信手拈來”“渾然天成”的。

    “行了,回去吧。顓孫御鱧的身子不好,又不是這兩天的事兒了。朕讓他進來,只因為他是你表哥,想讓你與他親近親近。太醫院早得了吩咐,顓孫御鱧的脈案都在那邊呢,也別去找你母妃了。李全德,帶著二皇子去太醫院。”

    元烈帝很確定這不會是尋常要治病的事兒,老二是讓顓孫御鱧特別支到他面前來的,這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

    “謝父皇,兒臣告退。”

    兩人出了御書房,還得繞回內宮,再去太醫院。正走在半路上,留在上書房照顧敖昱的松子忽然呼哧帶喘地跑來了:“殿下!殿下!不好了!”

    “我表哥出什么事了?!”二皇子心里一驚:不會真病了吧?

    “乙字間的四位公子,除了顓孫公子,其他人都突然上吐下瀉。”

    “啊?”二皇子下意識就要朝開陽殿跑,卻讓李全德一把給拽住了。李全德一邊拽著二皇子后退,一邊指著松子:“你別動!站那!”

    松子一怔,醒悟了什么,眼睛里閃過恐懼,向著二皇子投去驚恐求救的眼神,但終究站在原地沒動。

    “你去御書房稟報!別朝里邊跑,誰攔了你,你就告訴誰。”旁邊剛巧有兩個路過的太監,李全德都給叫住了,“你拿著這塊令牌,去開陽殿,讓他們封門。”

    宮里最怕的就是生病,尤其一屋子一塊兒病的。

    若是奴才,直接院門一關,任你哭天喊地,還是罵天咒地,待過上三五日,自有倒霉鬼去收拾,收拾完了的人直接朝城外承恩寺(京郊寺院,算是太監養老的地方)一塞,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

    現在這群少年情況特殊,但也得給封住。他們再金貴,也金貴不過宮里的主子。

    宮里鬧起來了,李全德很快得了旨意,帶著十幾個太監進駐開陽殿,二皇子也帶進去了。其余三位殿下,包括太子也給叫住了,不能亂跑。

    但等太醫一查……

    “非是疫病,幾位小公子大概是誤服了下火的藥物。”太醫道。

    是虛驚一場,卻又可能是大風暴的開始。誤服個鬼,這是給下藥了。

    元烈帝陰沉著臉,他放這些孩子進來,確實是要養蠱的。但他要看到的是以力斗,不是下藥。在皇宮內院中下藥,這也是在打他這個元烈帝的臉。

    “查!”

    查也很容易,那天晌午開陽殿的孩子們吃的都一樣,但后來,因為二殿下吃在了乙號房,因此從和安宮開始,各宮給孩子們賞菜了。

    可吃了同樣一桌子菜的敖昱和二皇子都沒事兒,那賞菜的盤子碗也還沒來得及洗刷,御醫看了,飯菜沒藥,也沒生克的東西。

    后來還是牛萬濤想起來了,收碟碗的太監走后,屋里多了個茶壺。他們也沒覺得這事不對,來了兩天了,太監送水、送茶,用的是差不多的壺,且不會和他們打招呼。

    ——兩天下來,梁思遠也是明白為什么那日敖昱不讓他找松子栗子的麻煩了。這倆是跟著二皇子一塊兒長大的,告他們的狀,很難說二皇子信誰。更何況,即便二皇子信了他們,訓斥懲戒了兩個太監,可這倆也依舊會跟在二皇子身邊。有這兩個淬了毒的蛇跟著,伴讀日子別想好過。怪不得太監也叫內臣呢。文臣和宦官的矛盾,從他們這個年歲,已經開始了。

    四個少年吃完了飯菜,恰好喝熱茶解膩,因不知敖昱什么時候回來,就沒給他留,沒必要他回來喝冷茶。后來,壺不知什么時候,也沒了,換言之,現在這壺只存在于四個少年的嘴里,找不著了。

    送飯菜的太監,是和安宮端妃的奴婢,都說沒多帶個壺。他們彼此也作證,沒有壺。

    “奴才們都提著食盒呢,沒人多出一只手不是?”

    太監們提食盒,一手提著,一手扶著。食盒本身就夠沉的,更不能把菜搖晃灑了,小太監們還真沒能耐另外一手還提著茶壺的。

    但問他們當時會不會多出一個人,小太監們都說不知道。

    說多了,那不得讓他們認人?說沒多,罪過不是得他們背?更何況,小太監們還真不確定當時多沒多人——當時開陽殿的太監挺多的,二皇子身邊的,服侍乙號房的兩個,還有看見有皇子過來,就想朝前湊的。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開陽殿的。

    且伴讀們的房子不算大,五個伴讀一個皇子,幾張書案拼在一起當桌子,當時送飯的小太監們魚貫而入,只盯著自己的飯菜,怕東西灑了,沒人管旁人。回憶起來,只知道一塊兒動彈的,都是太監。

    說了跟沒說一樣……

    且四個伴讀的藥勁不是當時上來的,敖昱都回來了,他們才有人覺得肚子不適,可也沒當大事。敖昱也不舒服了,二皇子趕緊為了他去面圣了。

    當時敖昱吃了家里帶來的藥,睡得沉了,其他四個孩子開始排著隊跑肚,最后跑得癱了,留下照顧敖昱的松子這才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跑去找二皇子。

    照顧乙號房的兩個小太監則在二皇子離開后就跑得不見影子了。這兩人是端妃宮里分配過來的不假,可打掃送飯這種事他們雖然不會少干,對伴讀們卻也沒有太大的熱情,常常是跑得不見人影。

    敖昱現在還沒醒,兩個老太醫圍著把脈,說就是生來體虛,這兩日精力耗費大了,養養就好。

    李全德給了太醫一個眼神,這位老太醫搖了搖頭——不是裝的,是真的。

    所以,當時太監們都沒在,五個伴讀,四個跑肚,一個昏睡,這時候有人進來干點什么,不稀奇。沒茶壺,沒藥,沒人證,查了半天,什么都沒查到。

    李全德看著松子和另外兩個小太監,松子還好,他不算擅離職守,發現不對趕緊去通報沒有問題。李全德指著松子:“出事了去稟報沒有錯,卻把這地方四敞大開地留著……二十杖。”

    他手指頭一擺,松子松了口氣,命保住了。

    “撲通!”另外兩個小太監抖如篩糠,跪在了地上。

    第137章 (捉蟲) 薛定諤的水壺……

    137

    “嘭!嘭!”松子那邊已經被打上了, 他嘴里塞著軟木,嚎叫都沒法嚎一下,但發悶的擊打聲, 這邊聽得清清楚楚。他每挨一下, 跪地上的兩個小太監哆嗦一下, 他們的罪過,絕對比松子大。

    李全德在兩人眼前來回踱起了步:“咱家也是羨慕你們,這才多大啊?就碰上通天的差事了。”語罷陰森森一笑。

    小太監們的顫抖頓時沒了節奏, 直接抖若篩糠了。

    二皇子看了看外頭, 悄悄回了乙號房。四個拉肚子的給弄去戊號房了,現在這屋里的大通鋪上, 就四仰八叉睡了個敖昱。

    “……”這事兒絕對是這位缺德表哥搞的,他特想把他搖晃起來,可不敢。他現在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個月的家伙,就跟看著個怪物似的。

    “李!李公公!小人曾經見過甲字房的小麻子在我們屋門口晃悠。”一個小太監終于開了口, 趴在地上嚎叫起來。

    另外一個立刻跟著:“對對對!小人也曾經見過!小麻子和小豆子總朝我們這兒跑!我們還曾為了讓他別窺探我們屋, 跟他吵過架。”

    除了乙號房和戊號房, 其他房的門都關著, 且外頭還有高壯的太監守著,但屋里人都伸長了耳朵聽呢。

    李全德點了點頭:“讓那兩個小崽子出來。”

    甲號房,大殿下伴讀的兩個小太監, 門一開就跑出來了。過來先給了地上兩個小太監幾腳,這才跪下:“李公公, 小的們冤枉啊!小的們規規矩矩守著甲號房的大門, 從不像有的人,到處亂跑。”

    四個小太監,開始了激烈互咬。

    外頭鬧騰著, 二皇子坐下來,閉著眼琢磨這事。

    甲號房的太監,可能窺探過,可能沒窺探過。可即便窺探過,到底和現在這事兒有沒有關聯,誰都不知道。別說太監了,伴讀們兩天里就沒窺探過別家的?且也不止甲乙,其他兩個房里就寂靜無聲了?都一個院里住著,看兩眼隔壁無傷大雅。

    乙號房唯獨把甲號房招出來,卻只因為太子和四皇子他們惹不起。但母妃的和安宮,一直能壓著淑妃的常平宮——能被派來伺候伴讀的,固然會偷懶,但絕不是蠢貨,這點事兒他們一定能想明白。

    換言之,這事兒他們只會攀咬老大家的。

    那么,接下來呢?

    二皇子攥著拳頭,只覺得……熱血沸騰甚是刺激。然后他就發現,敖昱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正朝他笑呢。

    “!”瞬間一個哆嗦,如冰水當頭淋下,二皇子半點都不熱了。下意識縮起肩膀,并攏雙腿,乖乖低頭。

    晚膳之后,目前的進展就放在了元烈帝的手上。看完后元烈帝拍了拍膝蓋,先把四個大的叫來,稍一思索,把五、六、七三個稍小的也叫來了。

    來了,行禮了,老大一聲嚎,跪地上了:“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沒事兒去給二弟的伴讀下瀉藥作甚?損人不利己啊!”

    老六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元烈帝一臉膩歪,點了點二皇子:“倒下來的都是你的伴讀,你先說。”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午的時候,跟元烈帝來了個君臣奏對,二皇子此時看著就比旁的皇子有底氣,他十分板正地行禮道:“父皇,這事兒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實還未定音。但大哥說的,只是瀉藥應該不對。臣問過太醫,這藥旁人吃了,年輕火力壯的也就跑跑肚。但若是顓孫御鱧這樣的,就有性命之憂了。之前,臣邀顓孫御鱧出去閑聊,也是突然起了意,他本該留在乙號房的。”

    四皇子抿了抿嘴唇,最后還是沒跳出去申辯——跟顓孫御鱧有仇的,這不就是暗示他嗎?

    還跪地上沒起來的大殿下卻忍不住道:“兒臣和顓孫大郎沒仇啊!”

    元烈帝看了他一眼:每次都覺得,讓他十五歲開府實在是太遲了,早點滾出去,朕也早點清靜。

    “太子,你說這事兒怎么處置?”

    太子道:“查。繼續深挖。此事發生于宮中,雖被波及的乃是數名伴讀,但二弟其實也險遭毒手,此事不能就此算了。”

    “嗯……”元烈帝隨意應了一聲,又看向二皇子,“賓兒,你剛說了想法,再來講講,想怎么處置?”

    “父皇,這事兒雖然兒臣的表哥有點險,但大哥剛才也說了,畢竟也沒有誰真出了事兒……而開陽殿,反正就這么大。”二皇子苦笑,“所以,算了吧。表哥的為人,父皇您是知道的,他最是勤懇忠厚,為人老實。”

    二皇子頓了頓,除了年紀小的五六七,在場的眾人不約而同沉默了一小會兒。

    “總之,他不會為難兒臣的。等伴讀們回家的時候,兒臣也跟著到各家道歉去,都是兒臣的錯沒照顧好伴讀。您再多賞賜點東西,這事兒也就這么過去了。”

    五六七表情意外——沒想到他們二哥這么厚道啊?

    一四就想罵娘了——不明不白的,屎盆子還是扣他們腦袋上了!

    太子則意味深長——二哥……高明啊。

    元烈帝笑了,這絕對還是那位顓孫大郎的手筆。又是一出“公道自在人心”啊。

    “老大,你覺得呢?”元烈帝看老大。

    大皇子憋屈啊,可他再傻,也知道這事兒查不出什么,但確實是嫌疑最大了。繼續查,他“嫌疑”只會越來越大,因為皇太子和老四必定都會跟著扣屎盆子,他就是黃泥掉在褲.襠里了。

    “二弟……仁厚。”滿肚子的委屈和咒罵,化成一句夸贊。

    皇太子本來都想好了元烈帝要問時,他要說什么了——其實跟老大想的不同,他還想繼續查,最好查的時候再動點手腳,把老四也牽扯進去。現在開陽殿不是封著嗎?弄死幾個讓前朝也鬧起來。

    可元烈帝根本沒問他,直接對二皇子道:“賓兒識大體,按你說的辦吧。”

    眾皇子皆道:“父皇英明。”只皇太子跟兄弟慢了半拍。

    他坐在上頭,當然看得清各人的表情。他不只瞧見了太子有話要說,甚至連他可能說什么都知道了。那眼睛里的心思,是半點都沒藏著啊。

    他篤定了,這事無論是不是他干的,都不可能牽連到他。又無論最后倒霉的是哪個兄弟,他都是得利的那個。甚至他很樂意四個弟弟,都倒霉。

    他很清楚自己皇太子的地位不可動搖,也知道新抬上來的弟弟,作用也只是磨礪他,而非動搖他。

    沒有半點手腕與機巧,只圖利,不分利。只見前利,不見后禍……

    “賓兒在外頭等著,太子留下。”眾皇子退下,元烈帝道,“寧兒,朕知道你是有些不同意的,如今圣旨未下,朕給你個機會說服朕。”

    皇太子立刻道:“父皇,開陽殿中的少年人,其父兄皆為我朝股肱之臣。如今有人在開陽殿被下藥毒害,二哥只想著和稀泥,以伴讀性命向父皇邀寵,此事若傳開……”

    元烈帝用指節敲了兩下桌子:“你是只聽了你二哥說不查,委屈他自己和伴讀,你還記得剛才朕問他如何處置時,他回的第一句話嗎?”

    “……”皇太子略作思索便回答,“沒誰真出了事兒。”

    “還有呢?”

    “顓孫御鱧為人溫厚?”

    元烈帝的眉,皺得蒼蠅落上都得摔死了:“開陽殿,反正就這么大。”

    皇太子依舊一臉茫然。

    “寧兒,你的哥哥弟弟,都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們斗法,你覺得現在的大臣們想要的,是‘真相’,還是‘不牽扯’?你難道,真的只能從老二的決斷里,看出他在討好朕?”

    太子很“獨”,作為太子他也是該“獨”的,兄弟里最拔尖的那一個。

    這事兒討好的是誰?恰恰是皇太子剛才說的,會不平的股肱之臣們啊。老四家可是剛被罰出去一個,陶韓嘯如今想要前程,那就隱姓埋名去邊塞,當個廝殺漢,用戰功搏將來吧。誰樂意自己兒子跟下毒謀害皇子牽扯上?

    畢竟這事兒最后必定是不能著落在皇子本人身上的,可不就繼續伴讀背鍋嗎?

    至于所謂被委屈的老二家的伴讀們,更是好處得大了。

    首先跟二殿下更親近了,他們也能算是替二殿下擋災了。其次皇帝都得記得他們委屈,至少這兩三年,家里能得不少實惠。另外就是其他家了,別管家里是不是斗得要死,也都得記下這幾個孩子的一份情。

    這些孩子們的人情,可就是老二的人情啊。尤其老二這次展現了自己的大度,虧是吃了,但好處給自己人撈夠了,勛貴和官員都看在眼里啊。

    人情,摸不著看不見,最不牢靠的一樣東西。但在前朝后宮,卻又是最緊要的東西。人情多了,臉面貴重了,勢就上去了。

    元烈帝看著太子:“揪著不放?真相?公平?寧兒啊,今日所言,你兄弟們不會外傳,你自己可別犯傻,到處宣揚去。”

    只太子自己揪著不放,不就是為了搞死你兄弟嗎?這么明顯的意圖,當別人都看不出來嗎?

    太子還在兄弟里爭,想著怎么用陰損手段把兄弟壓下去,老二這是一下子就在朝臣里顯名。

    “……”太子面色漲紅,低著頭,一個字都不敢說。

    “知道為什么朕讓你跟兄弟們一塊兒進上書房了吧?朕可不想你的好名聲讓你三兩年就弄壞了。寧兒,你是皇太子,但你卻不是什么天下第二聰明人。你在宮里做了蠢事,自然有奴才給你遮掩,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可一旦入朝,大臣們可不慣著你。”

    太子跪下了:“父皇!兒臣知錯了!”

    “下去吧,讓你二哥進來。”

    外頭侯見室——不只一間房,皇子們當然是給單獨安排在了一間里。老大早走了,但五六七三個小皇子還在,他們還是頭一回到勤政殿來,更是頭一回看見這種場面。

    雖然短暫,但顯然這是四個哥哥斗了一場,沒想到,竟然是二哥贏了。

    老五是惠妃之子,老六的生母王貴人出身較低,且王貴人就住在惠妃宮里,兩人關系頗佳,老五老六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宮里最像兄弟的,就是他倆了。

    這倆性子也活潑,纏著二皇子嘀咕了半天。不過再活潑,再激動,也是皇子,沒問一句出格的事兒,就只是問二皇子開陽殿怎么樣,上書房怎么上課的?

    老七在后邊看著,他也是貴妃陶氏之子,跟老四正好差了兩年。可他雖是小兒子,卻不如哥哥能討巧。老七一扭頭,發現四皇子竟已經沒影了,他趕緊跑著追上去了。

    被兩個弟弟圍著,二皇子有些興奮,倒是想跟他們多說點。可是看老七一走,二皇子這才意識到,老大丟了臉趕緊跑路沒問題,但老四根本沒留在這等皇太子。

    “你們倆趕緊走,快走。”二皇子趕緊壓低聲音催促兩個弟弟。

    老五老六一愣,臉色一變,行了個禮,趕緊跑了——老大丟臉了,皇太子也沒得臉,他們留在這圍著“勝利者”二哥,可不就是要和太子結怨嗎?跑的時候兩人都有些感激二哥,若沒有這句提醒,他們稍后稀里糊涂得罪了太子,最后也是要偏向二哥的,可二哥沒這么干,這就很厚道了。

    兩人前腳走,后腳皇太子就出來了:“二哥,父皇讓你進去。”

    “勞煩太子殿下了。”二皇子臨進去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太子的臉色發黑。二皇子趕緊轉回頭,進宮去了。

    他……徹底跟太子結怨了,卻沒之前般懼怕太子了。大概是他突然發現,原來結不結怨,太子都想搞死他們——閑散王爺的那條路,從一開始就是一條死路。他當不當皇帝無所謂,可不能是老三。

    元烈帝見二皇子的事情就簡單了,就是給他安排差事的。既同意了他的法子,那就得讓他親自去宮外道歉,安慰臣子們了。

    這是一件很輕松,但很麻煩的差事。怎么說也是代表著皇家的臉面出去的,元烈帝得過問一二。

    “樘侯喜菊,愛道。康定伯家中有些亂,但伯府老太太頗能掌事。安定伯……”

    二皇子將五個伴讀家中的情況都簡略說了說,又說了他要送上的禮物。元烈帝含笑聽著,連連點頭。

    “好,就按你說的辦吧。不過有些東西就從朕的庫里拿吧。別動你和你母妃的私庫了。一會兒讓李全德陪著你去,你自己也拿兩件自己喜歡的。

    出去那天也別著急回來,在外頭好好玩玩。雖說你是男孩子,早晚要開府的,但畢竟從你長大到現在,還沒見過市井繁華。說起來……朕也有許多年沒出宮過了。”元烈帝嘆息一聲,“回來也與朕說一說。”

    “是!父皇!”二皇子這還是頭一次私下里與父皇交談,得了他的肯定,還有如此溫聲細語的安慰。他現在臉也是漲紅的,不過頭卻高高昂著。

    元烈帝:行了,沒看走眼,老二還是那個老二。這事兒他獲利最大,卻并非他安排的。

    二皇子跟著李全德高高興興去庫房挑寶貝了,元烈帝的手指頭敲著幾案,突然道:“你說,賓兒若沒來求見朕……”

    以他的性格,知道表哥身體不好,怕是得忙前忙后的,乙號房的小太監還敢到處跑嗎?那茶壺……還會消失不見嗎?

    奉乾宮總管汪福恩低著頭(雖是勤政殿,但汪福恩向來隨侍在側),半個音都沒露,仿若沒聽見元烈帝“提問”。

    前半截放壺進去,還能說確實有可能。后半截把壺拿走,就需要諸多巧合  。尤其……要是顓孫大郎和賓兒也喝了那莫須有的茶,皇子鬧了肚子,外加一個快死兵部侍郎之子,那地方得熱鬧成什么樣?

    太監全得死,伴讀們也都不能得好。勛貴們得排著隊在外邊上告罪和自辯的折子,前朝后宮都得炸了。

    不對,想偏了,其實這個壺留在乙號房才最合適,沒必要冒險拿走。按太醫的說法,看四個孩子的癥狀,就是黃連加巴豆,宮里的藥雖然管控得嚴,但這兩味藥還是很常見的。這種藥甚至從宮外朝宮內帶,檢查的守衛也不會過問的。畢竟,宮內憋氣上火的人多。

    壺就是尋常壺,藥也是尋常藥,這就是沒法查的無頭案子。

    就沒有這個壺!元烈帝的手指頭重重敲了一下。

    這就是自導自演的。

    顓孫御鱧睡了一覺,四個毛頭小子清了清腸胃……就撈足了好處啊。

    元烈帝咬了咬牙,這幾個膽子夠大的,可也不能說膽子大。因為這要是他們自己辦的,那從頭到尾,就是四個人鬧了肚子——即便最糟糕的結果,有哪個小子露了餡,也不過是他們自己嘴欠,亂吃東西,大不了被打回家去,畢竟只是幾個孩子罷了。

    “哈哈哈哈哈!”剛才還怒,此刻元烈帝卻笑了起來,“朕少年的時候,怎么就沒碰到過這么有趣的人呢?”

    也不知道該說是太子倒霉,還是該說老二運氣好,這種神人都能讓他們碰上。

    “可惜,慧極必傷啊。”口中說著可惜,元烈帝心中卻道“幸運”。

    顓孫大郎生而病弱,太醫很確定,他是早夭之相,完全是因為生在富貴人家,讓藥丸子給堆出來的命。他以后是走不了科舉的,便是考秀才的鄉試,他都能死在考場上。

    正因如此,元烈帝讓顓孫大郎活著。一個注定不可入朝的人,他攪動的風云,終究有限。最多是讓元烈帝的生活,多些趣味罷了。

    二皇子在庫房取了物品,又來謝了恩。

    元烈帝當場下了一道責罰二皇子的圣旨:大概意思是說二皇子送錯了茶葉,把太醫給他開的清火茶送給了伴讀們喝,以至于釀成大錯,他認罪認罰。

    父子倆都覺得挺有意思的,元烈帝還是頭一回下這么兒戲的圣旨,二皇子方才明白,原來……圣旨并未都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也可能是一場兒戲。

    “那、那個,父皇,能把乙號房的兩個小太監留下來嗎?”

    “可。”元烈帝點頭,“你也太心慈了。”

    這卻又是顓孫大郎動手的鐵證,否則元烈帝可不信老二這粗枝大葉的還會多管這個閑事。

    乙號房的兩個小太監也各被打了三十大板,他們的錯依然是玩忽職守,卻從有人被害得下毒,變成了伴讀生病無人照顧,兩個小太監一臉的感激涕零。

    至于敖昱他們五個,都給放了兩天的假,還得了許多的賞賜,開陽殿都放不下,直接送他們家里去了。第三天就是被各家接回去的時候了,屆時二皇子還會挨著家的拜訪。

    敖昱坐在戊號房里,四個倒霉蛋已經止住泄了,牛萬濤問:“四弟,咱們還讓那倆伺候啊?”

    敖昱一指外頭:“你是要換新人,還是要換有了教訓的?”

    那倆小太監被打得一瘸一拐的(手下留情了,沒傷筋骨),現在一個搬了個馬扎子坐在門口,守著戊號房,盯著沒人的乙號房。另外一個則去廚房要水了,臨走的時候還頭一回跟他們稟報了一聲。

    牛萬濤張了張嘴:“知道了。”

    “回來對他們好點,你們得拿他們當同僚。”

    程念先:“同……行行行、聽你的。”

    他們四個昨晚上跟敖昱打賭,敖昱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小藥丸,說今天晌午吃過午飯后把這個小藥丸吃了,就能發生大好事。

    四個人都知道,這是又要整人了,雖然知道這玩意兒大概吃了不會太美好,可還是都吃了。

    只是另外三人都沒想到,跟敖昱有額外溝通的,竟然是牛萬濤。

    程念先又問:“怎么是牛……二哥啊?”

    他覺得他和徐淺才是跟敖昱最親近的,所以這個例外是牛萬濤,不由得有些不服氣。梁思遠更是一臉在意。

    “他說謊不臉紅。”

    牛萬濤立刻臉紅了:“四、四……”

    “這是好事啊,遇事沉穩練達。這仨還有些嫩,真的假的一看就分明,你我且得帶著他們一陣兒呢。”牛萬濤臉更紅了,眼淚都要出來了。敖昱拍了拍他肩膀,他點了點頭。

    當然因為……牛萬濤是四個人里,最迫切想要改變自己處境的人。他會咬緊牙關,砸實了有個多出來的水壺。

    第138章  暴躁的小月亮

    138

    牛萬濤是康定伯唯一的嫡子, 可康定伯是個混賬風流的性子,家里光有名有份的妾室便十幾房。外頭人戲稱,那家里母蒼蠅都是不干凈的。

    牛萬濤親娘早逝, 后母只顧著與妾室爭搶丈夫。伯府的老太太支撐家業別被兒子敗光已經心力交瘁, 且家里得照顧的, 也不只牛萬濤一個孩子,他前邊康定伯已經有了兒女。

    康定伯只管自己快活,且喜新厭舊極快, 家里女人孩子的死活他都不顧的。

    牛萬濤從小在祖母那邊跟一群哥哥弟弟長大, 他還什么都不懂,年長的孩子早知道他是“嫡子”, 聯起手來排擠欺壓他,牛萬濤小時候還以為“嫡子”是罵人的話。

    其實老太太把他跟庶子們養在一塊兒,是怕他長大了為母報仇,為難這些庶子女。結果發現不對的時候, 已經遲了, 牛萬濤給養成了個討好人的小廝性子。

    但是, 那是過去, 現在成了五人組的一員,就不一定了。

    蘋果醋【……】雖然之前三輩子見多了敖昱御下,但還是覺得很神。

    敖昱扭頭, 二皇子的腦袋瞬間消失在門口。

    “你們就在這兒住著吧。好了也別回乙號房了。”敖昱道。

    眾人:“啊?”

    “我體弱,跟你們住一塊兒實在休息不好。半夜里打嗝磨牙此起彼伏, 五弟總拽我胳膊, 三哥總踹我。再這么下去,我可受不了。而且……以后再有人找事兒,也不至于把咱們一鍋端了。殿下, 進來吧!他們四個沒不好意思!”

    等著敖昱出來的二皇子在外頭一愣,確實,他只想著快點見表哥,沒在意其他四人,這就不好。雖然表哥是帶頭的,但這事兒是一塊兒做的。

    “真沒事兒?”二皇子探了個頭,“那我進來了?”

    四個趴在床上的少年人都有些羞澀,也有些高興。

    之前二皇子也來探問過,但完全打著官腔,并無親近之意。現在他這樣進來,突然就將雙方關系拉近了許多。

    眾人閑聊了幾句,敖昱道:“天色不早了,殿下雖是奉旨辦差的,但一會兒各宮落閘也不方便了。”

    眾人一聽,立刻勸二皇子快回去。

    “你們幾個別動了,我去送送便罷了,殿下不是外人。”

    四人也知道這是殿下和顓孫大郎私下里有事商量,但心里就痛快多了。

    敖昱跟二皇子走出門,二皇子拱了拱手:“受教了。”

    敖昱小退半步,表示不受禮,二皇子便收了手:“那個……之后兩天就只有我去上學,真沒事兒嗎?”就在敖昱房里那短短的時間,敖昱只跟他講了這事要怎么跟元烈帝奏對,多的實在來不及說了。

    “有事,老大會找你麻煩。”

    “還找???”二皇子驚了,他知道老大性格不太好,但這種時候,不是該盡量少惹事嗎?

    “你出了風頭,他更要找了。況且,我們不在你身邊了,你又得罪了皇太子。”敖昱攤攤手,“更得找了。”

    大皇子那脾氣,太好猜了。別人走一步至少看一步,他走路只會看自己腳后跟。盲人走路都比他穩當,便是沒人搭理,他自己都能把自己絆死。

    二皇子思索片刻:“他原本就要在課堂上找我麻煩?”

    “要不然呢?給我下藥啊?這才第二天啊。”

    “真、真是你自己啊……”二皇子繃緊嘴唇,雖然猜到了,但這膽子也太大了,他壓低了聲音,問,“會不會有人看出來啊?”

    “看出來的多了。”敖昱笑了。

    “!”二皇子嚇得心臟都快停了,“我父……”

    “殿下,很多事兒,誰干的,誰受害,誰黑誰白,誰善誰惡,重要嗎?”

    “……”二皇子閉緊嘴唇,若重要,這件事就得按照太子提議的,一查到底,“那……什么重要?”

    “大局啊。當權者自己以為的大局。”敖昱這么說的時候,唇角也帶著幾分諷刺,“尤其是現在,殿下,您已經揭開了黨爭之幕……您怕嗎?”

    二皇子退后一步,站穩后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怕。”

    熱血沸騰的興奮感退了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他渾身瑟縮的驚悚感。

    “那,臣可以回家就稱病的。”

    “別別!”二皇子卻毫不猶豫地拽住敖昱袖子,“表哥,你可得回來,你一定要回來!我、我知道自己沒退路了。”

    今天和父皇奏對,又和兄弟們共同面圣,還得了差事。表哥帶給了他風險,卻也帶給了他過去未曾有過的地位與重視。他明天上課敢和老四對眼神!老大算個屁!皇太子……敬著唄。

    讓他再縮回去當一個戰戰兢兢,除了老大,見誰都得賠笑臉的二皇子?他受不了了。

    況且人家也不會讓他縮回去了。

    他很清楚,這些是誰在兩天之內給他的,是誰撐著他的脊梁骨。他自己……說實話,今天這些事,他也是到剛剛,才確定了是他表哥動的手。

    蘋果醋特別想給現在的二皇子腦袋上加一對耳朵,給他再加一句配音:汪汪!救我狗命!

    “殿下,時候不早了,咱們來說說明日,您在課堂上的事兒吧。”

    “好!”

    “沒事兒。”

    二皇子:“……”

    “我們不在了,您在課堂上,就沒事了。您是皇子,詩詞歌賦即便學究天人,又能做什么?考個狀元?您上學,知禮明義便罷了。沒必要一字一句都知曉的。所以,遇見不會的,您就說不會。遇見您覺得不對、不喜的,您也能坦言,說不喜歡就沒背。可能會受點小苛責,但于您無大礙。”

    “這……就沒事了?”

    “沒事兒了。”阿昱點頭,“好了,臣該回去了。”

    二皇子還拽著他袖子,敖昱捏了他一下,二皇子只覺得手上一疼,敖昱已經抽身走了。

    到了乙號房門口,敖昱看著天上的半輪弦月,嘆了口氣:兩天沒見小月亮了,好想他。不行,一定要把小月亮也弄進來。雖然現在兩人都小,但這日日兩地分居,實在難受。

    二皇子回到了和安宮,和端妃關了門窗,坐在室內,細細輕輕地,將今日的事情說了。端妃額頭汗水不斷,待二皇子說完,她的手帕都濕透了。

    “賓兒,你要聽你表哥的,一定要聽你表哥的。”她壓著嗓子,緊緊抓著兒子的肩膀。

    端妃出身的郭家,家里請的不是教養嬤嬤,是閨塾師。閨塾師一手握著四書五經,一手舉著女四書,貴族女子該學的,她們教,男人應學的,她們也教。

    郭家女兒嫁出去了,即便是不太好的五妹,丈夫對她也是有該有的尊重的。說句不好聽的,這種丈夫在郭家女兒的歸宿里差的,在外頭已經是頂好的了。妾室的賣身契都在郭夫人的手里,庶子女怎么安排,顓孫侍郎也是不聞不問的。且從外地回來后,家里沒進新人,外頭也沒養外室。

    端妃在宮中十幾年,其實封妃的資格都老,都是當年在潛邸時的舊人了。可元烈帝已經幾乎不去大殿下的生母淑妃那兒了,去惠妃處則多是為了見她宮里的小貴人們,卻偶爾還會來端妃宮中歇上一日——純蓋棉被聊天。

    二皇子過去覺得自己憋屈,但他和他親姐司赫榮的生活,也不過是在太子與貴妃子女的后頭,分明壓住了其他兄弟姐妹。

    所以,端妃聽出來了。敖昱教二皇子的,這是帝王術,是治人之術。

    她過去教導兒子,上學的時候該聽從師父,認真學習,這是為臣之道,畢竟學出來了,才能有用。可帝王術這話,只能讓二皇子自己想明白,端妃即使是生母,也不能點出來。

    把兒子趕去睡了,端妃伸手摸了把鬢角,就這么一會兒沒擦汗,汗水順著鬢角,已經流進她脖頸了。

    五妹夫到底是怎么養的兒子?養出了一個怪物來。

    轉天前往兵部上職的顓孫恬義:“……”這個體弱的小怪物,其實是他的妻子養出來的。

    對這兩日的事情了解得足夠多的大臣們,此時多多少少都發出了和元烈帝、端妃一樣的感慨。當著顓孫恬義的面,雖沒人問出來,可眼神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已經足夠清晰了。

    有過去關系還算好的大臣,直接無視了他。也有過去關系疏遠的大臣,會對顓孫恬義客氣地笑一笑。甚至有人從其他部跑過來,就為了“瞻仰”他兩眼。

    顓孫恬義也想知道,這兒子到底怎么長成這樣的?但他沒有去詢問郭夫人,而是去了大郎的房里,看他的書籍。

    四書五經已然放在了書架角落,擺在書案上的,是一本攤開的《左傳》。且能看出來,這本書已經被翻了又翻。書案右手邊還有個小書箱,里邊擺著《資治通鑒》《漢書》《史記》《公羊傳》。每本書籍都被細致保存,但能看出都被反復觀看過。

    “老爺,翰林院的宋大人求見。”

    他正思量間,下人來報,同時遞上一封名刺——翰林院編修,宋潛。

    雖因為四姐夫白渠照,顓孫恬義對如今的翰林還是認識幾個,可這個宋潛是完全不熟悉的。

    “將人請到小花廳。”

    看見宋潛其人,顓孫恬義想起他來了。說起來,這人還是上上屆的榜眼。當時的文章還被傳誦一時,可是……宋潛這個人長得太“奸臣”了。他白白胖胖的,瞇縫眼,圓鼻頭,天生一張笑臉,繃著臉都像諂媚,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直想大喊奸佞。

    三四年前的冬天,顓孫恬義去找白渠照,無意中路過宋潛在的屋子,看屋里只有他一個哆哆嗦嗦地辦公,心生幾分憐憫,當時說了兩句,還將自己的手爐送給了他。后來這事沒什么動靜了,顓孫恬義也就忘了。

    但現在想來,宋潛其實并非諂媚之人,否則當時就能借道謝的機會爬上來。

    宋潛依舊白白胖胖,可細看便能知曉,他的衣著在官員中十分儉樸,這樣的身材,該是天生肥胖。宋潛來見顓孫恬義,一手拎著一串油紙包,另一手提著同樣用麻繩吊著的兩小壇酒。

    “小弟今日聽見了一個故事,特來與顓孫兄就著酒肉,說上兩句。”

    “好。”

    兩人坐下,宋潛說給顓孫恬義的,正是今日上午,上書房的事情。

    今日去講學的是翰林院的中議大夫,姓謝的一位老學士——中議大夫就是個好聽的閑職,這也是一位在翰林院養老的。但他家里,和淑妃家里有些七拐八繞的姻親關系(可以算有,但基本上該說是沒有)。

    謝學士沒有如之前兩位那般接著《尚書》講,他講的是《中庸》。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

    君子在什么位置上,干什么事。富貴就干富貴的。貧賤就干貧賤的。君子不該是個好高騖遠的人,先得把本職工作做好了,不應該因環境的變化而覺得不適。

    謝學士提了個開頭,把二皇子叫起來背誦。

    《中庸》比《尚書》淺,學到《尚書》能背誦《中庸》,對文人來講是應該的。

    二皇子道:“看過,記得意思,但不會背。”

    謝學士便嘆一聲,又問他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謝學士又嘆,道:“殿下錯了,此句之意,乃是君子該安守其位,不要心生妄念。”

    然后就讓二皇子罰站一直到晌午。

    宋潛三兩句便說完了,問顓孫恬義:“顓孫兄如何看?”

    “都沒錯,只是謝學士有些迂腐了。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顓孫恬義喝了一口酒,“宋兄帶來的酒微辣,卻有竹葉的清香,回味甘甜。好酒。”

    顓孫家家學內,幼崽版本的小月亮雙手托著腮幫子,兩眼無神地看著上頭口若懸河的塾師,一臉無聊。

    家學里的孩子挺多的,不止他這個大房嫡子和二房們的,還有些外頭支脈的子弟也給送了進來。小月亮在的是啟蒙班,四到八歲的。八歲之后,就得去隔壁的經講班了。

    小月亮住在珠暉堂,兩歲時就搬過去了。那地方其實原本是個花園,是小月亮被帶回國公府后,老太太新建的。北邊的墻是老太太的福祿堂,南邊的墻是大房國公夫婦的安榮堂。

    他四歲前,多數時間被老太太攏在身邊,極少的時間,又被娘親宋夫人攏在身邊。

    上上輩子在悅家雖然過得也不好,相比之下,卻比這輩子快活多了。老太太和宋夫人,把他拘得密不透風的。

    三天前他去找“大哥哥”,也是不太確定的。但被束縛在這個宅子里,看著像個人物的,就剩下顓孫御鱧了。而且,小月亮自己這次的名字不對,他也懷疑,自己大概不是這家的孩子,當年的出生怕是有些問題。

    果然是他,但是……這輩子不能見面就手拉手一起跑。短短相聚了一會兒,大黑魚就自己一個魚撲騰著出府去了。

    而那次之后,宋夫人和老太太念叨了他三天——對,念叨到現在。伺候他的丫鬟小廝都挨了打,換了人,老太太那邊還派了個劉婆子過來。

    總算是下課了,其他同學都不敢靠過來的,過去也有人想和小月亮搭話,可小月亮一貫將靠過來的當不存在。他站起來朝外走,兩個一直站在最后頭的小廝過來,給他收拾東西,外頭守著的劉婆子立刻靠了過來。

    “熙少爺可要喝口水潤潤喉?”是問的話,但旁邊小丫頭已經把茶碗送了過來,劉婆子接過,轉手遞到了他跟前。

    他在隴國公府里行七,但從來老太太和宋夫人不叫他排行,對下人吩咐時,只說“你們熙少爺”。

    “不喝。”小月亮踢了個小石頭。

    “您不喝水,老太太可是要擔憂地。”

    小月亮瞥了一眼她端過來的茶碗:“誰讓你動我的鯉魚碗的?”

    劉婆子道:“這不是知道熙少爺喜歡……”

    小月亮抬手打在了茶碗上,茶碗落地,直接碎了。

    小月亮:我也不想跋扈的,我原來是個脾氣多好的人啊?砍人都喜歡砍腦袋,給他們個痛快的。

    雖只有六歲,但在老太太和宋夫人的愛護下長大的小月亮很確定。溫和謙遜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聽不見他說話,反而鬧起脾氣來,回響非常好。

    打了碗,小月亮轉身便跑,徑直到了福祿堂,老太太跟前,小月亮直接道:“祖母!您給我安排的這都是什么人啊?我仔細藏起來的杯子,她說拿就拿出來了!說得好聽,我怎么知道她有沒有在我之前用過?再讓她跟著我,讓她住在珠暉堂去吧。房子屋子都給他,我睡外頭游廊就好!”

    “哎喲,奶奶的眼珠子,這是怎么了?你個小人兒家家的,怎么氣性怎么大?”

    “他用了我杯子。”小月亮指著跪下頭的劉婆子。

    老太太垂頭朝下一看,劉婆子立刻道:“啟稟老太太,那杯子乃是哥兒喜歡用的,老婆子剛去伺候哥兒,想著該要盡心,誰知道辦了壞事,哥兒原來是不喜人碰的。鬧得哥兒發了好大的脾氣,是奴婢罪過了。”

    “換人!不止她換,她帶過去的丫鬟小廝也都不是東西,奴大欺主。我的東西,說給這婆子就給她了。我有半塊爹爹給的好墨,說不見就不見了。寒霜臨走前,拿了幾塊緞子頭,說給我縫個荷包,東西含霜是沒帶走的,我今日卻見針線笸籮還在,緞子頭都沒了。”

    小月亮有六個大丫鬟,含霜、履雪、懷珠、韞玉、澧蘭、沅芷。兩個貼身的小廝,青竹、丹楓。不進屋,在廊下服侍的有四個小丫鬟,四個年歲更小的童兒。連珠暉堂的院子都進不得,就在院子外頭的窩角罩房里待著,等著叫喚差事的粗使丫鬟還有六個。

    此外本還有兩個奶媽子,但老太太和宋夫人都在小月亮兩周歲的時候,把奶媽妥妥帖帖用厚禮送走了。

    “老太太,您把含霜履雪還來!”

    小月亮嚷嚷完了,老太太的屋子里頓時靜得有些異樣。

    他們這熙少爺,是在埋怨下人嗎?不是,他是在啪啪啪地打老太太的臉啊。

    劉婆子是老太太身邊服侍的老人了,就是從她身邊嫁的,男人姓錢,是庫房那邊的副管事,家里姑娘小子都在大房和老太太身邊擔著差事,算是老太太跟前的得臉婆子。這回跟著劉婆子一塊兒過去珠暉堂的,就有劉婆子自己的姑娘。

    本來是老太太好心要好好照顧御熙公子的,結果這是送了一群賊過去?

    芳大姑站過來了:“老太太,哥兒身邊換了人,總是有些別扭的。哥兒的東西,該也是改換了習慣的位置。您別急,也別氣,過幾天就好了。要不,奴婢去……”

    芳大姑,其實年歲只比老太太小兩歲,是老太太當年的陪嫁婢女,一輩子沒嫁,過繼了個遠房的侄兒,如今侄兒也在大房那兒有差事。

    “啪!”小月亮轉身就朝外跑,“我去找娘了!”

    老太太頓時急了,忍不住罵一聲:“個孽障!快把哥兒追回來!別讓他跌跤!”

    有機靈的小丫頭跑出去了,過一會兒小月亮被哄回來時,劉婆子已經沒在下頭跪著了:“小孽障,都依著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吧。那些丫鬟小子也是上輩子積了德,闖下大禍,你還記得他們,連著作妖!”

    小月亮道:“祖母息怒,我也是仗著祖母寵我,方才有恃無恐。”

    老太太:“知道就好。你院子里的人受了罰,還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動彈,你這段時間……”

    “我住我大哥哥那兒去,他進宮了,屋里頭的人可都閑著。”

    “胡鬧!”

    “反正大哥哥就快回來了,問問他和二叔就行了。老太太,我餓了。我要吃荷葉蒸飯和八寶鴨子。”

    “好~吃飯,吃飯。八寶鴨子晚上再說。”

    “行。”

    等小月亮去歇晌了,老太太先讓芳大姑去看北罩房里躺著的丫鬟小廝了,順便問問他們,誰跟哥兒說二房的事了?又把劉婆子給喊來了,劉婆子垂著頭,臊眉耷眼的:“老太太……”

    “可收拾好了嗎?”老太太剛讓她去收拾行李了。

    劉婆子應:“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

    這收拾的,自然是除了自己的,還得收拾哥兒的——不該拿的還回去。

    “這些日子,可有人跟哥兒說二房的事兒?”

    “并無。”

    “學堂里呢?”

    “奴婢問過兩個小子,二房那幾個年歲小的庶子都是耗子膽,不敢朝哥兒跟前湊的。”

    后頭芳大姑回來了,也道并無人跟哥兒說過二房的事,說完了又道:“老太太莫氣,哥兒……”

    老太太卻笑了出來:“我氣什么?我的熙哥兒,多聰明的孩子。誰家六七歲的,把事兒弄得這么明白?這就會抓家賊了。”

    芳大姑頓時也一臉欣喜:“老太太說的是!說的是!真真是沒見過這么聰明的少爺,日后咱們熙哥兒可得是了不得的人物!”

    第139章 (捉蟲) 小月亮:…………

    139

    宮里, 被罰站了一上午的二皇子晌午回宮吃完了飯,就想去開陽殿問問今天做的對嗎?結果外頭奉乾宮的太監來了——和安宮準備接駕。

    端妃可是好久都沒如此正式地準備接駕了,過去都是皇上溜達著過來的。正式接駕代表著皇帝要“辦事兒”, 這對于后宮的妃嬪來說, 就是最大的賞賜, 雖然妃嬪不見得就真稀罕。

    尤其端妃,有些年紀,兒女都長大了, 她是真不稀罕了。她現在的年歲若是萬一有了, 難不成還要去掙命嗎?她沐浴的時候,大宮女偷偷遞了藥來。

    二皇子并不知道母妃的這種心情, 只覺得高興了。還有些小得意,他總算是也能給母妃掙些臉面了。

    大皇子本來正為上午的事兒高興,認為自己打擊了老二,成功向皇太子示好, 也成功拍了父皇的馬屁, 結果元烈帝今日歇在和安宮的消息傳來, 大皇子頓時又惱又怕。

    ——對, 他認為自己成功拍了父皇馬屁,他可沒聽皇帝事后對皇太子的教子之言。只以為老二成了個頂鍋的,這不就是徹底失寵君前, 任由他去踩了嗎?

    淑妃正坐在佛前念經,大宮女匆匆來了:“娘娘, 殿下在房里摔東西呢。”

    “摔吧。”淑妃嘆氣, “我管不了他,但他蠢成這樣兒,弟弟們怕是都不稀罕……”要他的命。

    第四天總算沒有任何幺蛾子了, 伴讀們委實都松了一口氣。

    下了學,二皇子直奔開陽殿。蹭了一頓飯之后,拉著敖昱出來了。

    “昨天那事兒,我想了一夜。即便對皇子來說,學問不重要。但《中庸》都沒背下來,總歸是我懈怠了,我父皇無視便好了,如何還來了和安宮?”

    “你大哥選錯了句子,這是他一個臣子能隨便說的嗎?他訓你不要好高騖遠,他卻先犯了。由此觀之,為人處世謹行君子之道,才是人間正道。”

    二皇子眨巴了兩下眼睛:“表哥,你是什么君子?”

    敖昱道:“不敢稱君子,只是最敬公羊儒的后輩晚生。”

    二皇子書還是看少了些,他意識到這個“公羊儒”該是儒家的一個流派,但具體如何,他不知道。所以,現在只能齜牙對著敖昱笑了笑:“呵呵呵,知道了,表哥。”

    然后二皇子就跑了,回去之后找端妃問公羊儒的事兒。

    端妃一聽,道:“千萬別再打聽公羊儒的事兒,你表哥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安心,你要是露出去,要給他招禍的。”

    二皇子立刻點頭,宮里的孩子,嘴嚴這事兒得比說話先學會。

    端妃示意二皇子附耳過來,這才用極輕的聲音為二皇子講了起來:“我對公羊儒所知不多,只知兩點,其一‘大復仇’。其二‘天子一爵’……”

    大復仇通俗點說,就是有人害了自己的君主、長輩、親朋,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最嚴重的情況下,可以不限手段,不限時間,不限地點地去砍了對方。

    天子一爵則是將“皇帝”這個身份本身,歸為了一種職業。天是天,天子是天子,天子“受命于天”,可天子在做出不當行為時,是可以被評估被貶損的。老天爺發不了聲,可臣子能夠。

    換言之,天子納諫不是什么“仁”的表示,是應該的。儒士對天子的責罵,也是應該的,不是罪過。甚至更激進一點,天子無道,也能如其他工作失職的人一樣,直接給他換了。

    這個聽起來和大復仇的理論有些矛盾,可公羊儒那時候諸國林立,是個良禽擇木而棲的時代。士的“君”并非隨著出生而定,而是自己選的。

    前者聽得二皇子這少年眼冒精光,畢竟少年都有個俠客夢,這公羊儒聽起來就很有俠義之風。但后者,二皇子初聽懵懂,后來就開始流冷汗了。

    為什么顓孫大郎表現得對他,對他父皇都缺少敬畏,因為在他眼中,他父皇也只是職位稍高的……上級?

    這簡直是、簡直是大逆不道!

    二皇子只覺得心在胸口里亂蹦,他是皇子,他是天子確立的最大受益人,他從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天子最貴,生而不凡,這種理論簡直打破他的立足之基。

    后來怎么從端妃那兒回去自己偏殿的,他甚至都沒印象。

    “殿下,殿下。”若非栗子一個勁兒叫他,他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的狀況——已是洗漱好了的,躺在床上,雙拳緊握,牙關緊咬。

    栗子這太監都快嚇哭了,叫  他的調兒帶著哭腔。

    “我沒事兒。”二皇子張嘴才發現自己腮幫子酸脹發木,就是咬牙咬的,“把帳子放下,我要睡了。”

    被子蒙頭,二皇子轉過了身去。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奴才,本都是學精了的,夜里雖落不到炕上,可也能倚著靠著,悄沒生地睡上幾個時辰。栗子卻還是害怕,落了帳子在腳踏上結結實實坐了一夜,支棱著耳朵聽二皇子的動靜。

    第二日到了時辰,栗子趕緊把二皇子叫了起來。伺候著他洗漱穿衣,看他確實沒事兒了,這才松了口氣。

    開陽殿門口,一群少年人打著燈籠排著隊,正在太監的引領下朝宮門去。

    敖昱他們正等著呢,兩邊見禮也就一塊兒朝外走。

    “思遠,我先跟你去。”

    梁思遠一愣,他還以為二皇子得先去敖昱那兒。

    二皇子笑道:“你年紀最大,咱們也得長幼有序。”

    眾人一聽,頓時笑了。

    跟著人出來,宮門口都是舉著燈籠的朝臣勛貴。休沐日,沒事兒的本該不往這湊合,偏偏今日的“閑人”還挺多,尤其掛著“兵部侍郎顓孫”字號的車邊,圍了少說十幾個官員。

    敖昱找過去了:“父親。”

    從他靠近,就有無數視線朝他身上掃了過來,仿佛想從他身上多找出一個鼻子兩只眼來。

    顓孫恬義這些日子也習慣于這種眼神了:“走吧。”

    “是。”

    父子倆一前一后上了車,這群大人也就散了。

    二皇子看了一眼在黑暗中離開的馬車,昨夜稍微穩定下來后,他發現,其實自己最在意的竟然是——大郎選了我做他的君主嗎?又或者,我只是他這只良禽的臨時歇腳之處?

    他竟是無所謂大郎是否對父皇心存不敬的,更是從未想過要去找父皇稟報此事。

    可這事兒又不可能當面去問大郎,他就算說了……誰能信他說的是真是假?不過二皇子自己想明白了。他很確定,在所有的皇子當中,自己會是最適合當大郎君主的一個。而按照公羊儒的理論(至少是端妃說的那種),他們雖然會大罵主君,但對主君很忠誠啊。會拼盡一切報仇的那種。

    所以,后半夜二皇子就睡得特別好。大郎罵他就罵他唄,他做錯了事那不就該罵唄。只要大郎輔佐他,罵他幾句,不,幾十幾百句都沒問題!他扛罵!

    二皇子斗志昂揚跟著梁思遠走了。

    車里,蘋果醋正在疑惑【我還以為會有人站出來和你說兩句話,或者給你找事兒呢。】

    【在宮門口?】

    【那他們大早晨起來作甚?就看你一眼?】

    【‘跟著顓孫大人一塊兒接他家大郎’,看一眼,·大·家混個眼熟就夠了,不然呢?上來就哥哥弟弟,再朝深里談談,建個二皇子黨,聊聊未來二皇子登基了,大家怎么分贓?】

    【呃……宿主,你得知道,這個世界的劇情,可能沒你想象的那么高深。】

    【目前看來,還是很有意思的。】前提是……別和小月亮兩地分居。這馬車好慢。

    顓孫恬義一直觀察著敖昱,伴讀進宮前兩天發生的事情,越琢磨越有意思——有相同感覺的不只是他,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過來問他什么養子的,問得顓孫恬義都心虛:“你喜讀史書?不喜道理?不喜詩詞?”

    “道理都在史書中。喜詩詞,讀過,記住了便好。兒對詩詞沒什么造詣。”

    “你讀書不喜標注?”

    “不喜。兒子覺得,想的什么,自己心中清楚便好了。”

    “你過目不忘?”

    “還是要看上三兩遍的。”敖昱頓了頓,問,“父親,當年我大伯為何帶著嬸子離家六年多?跟老太太有關系。”

    “不,跟老太太沒關系。”顓孫恬義沉吟片刻,上一代的私房事,本不該對小輩說,但敖昱明擺著要在朝堂里出頭了。他問這件事不可能無的放矢,隴國公和顓孫恬義本人先后離家,扔下老母這件事,是他們顓孫家最大的污點——不孝。

    元烈帝雖然很大度地表示“是朕要用顓孫卿”,但這就是一把雙刃劍,哪天皇帝不想用了,這事兒拿出來他們全家就得跟著倒霉。他當初選擇的時候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事實證明他選對了。

    隴國公可是離家六年啊,當初顓孫恬義若不走,六年后,朝堂上誰還知道他姓甚名誰?徹底完蛋。

    顓孫恬義為這個挨了不少攻擊,敖昱以后也會被人在這件事上攻擊,那就不能讓他迷迷糊糊的:“是宋家那邊的污糟事兒……”

    宋家自然是大房宋夫人的娘家,她家在京中開了個布莊,聽說祖上也闊氣過,但到宋夫人這一代早已沒落。宋家的女眷都得紡絲織布,做些針線活兒放在店鋪里出售。

    宋夫人用笸籮裝著一籃子棉線朝自家店鋪里走,大老爺的馬車從她身邊經過,把她驚了一下,笸籮掉在了地上。兩人就此認識,繼而相約此生。

    娶個民女這件事,老太太并沒難為大老爺,只是親自跑了一趟郭家——老太太原本給大老爺定下的是郭家四姑娘,兩家差點就要公布婚期了。也不知道當時老太太是如何跟郭家說的,大老爺和四姑娘的婚事沒成,二老爺和五姑娘(如今的郭夫人)卻給定下了。后來兄弟倆娶妻的時間,就差了一個月。

    上代隴國公也是個天生體弱的,顓孫家的兄弟倆是老太太獨自拉扯大的。

    從婚禮開始,國公府就不安生了,宋家實在是一門糟糕的親戚。婚禮當日到國公府偷東西,調戲端菜的丫鬟,喝醉了耍酒瘋闖內宅。隴國公府,可算是丟人現眼。

    “我和你娘的婚事,他們竟也要來觀禮。”從頭梳理當年,顓孫恬義也有了不同的感覺,他年紀不大,一門心思在讀書上。畢竟他當時以為自己是要分家單過的,老太太雖然說了,會將她自己的私產多給他些,但他可不想坐吃山空。

    娶妻更多是到了該娶妻的時候,他相信母親,郭家女的名聲也好,娶就娶了吧。當然,這些事顓孫恬義是不會跟兒子說的。

    “真讓來了?”敖昱看他爹走神了,問了一句。

    “是。來了。給單獨辟了個小院子,大房不是太高興。不過,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當時老太太……和你娘都顧著我讀書。”

    畢竟那是他大哥大嫂的房里事,他一個小叔子不可能多窺探。郭夫人確實很好,當年剛剛成了新婦,便將軒逸堂里里外外管了起來。后宅半點亂七八糟的風聲都沒有,他知道大哥院子里亂,還是聽伴當說的。后來就連這點事兒都聽不到了,只安安靜靜地奔著自己的目標過日子。

    “后來鬧得實在是太大了……當時我剛在翰林院任職,還把我在家門口給堵了。”一邊思索,顓孫恬義一邊道,“鬧騰得差點把巡城兵馬司的人給招來,宋家把六七個家里的姑娘送進了你大伯的安榮堂,說里邊還有給我的。”

    二十年前,探花郎的顓孫恬義,也是當年插花游街,滿城香粉的風云人物。

    兄弟倆當時都未生子,大房家怎么回事兒顓孫恬義不知道,他確實因為,新婚時,老太太的叮囑他——“你們夫妻倆年紀都還小,他要讀書別傷了元氣,你比他還小,若早早受孕可能母子都不好。”

    其實當時顓孫恬義就清楚,母親這番話可不是關心他生活,是兩兄弟前后腳成婚,母親怕他生下長子。他雖是二房,可也是嫡子,他若生下頭一個,族譜上這孩子是要壓二房的孩子一頭的,甚至以后能鬧出族長和國公不是一個人的事兒。

    他雖然憋屈,但不欲家中不寧,也就忍了。

    結果宋家就以“不好生養”為由,朝他們家里塞人。給大房塞就罷了,二房關他們家屁事啊?

    正因此,他干脆與郭夫人圓了房,果然沒多久便有了喜信。

    顓孫恬義看著敖昱,他當時……甚至也沒感覺到什么父子之愛,只覺得頗為解氣。報喜的時候,老太太甚至還錯聽了,以為是大房有喜了,匆匆忙忙讓下人把預備好的喜錢拿出來,被提醒了是二房,直接跌坐回去。

    那時候郭夫人還沒掌家,只管著軒逸堂,家里還亂得厲害。老太太這態度,下人們傳得到處都是。結果二房還沒如何,大房先怒了。

    “然后,那兩口子就跑出去了。”

    “……”該不只是長期未能孕育子嗣的事兒,“宋家誰下手料理的?”原主腦袋里就沒宋家的記憶,這家如此平靜,顯然是挨過教訓,學乖了。

    “老太太和你娘。后來……也是她們倆,勸我離家的。”對外,他一直說這是自己的決定,可當時他確實更偏向留在京城。偌大一個府邸,不能沒有個男人。尤其還有宋家那樣的倒霉親戚,大哥拍屁股走人,跑莊子上享福了,他不能再走了。

    后來是老太太和郭夫人動手,宋家大老爺與人私通,讓女人的丈夫追出了兩條街暴打一頓。二老爺喝酒回家,一腳踩空,掉進涼水河里,差點淹死,回來大病一場。三老爺……

    宋家的其余姻親也陸續跟著倒霉,被宋夫人安插到府里的宋家人手,也處理得干干凈凈。宋家再傻,也知道這是什么分寸了。

    敖昱垂眸:“老太太和母親辛苦。”

    【呃……既覺得這位大伯用情至深,又覺得有些怪怪的。老太太怎么不阻止?】老太太雖然偏大房,但也不是徹底的糊涂人,否則就不可能求娶來郭夫人。

    【阻止什么?母子反目嗎?用情至深?一地雞毛。】

    “既如此,父親,明日我將堂弟帶進宮,補四皇子的伴讀,如何?”

    原主關于老太太的記憶不多,老太太身體不好,因此他們家也沒晨昏定省的習慣,除了老太太主動叫,也就逢年過節去那邊聚一聚。原主跟老太太一弱弱一對兒,小時候更不讓抱過去見風,一年下來,兩邊見過的面,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原主記憶里倒是常常聽說老太太如何寵著大房的御熙,恨不得日日攏在身邊,鬧得宋夫人終日啼哭。

    怪不得老太太攏著御熙呢。大房兩口子腦子都不清楚,這一代的顓孫恬義愿意不顧自身的名聲留在家里,撐著國公府。下一代隴國公要是還沒法自己支棱起來,到時候沒了老太太,二房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不過,隴國公就是老太太親自照顧長大的吧?也沒見多好啊。

    “你……”

    “把四皇子拽過來吧。朝堂也能多安穩兩年。堂弟出頭了,老太太也高興。”

    別管外頭的傳聞,也別管陶家如何,貴妃能和皇后攜手十幾年,就是個極其聰慧的女性。現在,她該明了局勢了。四個皇子,現在最險的是老四。最安全的反而是傻乎乎的老大,他傻到元烈帝都懶得用,其他兄弟雖然會拎起來利用一下,但無論哪邊,都懶得搭理老大。

    “說拽就拽?”

    “嗯,下回回來,您應該就能聽見好消息了。”

    顓孫恬義沒忍住,捏了一把敖昱的臉。

    敖昱:“???”

    “是個活人。”他都以為這好大兒是妖怪披皮了。

    敖昱無語地將頭轉向車外,怎么還沒到家?

    “大哥哥!”敖昱剛在門口下車,小月亮就躥了出來,跟個炮仗一樣,一腦袋扎他懷里了。

    敖·病弱·昱,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就倒了。

    蘋果醋:啊哈哈哈!

    還好,只是個下蹲……敖昱緩過來的還是挺快的。

    “大哥哥,對不起。”小月亮有些憐惜,還以為是個幌子,沒想到,他這是真弱啊。

    “沒事兒,熙兒只是高興大哥哥回來了,大哥哥也高興能看見熙兒了。”

    敖昱:沒事兒,暫時得利用這份病弱,能養回來的。

    “嗯嗯。”小月亮伸手拉住敖昱的手。

    顓孫恬義疑惑的視線掃過來。

    敖昱當沒看見,他和小月亮的親熱,越解釋越容易出紕漏,隨旁人自己去腦補吧。

    拉著小月亮邁過門檻,繞過影壁,郭夫人立刻疾步迎了上來。敖昱和小月亮松開手,上前一步,擋住小月亮,以防郭夫人碰了他,也是迎向了郭夫人行禮:“娘。”

    “你在……”郭夫人聽說敖昱在宮里病了,張口想問強忍住了,這大門口可不能問宮里的事兒,若傳出去,怕是被人說對宮里心懷怨念,“可吃了嗎?”

    “正餓了。”余光看見有小東西正在朝邊上走,敖昱一把拽住了,“堂弟,一塊兒去吃。”

    郭夫人是希望跟敖昱一家三口說些話的,但還是客氣邀請:“熙兒一塊兒來吧。”

    小月亮眨眨眼:“好。”他本是要留大黑魚和家人共敘天倫的,但既然留下無妨,那他當然是要留下。

    郭夫人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餐桌上因為多了個小月亮,氣氛有些怪。

    敖昱在下首坐下,看了看桌椅的高度,直接把小月亮放自己腿上了。然后敖昱就自顧自和小月亮吃起來了,郭夫人擔心兒子,可小月亮固然是小孩子,她的家教也讓她沒辦法在他面前對敖昱做出親近之舉。

    小月亮:……傳說中的婆媳關系???有點點好玩。

    小月亮眨巴著眼睛,想象以后跟郭夫人一人拉著大黑魚一條手臂,然后……然后大黑魚就變手撕魚了?

    敖昱一低頭就看小月亮笑得像是偷了魚的奶貓,于是給他又夾了個煎餃,外帶自己也嘗了一個:也沒有多好吃啊,在大房南邊吃不著煎餃?

    蘋果醋【宿主,原主……呃,請你照顧他的母親。】

    原主這孩子也很聰明,但他優柔寡斷,畏怯懦弱。

    第140章 (捉蟲) 管弟弟

    140

    進宮當伴讀這事兒本就把原主嚇得要命了, 又知道了未來的命運,這孩子走時,唯一讓他猶豫的, 也就是母親——他的童年, 是在疾病和母親的保護中度過的。

    父親歸來, 帶來的是一群陌生的女人和弟妹,母親從他的母親,變成了父親的妻子。他是嫡子和長子, 但家里多了個父親的結果, 反而是讓他的生活更不方便了。父親這個頂梁柱和成年人,好像比他這個病弱的兒子更需要照顧與陪伴。

    對原主來說, 這是他牽掛的母親。對大黑魚來說,她只是這一世的血緣者之一罷了。

    【會盡孝。】

    “母親,這個餡是您挑的吧?”敖昱吃了個煎餃,笑著問。郭夫人和原主都喜歡吃芝麻, 郭夫人便將芝麻碾得細細的, 做什么飯菜都撒上兩勺。

    “對!”郭夫人立刻笑了起來, “你就離開了幾日, 我這看著你就長大了許多。”

    敖昱笑了,主動拉過了郭夫人的手:“我卻看著母親衰老了幾分,讓母親憂慮了, 是兒子不孝。”

    小月亮嚼著煎餃看得有趣,這種真心實意的母親畢竟和師門長輩不同, 他也是要學習一下。

    “母親放心, 宮里人都很好,二皇子也很和善,端妃娘娘知道我體弱, 還叫了太醫每日診脈。母親,我在宮中,如魚得水。”敖昱此刻笑得極其溫情,感染力十足。

    顓孫恬義:“……”

    蘋果醋:……

    雖不知宮里的詳情,卻十分了解敖昱的小月亮:“……”

    嗯,他說的確實都是真話呢。

    “就會說些讓我放心的!”郭夫人嘆氣,“宮里……你要聽二殿下的話,這一次得虧他護著你們!”

    顓孫恬義沒跟郭夫人講過具體情況,郭夫人從女眷那兒打聽到的事兒都拐了不知道幾道彎了,所以她所知道的事實和真實情況出入較大——人家還都想找她打聽呢。

    “娘,有雞肉的小餛飩沒?”

    “有的!有的!想著你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下的。”郭夫人這時候終于看見了小月亮,態度比方才自然了許多,“熙兒可也要嘗嘗?”

    “要的,要的。謝謝叔母。”小月亮笑嘻嘻。

    郭夫人略有些意外,這孩子給養得又傲又嬌,就跟老太太親近,宋夫人等閑都得不了他一個好臉,郭夫人偶爾碰見,顓孫御熙也是面無表情——宋夫人的那個做派,郭夫人倒是覺得孩子驕橫跋扈也比養成跟她一樣好,但被養得兒不近娘,她同為母親,卻頗有些同情了。

    現在這小娃兒看起來卻挺乖巧的,郭夫人多看了一眼兒子,可沒多問,轉身離去了。

    顓孫恬義嘆:“你是長大了啊。”三兩句話,尷尬場面便化解了。

    敖昱看他:“父親,你知道我小時候什么樣兒嗎?”

    “……”剛說他化解尷尬,這就給人添尷尬了——他連親兒子小時候什么樣都不知道,何談什么長大了?

    敖昱道:“父親,我想把家里的族學接過來。”不與他掰扯親情,開始談正事。

    他們家里的族學……啟蒙班的先生姓宋,是唯一沒從家里趕出去的宋家人。但不是因為他有真才實學,而是后宅博弈的結果——宋夫人是國公夫人,卻非宗婦,更非當家太太。不過早年間她是當過一陣子的,造成了顓孫家一團糟的結果。更何況這夫妻二人一走就是六年多,即便顓孫恬仁是個戀愛腦,回來后也沒臉提讓妻子接下管家大權。

    可把宋家打疼了,卻也得給他們一塊遮羞布。郭夫人看來看去,把族學啟蒙師的差事交出去了。這不過是教導三百千,了不得教一教《論語》,沒什么大礙。

    經學班的塾師姓方,考中舉人后,與友人喝酒慶祝,卻不慎跌斷了腿,之后治療不善,成了個瘸子。大楚的規矩,身有殘疾者,若非有大智,不得入仕。

    當官之后有殘疾還是可以酌情的,獨臂、盲眼、跛腳的文武都有,可當官之前,尤其走科舉仕途的,就徹底完蛋了。考試時,考場都不讓進的。

    啟蒙班和經學班,顓孫御鱧都是沒進過的。郭夫人親自給他啟蒙,之后郭夫人發現了兒子過目不忘的天賦,便讓原主自己讀書了,只吩咐他有不懂的來問。

    原主終日閉門讀書,缺少交流,卻又思慮頗重,以至于養成了個懦弱怯言的性子。

    但原主還是偶然碰見過庶弟下學的場景的,那場面總歸是不好的,只是他從不發言罷了。

    “這事兒你和你母親商量。”族學里,除了御熙,就是顓孫恬義的庶子,也有些族里的子弟,但那可以忽略不計,總之這在顓孫恬義看來,都是內宅事。

    小月亮在宗學,是宋夫人的堅持。老太太讓步了,卻也只讓他在那兒啟蒙,實際早就給他尋覓著正經書院了,再過兩年,就要送出去讀書——敖昱體弱,但若沒有伴讀這碼事,他差不多也到了出去讀書的時候了。

    在楚,族學、宗學,是大家族給族內子弟的一個福利。但家族里真正的精英,還是要去書院的,除非皇家,否則受聘于內宅教書的塾師,沒幾個正經有教學育人的才學的。

    因為文人的上層出路,便是為官、為師與為醫,這個為師不是內宅族學師,是敞開門的書院師。

    若不能為官,為師更加清貴些,且為師可以揚名。立國之初便有一位周姓大儒,因為師揚名,朝廷屢次征召卻拒而不受,最后皇太子前往親迎,來到京師后,周大儒與高祖皇帝座談了一夜,第二日便入閣拜相。

    可惜,這位周大儒拒不承認肅宗的地位(第三位皇帝,開國高祖的三子,二代光宗的弟弟),撞柱而死,他的后人也不知所蹤。

    但從這位周大儒開始,楚文人便有了為師以揚名的風氣。雖許多人是東施效顰,但確實各處知名學府里名儒薈萃。

    與之相反的,則是閨塾師。因為閨塾師,幾乎是女子參與政治的唯一一條道路。就說郭夫人的閨塾師,在告老之前,她游走于眾多高門顯貴的后宅,悄沒聲息地做了不少事。畢竟,大家婦人出門可不方便,家仆雖忠心但談吐見識差些,亦師亦友的閨塾師可就方便多了。

    正事說完,敖昱和顓孫恬義大眼瞪小眼,敖昱道:“爹,二皇子的事兒,您不多問嗎?”

    顓孫恬義搖了搖頭,總算有了幾分對面坐著的還是個孩子的感覺:“你不過是借勢而為,大勢如此。”

    勢——元烈帝的決斷。他要抬舉二皇子,他們顓孫家只是選出來給二皇子貼的金。大郎只是表現得強勢罷了,即便他表現得弱勢,元烈帝也想用不同的角度,把他抬舉起來。甚至,哪怕他死在宮里了,顓孫家也依然逃不脫與二皇子結黨的命運。

    “你做的,是對的。”他保護了自己,至少太子以后動手時,會思量一二,招惹這個扎手的硬骨頭,是否值得。

    一大兩小于是便開始悶頭吃飯,又過了一會兒,郭夫人帶著婢女,端來了小餛飩。

    “娘,您快吃,這冷熱剛好。”剛才沉著一張黑臉的敖昱立刻笑得春光燦爛,抬手給郭夫人夾了個炸糖糕。

    郭夫人笑了,兒子記得她喜歡吃黏糊糊的點心。

    “給你備了羊奶糕,但大早晨吃怕你膩歪,都在你房里放著呢。熙兒喜歡吃什么?告訴叔母,叔母也給你備上。”

    “叔母,我喜歡吃綠茶奶糕。”

    “好!一會兒叔母就給你備上。哎喲,擾了你倆吃飯了,別說話,快吃!一會兒再冷了腸胃。”

    “嗯嗯嗯!”敖昱跟小月亮一塊兒應著吃餛飩。

    蘋果醋就覺得有點怪怪的。這三口人溫馨吃早飯,那邊顓孫恬義自己默默吃飯喝湯,也沒什么羨慕或不耐。

    【話說宿主,你……原主的爹就不覺得氣氛很怪嗎?只有他在外頭。】

    【嚴父慈母。他算是腦子沒那么僵的。】

    【這還算是沒那么僵的?宿主,你要撮合一下原主的爹娘嗎?】

    【原主的希望是讓我善待郭夫人吧?】

    【但郭夫人的幸福,難道不是家庭和睦嗎?】

    【……唉。看吧。】大黑魚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蘋果醋嚶了一聲。

    小月亮的身體畢竟年紀小,吃飽了就開始犯困。

    敖昱的腿已經讓他坐麻了……幼崽小月亮看著小小一只,其實妥妥的是個實心的。

    顓孫恬義走了,敖昱抱著小月亮站了起來,小月亮轉個身就趴他肩膀上開始睡覺了。

    有小廝要把人接走,敖昱抱著沒放。

    “娘,我有些事要和您商量。”

    “咱們去房里說。”母子倆進了屋,郭夫人順手將床給鋪了,敖昱便將小月亮放進了被窩里,還給他細心脫了鞋,郭夫人看了敖昱兩眼,終究沒多問,只是過去給小月亮拉了拉被子,“小孩子剛吃完了就睡挺好的,長得壯。看這白白胖胖的,跟年畫上抱著鯉魚的福娃娃似的。”

    “……”敖昱腦補了抱著黑魚的福娃娃,黑白配是永遠的經典!

    腦補結束,敖昱也不耽誤時間:“娘,我想將族學接過來。”

    “你五日才回一次,怎么接?”

    “我不管教學,但我得管學風。”

    郭夫人看他一臉篤定:“我雖不知道你在宮里確切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如今也算是跟你爹一樣頂門立戶了,你現在這樣說,是心里有了成算。既如此,你是他們的兄長,管也是名正言順。”

    “還請娘給我幾個掌家法的。”

    “打下人,還是打你弟弟?”

    “都有。”

    “行,一會兒我就給你調人。”

    “妹妹們那兒,我也想去一趟。另外,請娘給妹妹請個閨塾師。”

    “我本也要給她們請人的,只是還沒找著好的,但你這一提醒,倒確實是不能拖了,你放心,閨塾師沒找來前,我親自教養她們。”郭夫人起身,“我這便去叫人。”

    【宿主郭夫人真樂意你管庶子女?她不是故意養廢他們嗎?】蘋果醋再次復活,他好奇啊~

    換前兩個世界,敖昱大概不搭理他【庶子都是顓孫家的人,日后幫不幫襯的且不提,養一群廢物出來,你覺得我娘名聲會好?家里年輕一代的教養名聲能好?至于庶女……大房二房都無女兒,她們就只是顓孫家的姑娘,除非元烈帝選秀明標了嫡庶,其余想與顓孫家聯姻的人家,便只看她們的品貌。她們嫁出去,可是要結兩姓之好的,若養了惹禍頭子,又或者跟家里有仇,結世代之仇?我娘當初那七姐妹,也不都是嫡女啊。許多家族的女眷,婚前關系不好,婚后反而會親密起來。】

    【啊……人脈?】

    【對。婚前,姐妹之間存在一定的競爭關系,但出嫁后,各自有家,那姐妹的家庭,就成了最容易拓展的人脈。畢竟,這年代的女子接觸人脈的范圍很狹窄。】

    【那……郭夫人之前為什么不管這些庶子女?】

    【我病弱,不好給其余庶子不該有的念想。且大房只有一根獨苗,二房卻枝繁葉茂,大房霸著族學不放,我娘不讓我去族學,小月亮到了年紀就給塞進族學了,老太太的偏心……】敖昱一口氣說了一堆。

    【總之,管與不管,不是因為他們是庶子女的身份,而是家族的情況。現在宿主你立起來了,郭夫人讓你去管,她自己也準備管了,也是因為庶子女未來會是你的人脈。那郭夫人……不傷心嗎?】

    【小蠢蛋。】

    【……】好像比蘋弟好聽點。

    待郭夫人回來,便看小月亮揉著眼睛坐在床邊,鞋子已經穿上了。

    “怎么把熙兒叫起來了?”長得玉雪可愛的小孩子是招人疼,郭夫人立刻便埋怨起了兒子不會照顧人。

    敖昱道:“我問他要跟我出去玩還是留下睡覺,他說跟我出去玩。”

    郭夫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過去勸小月亮:“熙兒乖,你繼續睡。”

    “不要,我要出去玩!”小月亮緊緊抱著敖昱的手,嚷嚷了幾句稍微精神了些。

    ——其實真是敖昱的鍋,從廳里把小月亮抱進內室,讓他充分了解到了自己現在的體力,實在做不到把他從這兒一路抱到族學,但也不能不聲不響就把他扔在這兒,結果問了一聲,小月亮就爬起來了。

    看來,這個世界委實把他壓抑壞了。前面三個半世界,小月亮雖也經歷過幼年時代,但也沒這么憋屈壓抑過,坐牢都比這好。

    敖昱摸了摸小月亮腦袋上的總角(包包頭),小月亮看他一眼,更委屈了。

    敖昱帶著小月亮出了門,門外一個女管事帶著健壯的仆婦躬身行禮:“麻煩趙媽媽了。”

    “為主子們辦事,應當的。”

    出了軒逸堂的門,又有男管事帶著手持棍棒的健壯小廝躬身站在這兒等著:“聽候大少爺、熙少爺吩咐。”

    “走吧。”敖昱點點頭。

    雖然多了個人,男女管事的反應沒半點不妥,徑直就帶上了小月亮。

    【宿主,你對男女管事的態度都是不一樣的呀?】蘋果醋摸下巴。

    【趙媽媽是我娘跟前得用的下人,負責內宅,得給她體面。這位孫管事,雖是家里掌刑的,但主子用不上他,他就是個擺設。】

    敖昱從軒逸堂,帶著大隊人馬一路朝西,慢悠悠溜達了過去——顧忌著小月亮現在的小短腿,速度不快。

    族學是個窄長的院子,里邊的布局就像是個呂字,大口是蒙學,小口是經學。前門開在前院里,后門朝著內院。后門守著粗使的仆婦,門口還立著一根粗木栓,入夜了這地方要上閂守夜。

    敖昱的五個弟弟,都在這兒上學。他們到時,在院子外頭便聽見了朗朗讀書聲。

    “還請兩位守在外頭。”敖昱對兩位男女管事行了個禮,帶著小月亮進了院子。

    倆人也沒商量,直接一個蒙學一個經學分工合作。

    敖昱抬腳直接進了經學班,進去先行禮:“方先生,打擾了。”

    “大郎。”方舉人坐在上首,對敖昱點了點頭,“可是侍郎大人有什么交代?”

    敖昱道:“我今日歸家,父親說讓我們兄弟聚一聚,特讓我來接弟弟們回后宅。”

    “父子天倫,應該的。既如此,那今日便早下課吧。”

    下面的眾學子有個明顯眉飛色舞的,敖昱又道:“住在府外的哥哥弟弟們快些回家去吧。”敖昱卻又掃向幾個弟弟,“我從宮內帶來了些禮物,你們可帶些朋友一同來看。”

    敖昱退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在經學的三個庶弟,帶著一群小廝和好友就出來了。打頭的是三弟——當年郭夫人讓  兩個大丫鬟跟出去服侍顓孫恬義,有一個沒回來的,這就是她留下的兒子,這孩子在庶子中最光鮮,也是最霸道的一個。

    他就住在軒逸堂隔壁的院子里,也算是讓郭夫人親自帶大的了。走在最后的是四弟,生母是錢姨娘,他低垂著頭,他小廝們也縮著肩膀。

    “大哥哥!”“見過大公子”“大郎。”另有一群服色雜亂的陌生少年人對著敖昱行禮,稱呼也是雜七雜八的。

    敖昱看小月亮也帶著一群豆芽菜過來了,跟他擺了擺手,便轉身出了族學的院子。

    少年人們還在他身后鬧騰著呢,猜測談論著大哥哥帶回來了什么寶貝,又給他們準備了什么禮物。突然,兩邊站出來了一群肅著臉的仆役。

    鬧騰的聲音頓時停了,敖昱看中了一個荒廢的院落,推開門進去了。

    孫管事不知道從哪兒搬來兩把椅子,兩個男仆快腳放在了院子中,讓敖昱和小月亮坐下了。

    蘋果醋用夾子音問【宿主,為什么不在學堂里處理?】

    【家丑不可外揚。我也無需踩著弟弟的名聲。】

    【有必要這么謹慎嗎?】

    【由小見大。你以為顓孫恬義和郭夫人為何答應這么爽快?】

    【原來這是看你處事?!】

    小月亮小短腿緊跑了兩步,坐上椅子,晃悠著腿開始看戲。

    有小月亮在的蒙學其實挺規矩的,也沒什么欺壓打罵的事兒,別看他不搭理旁人,但旁人也不敢亂鬧騰,這小祖宗眉頭一皺,鬧騰的人就得倒霉。

    五個弟弟,三個蒙學,兩個經學。

    敖昱對五六兩個嚇白了臉的弟弟道:“別害怕,就是讓你們來看戲的,到我椅子旁邊站著去吧。”

    兩個小娃娃趕緊帶著小廝跑過去,在他椅子旁邊低眉順眼站成一排。

    敖昱站了起來,走到三個大的跟前。三弟已經穩當了些,張口問他:“大哥……您是不是聽了什么流言蜚語?我可是同你一起長大的。”

    敖昱不搭理,只是挨個拍弟弟們的肩膀,捶他們的胸口。果然四弟瑟縮了一下,他又挨個拽起弟弟們的袖子,翻開外衣看里衣。

    “錢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廝粗使,全連著爺娘老子一塊兒抓了,一人二十棍,打完了發賣。發賣原因,偷盜主人財物。”

    四弟的兩個小廝趕緊跪下:“四少……”兩人剛要哀求,便讓孫管事的仆役捂住了嘴,直接拖出去了。

    “畢竟是你院子里的人,有想求情留下的嗎?”敖昱看著四弟,問。

    “一切聽大哥的……”四弟聲音有些發抖,垂著頭道。但敖昱看得清楚,剛才兩個小廝被帶走,他臉上的是痛快。

    “聽我的?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跌的。”四弟答得十分干脆。

    “跟你三個弟弟站一塊兒去。”敖昱不再看他,掃了一眼其余弟弟,“你們也跟我過來。”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誰知敖昱坐下后,一指他們兩個:“你們在我跟前站著。”又對兩位管事道,“后邊那一群,別管家里的外邊的,有一個算一個,打手。打廢了左手換右手,打到有人愿意說四少爺怎么回事兒?”

    “是!”

    “!!!”

    三個少爺,一人兩個小廝,因少爺們年紀都不夠,因為沒給配伴當(年紀更大,出府時伺候的人)。再加上湊過來的遠親少年們,一塊兒打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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